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略略。


    她的速度說不上快, 和正常人大步走差不多,可不知為何,小姑娘跑得並不穩,一次次像是沒看見人一樣撞過去,別人還沒怎麽樣,自己先跌跌撞撞向前摔去,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 立刻回頭小聲道歉, 才在一片抱怨聲裏繼續向前跑。


    幾個街區的路,拉妮婭跑得像隻撞暈了頭的蜜蜂, 暈暈乎乎, “嗡嗡嗡”打著轉,等跑到目的地,她在酒吧門口扶著膝蓋小口喘息, 頭發也亂了,眼鏡也歪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剛剛學小貓小狗在地上打過滾。


    拉妮婭對自己的身嬌體弱習以為常,從小到大她就不能劇烈運動, 跑一跑都能喘不上氣,可惜她的虛弱又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病曆證明, 似乎就是沒道理的體力廢,連體育申請免修都做不到。


    她勉強喘勻了氣, 扯扯背包肩帶, 努力挺起胸, 聽著酒吧裏隱約傳來的乒乓巨響,推門進去。


    酒吧裏很是熱鬧。


    四周一片狼藉,桌椅翻了一地,昂貴的酒水肆意橫流,三三兩兩的男人倒在玻璃渣上呻.吟,星星點點的血四下飛濺。


    拉妮婭站在門口,猶豫了下,謹慎地沒有踏進去,目光越過地上橫七豎八的人形,望向吧台邊。


    昏暗的紅色燈光裏,吧台邊的陰影裏站著個纖細高挑的影子,低頭望著腳下的男人們,漠然地用紙巾擦著手背。


    燈光晃得厲害,她的臉也在陰影裏明明暗暗,看不真切,唯獨那雙眼睛像是燃了火,泛著冷冽的金光,鋒利得像是破碎的冰麵。


    進門的動靜吸引了在場眾人的注意力,吧台邊的女孩也抬眼看向門口,有女招待認出了拉妮婭,急忙貼著牆壁跑過來,匆匆解釋:“拉妮婭,這幾個男人對我動手動腳,所以彌斯特……”


    拉妮婭:“我知道。”


    她把背包拽到胸前,低頭在包裏翻找錢包:“我是來賠償的。她破壞了多少設施?”


    小姑娘的聲音冰涼清晰,語氣也平平淡淡,可惜她長了張好看得有些過分的小臉,就算擺出了嚴肅的表情,看上去也軟乎乎的,絲毫沒有說服力。


    顯然珍妮也是這麽想的,看著拉妮婭毛茸茸的發頂,心都軟了一半,忍不住一把抱住眼前的小姑娘:“不,怎麽能讓你賠償呢,我們又不能驅趕顧客,如果沒有彌斯特,我們拿他們也沒有辦法……”


    拉妮婭猝不及防被抱了個滿懷,愣了愣,在她懷裏努力掙紮:“我說真的……”


    正糾纏著,彌斯特已經越過狼藉走過來,輕巧地從拉妮婭手裏接過背包,熟門熟路翻出錢包,無視珍妮的口型和眼色,徑自抽出一疊零錢:“我去和老板說。”


    等彌斯特處理完賠償事宜,拉妮婭已經在酒吧門外等了半天了。


    錢包裏錢不多,抽掉之後更是隻有可憐巴巴幾枚硬幣,拉妮婭數了數幾枚硬幣,默默攥進手裏,望著空白的天空,內心越發憂愁。


    家裏有意麵和意麵醬,煮一煮還能撐幾天,麥片也沒吃完,冰箱裏還有酸黃瓜罐頭,她可以買點吐司做三明治……


    鬧出這麽大的風波,彌斯特的工作自然丟了,在她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她們就要靠著這點意麵和三明治度日了。


    拉妮婭越想越淒涼,歎了口氣,帶著淡淡的憂鬱,在酒吧門口蹲下來,悶悶地把臉埋進膝蓋裏。


    拉妮婭很窮,拉妮婭真的很窮,拉妮婭至今還沒錢修家裏的空調。


    窮有很多原因,不過拉妮婭窮並不僅僅是因為她父母不詳。


    三年前,她跟著撿到她的前任監護人搬到了紐約,麵對布朗克斯區和皇後區相差無幾的租金,他們掙紮了半天,最後咬牙選擇了皇後區的小房子——至少這片城區的治安比布朗克斯稍微好一點。


    從此之後,兩個人在狹窄卻不失溫馨的小房子裏相依為命……你以為是這樣的展開?


