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蓬萊島上景致的變換,漁民們圍著看了一陣也就各自散了,稀奇的事情年年有,但看多了也填不飽肚子。


    沒過一會兒,海邊就隻剩下漁女們還在縫補著漁網,大家有說有笑的,又聊起了跟她們活計息息相關的事情。


    “聽說卿將軍要回來了,船隊已經快到南礁岸了!”


    “多虧了卿將軍啊,把南岸收了回來,以後我們出海時漁船也能行得遠些,南岸那邊的海魚才金貴,京裏的貴人們都愛吃。”


    “那要不等船隊到了,咱們喊上村子裏的人,一起去迎一迎?”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起了歡迎時的盛裝和歌舞起來,隻有曼娘一直蹙眉盯著起了霧的海麵,麵色凝重。


    早上還是晴天,方才突然變了天氣,海上都是霧,看得朦朦朧朧並不真切。縹緲的霧氣裏,被海水稍稍淹沒的甬道上突然多了兩個人影。


    男子的身形頎長似修竹,不同於村子裏風吹日曬的男人們,他暴露在衣衫外的肌膚白皙如玉,墨發鋪散隨風輕揚,好似天地間僅有的一點光亮全都吸到他身上去了,整個人都籠著一層瑩瑩的光輝。


    皎若雲間月,孤若霜雪資。


    這是曼娘聽自家趕考的大哥捧著書本念過的詩句,她雖然不懂,但總覺得雲月霜雪這一切美好的詞語用在他身上,都是合適的。


    他身後還跟著一名身形姣好的女子,五官也是清冷美豔至極,仔細一看,與他的眉眼倒是有幾分像。


    等到那一對神仙似的男女走近,漁女們都停下了手底的動作,看愣了神。她們一生都居住在這漁村裏,從未見過這樣畫似的人物。


    “我見過你的,在六年前——”曼娘抬起了頭,定定地仰頭注視著與她擦身而過的男子。


    墨重華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細長的鳳眸緩緩眯起,眸光逐漸變冷:“原來已經六年了啊……”


    他低著頭,看著掌心的落花,低聲呢喃了一句:“錯過了。”


    她及笄的年月。


    不僅相貌氣質出眾,就連說話的語調都這樣清貴婉轉,拖著慵懶的尾音,似惋惜又似心痛地歎了口氣。


    等曼娘等人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一對男女已經走遠了,連一片衣角都看不見了,她才抓著旁邊的小姐妹的手說道:“你看我沒騙人吧!六年前真的有這樣一個人過了甬道上了蓬萊島!”


    旁邊的小姐妹也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這樣的人物,也難怪你記掛了這麽多年。我要是能被他看上一眼,恐怕是一輩子都忘不了……”


    小鎮上唯一的一間珠寶鋪子,店裏的夥計躺在搖椅上打著瞌睡,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從睡夢中喚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語氣微惱:“誰啊,大白天不讓人睡覺!”


    “噗——”銀鈴般的笑聲,頭頂上的女子斂著冷清的眉眼,帶著笑意脆生生地開口,“原來這外麵的人是白天睡覺的呀?”


    她身旁靜靜地佇立著一名男子,明明身處最熱鬧的集市之中,卻散發著一股冷漠的氣質將自己與外界隔絕開來,讓人不得不提起一顆心來招待。


    看這兩人的相貌,應當是出遊的兄妹吧?


    夥計麻溜地起身,口齒伶俐地背了一大段慣用的語術,彎著腰伸手迎兩位客人進門。


    那女子倒是背著手進了門,表情新奇地拿起一副珍珠頭麵在看,“這個好好看啊,該怎麽戴?”


    墨重華沒有踏進鋪子,他將一枚血玉佩遞至夥計的眼前,沒有多說一句。


    夥計卻立馬變了臉色,頭和腰都壓得不能再低,戰戰兢兢地開口:“不知主子大駕光臨,小的該死!掌櫃的這兩日回家探親了,小的這就派快馬把他叫回來——”


    “不必了,給我備輛回京的車。”


    “小的立馬去辦,大約半柱香功夫,主子您去內室喝喝茶休息片刻?”夥計偷偷用餘光打量墨重華的表情,但也瞧不出端倪。


    隻聽眼前人淡淡地嗯了一聲,夥計立馬引著他往內室走,路過還在珠寶間流連賞玩的璃音時,聽得他又慢悠悠地張開了金貴的口。


    “這位姑娘喜歡什麽,都替她包上吧。”


    夥計能說什麽,隻能點頭哈腰笑著應允,等到馬車來了再恭恭敬敬地將他們二人送走。


    十多天後,珠寶鋪子的掌櫃回來了,夥計趕緊狗腿地湊過去接他的大包小包,順便將世子爺來過鋪子裏的事情前後交代了一番。


    誰知道,掌櫃的當場就變了臉色,衝進門看見空了一般的貨架,氣的踹了沒腦子的夥計一腳。


    “豬腦子,世子爺怎麽可能來我們店裏,一下子丟了這麽多寶貝,你讓我怎麽和京中回稟?”


    “真是咱們主子,他手上有血玉佩為證。”夥計捂著屁股嗷嗷叫。


    “你可看仔細了?”


    “哎呦,掌櫃的,你還不知道我的眼睛有多尖嗎?是真是假,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掌櫃的捋了捋胡須,點了點頭:“也不是沒有可能,這幾年世子都未在商會露過臉,京裏隻說是外出遊曆了,也許真路過了我們店鋪。”


    “你可有好好招待?”


    夥計點頭如搗蒜:“用的是最貴的龍井,最好的檀香!”


    掌櫃的眼中精光一閃,大步向內室走去:“待我修書一封寄回京裏,便可知你所言真假了!”


    京郊城外,大雨磅礴,漱漱的雨滴像豆子似的打彎了樹枝,打爛了泥地,將路過的行人從都包裹進了夜色裏。


    一派顛沛流離之中,一所簡陋的驛站亮著微弱的燭光,接納四海八方來的避雨的過客。


    燭光照不到的地方,有四名披著蓑衣帶著鬥箕的莊稼漢子蹲在牆角,鬥箕都壓得低低的,皆看不清他們的臉,氣氛莫名地有些詭異。


    雨勢小了一些,避雨的人們就近折了寬大的芭蕉葉,匆匆往城裏趕,再晚一些,城門就要關了。


    唯獨那四名打扮怪異的男人還停留在原地,明明穿著一身雨具,卻紋絲不動,難不成他們今日都不打算回城了?


    驛站的小倌將桌椅收進了屋子裏,提著油燈關上了掉了油漆的大門,月黑風高殺人夜,他還是早點關門的好。


    遠處傳來馬蹄聲和車輪聲,雨幕裏逐漸顯露出一輛馬車的影子。


    其中一名披著蓑衣的男人站了起來,冷聲吩咐道:“劫了那輛馬車混進城裏,誅殺那妖女,為我柳氏慘死的滿門的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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