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夜晚沒有鄉下那麽靜, 不遠處還有路燈亮著,倒也不是很黑。


    張向陽拖著疲遝的步子進來,看到自家媳婦書桌前寫字, 他從身後掃了一眼, “怎麽寫的都是中藥名?”


    何方芝寫好後, 放下筆, “你不是跟我說,黑市上也有賣中藥材的嗎?我想著不如把清涼膏做大。”


    張向陽深覺有理, “你這主意不錯, 到時候我去長途汽車站或是火車站兜售。”


    何方芝把紙條塞進他上衣的口袋裏,“明早, 幫我把上麵的藥材買回來。”說完脫鞋上了床。


    張向陽先是點頭,而後摟著她的肩膀, “你的孕吐怎麽樣了?還能吃東西嗎?”


    何方芝摸著還沒有鼓起來的肚子,“已經好多了。”


    張向陽臉上露出輕鬆的笑意, “那就好, 要不然我還真不放心讓你做那膏藥。”


    何方芝靠在他懷裏,笑容很溫柔。


    張向陽握著她的手, “媳婦,這些天,你考察那姑娘怎麽樣了?”


    何方芝側頭看他, “怎麽問這個?”


    張向陽抿了抿嘴, “我今天在黑市賣糧食的時候, 覺得這孩子挺靠譜的。也許她說的是真的呢。”


    何方芝點了下頭, “你讓我考慮一下吧。”


    張向陽也知道他媳婦疑心很重,便也沒有再勸。


    第二日一大早,齊招娣賣完饅頭回來,何方芝正在給她做鞋子。


    齊招娣搬著小凳子坐在她旁邊,捧著小臉看著她一針一線地縫著,一層又一層,一點不容易,“大姐,你做的鞋子咋這麽費事兒?”


    何方芝給她解釋,“這是千層底,所以要貴一些。但是穿在腳上非常舒服。”


    “好。”


    何方芝見她這麽乖巧,心中也很喜歡,“招娣,你想一直住在咱家嗎?”


    齊招娣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可以嗎?”


    何方芝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這我說不了算。”


    齊招娣擰著眉頭,作苦思冥想狀,“那誰說了算?”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到這個家還有比大姐更大的人。別看大哥人高馬大,可事事都聽大姐的。


    何方芝放下手中的針,對上她黑亮的眼睛道,“前些日子,你不在家,街道辦讓我們登記戶口。但是你沒有戶籍,也沒有介紹信,所以如果你白天出去,被街道辦的人看見了,很有可能會被遣送走。”


    齊招娣一聽這話,心抖得不行,從凳子上站起來,不停地踱步,“大姐,這可咋辦?那我以後就不出去了?”


    李明秋從外麵走進來,聽到兩人的話,順口說道,“街道辦就在巷子口那邊,時不時還會上門查人口。你不出去也不行啊。”


    齊招娣急得團團轉,眼眶都紅了,眼裏的淚珠一顆顆往下掉,兩個孩子正在玩花繩見她哭了,也齊齊看過來。


    一時間家裏的氣氛倒是安靜了許多。


    齊招娣哭了一會兒,突然福至心靈,想到何方芝之前說的話,也許隻有大姐才能幫她,忙道,“大姐,你幫幫我吧。你肯定有法子的。”


    何方芝繼續縫鞋子,“你把家裏地址告訴我,我讓你大哥去你家鄉一趟,幫你把戶口遷過來。”


    齊招娣到底不是真的小孩,大哥找上門去,她娘就知道她在這裏了,她心跳得更加厲害了,抹了把臉上的淚,“可我娘會不會不同意?”


    何方芝側頭看她,“你娘當初把你賣了多少錢啊?”


    齊招娣舔了舔有點幹澀的嘴唇,眼巴巴地看著何方芝,“五十”


    李明秋給自己倒了杯水,聽到這話,嗤笑一聲,“還真是高價!”


    在老家那個地方,彩禮一般都是二三十塊錢。對方娶招娣這麽點的孩子,卻出了五十,可想而知那人得有多差了。


    何方芝看著齊招娣,“隻要你大哥給你娘超過五十塊。她一定會放人。你放心吧。”


    齊招娣懸著的心落了地,臉上全是落寞與失落,“大姐說的對,我娘隻要有錢,哪還會管我的死活。”


    這話以前,她可不會說。不僅不會說,何方芝跟她說她姐姐是被人害死的時候,她好多天才願意相信。何方芝側頭看她,有些詫異,“你這是聽誰說的呀?”


    齊招娣抿了抿嘴,“我賣饅頭的時候,一個老大娘說的。”


    何方芝歎了口氣,“你呀,也別想這麽多。老老實實待在這裏吧。”


    齊招娣心裏踏實下來,忙道,“等我掙了錢,我一定會還你們的。”


    何方芝見她不明白遷戶口的含義,不得不提醒她,“招娣啊,如果你的戶籍遷到我們本子上,你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齊招娣呆呆地重複一句,“一家人?”


    何方芝點頭,“是啊。你願意嗎?”


    李明秋放下手裏的杯子,看著何方芝,“你想通了啊?”之前還不怎麽樂意,現在怎麽又改了主意了?


    何方芝模擬兩可地道,“是啊。反正就當多養個女兒。”


    如果齊招娣所說的地址是真的,她也不介意收養一個女兒在身邊。


    齊招娣低著頭沒說話。


    李明秋以為她是被這個喜事砸懵了,忙推了她一下,“這麽好的事,你歡喜傻了吧?”


