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略略。


    小姑娘捫心自問, 覺得如果有這樣一個人,他起碼整個人都應該是紅色的……


    大概是個行走的消防栓吧。


    總之這麽活了十幾年之後,拉妮婭已經能淡定接受自己看不見任何人的事實了。況且她也不是真的什麽都看不見,隻要觸碰的話, 照片還是能夠看見的,隻不過冰冷的圖像總是不夠鮮活, 就算再多也無法捕捉到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比不上活生生的人那麽生動有趣。


    不過彌斯特是個例外。


    作為自己的半.身, 拉妮婭當然能看到彌斯特, 而借助彌斯特的眼睛, 她也能看到自己, 因此日常生活也不存在什麽問題——諸如剪指甲梳頭發之類的小事, 用彌斯特的身體來做就好了。


    而且對拉妮婭來說, 一心二用並不是難事,所以彌斯特代勞能更節省時間的事, 拉妮婭基本不會自己做。


    比如每天早上, 她都是掙紮著讓彌斯特把迷迷糊糊的自己拽起來, 像打扮洋娃娃一樣迅速扒掉睡衣, 換上準備好的衣服, 自己給自己換衣服時她還可以趁機眯一會。


    一邊刷牙一邊自己給自己梳頭發、自己給自己洗臉,趕時間甚至自己給自己係鞋帶……可以說是非常省時間了!


    對於獨自生活來說, 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可是很重要的。小姑娘很是驕傲地想。


    而時間久了, 拉妮婭越來越能認識到相比異種, 人類是一種多麽柔弱無助的生命。


    黑霧既不會感到饑餓也不會感到疲勞, 不需要進食,不需要睡眠,不會受傷也不會生病,就算有嚴重的視力問題也不影響生存。相比之下人類就充滿了缺點,不吃飯會虛弱無力,不休息會困乏遲鈍,更別提拉妮婭體質比同齡人還要虛弱,跑跑步會喘不上氣,吹吹風會感冒發燒,要是沒有彌斯特打工賺錢,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迪克征詢了拉妮婭的意見,點了幾道菜,兩個人等了一會,很快服務員便把菜肴送到他們的麵前。


    如果換一個人,拉妮婭可能立刻就會開心地抄起叉子凶巴巴對著食物戳出去了——能夠吃一頓大餐的機會可不是常有的,更別提還是別人請客。


    但想想迪克坐在自己對麵看著自己,拉妮婭自覺要表現得淑女一點,給對方留個好印象,於是收斂了動作幅度,全程都低著頭,特別謹慎地撥弄著自己的那一份食物。


    其實不謹慎也不行,餐廳的盤子不是紅色的,食物也不是紅色的,雖然隻要用手觸碰餐盤,餐盤就會“嗖”地出現在視野裏,但那樣看起來既局促又窘迫,拉妮婭要維持形象,自然不能這麽做。


    她很擔心自己動作幅度大了把食物不小心撥出盤子,那樣就太難看了。


    小姑娘自認為自己的舉止既矜持又優雅,完全不知道自己小心翼翼的舉動在迪克看來就像隻護食的小倉鼠,偏偏她還很嚴肅,臉上寫滿了冷淡,渾身散發出“我不高興離我遠點”的氣息……越發和蝙蝠俠的氣質微妙重合。


    ……迪克自發地變成了液體。


    拉妮婭不知道自己對麵現在隻剩下一灘迪克,她正在為一個小小的困難發愁。


    ——她的頭發太長了。


    因為不怎麽打理,拉妮婭的頭發又多又密,卷卷軟軟的,些許碎發胡亂翹著,從背影看就像隻小黑綿羊,一低頭就會從耳後滑落,如果不一次次別回去,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掃到盤子裏去。


    在家的時候拉妮婭比較省事,吃飯的時候要麽讓彌斯特把她的頭發紮成兩個球球,要麽就讓彌斯特喂她,她正好可以省下時間寫作業,吃飯學習兩不耽誤。


    但是現在不能召喚出彌斯特,拉妮婭隻好試著自己紮頭發。


    然而給自己紮頭發總是不比給別人方便,拉妮婭幾乎沒試過從這個角度紮頭發,鬢角的碎發總是紮不起來,好不容易胡亂弄好,她更是心虛得不敢抬頭,悲觀地心想自己肯定弄得特別醜,隻能迅速扒飯,打定主意一吃完就把頭發解開,力求挽回一點自己的形象。


    十五歲的小少女是世界上最難理解的生物,沒有之一,剛剛進入青春期不久,心思兜兜轉轉的程度比起懵懵懂懂的童年時期躍遷了好幾個能量級,偏偏閱曆眼界都不夠,處理方式上又不能算完全成熟,相較於成年人,總是帶著幾分稚嫩的天真,哪怕早熟也彌補不了。


    雖然不是被寵愛著長大的小公主,但拉妮婭挺擅長自己寵愛自己,而很多時候力量能解決世上的絕大部分困難,有彌斯特的保護,再複雜的成長環境都可以變得簡單起來,種種萬裏無一的巧合之下,小姑娘才奇妙地成長了現在仿佛很乖巧的模樣——至少看起來還算有模有樣。


    她的確紮得不好,些許絨絨的發絲從發團裏逃出來,不安分地四處亂翹,像是小貓咪耳朵尖尖上的聰明毛。


    小姑娘乖乖低頭扒飯,那些碎毛毛就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看過去毛茸茸的,很難有人忍得住不去輕輕呼嚕一把。