    才不是。


    在安置下來之後,她的監護人留下一屁股賭債,輕輕鬆鬆跑路了。


    ……拉妮婭第二天一開門,看著門外成群的追債人,簡直目瞪口呆。


    從那之後,拉妮婭就不得不過上了一邊上學一邊打工還債的生活……或者說是她上學,彌斯特打工,勉勉強強也能在紐約裏活下去。


    老板也知道拉妮婭家窮困潦倒的情況,沒有收很多賠償金,好歹給拉妮婭留下了點零錢,拉妮婭從彌斯特手裏接過紙幣時不免鬆了口氣——加上這點錢,省省也能捱到彌斯特找到下一份工作了。


    她心不在焉地算著夥食費,徑自向著家的方向走去,對跟在她身邊的彌斯特視而不見,在外人看來態度幾乎稱得上冷漠,然而彌斯特隻是一言不發地跟著,對於她的待遇沒有任何異議。


    回去的路不需要小跑,拉妮婭走得很慢,時不時停下來左右看看,就算這樣,她依舊走得磕磕絆絆,走幾步就會撞到人。


    她拐了幾道彎,走進一條偏僻的小巷,邊走邊伸出手。


    隨著她的步伐,默默跟在她身後的彌斯特身形忽地潰散,化作一團混沌的黑色霧團,隨即紛紛湧向拉妮婭,鑽進她的袖口,呼吸間消失在她的身體裏。


    這種小巷自然沒有監控,拉妮婭心不在焉地收起黑霧,腳步不停,繼續向著家走去。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冷靜接受自己身體裏流淌著來自邪惡生物的血的,拉妮婭比較幸運,她認識到自己的能力時年紀小,她的監護人也沒有表現出恐懼和排斥……說實話,拉妮婭感覺他發現她能夠召喚出一團觸手湧動的黑霧時還挺興奮的。


    總之,拉妮婭很早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自己黑暗的另一半……以及如何利用這點偷懶。


    除了構成身軀的並不是血肉而是黑霧以外,彌斯特和人類沒有什麽區別,由拉妮婭的意識控製,共享記憶和情感,比起召喚物,更像是一個意識控製下的兩具身體,或者更形象點,同時開兩個號玩遊戲,這就給了拉妮婭偷懶的便利。


    對於別人來說,想要兼顧上學和打工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拉妮婭不一樣。她完全可以一邊坐在教室裏聽課,一邊讓彌斯特在酒吧裏打工、點單乃至於痛揍惡棍流氓……


    剛剛的酒吧鬥毆其實就是拉妮婭親自動的手,酒吧女性員工遭遇性騷擾基本上是家常便飯,如果沒有彌斯特,珍妮也隻能自己默默咽下這口氣,因此拉妮婭揍人揍得毫無心理壓力,賠償自然也沒有什麽可否認的,隻是想想接下來要省吃儉用一段日子,拉妮婭難免有些蔫蔫的。


    可惜作為人類的拉妮婭非常沒用,基本上就是個廢宅書呆子,打架隻能讓彌斯特上,要是換成拉妮婭的殼子,全力一拳過去,最先折斷的大概是她自己的手骨。


    處理賠償花了不少時間,入秋後日落越來越早,夜幕輕盈地降下,等拉妮婭走到家門前,四周已經黑沉得隻能看到路燈的光。


    四周黑暗與否對於拉妮婭來說沒有區別,反正無論白天黑夜她能看到的都十分有限。她按照記憶走到公寓樓下,正要上樓,驀地身後響起一道清朗的聲音。


    “你好,你是拉妮厄斯·威爾遜嗎?”


