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將近的前幾日,獨孤長生卻突然將家中的一群兄弟們都喊來了大堂,麵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們幾人去衢州老家將父親接過來吧。”


    先出聲質疑的是家裏的老二,“大哥,父親聽說了你的婚事氣得病情又加重了,想必是請不來的。”


    獨孤辰霄自從告老還鄉後,就一直在衢州靜養,反正族中的事情有獨孤長生打理著,獨孤一脈可以說比他在的時候還要昌盛。


    可偏偏,皇上將大梁最臭名昭著的昭陽公主許給了他最為得意的大兒子,這不,老將軍沒病都給氣病了。


    七弟生性活絡,也接著插話道:“是啊大哥,且不說父親願不願意來,就算他老人家願意來參加大典,那也用不著我們這麽多兄弟一起去接啊。”


    獨孤長生劍眉一挑,冷聲道:“讓你們去就去,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多嘴多舌了?”


    一旁的老三又道:“可是大哥,這離婚期也就是五六天了,現在咱們趕回老家把父親接來,也趕不及參加你的成親大典啊!”


    “那便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獨孤長生淡淡地掃了屋子裏站著的一群人,眸光幽深似夜,“誰再多嘴,下午跟我去校練場試試身手。”


    眾人乖乖地閉上了嘴,互相對了對眼色正預備著離去,驀地又聽見獨孤長生在後頭說道——


    “今天就出發吧,順便把妻兒也一同帶上,老爺子見了能高興一些,路上不用太招搖,別讓路人看了議論紛紛。”


    “是,大哥!”


    獨孤長生微不可查地放鬆了神色,待到眾人都離去後,他才擰著眉心回憶了一番:剛才那群人裏,小九來了沒有?


    他抿著唇想了一會兒,又隨手招來個小廝交代了一番,讓他務必通知獨孤九此事。


    小廝應聲離去後,寬敞的大堂一時間隻剩下獨孤長生一人垂首坐著,他看了眼手中的一支蓮花金簪,曆經歲月洗滌,仍舊花開不敗。


    “我知道,你要來為你的父親和哥哥報仇了。”


    他如是說,但那聲音太輕,被秋風一吹就散。


    卿千璣出嫁的時候,聽說整個京城的百姓都出來圍觀了,那場景可謂是萬人空巷,世人都想看看,他們的妖孽公主是如何嫁給帝王寵臣的。


    可惜他們在街上眼巴巴地張望著,吉時延誤了半個時辰,也沒見有花轎從長安官道的街口出來。


    獨孤府迎親的隊伍倒是不著急,因為新郎本人看上去一點也不急,氣定神閑地騎在駿馬上,緋色的喜服讓一貫冷若冰霜的獨孤長生多了幾分煙火氣。


    仔細看上去,也是極其豐神俊朗的一個人,可惜平時總是冷著臉,跟個活閻王似的,誰家姑娘看了都要望而卻步。


    有穿著紅衣的小廝來報:“大人,昭陽公主的花轎去了宮裏,聽說是要和太後娘娘道別。”


    “嗯。”獨孤長生望著空寂的街口點了點頭,語氣裏聽不出喜怒。


    另一頭,卿千璣沒有去壽安宮,她掀了喜帕去了乾清殿,華麗的殿宇中,司昱早就召集好了朝臣,就等著她的到來。


    這些官員們看見卿千璣的時候還是很吃驚的,畢竟他們都是收了帖子要前去觀禮的,可惜三皇子匆匆下了詔令傳召,他們也就慌忙地換上朝服來了。


    就等著下完朝就趕去獨孤府吃酒呢。


    眼下瞧見一身嫁衣的昭陽公主氣勢淩人地踏進了殿裏,眾人都是愣了一下,有幾名老臣回過神來後率先衝她擺手道:“公主,蓋頭蓋頭!”


    是啊,按照祖宗的說法,這新娘子的紅蓋頭得新郎來揭下,不然就算是被風吹落了,也會被視為不祥之兆。


    卿千璣冷哼了一聲,示意一旁侍奉的小太監將一個小匣子呈到高堂上,放在了司昱的麵前,隨後她直直下跪,朗聲道:“殿下,昭陽有冤——”


    “皇妹請起,你有何委屈盡可說與我聽,我替你主持公道。”


    “因著與獨孤長生結下姻親的關係,我常與獨孤府走動,前幾日在獨孤長生的書房裏發現了這幾封密信,還請殿下為我卿氏做主!”


