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略略。


    迪克一臉無辜:“但是這沒什麽好嗎布魯斯?拉妮婭看不見, 就算你跳下床跳踢踏舞也沒關係, 她不會知道的, 你不需要真的躺在床上。”


    ——這也是為什麽他會說這個謊,拉妮婭的視力隻比盲人好點, 隻要布魯斯控製一下聲音和語氣就能騙過她, 完全不需要其他的偽裝,比出任務要輕鬆愉快多了,畢竟有時候為了套取情報他還要女裝呢。


    他打算得很好,然而當事人似乎不這麽認為。


    布魯斯歎了口氣。


    “阿爾弗雷德, ”他說, “準備一下繃帶和吊瓶,還有拐杖——那些記者說我傷了哪裏?”


    “好的, 少爺, ”老管家處變不驚,“直接放到您的臥室嗎?”


    布魯斯:“可以。”


    被冷落在一邊的迪克:“……??????”


    他幹巴巴地笑了聲:“等等, 布魯斯……”


    他聽見布魯斯又歎了口氣。


    “迪克,”他說, “我不評價這個謊言,但既然你決定騙她, 那就該做得用心點,不管你怎麽認為的,至少你該尊重她的感知。”


    如果有人能夠了解這件事上他們的所有心理活動, 恐怕不會對他們有多好的印象, 布魯斯承認這點。


    他們對待拉妮婭的方式或許得不到多好的評價, 但韋恩家有自己的行為準則,做戲就要做全套,就算騙小姑娘也該真誠點。


    迪克:“………………”


    所以你要真誠地躺下來裝病嗎。


    真誠一點不好嗎,布魯斯。


    ……於是當拉妮婭敲敲門,被開門的老管家請進客廳坐下之後,她先是道謝,還沒來得及介紹自己,就聽到了一串拐杖敲擊地麵的響聲。


    響聲很熟悉——拉妮婭自己就是這麽蹦躂過來的,聽到熟悉的聲音,她下意識循著聲音轉頭看去,意料之中沒看到……


    拉妮婭:?


    一件暗紅色睡衣漂浮在半空中,伴隨著拐杖的聲響,一晃一晃向拉妮婭飄來。


    睡衣衣領的位置有點高,拉妮婭不得不稍稍仰起臉,看著它慢慢飄到自己對麵。


    拉妮婭對於這種詭異的場景已經很淡定了,她按照高度估算了一下,頗為驚歎地發現對方挺高,根據她了解到的信息來看,在韋恩莊園裏,符合這項數據的人隻有布魯斯·韋恩。


    拉妮婭眨了眨眼。


    在睡衣飄到她身邊之前,她站起來,伸出一隻手,認真地開口:“你好,韋恩先生。”


    “你好,我想你就是拉妮厄斯·威爾遜。”布魯斯笑了笑。


    他一邊和拉妮婭握手,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眼前的小姑娘。


    布魯斯見過拉妮婭——在照片上。單論長相,她幾乎像是按著他的影子描摹出來的,不過考慮到她的基因,這似乎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但人的氣質是簡單的證件照不能傳達的,就算迪克描述過拉妮婭怎麽樣乖巧,直到親眼看見,布魯斯才終於能夠為印象裏那個模糊的形象塗抹上顏色。


    讓布魯斯來描述,他覺得這個小姑娘有種……非常奇特的認真氣質,做什麽事情都全心全意,就算是簡單的握手,都能讓人感覺到她的專注,當被她注視的時候,會給人一種感覺,好像那雙眼眸忽然隻能容下眼前的事物,再也看不到世界上的其他。


    “是的。”拉妮婭鄭重地點點頭,隨後飛快補充,“不過您可以叫我拉妮婭。”


    後麵那句她說得又快又輕,說完就迅速低下了頭,仿佛想假裝剛才那句話不是自己說出來的,看得迪克有點想笑。


    拉妮婭的確很認真,她要判斷一下她的父親現在的狀態。她先是和布魯斯握了握手,感覺他的手還算有力,頓時放心不少,隨後低下頭,將目光落在他的腿的位置,不過眼鏡不在,她也看不出什麽,隻好失望地收回視線。


