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向陽出了派出所之後, 就按照許成安提供的地址找到了許家。


    雖然之前張向陽聽許成安說起許父許母年紀已經六十多歲,但是等他看到人的時候,才發現他似乎說清了。


    麵前這對滿頭白發, 眼窩深陷, 眼袋明顯, 皺紋橫生的老人哪裏隻是六十, 說八十都有人信。


    明明他們跟吳主任年紀相差不大,吳主任還是個禿頂, 可瞧著對方就比吳主任大了一輪不止。


    “這是許成安托我給你們帶的一百塊錢。”張向陽確認過對方的身份之後, 就直接掏錢出來放在桌子上。


    這個土坯房很小,小到他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隻能站著。


    許父拄著拐杖,佝僂著身子, 顫顫巍巍地從炕上站起來,他走到張向陽麵前, 眼神晦澀, “小夥子,你能在我兒子出事之後還能上門看我們老兩口, 我已經感激不盡了。但是錢我不能收。”


    張向陽扶著老人坐回炕上,“不是,這錢真的是您兒子的。他勞動所得。”


    許父和許母對視一眼, 許父追問, “他在那種地方, 短短幾天怎麽可能就掙到這麽多的錢?”


    張向陽原本不想解釋, 可對上他們渴望的眼神,又想到接下來這部片子上映後,他們說不定還會遭受更多的狂風暴雨,所以決定實話實說。他簡明扼要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兩位老人齊齊歎了口氣。


    張向陽看了眼站在門邊的吳主任,此時的他正望著天,表情很平靜。


    許父揉了揉發紅的眼眶,“為什麽就非得要拍我兒子呢?”


    張向陽沒回答。理由其實很簡單。吳主任在外麵輕聲道,“因為你兒子殺的人最多。滿北京誰不知道你兒子的名字。”


    許父捂著胸口一陣猛咳,許母給他不停捶背。眼淚唰唰唰地流了下來。


    “都是我們沒教好啊。”許父忍著心酸。兒子的脾氣養成今天這樣,不怪別人,就怪他們。如果他們及時糾正,也不會是今天這個結局了。


    張向陽在他們說了一通後悔之語後,才輕聲提醒他們,“如果可以的話,我建議你們換個地方住。這一百塊錢可以用來租房子,等影片的熱度過去了,人們都忘了,你們再搬回來。北京城這麽大,也不是所有人都認識你們的。”


    許父許母齊齊點頭,“好,多謝你了。”


    從許家出來,張向陽和吳主任道,“也不知道我演這個角色會不會被罵?”


    吳主任斜睨了他一眼,“現在還沒開始演,你還有後悔的餘地。”


    張向陽心一塞,狠狠心一咬牙,“我才不。”


    三天時間很快就到了,張向陽背著一大包的行禮到了拍攝地點。


    他一來就跟大家打招呼,每人都給發了幾塊糖。


    這部影片,還有一個比較有名氣的演員,叫小濤,他是個年約五歲的小男孩,之前曾經演了一部《小紅軍》,也算是非常有名。可以說是第一代童星了。


    小孩都喜歡吃糖,小濤也不例外,他長得可愛,大家都喜歡逗他。


    他媽媽帶他過來拍戲,他聽到這邊有人吃糖,便也湊過來。


    張向陽也分給隊幾塊。他剝著糖塞到嘴裏,朝張向陽甜滋滋地叫道,“張叔叔,你人真好。”


    張向陽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臉,“那你待會兒可要好好表現。”


    小濤眨巴著眼睛,奶聲奶氣地應了一聲,“好!”


    大家吃著糖說起對方要演的角色。


    這次的主角有兩個,一個是演公安的王遠山,另一個就是演殺人犯的張向陽。至於女主角,不存在的。


    這是個警匪片,最精彩的部分就是代表正義的公安和殺人犯鬥智鬥勇的故事。原本影片就不長,如果再加入感情戲就會很累贅。而且還有種喧賓奪主的感覺。


    也許大家都說愛情片才有票房保證,可這部電影是上頭主推的影片,根本不需要加入商業元素,所以劉國藝就很任性地給砍掉了。


    大家聊著聊著,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問起演殺人犯的人選,“對了,你們知道是誰演那個殺人犯嗎?”