    ……迪克很頑強,迪克抵擋住了這種誘惑,迪克隻是摸出手機迅速給對麵的小姑娘拍了張照,一鍵轉發給遠在蝙蝠洞的全家,力圖把全家人都拉進吸“小布魯茜”的無盡深淵裏。


    一頓飯吃得輕鬆愉快。


    離開餐廳後,迪克送拉妮婭回家。


    雖然有彌斯特不用擔心安全,但拉妮婭知道這種時候拒絕反而不禮貌,於是一再感謝他請客之後,她跟在迪克身後,走向家的方向。


    路上自然沒什麽可說的,拉妮婭謹記淑女人設,一路上艱難地克製住了自己聊天的欲望,低頭默默數著步數。


    拉妮婭不熱衷於說話,但是不代表她不擅長——畢竟不善言辭是沒辦法和她的前監護人打嘴仗的,而如果不擅長打嘴仗,忍受一個嘴賤的話癆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所以拉妮婭其實挺高興聽自己的小夥伴平時hh,至少彼得感興趣的事拉妮婭也有興趣聽一聽,而且雖然看不見,拉妮婭依舊覺得一個人談起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時,看起來一定非常耀眼。


    快到公寓樓下,迪克把手從大衣口袋裏抽出來,低頭看著身邊的小姑娘。


    “不管怎麽說,如果你來哥譚玩,記得有需要可以來韋恩莊園找我,”他衝著仰起臉的拉妮婭眨了眨眼,“任何時候,女士。”


    拉妮婭兩隻手都拎著打包的飯菜,稍稍愣了愣,來不及去想這句話裏隱藏的意思,急忙騰出一隻手,向著迪克伸去,鎮定且嚴肅地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先生。”


    小姑娘的手纖細而柔軟,因為體質問題,冰得像是放涼的布丁,沾染了他掌心的熱度,終於有了一絲暖意。


    直到走遠了,迪克回過頭,還能看見那隻細腳伶仃的小伯勞站在公寓樓下,對他認認真真撲扇著翅膀告別。


    ……


    與此同時,拉妮婭剛剛離開的餐廳門口。


    眼看斯塔克先生打開車門,彼得猶豫了一頓飯,終於忍不住出聲叫住對方。


    “斯塔克先生!”


    托尼循聲回過頭,淡淡地看著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的少年。


    “就是,呃,不知道能不能麻煩您,”彼得的聲音越來越小,“把我的製服褲子改成紅色……”


    沉默。


    長久的沉默。


    半晌,托尼終於開了口:“理由?”


    彼得:“……”


    蜘蛛俠悲傷而決然地開口:“……為了證明我穿了褲子。”


    在告訴拉妮婭她的父親臥病在床之後,迪克自然要和布魯斯通個氣,解釋一下自己的不得已為之,順便請求蝙蝠俠假裝一下虛弱無力下不了床……


    布魯斯:“……”


    直到看得夜翼心虛地試圖找理由辯解,蝙蝠俠才收回視線,扶著額歎了口氣。


    迪克一臉無辜:“但是這沒什麽好嗎布魯斯?拉妮婭看不見,就算你跳下床跳踢踏舞也沒關係,她不會知道的,你不需要真的躺在床上。”


    ——這也是為什麽他會說這個謊,拉妮婭的視力隻比盲人好點,隻要布魯斯控製一下聲音和語氣就能騙過她,完全不需要其他的偽裝,比出任務要輕鬆愉快多了,畢竟有時候為了套取情報他還要女裝呢。


    他打算得很好,然而當事人似乎不這麽認為。


    布魯斯歎了口氣。


    “阿爾弗雷德,”他說,“準備一下繃帶和吊瓶,還有拐杖——那些記者說我傷了哪裏?”


    “好的,少爺,”老管家處變不驚,“直接放到您的臥室嗎?”


    布魯斯:“可以。”


    被冷落在一邊的迪克:“……??????”


    他幹巴巴地笑了聲:“等等,布魯斯……”


    他聽見布魯斯又歎了口氣。


    “迪克,”他說,“我不評價這個謊言,但既然你決定騙她,那就該做得用心點,不管你怎麽認為的,至少你該尊重她的感知。”


    如果有人能夠了解這件事上他們的所有心理活動,恐怕不會對他們有多好的印象,布魯斯承認這點。


    他們對待拉妮婭的方式或許得不到多好的評價,但韋恩家有自己的行為準則,做戲就要做全套,就算騙小姑娘也該真誠點。


    迪克:“………………”


    所以你要真誠地躺下來裝病嗎。


    真誠一點不好嗎,布魯斯。


    ……於是當拉妮婭敲敲門,被開門的老管家請進客廳坐下之後,她先是道謝,還沒來得及介紹自己,就聽到了一串拐杖敲擊地麵的響聲。


    響聲很熟悉——拉妮婭自己就是這麽蹦躂過來的,聽到熟悉的聲音,她下意識循著聲音轉頭看去,意料之中沒看到……


    拉妮婭:?