    果然是人類。拉妮婭想。


    隨後她又充滿憐惜地想,她的父親這麽大一個呢,現在卻虛弱到下不了床,她得趕緊讓他回去躺著……


    “我現在是不是該說,祝賀你們終於見麵了?”迪克看看他們倆,感歎道。


    他在拉妮婭身邊坐下,拉妮婭頓時感覺到沙發往下陷了點,連帶著她也往旁邊滑了滑,幾乎能感覺到身邊人體散發的熱度。


    為了不碰到迪克,拉妮婭貼心地往旁邊挪了挪,留出足夠大的距離,足夠他在沙發上打個滾。


    迪克:“……”


    身邊的小姑娘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隻是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脊背筆直得像是貼著脊椎綁了根尺子,手臂嚴謹地貼著腰側,手指在前端交叉,放在腰腹處,標準得仿佛一舉一動都是按著淑女模板描出來的,可那張小臉上寫滿了不符年齡的嚴肅,讓她看上去多了種能讓人可愛到融化的煞有介事。


    迪克看看拉妮婭,再看看布魯斯,用心揣摩了一下氣氛,決定等阿爾弗雷德端上點心就假裝自己不存在。


    按照常理,這一次會麵總該有點尷尬的氣氛,可惜拉妮婭現在滿心都是對老父親的憐惜,心無旁騖,表現出來的就是超乎尋常的冷靜和鎮定,別說尷尬了,要不是彌斯特不能出現,她現在就抄起老父親把他抱回樓上,讓他在床上躺好,滿懷柔情地給他掩好被子……


    小姑娘第一千次在心裏歎氣——為什麽她不是彌斯特呢,她現在連二百一十磅都抱不起來。


    ……如此明顯的情緒變化,布魯斯當然一眼就看了出來。


    在見到拉妮婭之前,蝙蝠俠本來做好了可能要應付一個有些委屈的小姑娘的心理準備……然而事實和他想得不太一樣。


    比如說他正沐浴在她充滿憐愛的目光下——是的,沒錯,蝙蝠俠很確定那是憐愛,戴安娜每次看到小寶寶時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作為宙斯與亞馬遜女王的女兒,這位出生在天堂島的公主在她成年之前從未見過任何幼童,也導致她對於孩子格外溫柔,布魯斯不止一次看過神奇女俠單膝跪在孩子麵前,為他們擦去淚水,那一幕看上去是那麽美好,似乎籠罩在屬於女神的柔美光輝裏。


    ……隻是他沒想到自己也有被憐愛地注視著的一天。


    而且見鬼地,她看起來還很真誠。


    蝙蝠俠被眼前的小姑娘看得渾身都不自在,準備好的台詞全部跑了個沒影,一時啞然。


    一大一小兩人麵對麵坐著,麵麵相覷,手邊都擺著拐杖,瞳孔都藍得仿佛澄澈的海水,抿直的嘴角更是如出一轍,看上去就像是隔著鏡子對視,有種讓人忍俊不禁的鏡麵感。


    好在阿爾弗雷德總是知道如何調節氣氛。


    “我想您今後有足夠的時間好好看拉妮婭小姐,少爺,”老管家放下紅茶,“希望您不要介意,拉妮婭小姐。”


    在聽到細微的聲響時,拉妮婭的注意力就迅速轉移到了端著托盤的阿爾弗雷德身上,小臉繃出點嚴肅的神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理論上看不見的虛空,這讓布魯斯稍稍鬆了口氣,同時又為拉妮婭注視紅茶似乎比注視他還認真一些感到些許微妙。


    拉妮婭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她現在有些緊張倒是真的。


    現在在她眼中,四周的一切都是茫茫的空白,除了紅睡衣以外,她什麽都看不見,自然也看不見即將被放到她麵前的茶杯。


    如果不端起來嚐一口肯定顯得不禮貌,拉妮婭暫時還不想暴露自己的視力問題,因此隻能稍顯緊張地等待著這位管家先生放下茶杯,自己再根據聲音確定茶杯的位置。


    隻希望他的動作能發出更大一點的聲音……


    小姑娘抿著唇,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辨認著瓷杯碰撞的輕微聲響——


    緊接著,她看到一隻紅色的杯柄被端了起來。


    拉妮婭:“……?”