    大家之所以這麽好奇也是因為劉國藝為了這個角色折騰了好久。斃掉了無數個。要不是時間來不及,估計他還有得挑呢。


    張向陽嘴裏吃著糖,舉手道,“是我來演的。”


    其他人一臉石化的看著這個笑眯眯的人,而後集體爆笑。


    “開什麽玩笑?你來演那個壞人?那咱們這片子還有人看嗎?”


    “就是!你這不是胡扯嗎?你天生就是好人臉。”


    王遠山也拍著張向陽的肩膀,“你這張爛好人的臉也能演反派了,說不定劉導以後能讓我當臥底。”


    一個充滿渾身正義的人物去演臥底,這不是顛覆,這是當觀眾都是瞎子。


    張向陽表麵是個溫溫吞吞的爛好人,和誰說話都是笑眯眯的,也從來不跟人家置氣。乍然間聽說他要演這個反派。


    大家都以為他在開玩笑。畢竟張向陽跟王遠山在一起的時候就經常喜歡開玩笑。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但是當劉國藝過來宣布演員表時,大家這才發現張向陽是真的沒有開玩笑。他真的要演這個殺人犯。


    隻要混過影視圈的人都知道,拍電影不是按照影片時間順序來的,而是按照拍攝地點來拍。


    在一個地點,會把這個地方發生的事全部拍完,然後再換下一個地方。


    他們頭一個要拍的就是工人家裏。在這個地方,發生的事情特別多。


    張向陽在剛開始是被工人喊打喊殺的。因為被冤枉,所以他一直急於解釋。但是對方根本不聽。弄得他頗為狼狽。


    一場戲下來,他身上被踢得到處都是腳印。拍劉導的戲,就是不允許作假。所以他是結結實實挨了對方的踢。不過這個演員也有分寸,看著凶狠,其實力度並不大。


    劉導那邊喊‘卡’之後,張向陽從地上爬起來,拍掉身上的泥土,他走到演工人的趙貴連麵前,“多謝你手下留情。”


    趙貴連一臉憨厚,撓了撓頭,哈哈大笑,“吃了你幾塊糖,要是把你踢傷了,回頭你不分我糖咋辦?”


    張向陽輕輕捶了他一下,笑罵起來,“你小子還挺逗。”


    前麵這一幕是非常好演的,也比較符合張向陽的人設。


    接下來就是張向陽要演的殺人戲碼。眾人都圍在四周看張向陽是否真的能把這個角色演好。


    以前上學的時候,老師說過,一個好的演員可以把各種角色演活。好人和壞人的共通點就在於,他們都是人,是人就有感情,就有情緒。


    當張向陽雙眼冒著盈盈水光的時候,大家都以為他會心軟,可下一秒,他狠狠把刀插|入對方的心髒。


    手起刀落,動作十分迅速。當鮮血濺在張向陽臉上的時候,演工人孩子的小演員嚇得尖叫起來,明明那隻是個彈!簧刀,那鮮血也隻是番茄汁,他還是被張向陽那狠絕的眼神嚇傻了。本能之下,他翻身滾到了地上。連滾帶爬往飾演他媽媽的女演員背後躲,拽著對方的袖子瑟瑟發抖。


    其他人也都被這一幕給震懵了。


    劉國藝黑了臉,直起身子,“小濤,這是在演戲,你躲在劉玉林身後幹什麽?”


    小濤媽媽站在人群外,看到兒子嚇成這樣,立刻衝進來,把兒子抱起來,“我們不演了,這什麽人啊,怎麽這麽可怕。”


    小濤抱著媽媽的脖子,催促著對方趕緊回家。


    劉國藝讓副導演攔,可根本攔不住,甚至直接就說,不演了,不掙這錢了。


    於是才拍第一天,死者就少了一位。


    這年代的小演員可不好找。尤其還是演技這麽好的小演員就更難得了。


    其他人一臉驚恐地看著張向陽。實在沒想到,張向陽居然會有凶神惡煞的一麵。


    原本在開拍之前,大家對張向陽十分有好感。現在,大家沒一個敢湊過來了。


    除了王遠山因為吃過張向陽那麽多東西,他強忍著害怕,走過來,抖著嗓子問,“你還好吧?”


    張向陽蹙了蹙眉,“我還好。”


    張向陽朝劉國藝道,“我能把臉上的番茄汁擦掉嗎?”