    一件暗紅色睡衣漂浮在半空中,伴隨著拐杖的聲響,一晃一晃向拉妮婭飄來。


    睡衣衣領的位置有點高,拉妮婭不得不稍稍仰起臉,看著它慢慢飄到自己對麵。


    拉妮婭對於這種詭異的場景已經很淡定了,她按照高度估算了一下,頗為驚歎地發現對方挺高,根據她了解到的信息來看,在韋恩莊園裏,符合這項數據的人隻有布魯斯·韋恩。


    拉妮婭眨了眨眼。


    在睡衣飄到她身邊之前,她站起來,伸出一隻手,認真地開口:“你好,韋恩先生。”


    “你好,我想你就是拉妮厄斯·威爾遜。”布魯斯笑了笑。


    他一邊和拉妮婭握手,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眼前的小姑娘。


    布魯斯見過拉妮婭——在照片上。單論長相,她幾乎像是按著他的影子描摹出來的,不過考慮到她的基因,這似乎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但人的氣質是簡單的證件照不能傳達的,就算迪克描述過拉妮婭怎麽樣乖巧,直到親眼看見,布魯斯才終於能夠為印象裏那個模糊的形象塗抹上顏色。


    讓布魯斯來描述,他覺得這個小姑娘有種……非常奇特的認真氣質,做什麽事情都全心全意,就算是簡單的握手,都能讓人感覺到她的專注,當被她注視的時候,會給人一種感覺,好像那雙眼眸忽然隻能容下眼前的事物,再也看不到世界上的其他。


    “是的。”拉妮婭鄭重地點點頭,隨後飛快補充,“不過您可以叫我拉妮婭。”


    後麵那句她說得又快又輕,說完就迅速低下了頭,仿佛想假裝剛才那句話不是自己說出來的,看得迪克有點想笑。


    拉妮婭的確很認真,她要判斷一下她的父親現在的狀態。她先是和布魯斯握了握手,感覺他的手還算有力,頓時放心不少,隨後低下頭,將目光落在他的腿的位置,不過眼鏡不在,她也看不出什麽,隻好失望地收回視線。


    果然是人類。拉妮婭想。


    隨後她又充滿憐惜地想,她的父親這麽大一個呢,現在卻虛弱到下不了床,她得趕緊讓他回去躺著……


    “我現在是不是該說,祝賀你們終於見麵了?”迪克看看他們倆,感歎道。


    他在拉妮婭身邊坐下,拉妮婭頓時感覺到沙發往下陷了點,連帶著她也往旁邊滑了滑,幾乎能感覺到身邊人體散發的熱度。


    為了不碰到迪克,拉妮婭貼心地往旁邊挪了挪,留出足夠大的距離,足夠他在沙發上打個滾。


    迪克:“……”


    身邊的小姑娘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隻是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脊背筆直得像是貼著脊椎綁了根尺子,手臂嚴謹地貼著腰側,手指在前端交叉,放在腰腹處,標準得仿佛一舉一動都是按著淑女模板描出來的,可那張小臉上寫滿了不符年齡的嚴肅,讓她看上去多了種能讓人可愛到融化的煞有介事。


    迪克看看拉妮婭,再看看布魯斯,用心揣摩了一下氣氛,決定等阿爾弗雷德端上點心就假裝自己不存在。


    按照常理,這一次會麵總該有點尷尬的氣氛,可惜拉妮婭現在滿心都是對老父親的憐惜,心無旁騖,表現出來的就是超乎尋常的冷靜和鎮定,別說尷尬了,要不是彌斯特不能出現,她現在就抄起老父親把他抱回樓上,讓他在床上躺好,滿懷柔情地給他掩好被子……


    小姑娘第一千次在心裏歎氣——為什麽她不是彌斯特呢,她現在連二百一十磅都抱不起來。


    ……如此明顯的情緒變化,布魯斯當然一眼就看了出來。


    在見到拉妮婭之前,蝙蝠俠本來做好了可能要應付一個有些委屈的小姑娘的心理準備……然而事實和他想得不太一樣。


    比如說他正沐浴在她充滿憐愛的目光下——是的,沒錯,蝙蝠俠很確定那是憐愛,戴安娜每次看到小寶寶時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作為宙斯與亞馬遜女王的女兒,這位出生在天堂島的公主在她成年之前從未見過任何幼童,也導致她對於孩子格外溫柔,布魯斯不止一次看過神奇女俠單膝跪在孩子麵前,為他們擦去淚水,那一幕看上去是那麽美好,似乎籠罩在屬於女神的柔美光輝裏。


    ……隻是他沒想到自己也有被憐愛地注視著的一天。


    而且見鬼地,她看起來還很真誠。


    蝙蝠俠被眼前的小姑娘看得渾身都不自在,準備好的台詞全部跑了個沒影,一時啞然。


    一大一小兩人麵對麵坐著,麵麵相覷,手邊都擺著拐杖,瞳孔都藍得仿佛澄澈的海水,抿直的嘴角更是如出一轍,看上去就像是隔著鏡子對視,有種讓人忍俊不禁的鏡麵感。


    好在阿爾弗雷德總是知道如何調節氣氛。


    “我想您今後有足夠的時間好好看拉妮婭小姐,少爺,”老管家放下紅茶,“希望您不要介意,拉妮婭小姐。”


    在聽到細微的聲響時,拉妮婭的注意力就迅速轉移到了端著托盤的阿爾弗雷德身上,小臉繃出點嚴肅的神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理論上看不見的虛空,這讓布魯斯稍稍鬆了口氣,同時又為拉妮婭注視紅茶似乎比注視他還認真一些感到些許微妙。


    拉妮婭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她現在有些緊張倒是真的。


    現在在她眼中,四周的一切都是茫茫的空白,除了紅睡衣以外,她什麽都看不見,自然也看不見即將被放到她麵前的茶杯。


    如果不端起來嚐一口肯定顯得不禮貌,拉妮婭暫時還不想暴露自己的視力問題,因此隻能稍顯緊張地等待著這位管家先生放下茶杯,自己再根據聲音確定茶杯的位置。


    隻希望他的動作能發出更大一點的聲音……


    小姑娘抿著唇,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辨認著瓷杯碰撞的輕微聲響——


    緊接著,她看到一隻紅色的杯柄被端了起來。


    拉妮婭:“……?”