    ……看到這一幕的迪克差點沒直接問出聲。


    他驚訝地看著阿爾弗雷德將一隻紅色杯柄的茶杯放在拉妮婭麵前,無論是他還是布魯斯都一臉淡定,目不斜視,仿佛這樣的配色一點不值得大驚小怪,仿佛這套瓷杯不是布魯斯最喜歡的一套,仿佛它們昨天杯柄不是還是瓷白色一樣——


    迪克:“……”


    這是套手工描金骨瓷杯,除了邊緣的金邊以外通體純白,然而現在杯柄不知怎麽變成了紅色……看起來真的特別辣眼睛。


    他對布魯斯做了個“what”的口型,還沒等到回答,就聽到身邊響起一聲很輕的瓷器碰撞聲。


    在看到紅色時,小姑娘眼底浮現出淡淡的驚喜和放鬆,表情卻依舊沒有多大變化,卻不知道那一點點欣喜暈染了眼尾,那片蔚藍裏漾起柔軟的弧度,仿佛沙沙細雨落進她的眼睛裏。


    拉妮婭矜持地向阿爾弗雷德道謝,隨後穩穩地端起茶杯,遞到唇邊抿了一口。


    她今天也是把長發隨意綁成兩個球球,留了一半披散在肩背上,隨著她低頭的動作,頭頂的那兩隻發團團也晃晃悠悠,像是某種小動物的圓耳朵。


    ……一瞬間,迪克忽然對紅色的杯柄釋然了。


    她收回視線,看了眼身邊的彌斯特。


    彌斯特的車技很好,拉妮婭親身確認過——不好也不行,否則她也沒辦法帶著自己一次次逃出生天,不比黑霧,人類殼子可是被流彈擦一下就能流血身亡的,想讓自己活下來隻能努力讓自己出色一點,人都是被逼出來的。


    黑霧不需要視覺,隻需要釋放霧氣來感知環境,所以就算是飆車也沒問題,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地方會給一個小女孩頒發駕照,所以直到現在,彌斯特都是個無證駕駛的黑車司機。


    這直接導致出門之前,阿爾弗雷德攔下彌斯特問她有沒有考取駕照時,拉妮婭聽著管家不緊不慢的詢問,站在一邊冷汗直冒。


    ……不但沒有駕照,而且還經常把車開廢呢。


    因為自覺沒有底氣,拉妮婭回答得支支吾吾,聽起來越發像是不學無術的街頭混混,因為自尊心才倔強地不願意承認,不過管家的語氣始終溫和,沒有任何歧視的意思,隻是確認彌斯特沒有駕照時,才沉吟了一聲。


    “……”拉妮婭聽得提心吊膽。


    她捫心自問,感覺自己和彌斯特……真的很像那種三流小說的男女主。


    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一朝被發現是豪門丟失的掌上明珠,一夜之間,自己與她之間裂開了無法逾越的天塹,可即使知道自己與眼前的一家人格格不入,也不願意就此離開自己心愛的少女,隻能憑著一腔孤勇,咬牙堅持下去……


    ……拉妮婭感覺下一步應該就是彌斯特被她的父親約談,麵對威脅和壓力,不得不屈辱地接受支票,憤怒離開哥譚,多年後功成名就,以霸道總裁的身份重返名利場的展開了。


    但如果一開始男女主角就都是一個人,那這個故事就會變得十分詭異……


    拉妮婭決定不繼續想下去了。


    兩小時時間眨眼而過,很快她們抵達了中城高中。


    目送著彌斯特的身影漸漸遠去,拉妮婭拄著拐杖,在同齡人的嬉笑聲裏慢慢走向教室,一邊開始盤算起被擱置了一周末的初衷。


    拉妮婭的初衷並不複雜,隻是感覺自己柔弱的家人很需要保護,而她有那個能力,所以她覺得自己很有必要保護他們。


    但具體怎麽做,拉妮婭還沒有頭緒。


    拋開偶爾被綁架以外,小道消息裏,布魯斯·韋恩受傷一般是因為極限運動,拉妮婭想想,自己總不能攔著不讓她的父親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隻能說跟著他,如果他遇到危險再救下他。