    拉妮婭停下腳步,循著聲音轉過身,歪了歪頭,禮貌地問:“是的。抱歉,有什麽事嗎?”


    說話的是個年輕男人,不超過三十歲——拉妮婭隻能判斷出這些信息,完全沒有意義。


    這個問題出乎意料地問倒了對方。


    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拉妮婭能聽到他忽快忽慢的呼吸:“我是……迪克·格雷森,你可以叫我迪克,好吧,我想你一定在疑惑我的目的。”


    他頓了頓,迎著小姑娘越發不解的視線,有些無奈地笑了聲:“你……想認識你的父親嗎?”


    說真的,以開頭來說,這樣的發展有點過於俗套了。拉妮婭想。


    幾秒之後,她的思維消化了這句話的意思,倏地睜大了眼睛,手指猛地攥緊了背包肩帶。


    作為一個監護人很不靠譜的小姑娘,拉妮婭不可能沒有幻想過自己的父母是什麽樣的,而且她還多了一重心事——她的父母中至少有一個是某種邪惡生物,不然也不會有彌斯特存在了,而大體上,見到他們的話,拉妮婭就能知道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麽樣。


    其實本來拉妮婭也不算很介意這個問題,但是在認識到彌斯特的本體就是黑霧之後,小姑娘一直憂心忡忡自己以後會不會也變成一團觸手湧動的不明黑霧……


    她屏住呼吸,有些遲疑又有些不太敢相信,小小聲問:“你是我爸爸?”


    生活是一本魔幻小說,隻有依靠冷靜,理智,以及非常多的幸運,才能在這個魔幻的世界裏生存下去。


    拉妮婭一直這麽堅信。


    這也是為什麽她現在正冷靜又理智地站在家門前,抱著背包,聽著陌生的年輕男人略帶尷尬地笑了笑。


    他說:“呃……我是你爸爸。”


    在他吐出下一個單詞之前,拉妮婭的腦海裏頓時浮現出一篇長達三萬字的《不到三十歲有為青年十五年前與邪惡生物共度的激情歲月》,一半以上的單詞來自ao3的r18小說。


    “……的養子。”對方說。


    拉妮婭:“………………”


    她迅速而不失禮貌地刪除了腦海裏的《不到三十歲有為青年十五年前與邪惡生物共度的激情歲月》。


    在告訴拉妮婭她的父親臥病在床之後,迪克自然要和布魯斯通個氣,解釋一下自己的不得已為之,順便請求蝙蝠俠假裝一下虛弱無力下不了床……


    布魯斯:“……”


    直到看得夜翼心虛地試圖找理由辯解,蝙蝠俠才收回視線,扶著額歎了口氣。


    迪克一臉無辜:“但是這沒什麽好嗎布魯斯?拉妮婭看不見,就算你跳下床跳踢踏舞也沒關係,她不會知道的,你不需要真的躺在床上。”


    ——這也是為什麽他會說這個謊,拉妮婭的視力隻比盲人好點,隻要布魯斯控製一下聲音和語氣就能騙過她,完全不需要其他的偽裝,比出任務要輕鬆愉快多了,畢竟有時候為了套取情報他還要女裝呢。


    他打算得很好,然而當事人似乎不這麽認為。


    布魯斯歎了口氣。


    “阿爾弗雷德,”他說,“準備一下繃帶和吊瓶,還有拐杖——那些記者說我傷了哪裏?”


    “好的,少爺,”老管家處變不驚,“直接放到您的臥室嗎?”


    布魯斯:“可以。”


    被冷落在一邊的迪克:“……??????”