    ……看到這一幕的迪克差點沒直接問出聲。


    他驚訝地看著阿爾弗雷德將一隻紅色杯柄的茶杯放在拉妮婭麵前,無論是他還是布魯斯都一臉淡定,目不斜視,仿佛這樣的配色一點不值得大驚小怪,仿佛這套瓷杯不是布魯斯最喜歡的一套,仿佛它們昨天杯柄不是還是瓷白色一樣——


    迪克:“……”


    這是套手工描金骨瓷杯,除了邊緣的金邊以外通體純白,然而現在杯柄不知怎麽變成了紅色……看起來真的特別辣眼睛。


    他對布魯斯做了個“what”的口型,還沒等到回答,就聽到身邊響起一聲很輕的瓷器碰撞聲。


    在看到紅色時,小姑娘眼底浮現出淡淡的驚喜和放鬆,表情卻依舊沒有多大變化,卻不知道那一點點欣喜暈染了眼尾,那片蔚藍裏漾起柔軟的弧度,仿佛沙沙細雨落進她的眼睛裏。


    拉妮婭矜持地向阿爾弗雷德道謝,隨後穩穩地端起茶杯,遞到唇邊抿了一口。


    她今天也是把長發隨意綁成兩個球球,留了一半披散在肩背上,隨著她低頭的動作,頭頂的那兩隻發團團也晃晃悠悠,像是某種小動物的圓耳朵。


    ……一瞬間,迪克忽然對紅色的杯柄釋然了。


    等提姆慢悠悠喝完一杯咖啡,看到拉妮婭遊魂一樣站起來,撐著拐杖飄向房間,才出聲叫住她。


    “布魯斯認為你可能會需要買一些衣服,所以拜托我帶你去試試衣服,”他說,“不過我想你現在更需要睡眠?”


    好的,答應吧,他知道她很想睡覺,他也很想,假如那之前還沒有公司事務和別的麻煩事來找他的話。


    提姆認為這是這個世界的又一個未解之謎,為什麽這個世界仿佛缺少了蒂莫西·傑克遜·德雷克就不能運轉一樣,這個世界上7x24連軸運轉的人裏還有比他身份更多的嗎。


    他到底要一個人活出幾個人的份。


    拉妮婭又歪了一下頭——神誌不清的時候她不是很能控製自己的頸骨,它們好像總是要往一側歪一下,直到聽到骨骼喀嚓一聲,才能安安心心卡在那裏。


    這是——


    拉妮婭開始用她被困倦衝得亂七八糟的思維思索這句話的意思。


    幾秒之後,她得出了結論。


    這是一個任務。她的父親希望她去完成。


    她肅然地點頭:“我可以。”


    提姆:“………………”她已經開始和斯裏蘭卡人一樣用點頭表示“no”了。


    不,你不可以。


    ……


    陪女孩逛街並不愉快,哪怕是姑娘們也有一些會這麽覺得。


    不過提姆有自己的解決方法。


    把黑卡遞給店員,吩咐他們閉店,讓拉妮婭隨便逛,看上哪件買哪件,接下來提姆就隻需要坐在沙發裏,喝著自己常喝口味的咖啡,看著店員們圍在拉妮婭身邊殷勤小意地服務就好。


    韋恩集團控股的奢侈品牌為數不少,隨便走進其中一家門店都足以晃花一個普通女孩的眼睛,唯一讓提姆不太確定的是拉妮婭到底對這些華而不實的品牌名字有沒有認識,畢竟從資料上看,她的確不屬於能接觸到這些名字的層次。


    未來的we總裁決定先實驗一下能不能用簡單的方法讓這隻小伯勞安靜下來。


    他窩在沙發裏,端著一杯咖啡慢慢喝著,一邊犯困一邊等著拉妮婭選衣服。


    不知道經過了什麽樣的心理活動,拉妮婭進店時帶著上戰場一樣的肅穆神情,儼然是以為自己要投身於一場戰爭,就算現在穿行在活動衣架之間,她也沒什麽特別的表情,甚至還不如她早上吃煎蛋時喜悅。


    看樣子珠寶和口紅也不一定能討好她了。提姆有些頭疼。


    平心而論,提姆大概能理解布魯斯的想法,通常來說男性不會太在意身邊女性的妝容服飾,不過誰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姑娘漂漂亮亮的呢,更別提是自己的女兒了,哪怕放在那裏當花瓶,一個乖巧可愛的小公主也比滿身桀驁的不良少女看上去更舒心。


    更何況以提姆的標準來看,拉妮婭也是個好看得有些過分的小姑娘。


    布魯斯·韋恩的俊美是極為純粹的雄性之美,這樣一張臉照搬到女孩身上隻能顯得詭異,但拉妮婭不一樣,她的美是女性化的柔美,屬於少女的純淨氣質和韋恩式的深刻輪廓完美糅合,每個棱角都像是被綢緞打磨過,仿佛純白的大理石雕像,不親眼目睹,很難相信冰冷的岩石能夠擁有那樣生動柔軟的線條。