    但是這樣效率低下不說……除了她的父親,她的哥哥弟弟也都隻是普通人,一樣需要保護。


    黑霧隻能長時間寄宿在宿主身上,無法被他人長時間容納,否則拉妮婭完全可以讓彌斯特貼身保護他們,而除非前任宿主死亡,彌斯特沒辦法更換新的宿主,想要認她的父親為宿主也不可能。


    小姑娘想想看,感覺之前那個肅清哥譚犯罪風潮的行為看起來似乎更有可操作性一點……


    心理學表明,童年經曆和成長環境都會影響人的思維方式,如果拉妮婭是個普通女孩,就算擔憂家人想要遏製犯罪潮流,她的第一想法也應該是求助於司法機關,然而至始至終,拉妮婭都沒有考慮過這點。


    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拉妮婭深沉地想,至少她可以先每天遠遠跟著她的父親,提前把他出行路途上途徑的犯罪分子全揍一頓,讓他們安分點,別出現在韋恩總裁車前。


    等清理了從莊園到韋恩塔的這一路,再慢慢清理其他城區好了。


    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實現精準揍人……


    不過這點拉妮婭早有想法。


    她閉上眼睛,耳邊的講課聲漸漸遠去,而她的意識則穿越了空間,集中到遠在另一座城市的半身上,借助黑霧蜜金色的眼瞳,俯瞰著下方虛無的城市。


    彌斯特站在滴水獸頭頂,默默望著眼前的城市,黑風衣在風中獵獵飛揚,鮮紅的內襯隨著衣擺翻飛若隱若現,仿佛跳動的熊熊烈焰。


    絲絲縷縷的黑霧從她身上逸散,飄向腳下的城市,黑暗的氣息拂過城市,將觸手深入這座罪惡之城每一個見不得光的角落。


    藏進下水道,藏進垃圾堆,藏進暗巷的邊角——


    觸手湧動的黑霧藏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裏,無聲地窺視著每一雙施加暴行的手。


    當拉妮婭睜開眼時,沒人知道哥譚現在已經變成了貨真價實的邪惡生物盤踞的巢穴。


    一天時間過得很快。


    “你今天不去哥譚嗎?”當看到小夥伴慢吞吞收拾書包時,正要趕著去斯塔克大廈的彼得愣了愣,好奇地問。


    這不是拉妮婭第一次釋放黑霧覆蓋城市,對於黑霧來說,這種行為相當於築巢——通過長時間的侵蝕,潛移默化地將某塊土地變成自己的主場,之後但凡在這座城市裏進行戰鬥,她都能占據主場優勢。


    不過副作用就是彌斯特會陷入一段時間的虛弱,拉妮婭算算時間,估計大概要再過一小時左右她才能開車來紐約接自己。


    她搖搖頭:“不是,不過我要等人。”


    彼得:“呃……”


    蜘蛛俠想象了一下,小夥伴孤孤單單在教室裏寫作業,窗外夕陽墜落夜幕升起……越想越覺得淒涼。


    “要不你去我家坐一會?”他提議,“我先去一趟斯塔克大廈,呃……有點東西在那裏,你知道的,實習。之後我們就回去,對了,我前幾天撿到一台ipod,我打算今天修一下,你要看看嗎?”


