鬱鬱蔥蔥的一片紫竹林,鵝卵石鋪的小道悠長,蜿蜒往庭院裏延伸幾許,細細碎碎的聲響從道路的盡頭傳來,不多時便往另一端消失而去。


    大玉捧著剛從尚衣局領來的夏裝邊走邊對著身旁的小玉道,“聖人剛駁了公主的請求,現下公主定然心情不虞,一會兒你進去可定要記住了,莫心直口快的惹了公主生氣!”


    小玉聞言點頭如搗蒜,可麵上還是疑惑的樣子,“柳大人貌比潘安,又是長安城第一才子,為何聖人會駁了公主?難不成覺得咱們公主配不上?那要求也太高了一些,除了沈家三小姐,哪裏還有人比咱們公主優秀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說,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漂亮,我若是男人就是……”


    “呸呸呸,你是男人也什麽都別想。”


    小玉被大玉打斷,撓了撓腦袋,“好嘛,我這是癡心妄想,但柳大人這樣的人怎麽看都郎才女貌,聖人為什麽不同意呢?公主明明隻有花一樣的年紀,每日過得便若深宮裏頭的娘娘似的,難得有那麽個願望,聖人怎麽狠得下心。”


    “哎!”大玉翻了個白眼,手掌往小玉的腦袋上來了那麽一下,“你還越說越來勁了,讓你別在公主麵前嚼舌根,咱們公主是好脾氣,我也心疼,但聖人素來對公主都是頂好的,這回不允,興許是真的不行呢。”


    小玉挨了那麽一下也不惱,就是這小嘴兒撅著怎麽也不肯挪下來,大玉眼見著殿門到了,趕緊再剜她一眼,“別哭喪著臉,勾著公主的傷心事兒,我饒不了你。”


    長樂殿的殿門一進,碎碎念了一路的兩個丫頭不約而同的翹起嘴角,無論眼眸裏有沒有笑意,這臉上瞧著皆是喜氣,讓人看著歡心。待跨進了公主的寢宮,大玉更是將語調裏都帶上了笑意。


    “公主,您瞧這次來的夏裝據說是蘇杭特供的料子,奴婢摸著跟摸著了冰塊似的,穿在身上定然涼爽,顏色亦是您喜歡的月牙色,尚衣局知道您喜好,還在上頭繡了朵白蓮,針腳細的奴婢都看不到,您瞧瞧?”


    小玉撩開了簾子,一眼就看到了倚著窗戶發呆的公主,兩個玉對視一眼,笑容僵了片刻,很快又掛起來,“公主,聽聞尚衣局這次來了個新繡娘,白蓮戲錦便是出自她手,奴婢拿起來的時候還恍然覺得它動了一下呢!”


    小玉的手都快推到公主麵門前了,那倚著窗戶女子才終於仿佛回了神,“嗯?你們回來了呀,怎滴去了這麽久?尚衣局這次又給了新衣?前頭不是才領過嗎?”


    銀鈴一般的聲音,悅耳動聽,可傳到大玉小玉的耳朵裏,那就是一片的無奈,合著她們兩個花了半天暖場,公主全都沒在聽。


    蒼沐瑤瞧著這兩個丫鬟無語的模樣就知道自己怕是走神了,指尖一翹,假意勾起了發絲細瞧,“我方才在看這頭發呢,怎麽覺得枯了些,是不是今日用的發油不太好,一會兒咱們去叨擾一下母後,本宮記得母後的頭發是這宮裏保養最好的呢。”


    大玉小玉都是從小在伺候公主的,可以說是伴著公主長大,這樣明顯的借口怎麽能看不出來,但是為了給自家公主有台階下,自然是接過了話茬,“那也得過了晌午去,現在日頭那麽曬,沒得曬傷了您。”


    蒼沐瑤點點頭,算是糊弄過去了,“嗯,新衣擱下去吧,父皇總是三五不時的給我添衣,本宮一個人哪裏穿的了那麽許多,小玉你回頭把我櫃子裏頭去年的夏裝拿出來理一下,那些常服便清理一下送給長樂宮的宮人吧,讓她們自己改一改穿著便是,壓箱底也是浪費。”


    小玉聞言一怔,腳步頓停,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大玉卻是直接搖首,“公主!這不合規矩,您的衣裳就是放黴了咱們也不能穿的。”


    小玉張著嘴被大玉搶了白,笑臉一秒就垮了下來,蒼沐瑤的眼神不壞,自然知道小玉這表情明擺著是失望了,生動的臉色讓她眼裏的迷茫消散了一下,勾唇笑道,“無妨,傳令下去,按照宮女的品階來分選衣裳,但是隻能在本宮的長樂宮裏穿,誰不小心穿出去了,就是自己不小心,後果自負。”


    大玉還想再說什麽,小玉這回反映可快,立馬應了聲好,“奴婢現在就去理!”然後一溜煙兒的出了寢宮,就怕被大玉壞了好事兒。


    大玉眉頭擰緊,不猶出聲警醒,滿滿的全是不讚同,“公主殿下,這怎麽可以呢?宮裏的規矩擺在那裏,您也素來告誡咱們謹言慎行,長公主殿下您是國之典範,除了皇後娘娘以外,您就是大業女人們的另一麵鏡子,如今您怎麽倒是先把宮裏規矩給忘了呢?”