    簡單來說,就是把布魯斯的臉丟進faceapp轉換性別之後再加上一打柔光濾鏡。


    提姆低頭看了眼時間。如果時間夠的話,他還打算把拉妮婭找個美容中心丟進去,自己趁她美容的時間處理處理公司事務,最後帶著光鮮亮麗的小姑娘回家,把她展示給她的父親看一看。


    他一向很會揣度人心。


    紅羅賓喝著咖啡,越喝越困,最終打了個哈欠,慢慢閉上眼睛假寐,一邊再一次心想,今天真不是個合適的時機。


    ……提姆在打哈欠,拉妮婭也在打哈欠。


    剛剛在車上時拉妮婭就很困,等進了店,在盈盈渺渺的香氛裏,她越來越困,別說她現在視野裏隻有三三兩兩的紅,十分催眠,就算她現在什麽都看得見她也困,隻想倒在任何一張平麵上睡死。


    哪怕知道自己的任務是選衣服,拉妮婭現在也睜不開眼睛。


    小姑娘揉了揉眉心,歎了口氣,隨手抽了一件,開始詢問試衣間的位置。


    等進了試衣間,拉妮婭立刻閉上眼睛。


    黑霧從她的袖口飄出,化作少女的形貌,隻是這一次,在拉妮婭的調整下,彌斯特變形成了她的模樣,兩個人站在一起,比雙胞胎還毫無分別。


    不召喚出黑霧時,拉妮婭的意識全部受人類身體狀態限製,但當召喚出彌斯特之後,她的意識就可以分出一半控製黑霧之軀,不會再感受到困倦和疲憊,相當於雙開遊戲賬號,每個賬號都可以單獨下線,而由於是一個意識控製,也不存在需要時一方無法上線的情況。


    平時拉妮婭一般讓彌斯特下線,不過現在顯然是時候讓彌斯特上線了。


    眼看自己開始脫衣服,拉妮婭鬆了口氣,摸索一番,幹脆縮在試衣間的沙發上,閉上眼睛,抓緊時間打個盹。


    ……不久之後,兩個人隔著半個店麵,不約而同在沙發上睡死過去。


    因為常年窮困潦倒,拉妮婭一向沒有什麽選購衣服的機會,再加上視力問題,她也沒什麽機會培養出正常的審美,平時穿衣服隻會盯著紅色係,而這樣的審美進了這裏,自然被全盤打回。


    她看不見,但是店員總是看得見的,在拉妮婭表示由著他們推薦之後,她的手很快被衣架塞滿,小姑娘站在原地懵得不行,隻能在眾人的讚美裏跌跌撞撞進入試衣間裏。


    打扮漂亮女孩總是讓人心情愉快的。


    連衣裙,風衣,大衣,襯衫,毛衣,小禮服,半裙,長褲與短褲……


    長靴靴跟對於拉妮婭來說有點高,這個品牌的風格其實也不是很適合少女,不過提姆不知道,拉妮婭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她扣上腰帶,戴上帽子,緊緊抓著店員遞過來的手包,在他們的鼓勵下蹦到試衣鏡前,伸手碰了碰鏡麵,望向鏡中顯得有些陌生的女孩。


    被掩飾成蔚藍色的眼眸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茫然。


    女孩看著鏡中的人影,慢慢伸出手,指腹在鏡中人的臉頰上劃過,眸光怔忪,不知道在想什麽。


    然而茫然也隻是一瞬間,一瞬間之後拉妮婭就回過神,看看自己的連衣裙,遺憾地心想也隻有拉妮婭能穿這樣的衣服了,要換成彌斯特,黑霧變形的時候身上的物品都會掉下來,穿不穿衣服沒有任何區別,更別提這種裙子也不方便她踹翻一圈敵人再躥上他們頭頂,用變形成爪的黑霧把他們全部勒到窒息。


    不方便打架的衣服都是垃圾。拉妮婭覺得這句話她的前任監護人說得還算對。


    在店員的推薦下,拉妮婭很快選定了一套,自覺任務已經完成,於是讓彌斯特下線,自己掙紮著爬起來,睡眼朦朧地去找把她帶來的提姆·德雷克。


    她一邊揉眼睛一邊一瘸一拐走向沙發的位置,快接近時,慢慢停下腳步。


    懸在空中的紅襯衣毫無動靜。


    拉妮婭:……?


    拉妮婭不知道對方怎麽了,她猶豫了下,彎下腰,一隻手撐著拐杖,另一隻手對著他揮了揮。


    紅襯衣還是沒有動靜,一動不動癱在虛無裏,看起來像條鹹魚。


    拉妮婭:???


    好在店員及時解圍,小聲告訴拉妮婭德雷克先生睡著了,示意她可以去叫醒他。


    “不過德雷克先生恐怕很缺睡眠。”她補充道。


    拉妮婭:“……啊?”


    “全東海岸都知道德雷克先生需要睡眠,韋恩先生明顯在壓榨他的兒子換取尋歡作樂的時間。”店員和她小聲交流八卦。


    拉妮婭:“………………”


    拉妮婭很茫然。她覺得自己不想知道這個。


    而且她也很困。


    她問:“你們介意繼續閉店嗎?”