    拉妮婭一直對看彼得修理小玩意充滿了興趣,頓時眼睛一亮,點頭:“嗯嗯。”


    她知道彼得從幾個月前就在斯塔克工業實習,之前不知道因為什麽丟過一次實習機會,但不久前又重新回去了。大概是因為失去過一次,所以彼得現在格外珍惜這份實習,每天一放學就不見蹤影。


    兩個人說走就走,很快離開了學校,由彼得領路,向著斯塔克大廈前進。


    “噢,對了,”彼得邊走邊說,“我後來找到了你的眼鏡,不過碎得很徹底,所以……”


    雖然牽手走更安全,但是彼得比較喜歡不走尋常路,走兩步就一撐欄杆翻過去或者踩著水管在屋簷走都是常事,上躥下跳無路不走,一般人根本跟不上。


    拉妮婭每次聽著彼得的聲音忽左忽右,時而忽地躥上高處,不由得感歎小夥伴可能是立誌成為新一代刺客……


    不過她本來就更習慣跟著聲音走,迪克在的時候她還有理由讓導盲犬引路,他被帶走之後,牽著什麽的話總讓拉妮婭覺得自己是被遛的貓貓狗狗。


    她沒精打采地歎氣:“我知道。”


    “你沒有讓他們給你配一副新眼鏡嗎?韋恩先生那麽有錢。”彼得很好奇,“他們怎麽樣?”


    他又一次躥上了屋頂,這次繞了點路,比拉妮婭還慢了一步。


    拉妮婭仰頭等著他跳下來,聽到這個問題,歪頭想了想:“挺好的。”


    拉妮婭的確覺得挺好的,她本來就沒有期待過能夠被熱情對待,如果真那樣才奇怪。非要形容,她覺得現在對他們來說都是觀察期,雙方都在觀察彼此的表現,以此來判斷今後該如何相處。


    “我聽說這種家族對於突然冒出來的繼承人都會充滿敵意,”彼得嚴肅地說,“他們可能隻是表麵對你好。”


    階層擺在那裏,他對於這種老錢家族也隻有些道聽途說的認識,多數來源於八卦雜誌,不過能上八卦雜誌的隻能是民眾最感興趣的醜聞,大多不是多好的印象,因此小蜘蛛對韋恩也帶了點先入為主的偏見,很擔心小夥伴的遭遇。


    ……然後他看著拉妮婭停下來,回想了一下,眼中不知怎麽浮現出了甜蜜的寵溺神情。


    “他們都還小呢。”她溫柔似水地說。


    彼得:“……”


    他覺得不小了。


    隨著一路聊天,他們很快抵達了斯塔克大廈。


    作為實習生,彼得可以進入大廈,不過拉妮婭就不行了,隻能在一樓待客處等著,但她本來也沒有事情做,正好包裏還帶了本韋恩莊園的書,小姑娘看看四周全是空空蕩蕩的白色,感覺挺無聊,便坐在桌邊,低頭看起書來。


    大廈裏人來人往,嘈嘈切切的聲響不斷傳入拉妮婭耳中,她卻一無所覺一樣,繼續專心閱讀。


    就在這時,拉妮婭的餘光瞥見了一抹紅色。


    形狀不像衣服。拉妮婭翻了一頁,隨意地想。


    ……一秒之後,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在視野裏搜尋剛剛看到的紅色。


    形狀不像衣服……像個腦袋!


    拉妮婭看不見人,無論他有沒有發熱發紅,隻要是人她就看不見,似乎她的眼睛對於活著的人類有著某種偏見。但化妝品不在不可見的範圍內,所以理論上,如果一個人把自己的臉塗成紅色,她是能看見對方的臉的。


    但除了特殊情況,很少有人會這麽做,拉妮婭也隻能繼續遺憾地睜眼瞎。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活生生會動的人!小姑娘振奮不已。


    空白裏的紅色再顯眼不過了,很快拉妮婭就看到了那個紅色的人——


    一顆紅色的腦袋從遠處飄過,鼻梁挺拔,嘴唇飽滿,撇開紅色這點來看堪稱英俊,雖然依舊看不見眼睛……看上去就有點像一張漂浮的魔鬼麵具。


    拉妮婭愉快地欣賞著對方富有光澤的麵孔,大概是她的視線太過直白,對方也注意到了她,轉過頭來,和她對視了一眼,略一頷首,繼續離開。


    ……是活的!會動!


