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道山門之間的間隔並不遠,與其說是道攔人的門,倒不如說是個建築。


    卿千璣一口氣過了三道門,沒看見方才那白衫小童的影子,倒是先遇到兩名登山求醫的島外人,兩名男子的衣著氣度皆是不凡,隻是其中一名男子的右腿走路時是拖著的,應該是傷了腳。


    那兩名男子行至卿千璣的麵前停下,似乎是在考量她是浮花宮的人還是外界的人,如果是外界的人,怎麽會一個人來到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


    若說是浮花宮的人,看這模樣氣質也不像,身上煙火氣重的很,不像是此間人。


    卿千璣精致的眉眼籠上了憂愁,她細細思索了一番後露出個無害的笑容:“兩位叔叔也是來求醫的嗎?可達成心願了?”


    左邊的那邊瘸腿男子笑容裏帶著遺憾,輕輕搖了搖頭:“未曾。”


    他回頭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九重門,臉上的遺憾惋惜卻少了些:“這九重門一人一生隻可登一次,我怕是沒有機會再來了。”


    “大哥,不可惜的,瘸腿總比看不見好。”右邊那名模樣年輕些的男子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出言安慰,隨後他又俯下身體望著麵前跟瓷娃娃似的小姑娘,回憶起了家中的小女兒,心底不由地多了許多好感,“你這小姑娘,怎麽一個人在這樣的地方,也不怕山上的豹子將你叼了去。”


    “我也是上山求醫的,為了家兄。”卿千璣捧手作揖,一派天真爛漫之態,“不知兩位叔叔見到九重門上的醫仙沒,他人好不好說話?”


    聞言,這名男子卻犯了難,露出糾結的表情,他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頂,溫聲相勸:“若你的兄長不是什麽要人命的大病,就不要上山去了,不值當的。”


    “叔叔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小女子聽不懂。”目光灼灼,因為萬分真摯而更顯得嬌憨可愛。


    “聽不懂就算了,等聽懂的時候你就後悔啦——”那男子過來牽卿千璣的小手,想帶著她下山,“看天氣最近漲潮了,海上的甬道不好走,我們二人將你背過去吧!”


    卿千璣退開了半步,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寬厚的手,嬌俏的小臉蛋擰成了一團,“不行的,我兄長是要人命的大病,京裏的大夫都治不好,好不容易找到了浮花宮,不見到醫仙我是不會回去的——”


    “哪是什麽醫仙啊——”那瘸腿男子見她執意拒絕,也就攬了攬自家兄弟的肩膀示意他作罷,話一出口又覺察出不對,懼怕禍從口出趕緊拉著身邊的人下山了。


    卿千璣秀眉緊蹙,悠悠地轉過身,再次正視那一層又一層的山門,尋思著剛才那兄弟二人的話語,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客棧裏那名用白紗覆眼的小娘子的麵容……


    漫不經心地上著台階,腳底下突然踩到毛茸茸的一團物件,低頭一看,原是一隻通體雪白的小兔子。


    卿千璣的玩心被勾了起來,蹲下身子抱起那隻小兔子,撫摸著它毛茸茸的身體輕聲道:“你這小兔子怎麽這樣笨,被人踩到了也不知道躲,和我家雪球似的——”


    “呀!”


    冷不丁的,卿千璣瞬間鬆開了抱著小兔子的胳膊,避之不及地往後退開!在離她繡鞋幾步的位置,那隻雪白的小兔子安靜地趴在地上,用一雙空洞的眼睛望著她,眼眶裏是森森白骨並沒有眼珠——


    這傷口明顯是人為的!


    她嚇得想往回跑追上剛走的那兩名男子,卻又聽見身後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是去而複還的小童子,旁邊還站著一位年長的浮花宮弟子。


    “這位小姑娘,我們宮主有請。”


    那名男子聲音溫潤,相貌俊秀,身上並無半點戾氣。


    陽春三月,卿千璣身處最溫暖的南方,卻在此刻覺得入贅冰窟。撞見這隻沒眼珠的兔子後她終於想明白了,為什麽小娘子會用白紗覆眼,為什麽剛才兩名男子會無功而返……


    原來這浮花宮替人治病,是要用人的眼睛來換的!


    要走嗎?看那兩名男子平安下山的樣子,這事也講究個自願,就像那小娘子為了成全她夫君一個孩子,甘願獻出自己的眼睛——


    那名小童子三兩步跑到卿千璣跟前,探了探她的前額,“這位妹妹可是有哪裏不舒服,臉色這般蒼白?”


    “我沒事,謝謝小醫仙。”卿千璣張了張嘴,這才發現嗓子沙啞得厲害,她低垂著腦袋,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鞋尖,內心掙紮萬分。


    沉默了半響,她才提著裙邊向上走,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刀尖上那般疼。


    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著那年長的男子盈盈一拜,“勞煩引見了。”


    “姑娘請隨我來吧,宮主已經在候著了。”扶蘇深深地看了麵前的小姑娘一眼,似乎想要從她身上探尋到什麽。


    可惜,他將她從頭到腳審視了一番,也沒能找到和當年離宮的彌音師姐有半點相似的地方。她自稱是故人,為何一點也不像是彌音師姐的孩子?


    卿千璣跟著那氣質溫和的男子越過了一重又一重的山門,終於看清了浮花宮的全貌,純白色的宮殿建在山頂上,背後是海天一色的蔚藍,四周雲霧繚繞,看起來真像是九天上仙人居住的瓊樓玉宇一樣。


    她真的怕得快哭了,小小的身體在風中輕微地顫抖著,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像極了清晨被露水打濕的百合花。


    重華,我好害怕啊,為什麽浮花宮是這樣的地方?可是我又不得不去,隻有這裏才能治好你的寒疾。


    可是等扶蘇回過頭,她又收起了驚懼之色,露出個極淺極輕的笑容。


    扶蘇將他引到一間主殿前,伸手示意她進去,“宮主已經在裏麵等候多時了,姑娘請吧。”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卿千璣提著長長地裙擺,獨自踏進了龐大的宮殿。


    大殿寬敞又冷清,她順著地毯走了好長的一段路,才看見在玉座上望著她的那個老者——


    和他滄桑深邃的眸子一對上,卿千璣就忍不住率先收回了目光。


    那雙眼睛太可怕了,她自以為見過許多惡人的眼睛,卻遠不及玉座上的人可怖半分。


    若不是剛才那對兄弟和瞎眼的小娘子都平安地回去了,卿千璣都快覺得這裏是煉獄而不是什麽世人口中傳頌的醫仙島了。


    大殿寂靜無比,針落可聞。片刻後,有蒼老的男音隔空傳來,“小丫頭,你與彌音,是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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