    他幹巴巴地笑了聲:“等等,布魯斯……”


    他聽見布魯斯又歎了口氣。


    “迪克,”他說,“我不評價這個謊言,但既然你決定騙她,那就該做得用心點,不管你怎麽認為的,至少你該尊重她的感知。”


    如果有人能夠了解這件事上他們的所有心理活動,恐怕不會對他們有多好的印象,布魯斯承認這點。


    他們對待拉妮婭的方式或許得不到多好的評價,但韋恩家有自己的行為準則,做戲就要做全套,就算騙小姑娘也該真誠點。


    迪克:“………………”


    所以你要真誠地躺下來裝病嗎。


    真誠一點不好嗎,布魯斯。


    ……於是當拉妮婭敲敲門,被開門的老管家請進客廳坐下之後,她先是道謝,還沒來得及介紹自己,就聽到了一串拐杖敲擊地麵的響聲。


    響聲很熟悉——拉妮婭自己就是這麽蹦躂過來的,聽到熟悉的聲音,她下意識循著聲音轉頭看去,意料之中沒看到……


    拉妮婭:?


    一件暗紅色睡衣漂浮在半空中,伴隨著拐杖的聲響,一晃一晃向拉妮婭飄來。


    睡衣衣領的位置有點高,拉妮婭不得不稍稍仰起臉,看著它慢慢飄到自己對麵。


    拉妮婭對於這種詭異的場景已經很淡定了,她按照高度估算了一下,頗為驚歎地發現對方挺高,根據她了解到的信息來看,在韋恩莊園裏,符合這項數據的人隻有布魯斯·韋恩。


    拉妮婭眨了眨眼。


    在睡衣飄到她身邊之前,她站起來,伸出一隻手,認真地開口:“你好,韋恩先生。”


    “你好,我想你就是拉妮厄斯·威爾遜。”布魯斯笑了笑。


    他一邊和拉妮婭握手,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眼前的小姑娘。


    布魯斯見過拉妮婭——在照片上。單論長相,她幾乎像是按著他的影子描摹出來的,不過考慮到她的基因,這似乎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但人的氣質是簡單的證件照不能傳達的,就算迪克描述過拉妮婭怎麽樣乖巧,直到親眼看見,布魯斯才終於能夠為印象裏那個模糊的形象塗抹上顏色。


    讓布魯斯來描述,他覺得這個小姑娘有種……非常奇特的認真氣質,做什麽事情都全心全意,就算是簡單的握手,都能讓人感覺到她的專注,當被她注視的時候,會給人一種感覺,好像那雙眼眸忽然隻能容下眼前的事物,再也看不到世界上的其他。


    “是的。”拉妮婭鄭重地點點頭,隨後飛快補充,“不過您可以叫我拉妮婭。”


    後麵那句她說得又快又輕,說完就迅速低下了頭,仿佛想假裝剛才那句話不是自己說出來的,看得迪克有點想笑。


    拉妮婭的確很認真,她要判斷一下她的父親現在的狀態。她先是和布魯斯握了握手,感覺他的手還算有力,頓時放心不少,隨後低下頭,將目光落在他的腿的位置,不過眼鏡不在,她也看不出什麽,隻好失望地收回視線。


    果然是人類。拉妮婭想。


    隨後她又充滿憐惜地想,她的父親這麽大一個呢,現在卻虛弱到下不了床,她得趕緊讓他回去躺著……


    “我現在是不是該說,祝賀你們終於見麵了?”迪克看看他們倆,感歎道。


    他在拉妮婭身邊坐下,拉妮婭頓時感覺到沙發往下陷了點,連帶著她也往旁邊滑了滑,幾乎能感覺到身邊人體散發的熱度。


    為了不碰到迪克,拉妮婭貼心地往旁邊挪了挪,留出足夠大的距離,足夠他在沙發上打個滾。


    迪克:“……”


    身邊的小姑娘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隻是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脊背筆直得像是貼著脊椎綁了根尺子,手臂嚴謹地貼著腰側,手指在前端交叉,放在腰腹處,標準得仿佛一舉一動都是按著淑女模板描出來的,可那張小臉上寫滿了不符年齡的嚴肅,讓她看上去多了種能讓人可愛到融化的煞有介事。


