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彩色的小鳥在屋後補食,嘰嘰喳喳的叫聲透過窗戶傳了進來。


    張向陽睜開眼,渾身酸軟, 尤其是腿肚的地方, 疼得要命。他撐著身體爬起來, 捶了捶自己的小腿, 朝正在穿衣的何方芝道,“媳婦, 我腿有點疼。”


    何方芝穿好衣服, 爬到炕沿,伸手摸向他的小腿, “那我給你揉揉。”


    張向陽:“……”


    他重重歎了口氣,看來是躲不掉了。


    吃完早飯後, 張向陽推著自行車到老房這邊。


    因為還沒到上工時間,所以全家人都在。


    “大哥, 我昨天加了一天班累得半死, 真的騎不動了,你帶我去吧!”張向陽可憐巴巴地看著大哥。


    張向民倒是不反對, 隻是拿眼去瞧他爹。張向陽秒懂。


    張大隊長給假,才能去。鄉下種地可是沒有假期的,哪怕是中秋節也得下地。


    四個人, 八雙眼睛齊齊看著他, 張大隊長卻不緊不慢地抽著煙袋鍋子, 眼睛眯起, 煙霧繚繞間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楊素蘭輕咳一聲看向公公,“爹,您就讓孩子他爹去吧。到底是過節,不送禮過去,人家該怪我們家不懂規矩了。”


    這還是大嫂頭一回幫他,張向陽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又一細想,大嫂之所以幫他,無非想讓她娘家不要錯過這份禮。不過他也不氣,好歹是真的幫他了。


    他衝對方感激一笑,惹得楊素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又有些心虛。


    張大隊長抬頭看了一眼大兒媳婦,衝兩人點頭,“成吧!你們早去早回!”


    張向陽懸著的心立刻落下來。


    出了院門,張向陽跳上後車座,拽了下他的衣擺,“大哥,你知道路嗎?”


    這話問的,張向民覺得他這是小看自己,悶聲道,“不就三裏屯嗎?我又不是沒去過。”


    張向陽心裏總算踏實了。


    一個多小時後,兩人終於到了目的地。張向陽心裏那叫一個鬱悶。他昨天問了一路,磕磕絆絆才找到這裏,在村口遇到一個上了年紀的大嬸,先是問了何家怎麽走。可對方搖頭表示,這裏沒有姓何的人家。


    他又問她認不認識何方芝,對方卻說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他一開始以為這大嬸可能不是這個生產隊的,所以又問了好幾個人,答案卻都一樣。


    所以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張向陽莫名有些忐忑,總感覺待會兒要掉馬似的。


    前麵的張向民可不知道他的心思,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是位於生產隊中間一戶人家。


    到了門口,兩人都從車上下來。


    張向陽跟在他大哥身後,準備等他大哥叫完人,自己再跟著一起叫人。


    張向民推門進院子,廊簷底下坐著好幾個人。也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去上工。


    看到兩人進來,一個年紀大約五十來歲的農家漢子忙迎了上來,緊接著就是一個大約四十來歲的婦女跟在他身後。


    “餘叔,餘嬸,我和三弟來看看您嘞。”張向民很快叫人。


    張向陽剛剛就在猜測,既然這村子裏沒有姓何的人家,那說明他媳婦的娘改嫁了。要不然都說不通。現在聽他大哥叫餘叔餘嬸,他更加確定這一點了。


    三人不停寒暄。張向民也一改往日的寡言,場麵話說得一套一套的。


    張向陽提著籃子裝作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反正原身就是這麽不靠譜的一個人,他也不擔心會被人看穿。


    張向民跟餘叔餘嬸講了好一會兒話,也沒聽到三弟湊過來,一扭頭就見三弟仰著頭看著屋後樹稍上的鳥錢。他尷尬地朝餘叔餘嬸告罪,“不好意思哈,我三弟太累了。”


    說著他直接把人拽過來,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你看啥呢,趕緊叫爹娘啊。”


    張向陽忙回神,朝兩人試探著叫道,“爹,娘,這是我媳婦讓我送過來的禮物。”


    郝愛華握著他的手,有些激動,“芝芝怎麽樣?”


    張向陽點頭,“她很好。”


    郝愛華點點頭,眼圈有點紅了,“她還是不肯原諒我。”


    張向陽懵了,沒有說話,多說多錯,他還是靜觀不變吧。


    餘中良走過來,拍拍她的背,提醒她,“趕緊讓倆孩子進屋吧。”


    郝愛華這才反應過來,懊惱地拍下自己的大腿,“看我光顧著自己了,倒把你們給晾在這兒了。”


    進了堂屋落坐後。剛才坐在廊簷下的三個男人也進了堂屋。


    稍微年輕一點的兩個小夥子都穿著灰藍色衣服,手肘和膝蓋處都打著補丁,很是樸素。


    那個年紀大的男青年穿著藍色襯衫,左胸袖口上方還印著四個字“懷江電工”,下身軍綠色長褲,腳上穿著膠鞋,他這身打扮頗有幾分城裏工人的樣子。


    但三人進屋後都叫張向陽,“姐夫。”


    張向陽一一點頭朝他們笑,便附上一個‘好’字。反正叫不出人名,就先這麽糊弄過去吧。


    郝愛華想多了解何方芝的事情,又拉著張向陽說話,“你來的時候,她有沒有讓你稍什麽話給我?”


