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街上敲鑼打鼓了一陣,禦史大人並著頒旨的儀仗隊來到了定北侯府門口。


    李禦史讓手下去敲門,開門的是個兩鬢斑白的老管事,出來迎接的是一對樣貌清麗的雙胞胎侍女,李禦史常在禦前走動,認得這兩名壽安宮的大宮女。


    他上前幾步,帶著滿麵春風般的笑意,微微頷首道:“兩位婢子,在下奉皇上聖意,來宣讀冊封大公子為正二品中郎將的禦旨,還請大公子前來接旨吧。”


    末了,他示意隨從將嶄新的朝服送到門口,又笑著補了一句,“煩請大公子出來接旨的時候換上官服,一會兒還要隨下官回宮裏謝恩呢。”


    這頒聖旨的儀仗隊大張旗鼓地走了一路,身後跟了不少看熱鬧的群眾,此刻聽這絡腮胡子的官員恭賀道喜完,有幾名膽子大的已經上了台階向管事討彩頭錢了。


    管事還未發話,眾人就聽見雙胞胎其中一人開口說道:“大人恕罪,這聖旨怕是接不了了——”


    李禦史嚇得差點沒從馬上掉下來,這加官進爵的聖旨還有人不接啊,不管怎麽樣,那也是抗旨不遵啊!


    他又看了一眼定北侯府的鎏金牌匾,想了想還是收斂了驚懼之色,先同這兩名婢子講一講道理。


    “這位婢子,大公子可是有什麽隱情?莫不是昨日在武試殿的傷還未好,下不來地,那在下去他屋中宣旨也是一樣的。”


    對了,就是這樣了,聽說卿戰被獨孤將軍在擂台賽上打了個半死,沒準傷著筋骨下不來床。


    “非也。”疏影恭身行禮,態度謙遜,“我家大公子昨夜接到江南的家書,外祖家的老太太病重,大公子連夜快馬加鞭,趕著去床前盡孝了。”


    這話說出來,李禦史的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紫,偏偏又找不到話語來反駁。他想說的是,這卿戰不過是侯府的養子,就算外祖家的長輩身體有恙,他一個外人瞎趕著去湊什麽熱鬧?


    再者,就算他是親生的,放著正二品的官位不要去病榻前伺候,那也是得不償失的。


    雖然不信,但李禦史沒法直接將心中的顧慮說出來反駁眼前的人,萬一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沒準那卿戰就是個二傻子,人就是想當孝子呢?


    實在沒有辦法,李禦史也向這掌家的婢子行了個拱手禮,以他的身份地位,這也算是一個求人的大禮了,“既然大公子不在,不知昭陽公主可在府上?還請公主出來代接聖旨吧。”


    疏影趕緊也回了個禮,又溫聲道:“公主自然也是跟著去了江南,百善孝為先,行事匆忙,沒有顧慮周全,勞煩大人去禦前陳情。”


    杏眼輕飄飄地往旁邊瞟了一下,管事就將一個小木匣子獻給了李禦史。


    李禦史雙手接過匣子,沉甸甸的他差點沒拿穩,嘖了下嘴感歎道:這一箱黃金抵得上他一年的俸祿了。


    於是乎,他歎了口氣,作出勉為其難的表情,“在下隻能盡力,不敢保證是否會觸怒龍顏。”


    疏影親自送他出了巷子口,後頭的暗香還是擰著柳葉眉。


    “姐姐,皇上真的不會怪罪侯府嗎?”


    “李禦史巧舌如簧,又有公主左右其中,皇上縱然憤怒,但也不會冒然降罪侯府。”她看著儀仗隊離去的背影,已經停止了敲鑼打鼓,完全沒有剛來時的神采,“做個做壞的打算,就算真的觸怒了天威,公主和戰少爺遠在江南,總得等他們回京了再論罪。”


    “公主不是說這一趟要去很久嗎?”


    疏影笑著點了點頭:“是啊,所以再回來時,皇上餘留的怒意也就沒有這麽多了。”


    暗香兀自“嗯”了一聲,跟在姐姐身後回去了。


    半個月後,灞橋官道的岔路口上,卿戰看著車夫往左邊拐了,連忙出言提醒:“去江南走右邊道快些,不用繞路。”


    暖轎內傳出一個懶懶的聲音,清甜悅耳,“往左邊拐。”


    卿戰身體恢複的很好,此刻騎著馬跟在馬車旁,這會掀開了車窗的簾子,不解道:“小妹,我們不是去江南嗎?”


    “唔,是往南邊走,不過不是去江南。”


    “那咱們是去哪裏啊?”卿戰更懵了,覺得腦子裏纏著一團毛線球,眼看著就要到溫家的地盤了,這馬車突然又掉了個頭。


    卿千璣從車窗中探出個小腦袋,遠遠地瞥見淡墨色的群山和縹緲的海岸,她勾了勾嘴角,神秘一笑,“東海浮花宮,大哥可聽過?”


    誰知,卿戰的身體陡然一僵,差點從馬上翻了下來,嚇得卿千璣趕緊叫停了馬車,掀了簾子跳了下來。


    隻見卿戰捂著心口,麵如菜色,額角有冷汗流下。


    “大哥,你怎麽了?是不是傷口又疼了?”卿千璣扶著他下馬,在路邊的大石頭上坐下歇息,同行的侍從拿了水壺和藥瓶過來。


    “我沒事,不用擔心。”卿戰接過水壺,蒼白一笑,“隻是陡然聽見浮花宮這個名字,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卿千璣捏著裙角的小手不自覺地縮緊,小臉也多了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大哥知道這個地方嗎?”


    卿戰抬起頭,從樹葉的間隙裏望出去,看見了蔚藍色的天空,就像東海的海水一樣,純淨無暇。


    他的目光變得悠遠綿長,似是在會議往事,“知道的,墨王府與浮花宮有些淵源,當年父——”


    說到一半,他陡然停了。包括小妹在內,天下人都知道,定北侯是死在渭水的戰場上的。難道要他告訴小妹,父親是戰敗回京後在金鑾殿飲下毒酒自戕的嗎?


    “你覺得咱們的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


    卿千璣愣了愣,隨即喃喃道:“我不記得他,但大家都說他是大梁的英雄。”


    “嗯,父親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出生後他很開心,因為是個女兒,可以養在溫暖的府裏,不用隨他在戰場上拚殺。”


    卿戰將話題帶了過去,他不能夠毀壞父親在小妹心中的形象,也不想讓小妹心中生恨。


    “為什麽想去浮花宮呢?”卿戰劍眉微微皺起,露出疑惑的表情。


    當年母親闖進宮中強行帶走父親,又去墨王府求了續命的丹藥,可惜那是致命的牽機酒,父親心脈受損昏迷不醒,墨王爺當天就動身前往東海求醫了。


    “我想幫重華,他病得很重,光靠京裏的這些大夫,他熬不過去的。”卿千璣不打算瞞著自己的哥哥,半年的時日相處下來,她早就將他當做了自己親人。


    卿戰咳嗽了兩聲,露出一副“我已經明了”的神色,“我家小妹長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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