    拉妮婭更感動了。


    等到彼得回來,還沒開口,就看見小夥伴站起來,雀躍地向他分享自己剛才的發現。


    “這裏剛剛有個紅色的人路過,”她極力掩飾自己的興高采烈,“我能看見他——他居然會動!”


    “紅色?”彼得有些疑惑,“什麽樣的紅色?”


    拉妮婭:“ysl啞光唇釉#5緋紅女巫!”


    彼得:“……啊?”


    因為口紅總是在視野裏可見,拉妮婭對口紅色號格外敏感,雖然自己沒錢買,但要是形容紅色,她總是習慣性地用口紅色號來形容。


    可惜直男小蜘蛛表示不懂口紅色號,不過提到緋紅女巫,他立刻反應過來拉妮婭看到的大概是誰。


    “那是幻視,你知道他嗎?他是複仇者的一員,是他結束了索科維亞大戰,”提到複仇者,彼得立刻興致勃勃.起來,“他住在我……”


    他及時收住後麵的話:“……我經常能見到他。”


    拉妮婭:“哦。”


    她眼神朦朧飄忽,不知道在想什麽,眼中時而閃過詭異的光,看得小蜘蛛心裏發毛。


    “拉妮婭……”


    拉妮婭冷不丁問:“你說我能不能把他偷出來?”


    彼得:“…………………………”


    不,你清醒一點。


    拉妮婭對自己的身嬌體弱習以為常,從小到大她就不能劇烈運動,跑一跑都能喘不上氣,可惜她的虛弱又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病曆證明,似乎就是沒道理的體力廢,連體育申請免修都做不到。


    她勉強喘勻了氣,扯扯背包肩帶,努力挺起胸,聽著酒吧裏隱約傳來的乒乓巨響,推門進去。


    酒吧裏很是熱鬧。


    四周一片狼藉,桌椅翻了一地,昂貴的酒水肆意橫流,三三兩兩的男人倒在玻璃渣上呻.吟,星星點點的血四下飛濺。


    拉妮婭站在門口,猶豫了下,謹慎地沒有踏進去,目光越過地上橫七豎八的人形,望向吧台邊。


    昏暗的紅色燈光裏,吧台邊的陰影裏站著個纖細高挑的影子,低頭望著腳下的男人們,漠然地用紙巾擦著手背。


    燈光晃得厲害,她的臉也在陰影裏明明暗暗,看不真切,唯獨那雙眼睛像是燃了火,泛著冷冽的金光,鋒利得像是破碎的冰麵。


    進門的動靜吸引了在場眾人的注意力,吧台邊的女孩也抬眼看向門口,有女招待認出了拉妮婭,急忙貼著牆壁跑過來,匆匆解釋:“拉妮婭,這幾個男人對我動手動腳,所以彌斯特……”


    拉妮婭:“我知道。”


    她把背包拽到胸前,低頭在包裏翻找錢包:“我是來賠償的。她破壞了多少設施?”


    小姑娘的聲音冰涼清晰,語氣也平平淡淡,可惜她長了張好看得有些過分的小臉,就算擺出了嚴肅的表情,看上去也軟乎乎的,絲毫沒有說服力。


    顯然珍妮也是這麽想的,看著拉妮婭毛茸茸的發頂,心都軟了一半,忍不住一把抱住眼前的小姑娘:“不,怎麽能讓你賠償呢,我們又不能驅趕顧客,如果沒有彌斯特,我們拿他們也沒有辦法……”


    拉妮婭猝不及防被抱了個滿懷,愣了愣,在她懷裏努力掙紮:“我說真的……”


    正糾纏著,彌斯特已經越過狼藉走過來,輕巧地從拉妮婭手裏接過背包,熟門熟路翻出錢包,無視珍妮的口型和眼色,徑自抽出一疊零錢:“我去和老板說。”