    從經理到店員都表示很樂意,拉妮婭不清楚他們是不是真的這麽想,但是她的大腦還處於當機狀態,不太能處理這些……


    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小姑娘搖搖晃晃地轉過身,撲進另一張沙發裏,挪動幾下,便停了下來,把自己埋成一隻毛茸茸的團子,沉沉睡去。


    在熬了一夜之後,兩隻小鳥分別占據了一張沙發,睡得昏天黑地。


    直到落日西沉,提姆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睛。


    他遲緩地看了眼玻璃櫥窗外的暮色,過了一秒,反應過來自己居然一直睡到了現在。


    ……又一次。


    繼他上次在約會時睡著之後,又一次。


    他該慶幸這不是約會以及拉妮婭不會到處宣傳嗎。


    提姆按了按眉心,瞥了眼手表,視線一轉,看到了蜷縮在對麵睡得香甜的拉妮婭。


    “她選好衣服了嗎?”他聲音沙啞地問。


    “是的,小姐已經選定了一套……”店員說。


    提姆:“……把她試過的都包起來,送去韋恩莊園。”


    反正不是他的錢。紅羅賓冷靜地想。


    一個哥譚人(劃重點,哥譚!),當著蜘蛛俠的麵,說紐約不安全,要帶拉妮婭回哥譚???


    小夥伴被自己和敵人的戰鬥殃及受傷就已經很讓彼得愧疚了,現在一個哥譚人跳出來說紐約還不如哥譚安全……


    小蜘蛛心裏苦。


    雖然斷了腿,拉妮婭依舊是很頑強的。


    哥譚一點都不安全。哪怕和脫口秀裏經常被拿來開玩笑“觀看世界末日的最佳位置”的紐約相比也絕對不安全,再次感謝脫口秀,這點全美人民都知道。


    但是拉妮婭不一樣。拉妮婭心裏還有一個偉大的理想。


    想想看吧,她再不去保護父親,他不知道還要在家裏躺多久呢,多可憐啊。


    如果不是想到以哥譚的風評,一口答應太奇怪,拉妮婭幾乎要脫口而出“好”了。


    這句提議剛一出口,迪克自己潛心揣摩一下,自覺有些心虛,可在不解釋自己的身份的情況下,他也不可能讓拉妮婭和她的朋友相信這句話的真實性,隻能看著小姑娘略帶驚訝地望著他。


    但也隻有驚訝了,她看起來絲毫沒有意動的模樣。


    迪克內心歎了口氣。畢竟那裏是哥譚……如果他是個外鄉人,他也不會對這個提議意動。


    這個想法出現的時間不長,大概隻從迪克昨晚收到一條來自蝙蝠洞的消息開始。


    蝙蝠俠無所不知——這個說法有所誇張,但是和實際也差不太遠,在蜘蛛俠還在警惕地跟蹤改造人組織,試圖找出對方的目的時,蝙蝠俠已經挖掘出了他們正在進行的交易另一方是誰。


    而不出所料又令人厭煩的是,這件事裏又有他們熟悉的哥譚罪犯的影子。


    在排查阿卡姆越獄事件的原因時,提姆發現這次越獄是為了掩蓋一場交易的幌子,趁著他們的注意力被阿卡姆吸引,某個哥譚的瘋狂科學家——說真的,迪克有時候覺得哥譚真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不然為什麽盛產這些天才的瘋子——和一群紐約來客進行了交易。


    而接著追蹤下去,他們查出了那群紐約客隸屬於一個剛剛進入他們視線的組織——幾小時前被蜘蛛俠倒黴揪出來的那個改造人研究所,所以說當反派運氣真的很重要,流年不利一點,不但會被青澀的城市義警撞上,還會多出一群蝙蝠暗中觀察。


    而交易物品……


    他看向病床上的女孩,拉妮婭咬著吸管,一點點吸星冰樂裏的可可碎片,頭頂一縷小卷毛神氣活現地翹著,她沒戴眼鏡,眼眸明淨清亮,陽光從側麵映進那抹澄澈的藍,微微泛起水波般的金色。


    迪克看著她,內心有點想苦笑。


    交易物品是蝙蝠俠的基因,這本來也不算什麽,戰鬥中基因流出在所難免,就算是超人也會遭遇基因外泄,相比之下,蝙蝠俠的基因並沒有那麽難獲得。


    然而那是在他們發現拉妮婭之前。


    這個疑似克隆產物的小姑娘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哪怕感情上不覺得她會是什麽危險實驗產物,但理智上,以布魯斯的縝密和多疑,他更傾向於留下後續監控手段進行長期觀察,以此來判斷拉妮婭是否有危險傾向,以及背後是否還隱藏著陰謀。


    如果拉妮婭隻是個普通小姑娘,蝙蝠俠隻會進行長期監視,並不會幹涉她的生活,但碰巧,他們有個再恰當不過的理由——還有什麽比把這隻小伯勞放在身邊密切監視更方便的?


    就連提姆也對這個提議表示了讚同——要知道,雖然沒有達米安表現得那麽明顯,但迪克能感覺得出來,紅羅賓其實是最不讚同他接觸拉妮婭的那一個。


    無論從什麽角度來說,把拉妮婭帶回哥譚都是最好的選擇。


    夜翼就是夜翼,短短片刻,他就準備好了一堆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的理由,挽起袖子打算說服拉妮婭,順便讓她的小夥伴不要繼續鍥而不舍試圖用眼神把自己戳成篩子了。


    然而他一個都沒用上。


    小姑娘遲疑了幾秒,眨了眨眼,指尖不自覺地叩了叩紙杯,抬起頭,認真地問:“我昨天看到新聞,韋恩先生是不是受傷了?”