    司昱打開密信一看,神色變得愈發凝重,隨後他將這幾封信交給了左相侯源,“左丞相,你來看看這幾封密信,事關當年渭水一戰的真相,丞相可要看仔細了。”


    侯源聽出了他話裏不同尋常的意味,誠惶誠恐地接過了密信,迅速地看完後臉色大變。眼珠子轉了又轉,最後他選擇將這幾封密信的內容念出來。


    侯源的聲音不大,但擲地有聲,他麵色沉重地念完三州刺史與獨孤長生密謀的信箋。


    如信上所說,當年西晉進攻渭水岸時,定北侯卿朗孤軍奮戰,抵禦強敵,並向四周州郡燃了十八道狼煙烽火,可惜三州刺史怯懦,見獨孤氏不派兵而增援,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動的。


    於是,渭水岸的州郡將城門緊閉,眼睜睜地看著烈風軍將士們的鮮血將整條渭水染得鮮紅。


    那是一場死戰,明知死戰而不退,這就是大梁兒郎們的血性。


    而窩在他們背後的獨孤長生等人,在一瞬間成了大梁的恥辱,吧被視作叛徒。


    “左相大人,信上所書可是真的?”


    侯源也是不敢置信地連連搖頭,低聲道:“信箋上的獨孤氏的印信,可以由大理寺來鑒定,至於筆跡,可由文官來查,我隻是憑自己的本心覺得,定北侯和烈風軍不會退。”


    “是啊,那日在秋獵上我就覺得蹊蹺,一定是有小人在皇上身邊進獻了讒言,才會使得皇上對定北侯府大發雷霆。”


    站在獨孤氏這邊的也有不少人,他們的意見很統一,要準確的證據,“獨孤家世代忠良,諸位大人還是等大理寺鑒定過後再做定奪吧。”


    於是乎,整個大理寺當值的官員們都來了,一個個輪番上前鑒定書信的真偽,乾清殿宮門緊閉,殿內燈火通明,明明站了百餘名當朝的官員,卻安靜地可怕。


    針落可聞,聽的最清楚的,是人們那慌亂的心跳。


    永昌王府和定北侯府的長子接連被絞殺,所有人都敏銳地感覺到,大梁要變天了。


    最後是由大理寺卿作為代表向眾人宣布,這幾封密信是真的,確確實實是出自獨孤長生和三州刺史之手。


    “來人,傳本皇子旨意,即刻扣押三州刺史進京接受審判,至於獨孤府——”


    司昱停頓了一下,堂下有幾名獨孤長生一手提拔上來的武將已經準備偷偷溜走報信了,可惜乾清殿的宮門早就被關上了。


    “蕭何可在?”


    鐵衣衛的副統領蕭何應聲出列,單膝跪地接受皇令。


    “本皇子命你即刻帶領鐵衣衛圍剿獨孤府,凡獨孤族人,殺無赦。”


    伴隨著殿中的一陣吸氣聲,蕭何恭敬地接過了命令,低垂的腦袋恰好掩藏了他竊喜的笑容,獨孤長生一死,他就能晉升為鐵衣衛的正統領,還能借此機會在未來的新君麵前立功。


    實在是太劃算了。


    乾清殿的宮門重新打開,出去的人卻隻有意氣風發的蕭何,和一臉莫測的卿千璣。


    蕭何在花轎前對卿千璣行禮道:“獨孤長生為人狡詐無比,還要麻煩公主先進花轎,我們假意是為您送嫁的,屆時再殺他個片甲不留。”


    “好了,我知道的,先預祝副統領馬到成功。”


    “謝公主吉言,微臣定然會為您枉死的父兄報仇雪恨,去來獨孤長生的項上人頭。”


    卿千璣沉默不語,靜靜地上了花轎,感受著轎夫抬著花轎一路搖晃著從宣武門出去,然後走到了官道上,敲鑼打鼓聲不絕於耳,兩旁的百姓們都在歡慶鼓舞。


    自然是要歡慶,公主送嫁的隊伍旁都是有使女在撒金葉子的,所以老百姓們巴不得這長安官道再長一些,最好是長到天際,這樣他們就能撿到更多的金葉子了。


    遊涓涓和獨孤九站在人群裏,兩人都是神色淒淒,尤其是遊涓涓,偷偷抹了好幾把眼淚,退了退獨孤九的胳膊道:“她真要嫁啊,她那麽喜歡墨重華,怎麽會嫁給你大哥呢?”