    劉國藝心情很糟糕,“不行,番茄汁可是場務辛辛苦苦搗爛的。你可別折騰了。”


    這年頭演戲,血一般用的是顏料,可顏料這東西是有毒的,弄在身上很不舒服。所以張向陽堅持要用番茄汁。這個季節番茄多的是,所以劉國藝也就隨他了。


    聽到不能洗,張向陽隻好繼續忍著,接著拍下一場。


    為了演好這個角色,張向陽把許成安做案時的思維反反複複思量了一遍。他的掙紮,他的彷徨,他的無助,他的心狠,他的憤怒通通演繹在影片裏。


    劉國藝對他很滿意,跟他一起對戲的配角們,都被他的演技震得瑟瑟發抖。


    演工人孩子的小濤到底還是回來接著演了。畢竟他們是跟劇組有合約的,違約金也不便宜,所以小濤媽媽做了幾天思想工作,還是趕在這場戲結束之前,把小濤送回來了。


    原本這孩子還挺喜歡往張向陽麵前湊,現在卻是一見他就躲。


    張向陽輕易也不出現在他麵前,免得嚇壞孩子。


    這部戲拍了將近兩個月,張向陽敏感察覺到他的好人緣隨著這場戲岌岌可危。


    到最後隻剩下王遠山敢往他麵前湊了,拍著他的肩膀,還揶揄道,“哎,我說等咱們這出戲出來,我估計全國的老百姓都對好人臉產生了懷疑。”


    看著溫和老實其實未必就是真老實,對方還有可能是殺人犯。


    張向陽揮掉他的手,“說什麽風涼話呢。我成這樣,你不幫著點,還在這邊落井下石。”


    “哎,大哥,我能怎麽幫你?又不是我讓你演的。”王遠山攤著手,一臉無辜。


    張向陽抱臂,“那你怎麽不怕我呢?”


    連劉玉林都怕他,不敢跟他說話了。但王遠山似乎一丁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


    王遠山拍著胸脯,“因為我是公安啊。我代表的是正義,注定是要消滅你的。我怕什麽?”


    張向陽一臉黑線,所以說這才是他不怕的理由?


    這些人入戲都很深啊。張向陽撫了撫額,原以為他能從王遠山身上找到突破口,沒想到對方入戲比他們更深,更加不靠譜。


    回家的時候,張向陽特地去吳主任家,把自己的煩惱跟對方說了。


    吳主任手指扣著桌麵,“你先別有心理負擔。這事我幫你解決。”


    “你能怎麽解決?”


    “你們劉導除了會拍戲,他最拿手的就是給人講戲。你等著吧!”吳主任十分自信。


    幾天後,也不知道吳主任怎麽跟劉導說的。


    張向陽很快察覺到大家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前幾天,他跟大家打招呼,大家對他還愛搭不理的,但現在卻敢跟他笑了。


    他正不解的時候,身後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居然是王遠山,他羞慚地道,“陽子,劉導說得對啊。隻有你才是合格的演員,我們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從來沒有出來過?”


    張向陽一臉懵逼,滿臉不解,“啥意思?”


    王遠山解釋,“昨天你走之後,劉導就把我們大家全都留下來了,讓我們每個人暢所欲言,來演你這個角色。大家演的都不像。被劉導批得一文不值。”他滿臉羞愧,“尤其是我。劉導說我,演了幾部戲,人就飄了。連壞人都演不好。以後戲路都定了型,將來走不遠。我的心都涼了半截。大哥,我是真沒想到,壞人這麽難演。”


    演壞人想演得好,那神態就得跟上。大家為什麽突然害怕起張向陽,是因為他的眼神有戲。他演戲的時候,那眼神能嚇死人。大家忍不住在心裏發怵,甚至懷疑對方,私底下他是不是就是這種人,所以他才能輕易把這個角色演好。誰都不喜歡跟兩麵三刀的人做朋友。


    王遠山拍著他的肩膀,佩服得不行,“原來你為了演好這個角色還親自去看過這個殺人犯。大哥,你膽子實在是太大了。”


    張向陽抽了抽嘴角,他想說,他一開始也是不敢的,都是被吳主任給逼的。


    出於自尊心,他沒有把這事說出來,反而安慰他,“其實也沒有那麽誇張。我演的還不夠好。”


    至少他演的時候,劉國藝的批評還是不少的。但相比其他人而言,卻是少了許多。


    王遠山歎了口氣,“我算是知道為啥劉導喜歡你了。”


    相比張向陽,他似乎都在演同一個角色,雖然演得多了,也駕輕就熟了,可形象太單一了,沒有半點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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