    迪克:“……”


    抱歉了,布魯斯。


    夜翼毅然決然地想,隨後換上一副擔憂的口吻:“是的,他這次的傷勢比以往要稍微……嚴重一點,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但這讓他變得稍微感性了一點,他想……見見你。”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拉妮婭的表情,放心地發現小姑娘蹙起眉,露出不太明顯的擔憂神情,放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攥緊。


    “有多嚴重?”她問。


    迪克:“……”


    迪克堅定道:“他已經虛弱到站不起來了。”


    拉妮婭抿了抿唇,眼神飄向空氣。


    ……接下來隻需要布魯斯躺在床上裝一陣子虛弱就好了,他要記得和布魯斯說一聲。夜翼安慰自己勝利在望。


    他沒注意到一旁的彼得看看拉妮婭,再看看他,又看看拉妮婭,露出了一種……有點兒被震撼到又有點兒胃疼的神情。


    “我……”拉妮婭看起來有點猶豫。


    迪克趁熱打鐵:“他之前考慮了很久,雖然很想讓你回家,但是最後還是決定選擇尊重你的選擇,如果你真的不願意,我想他也隻是會感到有點遺憾。”


    拉妮婭:“一點兒遺憾?”


    “……”迪克斬釘截鐵,“非常,非常多的遺憾。”


    接下來,迪克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演講功底,極具感染力地描繪出了一幅“老父親孤苦無依空虛寂寞思念女兒”的畫麵,力圖突出原本就想讓拉妮婭回家諒解她尊重她的布魯斯在受傷後變得脆弱感性加之拉妮婭又住院了所以越發擔憂的中心思想。


    等他終於閉上嘴時,拉妮婭看起來有些動容。


    迪克很滿意。他成功用半真半假的理由軟化了拉妮婭的態度,再努努力就能把她捎回去了。


    拉妮婭也很滿意。她合乎邏輯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維持了人設,達成目的的同時還完美掩蓋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圍觀全程的小蜘蛛:“…………”


    他們開心就好。


    就算陷入沉睡,紅羅賓也沒有完全放下警惕心,事實上他睡得很淺,一點動靜都可能驚醒他,如果拉妮婭靠得再近一點,他大概早就醒了。


    然而大約是覺得和他不算很熟悉,拉妮婭根本沒有靠近他所在的沙發,而是倒進了另一張沙發裏,離提姆至少有個幾米遠。


    作為一個小姑娘來說,她的領地意識有點太強了——之前也是,迪克和她坐到同一張沙發上時,她起碼挪出去了半米遠,好像夜翼身邊自帶一圈真空帶,要不是沙發夠長,提姆很懷疑她會不會挪到沙發外麵去。


    讓常人來評判,這種表現大概會被解讀成孤僻和傲慢……如果是成年人,倒是能更寬容地看待這種疏遠,可如果是同齡人,恐怕不會對拉妮婭有多好的印象。


    而更矛盾的一點是,按理說這種距離感意味著不好接近。但就提姆目前看來,拉妮婭並不難接近,她並不拒絕別人伸過來的手,甚至會去主動接近他人,就像那聲“布魯斯”,仿佛一隻主動露出柔軟腹部的小奶狗,毛絨絨熱乎乎,從未被荊棘和陷阱傷害過,所以可以全無畏懼,也全無保留。


    但以他們調查到的結果來看,這隻小伯勞根本不應該被養成這種性格。光是校園霸淩就足以讓一個敏感的孩子對外界充滿防備了,更何況拉妮婭還有著嚴重的視力問題,而這種特殊到讓人懷疑是否和超自然力量有關的症狀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她幾乎沒有可能在人群中找到共鳴。


    他撐起身體,走到拉妮婭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大概過了十幾秒,拉妮婭慢慢睜開眼睛,眼神朦朦朧朧的,掩著唇打了個哈欠,目光飄忽了片刻,才在他臉的位置找到焦距。


    他們對視了幾秒,小姑娘的眼神漸漸清明,眨了眨眼。


    “我已經選好衣服了。”她說。


    拉妮婭的清醒速度不算慢,但除非那個雇傭兵是把她在溫室裏養大的,否則她怎麽也不該這麽毫無戒心。


    “我知道,”提姆聳聳肩,“你有什麽地方想去看看嗎?”


    睡了一下午已經足夠拉妮婭找回智商了,她回憶一下自己今天的舉止,頓時有些無語。


    ……其實也沒做什麽,就是連起來一看,有點蠢。


    “我……”她剛要開口,忽然頓了頓。


    他們已經耽誤了一整天時間,按照拉妮婭的想法,她感覺自己有些太過麻煩提姆了,不知道對方原本下午有沒有別的計劃,現在都已經付諸流水了。


    然而她的確還有個地方想要去看看,而且時間也正好。


    拉妮婭自覺很清醒,然而在提姆看來,小姑娘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仰頭看著他,因為剛睡醒,臉頰和鼻尖都微微泛著紅,發辮也散亂了點,碎發四處亂翹,店內的燈光特地調暗,她的瞳孔也暗了下來,呈現出幽深的暗藍,仿佛夜幕下的波光海。


    他聽著小姑娘猶豫一瞬,認真地問:“謝謝。你知道哪裏能夠俯瞰這座城市嗎?”