    蒼沐瑤瞧著大玉,按照現在的年份來算,大玉不過才十七歲的年紀,說這些話卻跟跟老嬤嬤一樣,一板一眼容不得半點差錯,就連方才說話的語氣,都宛若操碎了心的老母親,少年老成,愣是把花一樣的年紀給糟蹋了。


    她忽然掩嘴一笑,將托盤上那月牙色的裙衫抖開,往大玉身上比去,“喲,咱們大玉這幾年長得越發玲瓏剔透了,配上這冰絲裙真是美若天仙,待乞巧節那日指不定多少護衛求到本宮這兒來呢。”


    大玉瞪大了眼睛,麵色翻紅,裙衫觸碰到她,立馬就跳了起來,“公主!您,您瞎說什麽呢,這可是聖人命蘇杭巧匠特特給您尋來的冰絲,上貢便隻有這麽一匹,連皇後娘娘都沒有呢。”


    蒼沐瑤斜著眼睛瞥了眼手上的裙衫,低垂的眼簾遮住了眼眸裏平淡的神色,麵上卻已經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這樣啊,那這件就算了,上一回那件桃紅色的也好看,襯你膚色雪白,那件賞了你吧。”


    大玉依然是不讚成的,“公主不可……”


    “這不可,那也不可,本宮是公主,還是你是公主?”蒼沐瑤徒然打斷了大玉的話,嬉笑的臉龐一瞬間便沉了下來。


    大玉身體的反應比腦子還快,騰的一下便跪在了地上,心裏一震,一下子竟忘了自己的語言,這是她從小陪伴的公主?瞬間變臉的功夫仿佛在眨眼間換了個人,那一刹那從公主身上迸發出來的威壓,幾乎讓大玉覺得下一秒人頭不保,怎麽會這樣?


    “本宮說賞了舊衣與你,不依,新衣也不可,這不行,那不行,大玉,這長樂殿到底誰才是公主?”蒼沐瑤柔柔的聲音與平時無意,隻是這調子怎麽聽都有些令人慎得慌,大玉忍不住背後起了一層冷汗。


    她木訥的搖頭,“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您自然是長樂殿的主子,奴婢隻是替公主擔心,這樣會遭人非議。”


    蒼沐瑤似乎就在等她這句話,待她話音方落,那縈繞四周壓力重重的威壓便不見了蹤影,銀鈴般的聲音依然是那個樣子,片刻之前不過是一個幻覺,“那就好,本宮還以為自己做不得主呢,那便如此吧,大玉,明兒個我要看到你穿新衣。”


    大玉應諾,抬起頭瞧見了蒼沐瑤看著自己的笑臉,還是那樣的明媚溫柔,可她總覺得公主似乎哪裏不太一樣了,之前一路她都在擔心公主因為被聖人駁了請求的不快樂,似乎是多此一舉的,她仿佛並沒有放心在上?還是她眼拙了,公主其實傷在心裏,所以才性情變得有些古怪?


    待大玉捧著衣衫退下,蒼沐瑤的笑意都沒有沉下去,屋外高照的豔陽依然灼著她的眼睛,紮根在窗台邊上的人,摸了摸窗沿,木框暖洋洋的由指腹往上傳遞,“噗嗤”一下,指尖的主人一個用力將紙糊的窗戶戳了個洞。


    她居然回來了,回到了自己十五歲的光景。


    這一年她同父皇鬧翻了非要下嫁柳家,這一年她從大業最尊貴的女人變成了一個官家婦人,這一年是她第一次為自己做主,卻將自己送上了一條走向滅亡的路。


    指尖觸碰到窗戶外的陽光,被收回,蒼沐瑤看了看自己完好無損的手,白嫩纖細,上頭沒有一絲絲傷痕,一看就是每日在悉心保養的,然而這雙手會在多年以後血跡斑斑,傷痕累累,甚至充滿了罪惡。


    素白的手心握成拳,她恍惚了兩三個時辰,終於切切實實的分清了夢境和現實,那些不堪的記憶,她寧願就是個夢,且就讓它隻是個夢。


    她還會是大業最尊貴的女人,是鎮國長公主,代表著大業所有的福瑞,隻是方才她探著大玉和小玉的口風,自己似乎已經向聖人表達了想要嫁去柳家的願望,並且言辭激烈,意向明確,甚至說了就算不做長公主也要與柳大人琴瑟和鳴,這樣的蠢話。


    嘖,蒼沐瑤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這話太恐怖了,她想起自己說過,都忍不住戰栗。琴瑟和鳴?那段婚姻裏除了背叛和血腥,並沒有那樣美好的東西。蒼沐瑤忍不住按了按腦袋,她怎麽就不能再早回來一些時候,罷了,有這樣重來的機會已經是上天厚愛,她怎麽能再奢求更多,好在時間不在聖人下旨以後,不然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她正琢磨著如何委婉又不突兀的告訴父皇自己的反悔之意,就聽見外頭內侍官唱到“皇後娘娘到。”


    蒼沐瑤眼眸一亮,是了,她怎麽忘了,在聖人下定決心之前,中間還有個母後可以為她周旋,雖然當今皇後並非是她的親生母妃,但是皇後為人端莊,對自己無微不至,無論外頭進貢什麽好東西,她總是惦記著長樂殿,就是自己的親女兒她都沒有這般的親厚。


    便是方才大玉說的冰絲,聖人才不知道它珍貴與否,真正讓尚衣局製作的,應當是這位母後才是。


    思及此,蒼沐瑤趕緊起了身去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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