    齊招娣神色莫名地抬頭看了眼李明秋,又看了眼何方芝。那眼裏的神色很是複雜。


    就連一向會看人的何方芝都看不懂她眼裏的含義,有害怕,有驚慌,也有懷疑。


    就在這時,張向陽和趙誌義推著板車回來了。


    大家全朝他倆看去,兩個孩子也一溜煙跑到院子裏,“爹,你又買啥好吃的了?”


    每次張向陽從黑市上回來,都會稍些東西。大部分都是菜,水果。偶爾也會有桃酥,蛋卷之類的。


    張向陽把板車放下,從車上提了一個籃子放到地上,“你倆把籃子提到邊上,慢慢看。”


    李明秋走過來,“你倆今天剩的糧食怎麽這麽多啊?”


    張向陽把車上的藥材往屋裏搬,“不是,這是你嫂子讓我買的藥材,我從黑市上買的。”


    何方芝走過來跟她解釋,“我想做清涼膏。看看能不能賣出去。”


    李明秋用過清涼膏,自然知道這東西有多好,“我看不錯。”她又提了個小意見,“我看不僅要做清涼膏,您也可以做個香膏。”


    何方芝微微蹙眉,“香膏是什麽?”


    李明秋解釋道,“就是現在可以塗的,不需要有清涼的作用。你不覺得那清涼膏的味道挺不錯的嗎?特別好聞。”


    何方芝一直以為這年代也有花露,可怎麽看李明秋的意思,沒有這東西呢。


    前世,她比較喜歡的是桂花露,抹在身上,香氣四溢。但可惜,她不知道這東西的配方。


    倒是李明秋所說的香膏倒是跟花露有異曲同工之效,她很認同地點頭,“你說的對,我可以改下方子,做香膏。”


    隻要把薄荷去掉,應該就能製成香膏了吧?


    何方芝心裏打定主意,朝正在搬東西的兩人道,“你們先去歇著吧,我去灶房做飯,今天給你們做頓好吃的。”


    張向陽好久沒吃到她做的菜,嘴裏生津,“那我們可有口福了。”


    趙誌義見他這麽說,也很期待。


    紅葉和紅心在籃子裏扒拉半天,也沒找到能吃的東西。聽到她娘的話,立刻站起來,拍著巴掌,“娘做飯。我要吃娘做的飯。”


    何方芝在兩人腦袋上揉搓了一會兒,“你倆都是小饞嘴!”


    紅葉和紅心眨著大眼睛,嘻嘻哈哈地朝她笑。


    何方芝拿這兩隻沒辦法,提著籃子進了灶房。


    齊招娣也跟到灶房去幫忙。隻是她的神情一直木木的。何方芝以為她一時之間還接受不了剛剛說的話。便讓她自己消化一下。


    而張向陽也從李明秋嘴裏聽說他媳婦的打算。


    張向陽趁著端菜的功夫,湊到他媳婦身邊,“媳婦,你真好。”


    何方芝側頭看他,給他潑了盆涼水,“我看咱們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人家未必樂意呢。”


    張向陽朝外麵看了一眼,齊招娣站在水缸旁邊,微微低著頭,眉頭緊皺在一起,嘴角也耷拉著,似乎並不怎麽開心。他回頭看何方芝一臉納悶,“這麽好的事,她為什麽不樂意?”


    何方芝比他還懵呢,“你問問她,我哪知道。”她頭一回想要做好事,可惜人家不領情,她心情不免有點糟糕。


    張向陽也察覺到了,摟著她的肩膀,好生安慰她,“說不定招娣是高興傻了。等我再跟她說一說。”


    何方芝嘴角抽了抽,他到底哪隻眼睛看到,齊招娣那張臉是高興傻的。


    這頓飯,何方芝一共炒了三個菜,還燒了個雞蛋湯。


    之前都是吃張向陽和趙誌義做的菜,再不濟是齊招娣做的菜,這三人的手藝一個比一個差。


    前麵兩個就不用說了。就說齊招娣吧,哪怕以前在家裏做慣了家務,可因為家庭條件不允許,她炒菜時隻放一丁點油,為了少吃菜,她還會放很多鹽。沒一個吃得慣的。


    現在終於能吃上這麽好吃的菜,大家夥全都高興得很。夾菜的手一刻都不停。


    隻是獨獨齊招娣一人食不知味,幾乎沒怎麽往盤子裏伸筷子。


    吃完飯後,張向陽為了去她老家認人方便,所以特地帶齊招娣去照相館照了相。


    這年代照相不是當天就能拿到的,最快也要三天。


    回來的路上,張向陽問齊招娣,“你怎麽了?不願意留在我們家嗎?”


    齊招娣低頭,一聲也不吭。


    張向陽隻能蹲下來看著他,“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我們也不能逼著你。”


    齊招娣眼中的迷惘比以前更勝。就在張向陽想要放棄的時候,她輕輕搖了搖頭。


    張向陽麵上一喜,“你願意留下來?”


    齊招娣先是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低下了頭,絞著手指,嘴巴抿成一條線,就是不肯吐露半個字。


    十二歲的小女孩已經有了心事,可張向陽一個大男人哪裏懂。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拿她沒轍,“走吧!”


    晚上睡覺時,何方芝聽到張向陽也沒問出來,有些驚訝,她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你說她該不會不想跟我們成為一家子吧?”


    張向陽從床上翻身坐起來,“不會吧?”


    何方芝攤了攤手,“你剛才不是說了,你問她願不願意留下來,她點頭。說明她想留在北京。可當她聽我說,要跟我們是一家人,她臉色就變了。”


    經她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是。張向陽想翻身下床,可瞅了眼外麵的天色,又坐回床上,“算了,明天再問吧。”


    可讓大家意想不到的是,齊招娣第二天就消失了。一起不見的還有何方芝做的一雙鞋子。但是她卻把這幾天掙的錢,全都留在了堂屋的飯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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