    雖然大部分建築都建造於數個世紀之前,但哥譚並不缺少摩天大樓,作為一座古典與現代並存的城市,她的美融合了哥特式的神秘和概念式的奇幻,而想要俯瞰城市,隻需要登上任何一座摩天樓的樓頂。


    不過從安全的角度考慮,隻有一個地方適合拉妮婭去參觀。


    帶拉妮婭熟悉哥譚是布魯斯的想法,所以提姆無所謂帶拉妮婭去哪裏,他的任務隻是要保證拉妮婭的安全。不過他並不覺得這個設想有實現的可能——全美人民都知道哥譚是個什麽樣的爛地方,很少有人會認為她是個傷痕累累的美人,自然也不會有參觀的興趣。


    哪怕布魯斯·韋恩親自拍攝了土耳其航空的廣告宣傳哥譚,也沒看到旅遊季節的客流量有增長過。


    反觀隔壁的大都會,在萊克斯·盧瑟出鏡了旅遊宣傳廣告之後,頓時湧現了大量因為這位總裁(以及超人)的顏值前往大都會的遊客……


    ……要是韋恩真是傳聞裏布魯西寶貝的性格,大概八卦專刊就要被他的不理智發言占據了。


    驅散腦海裏古怪的念頭,提姆搖搖頭,推開眼前的門扉,轉頭對身後的小姑娘說:“就是這裏,進來吧。”


    從服裝店到這裏的一路上,拉妮婭一直安安靜靜,沒有詢問也沒有猶豫,乖乖地跟著提姆走走停停,上車下車穿過旋轉門搭電梯,蹦蹦跳跳跟著紅襯衣,穿越漫長的虛無空間,終於到了目的地。


    “這裏是哪裏?”她問。


    “韋恩塔頂層,我的辦公室。”提姆單手插在褲袋裏。


    似乎總裁辦公室都是這個布局,辦公室正對著門的一麵牆都是玻璃,隻有一張長桌背對著窗外的城市,夕陽傾灑在桌麵上,宛如金紅色的光河流淌。


    能夠俯瞰城市的地點很多,但隻有這裏還算安全,再加上拉妮婭隻能看見紅色,基本可以排除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的可能,因此提姆把她帶過來也沒有太多心理壓力。


    他回頭看向窗外,清晰地聽到身後的小姑娘呼吸窒了窒。


    拉妮婭注視著窗外,拄著拐杖,一步步慢慢繞過辦公桌,走到窗前。


    她的步伐很穩,不像之前亦步亦趨跟著他那樣謹慎,好像她能夠看見——


    提姆的思緒頓了下。


    他看向拉妮婭的背影,看著她的輪廓被夕陽鍍上一層熔化的金邊,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她的確能看見。


    在日本的傳說裏,妖魔總在白晝與黑夜交替時大行其道,這一時刻就是傍晚之時,也稱逢魔時刻。


    日落時城市是紅色的,而在這一刻,拉妮婭能夠和所有正常人一樣,用自己的眼睛親眼看見這個世界。


    提姆看向窗前的女孩。拉妮婭趴在玻璃上,毫無形象地把臉也貼上去,鼻梁被玻璃擠壓得格外滑稽,然而她對此一無所覺,隻是專注地望著窗外被餘暉籠罩的城市。


    落日在她的眼睛裏一點點沉沒,她默默注視著夕陽下的城市,眼睛那麽亮,仿佛聖誕節趴著玻璃櫥窗上張望糖果店的賣火柴的小女孩,或者徘徊在蒂凡尼珠寶店外的霍莉·戈萊特,那個眼神明明白白,寫滿了渴望和向往。


    直到夕陽收走最後的光芒,拉妮婭都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就在提姆以為她要一直站下去時,她終於開了口。


    “哥譚很美麗。”她很輕地感歎。


    還在全世界跑的時候,拉妮婭就很喜歡日出和日落,因為這是她一天裏唯一能夠清晰看見世界的時刻。每抵達一個城市,她都會跑到這座城市的最高點,用自己的眼睛一寸寸丈量腳下的土地,讓金紅的光輝一點點點亮她的眼眸。


    而和她想的一樣,無論她存在不存在,這個世界總是那麽美麗。


    ……


    蘭博基尼緩緩在門前停下。


    阿爾弗雷德站在莊園門口,看著跑車停在麵前,車窗一片昏暗,看不清車內的場景。


    雖然比想象得要遲,但提姆少爺和拉妮婭小姐還是趕在了晚餐之前回來,看上去並沒有出什麽意外,也讓老管家安心了不少。


    他上前拉開車門,然而映入眼中的場景讓他有些意外。


    大概是昨晚通宵的後遺症,兩隻小鳥在回家的路上睡著了,車內空間也不大,他倆不知怎麽倚在了一起。提姆還維持了坐姿,隻是張著嘴呼呼大睡,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出門前打理整齊的頭發也變得亂七八糟,毫無形象可言。而拉妮婭更放飛,幹脆直接倒下,小姑娘小小一團歪倒在提姆腿上,不怎麽舒服地蜷縮起身體,一縷小卷毛垂在額前,隨著她的呼吸上上下下,一會兒飛起,一會兒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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