    迪克看看拉妮婭,再看看布魯斯,用心揣摩了一下氣氛,決定等阿爾弗雷德端上點心就假裝自己不存在。


    按照常理,這一次會麵總該有點尷尬的氣氛,可惜拉妮婭現在滿心都是對老父親的憐惜,心無旁騖,表現出來的就是超乎尋常的冷靜和鎮定,別說尷尬了,要不是彌斯特不能出現,她現在就抄起老父親把他抱回樓上,讓他在床上躺好,滿懷柔情地給他掩好被子……


    小姑娘第一千次在心裏歎氣——為什麽她不是彌斯特呢,她現在連二百一十磅都抱不起來。


    ……如此明顯的情緒變化,布魯斯當然一眼就看了出來。


    在見到拉妮婭之前,蝙蝠俠本來做好了可能要應付一個有些委屈的小姑娘的心理準備……然而事實和他想得不太一樣。


    比如說他正沐浴在她充滿憐愛的目光下——是的,沒錯,蝙蝠俠很確定那是憐愛,戴安娜每次看到小寶寶時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作為宙斯與亞馬遜女王的女兒,這位出生在天堂島的公主在她成年之前從未見過任何幼童,也導致她對於孩子格外溫柔,布魯斯不止一次看過神奇女俠單膝跪在孩子麵前,為他們擦去淚水,那一幕看上去是那麽美好,似乎籠罩在屬於女神的柔美光輝裏。


    ……隻是他沒想到自己也有被憐愛地注視著的一天。


    而且見鬼地,她看起來還很真誠。


    蝙蝠俠被眼前的小姑娘看得渾身都不自在,準備好的台詞全部跑了個沒影,一時啞然。


    一大一小兩人麵對麵坐著,麵麵相覷,手邊都擺著拐杖,瞳孔都藍得仿佛澄澈的海水,抿直的嘴角更是如出一轍,看上去就像是隔著鏡子對視,有種讓人忍俊不禁的鏡麵感。


    好在阿爾弗雷德總是知道如何調節氣氛。


    “我想您今後有足夠的時間好好看拉妮婭小姐,少爺,”老管家放下紅茶,“希望您不要介意,拉妮婭小姐。”


    在聽到細微的聲響時,拉妮婭的注意力就迅速轉移到了端著托盤的阿爾弗雷德身上,小臉繃出點嚴肅的神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理論上看不見的虛空,這讓布魯斯稍稍鬆了口氣,同時又為拉妮婭注視紅茶似乎比注視他還認真一些感到些許微妙。


    拉妮婭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她現在有些緊張倒是真的。


    現在在她眼中,四周的一切都是茫茫的空白,除了紅睡衣以外,她什麽都看不見,自然也看不見即將被放到她麵前的茶杯。


    如果不端起來嚐一口肯定顯得不禮貌,拉妮婭暫時還不想暴露自己的視力問題,因此隻能稍顯緊張地等待著這位管家先生放下茶杯,自己再根據聲音確定茶杯的位置。


    隻希望他的動作能發出更大一點的聲音……


    小姑娘抿著唇,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辨認著瓷杯碰撞的輕微聲響——


    緊接著,她看到一隻紅色的杯柄被端了起來。


    拉妮婭:“……?”


    ……看到這一幕的迪克差點沒直接問出聲。


    他驚訝地看著阿爾弗雷德將一隻紅色杯柄的茶杯放在拉妮婭麵前,無論是他還是布魯斯都一臉淡定,目不斜視,仿佛這樣的配色一點不值得大驚小怪,仿佛這套瓷杯不是布魯斯最喜歡的一套,仿佛它們昨天杯柄不是還是瓷白色一樣——


    迪克:“……”