    張向陽回想了下他媳婦說的話,“最近忙著上工,她有點累。讓您二老別介意。等她有空了,一定會回來看您。”後一句是他自己加的。反正聽她的意思,應該是有心和好吧。


    郝愛華瞬間紅了眼眶,兩手捂著臉,嗚嗚地哭。


    張向陽被她這一出嚇了一跳,求救般地看向餘中良。


    餘中良卻幫著勸,反而從懷裏掏出一包大生產,遞了一根給張向民,又遞一根給他。


    張向陽搖頭拒絕。


    餘中良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什麽時候戒煙了?”


    張向陽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就是不想抽了。”


    郝愛華擦了擦眼淚,插了一句嘴,“戒了的好,一包要好幾分錢,多浪費錢啊。”


    餘中良有些尷尬地紅了臉。


    剛剛那個穿著很好的年輕男人開口了,“娘,餘叔想抽,您就讓他抽唄,反正也花不了幾個錢。”


    張向陽在邊上聽了,確定這個男人是他媳婦同父同母的弟弟。而另兩個是同母異父弟弟。


    郝愛華默默歎了一口氣,朝張向陽和張向民道,“你們先坐著,我先去做飯。”


    張向陽和張向民站起身客氣幾句,餘中良非要留他們吃飯。


    郝愛華又點了那兩個小子,“大軍過來幫我提水,小軍過來幫我抱柴。”


    大軍和小軍對視一眼,怏怏不樂地起身。


    張向民和餘中良在那邊聊地裏的收成。


    張向陽覺得有些無聊,也說不上話,所幸到院子外透透氣。


    年輕男人跟了出來,朝他使了個眼色,“姐夫,我想問你件事。”


    張向陽隻好跟在他身後出了院門。


    年輕男人左右看了看,直到確定沒人了,才從自己褲兜裏掏出一卷錢塞到張向陽手裏,湊過來小聲道,“姐夫,給你,這錢你幫我拿給我姐吧。”


    張向陽被他這動作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想也不想就推辭,“不成,不成,你姐哪能要你的錢。”


    年輕男人沒想到他會推辭,直到錢塞到他手裏,他還有點懵,捏著手裏的錢,有些不解,“之前她都要的,怎麽現在又不要了?”


    張向陽總算是弄明白了,為什麽原身對他媳婦那麽差,卻每年都會過來送禮了。感情這邊有錢等他過來收。


    張向陽想了想,還是決定把錢收下,既然原身收過,那他不收,反而奇怪,所以在年輕男人塞過來的時候,他收下了,順便還為剛才的推辭找了個合適的理由,“我這不是擔心你身上的錢不夠用嘛。”


    年輕男人鬆了一口氣,“沒有,我這不挺好的嘛。”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你讓我姐放心,當初欠她的三百塊錢,我肯定會還清的。讓她別再生娘的氣了。她要怪就怪我吧。”


    張向陽點了點頭,“好,我會原封不動地轉告她的。”


    吃飯的時候,那兩個年輕一點的小子卻沒上桌。


    張向陽眼見都要開飯了,兩人還沒回來,奇怪問道,“娘,大軍和小軍咋沒來呢?”


    郝愛華默默看了眼自家男人,見他8沉著臉抿著嘴,便笑著解釋,“他們中午已經吃過了,還不餓。咱們吃吧。”


    張向陽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兒兒。尤其是當他大哥的腳故意碰了他一下,就更確定了。


    餘中良見飯菜已經端上桌,“孩子他娘,去把咱家那瓶老白幹拿過來吧,我今天要跟女婿多喝幾杯。”


    張向陽忙擺手拒絕,“爹,不用了,我們還騎著自行車呢,喝醉了,要是騎到溝裏就糟了。”


    餘中良有些驚訝,又勸了幾句,張向陽都不為所動。


    餘中良朝張向民道,“要不向民陪叔喝幾杯?”


    張向民擺手,“不成,不成,我還要騎車呢。”


    餘中良在兩人身上各掃了一眼,“你倆不是隻騎了一輛自行車嗎?”


    張向陽趕緊解釋,“我昨天加了一天的班,腿酸得厲害,我和大哥輪著騎的。”


    餘中良這才消停了,隻是頗有幾分遺憾,“咋騎自行車來了呢。我還想著跟你多喝幾杯呢。”


    張向陽頗有點不好意思,“爹,以後我再陪您多喝幾杯吧。”


    “成吧!”


    吃飯時,郝愛華很熱情,一個勁兒地招呼他們吃菜。


    “他大伯啊,多吃點,就像自己家一樣。”


    “向陽啊,多吃點菜,別客氣。”


    “方信啊,吃點雞蛋。城裏雞蛋供應少,這是家裏養的雞下的,你多吃點。”


    於是,張向陽知道了他這大弟叫何方信。


    吃完飯後,他們就告辭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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