    等彌斯特處理完賠償事宜,拉妮婭已經在酒吧門外等了半天了。


    錢包裏錢不多,抽掉之後更是隻有可憐巴巴幾枚硬幣,拉妮婭數了數幾枚硬幣,默默攥進手裏,望著空白的天空,內心越發憂愁。


    家裏有意麵和意麵醬,煮一煮還能撐幾天,麥片也沒吃完,冰箱裏還有酸黃瓜罐頭,她可以買點吐司做三明治……


    鬧出這麽大的風波,彌斯特的工作自然丟了,在她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她們就要靠著這點意麵和三明治度日了。


    拉妮婭越想越淒涼,歎了口氣,帶著淡淡的憂鬱,在酒吧門口蹲下來,悶悶地把臉埋進膝蓋裏。


    拉妮婭很窮,拉妮婭真的很窮,拉妮婭至今還沒錢修家裏的空調。


    窮有很多原因,不過拉妮婭窮並不僅僅是因為她父母不詳。


    三年前,她跟著撿到她的前任監護人搬到了紐約,麵對布朗克斯區和皇後區相差無幾的租金,他們掙紮了半天,最後咬牙選擇了皇後區的小房子——至少這片城區的治安比布朗克斯稍微好一點。


    從此之後,兩個人在狹窄卻不失溫馨的小房子裏相依為命……你以為是這樣的展開?


    才不是。


    在安置下來之後,她的監護人留下一屁股賭債,輕輕鬆鬆跑路了。


    ……拉妮婭第二天一開門,看著門外成群的追債人,簡直目瞪口呆。


    從那之後,拉妮婭就不得不過上了一邊上學一邊打工還債的生活……或者說是她上學,彌斯特打工,勉勉強強也能在紐約裏活下去。


    老板也知道拉妮婭家窮困潦倒的情況,沒有收很多賠償金,好歹給拉妮婭留下了點零錢,拉妮婭從彌斯特手裏接過紙幣時不免鬆了口氣——加上這點錢,省省也能捱到彌斯特找到下一份工作了。


    她心不在焉地算著夥食費,徑自向著家的方向走去,對跟在她身邊的彌斯特視而不見,在外人看來態度幾乎稱得上冷漠,然而彌斯特隻是一言不發地跟著,對於她的待遇沒有任何異議。


    回去的路不需要小跑,拉妮婭走得很慢,時不時停下來左右看看,就算這樣,她依舊走得磕磕絆絆,走幾步就會撞到人。


    她拐了幾道彎,走進一條偏僻的小巷,邊走邊伸出手。


    隨著她的步伐,默默跟在她身後的彌斯特身形忽地潰散,化作一團混沌的黑色霧團,隨即紛紛湧向拉妮婭,鑽進她的袖口,呼吸間消失在她的身體裏。


    這種小巷自然沒有監控,拉妮婭心不在焉地收起黑霧,腳步不停,繼續向著家走去。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冷靜接受自己身體裏流淌著來自邪惡生物的血的,拉妮婭比較幸運,她認識到自己的能力時年紀小,她的監護人也沒有表現出恐懼和排斥……說實話,拉妮婭感覺他發現她能夠召喚出一團觸手湧動的黑霧時還挺興奮的。


    總之,拉妮婭很早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自己黑暗的另一半……以及如何利用這點偷懶。


    除了構成身軀的並不是血肉而是黑霧以外,彌斯特和人類沒有什麽區別,由拉妮婭的意識控製,共享記憶和情感,比起召喚物,更像是一個意識控製下的兩具身體,或者更形象點,同時開兩個號玩遊戲,這就給了拉妮婭偷懶的便利。


    對於別人來說,想要兼顧上學和打工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拉妮婭不一樣。她完全可以一邊坐在教室裏聽課,一邊讓彌斯特在酒吧裏打工、點單乃至於痛揍惡棍流氓……


    剛剛的酒吧鬥毆其實就是拉妮婭親自動的手,酒吧女性員工遭遇性騷擾基本上是家常便飯,如果沒有彌斯特,珍妮也隻能自己默默咽下這口氣,因此拉妮婭揍人揍得毫無心理壓力,賠償自然也沒有什麽可否認的,隻是想想接下來要省吃儉用一段日子,拉妮婭難免有些蔫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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