    獨孤九沒有答話,他也不知道卿千璣身上發生了些什麽,能讓她舍得放下墨重華,不過按照他的私心,若她真嫁給自己大哥也好,起碼能護住搖搖欲墜的定北侯府。


    她的心最善,他是知道的。


    花轎在獨孤府門前停下,獨孤長生下馬來迎,卻發現花轎旁跟著的人是他的副統領蕭何,以及那一隊整裝待發的鐵衣衛。


    鐵衣衛見了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行禮,獨孤長生輕笑了一聲,然後來掀開花轎的簾子。


    他輕聲喚道:“公主,吉時過了——”


    卿千璣取下了珠冠,褪去了緋紅色的嫁衣,她裏麵穿的是一身雪白的衣裙,著白衣者喪親,她在為她的父親默哀。


    “獨孤長生,我要用你的血,祭奠枉死的烈風軍將士。”


    聽完她說的話,獨孤長生甚至沒有露出絲毫意外的表情,他隻是退後了幾步,與卿千璣拉開了一段不遠不長的距離。


    這一段距離剛好足夠蕭何下令對他發動攻擊,一瞬之間,刀光劍影晃得人眼睛疼,圍在街邊看熱鬧的老百姓們一窩蜂地跑了。


    好好的一場熱鬧喜事,變成了血淋淋的喪事。


    混亂之中,卿千璣被人擠到了一旁的牆角,正在此時,蕭何下令放箭。


    獨孤長生殺出一條血路,將卿千璣夾帶著進了宅邸的大門。


    “砰!”隨著大門被關上,卿千璣才看清楚了府內的景象。


    瑟瑟發抖的家奴圍成一團,抱著腦袋在痛哭,其中有遲暮的老人,也有稚嫩的孩童。


    “大少爺,我們該怎麽辦啊?”


    “我們是不是都要死在這裏了?”


    也有手持刀劍的武夫橫著眉眼吼道:“憑什麽突然對我們動手,皇上知道他們這麽做嗎?大不了我們殺出去,和他們拚了!”


    “你們帶著這些婦孺從後門殺出去吧。”獨孤長生靠在牆上,聽著院牆外喧雜的打殺聲,額角泛起了冷汗。


    “大少爺,那您怎麽辦呢?”


    “去找到二少爺他們,讓他們永遠不要回京城了。”


    “這——”


    獨孤長生冷下了眉眼,用盡了力氣吼了一聲:“快走!”


    家奴們雖然害怕,但也紛紛前往後院的方向了。


    蕭何像一個勝利者一樣,輕蔑的語氣一直傳到牆這頭來:“獨孤長生,識相的就放開昭陽公主,本將還能看在多年同僚的情誼上,給你留一具全屍。”


    卿千璣看著眼緊閉的大門,在心底罵了一句:我去你爺爺的蕭何,你這不是激怒獨孤長生殺我嗎?


    蕭何在外頭喊完話後,遲遲不見裏頭有動靜,於是對手下的人示意,開始燃放火箭,澆了火油的箭羽一落在牆上,就連帶著燃起了一大片火焰,摧拉枯朽,沒過多久整座府邸就陷入火海之中。


    周圍不斷響起婦孺們的哭喊聲,卿千璣被煙熏得有些恍惚,護著肚子撐起身體想要逃離。


    獨孤長生拉著她的手驚道:“別起來!”


    可惜晚了,卿千璣甩開了他的手,這才發現他胳膊上滲透出了殷紅色的血水,原來他是受傷了,怪不得看上去那麽虛弱。


    卿千璣剛一動,外頭的火箭就像是瓢潑大雨一樣落了進來,周遭的樹木已經被焚毀,一時間她避無可避。


    正想著如何脫身的時候,獨孤長生將她護在懷裏,單膝跪地,像守衛著至寶的將軍,任憑利箭刺進他的後背,身形也沒有晃動半分。


    卿千璣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她抬頭望著獨孤九堅毅的下巴,有溫熱的血水滴在她的臉上。


    獨孤長生已經被戳成了一個箭窟窿,必死無疑,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隻覺得五味陳雜格外酸澀,“你這又是……何必呢?”


    “差一點,你就要成為我的夫人了。”獨孤長生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地流逝,抱著她的手臂也不再有力氣,他扯出一個蒼涼的笑容,“其實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嫁給我。”


    “那你為什麽還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我說過了,我一直在等著自己的報應降臨。”一枚蓮花金簪落在了地上,獨孤長生想將它拾起,卻發現手上沒有半點力氣,隻能維持著擁抱她的姿勢,這樣也好。


    “我壞事做盡,自有惡報,落得今天這個地步全是我咎由自取。”他無力地將腦袋枕在她肩頭,喘著粗氣,“所以你不必為我難過……”


    獨孤長生在這世上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小九他什麽都不知道,不要怪他。”


    ------題外話------


    這種死法竟然莫名有一種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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