    這是套手工描金骨瓷杯,除了邊緣的金邊以外通體純白,然而現在杯柄不知怎麽變成了紅色……看起來真的特別辣眼睛。


    他對布魯斯做了個“what”的口型,還沒等到回答,就聽到身邊響起一聲很輕的瓷器碰撞聲。


    在看到紅色時,小姑娘眼底浮現出淡淡的驚喜和放鬆,表情卻依舊沒有多大變化,卻不知道那一點點欣喜暈染了眼尾,那片蔚藍裏漾起柔軟的弧度,仿佛沙沙細雨落進她的眼睛裏。


    拉妮婭矜持地向阿爾弗雷德道謝,隨後穩穩地端起茶杯,遞到唇邊抿了一口。


    她今天也是把長發隨意綁成兩個球球,留了一半披散在肩背上,隨著她低頭的動作,頭頂的那兩隻發團團也晃晃悠悠,像是某種小動物的圓耳朵。


    ……一瞬間,迪克忽然對紅色的杯柄釋然了。


    未成年人很難找到正式的工作,因此她隻能找些不能見光的活兒,每天在這座城市裏輾轉奔波,幾乎找不到休息的空閑。


    三年來,她賺來的錢大半去還了拉妮婭的賭債,剩下的也都給了拉妮婭,幾乎可以說是她把那個小姑娘拉扯到這麽大,把她養成了現在柔軟乖巧的模樣。


    而她自己其實並不比拉妮婭大很多,在迪克眼裏,也隻是一個孩子,眼前的這一幕在他看來,更像是軟綿綿的小鳥球和守護她的小狼崽擠在一起蹭蹭絨毛。


    在那麽長的時間裏,她們一直在這座城市裏相依為命,對於彼此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見到彌斯特之前,迪克有些好奇她的身份,以及始終沒有離開拉妮婭的原因——現在看來這個理由倒是很清晰了。


    拉妮婭還在默不作聲看著他,比起同齡人,她的確不算高,躺在病床上更是顯得小小一團,不知是不是因為疼,她微微皺著眉,臉頰和嘴唇一樣沒什麽血色,那雙藍眼睛盈潤著霧氣,濕漉漉的,哪怕唇抿得筆直,看起來也可憐兮兮的。


    迪克目光一轉,看到了拉妮婭放在被子上的手,小姑娘細細的手指蜷縮起來,攥得指尖發白,明顯是因為緊張。


    可即使這樣,她也沒有解釋或者否認的意思,隻是固執地抿緊了唇,等待他的反應。


    這種固執和不否認的態度……反而讓迪克感到莫名的熟悉,配上拉妮婭的臉,甚至有些酸澀的好笑。


    他語氣更加溫和了點:“我知道了。”


    ……如果拉妮婭知道他的想法,她一定會告訴迪克,她隻是憋得慌。


    看了眼拉妮婭的腿,迪克有些無奈:“我在新聞裏看到你的照片了,所以來看看你。”


    反轉來得太快,不久前他們還在因為哥譚的不安全而認為最好不要讓拉妮婭接近,不久之後小姑娘就在“安全”的紐約進了醫院……從g立起到倒下還沒過一天。


    拉妮婭曾經有考慮過,如果某天不得不向彼得介紹彌斯特,她該怎麽介紹她。但種種設想的身份裏,絕對不包括“女朋友”這個選項。


    然而謊言已經開了頭,隻能繼續說下去。


    拉妮婭內心一片淒涼,憋得表情都透著生硬,幹巴巴地道了謝,小聲說:“這是彌斯特……”


    ……在迪克看來,小姑娘極力掩飾著自己的羞澀,卻不知道她臉上泛起的淡淡紅暈已經把她的心情暴露了,更別提她的聲音細細軟軟,怯生生的,仿佛啁啾的雛鳥,聽得人心都軟了。


    就在這時,他看到床邊的彌斯特眼睫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的神情還有些寡淡的疲倦,目光在空氣裏飄了飄,瞥了迪克一眼,那個眼神也格外平淡,平淡得好像她眼裏除了拉妮婭其他人都不存在。


    他們對視一眼,迪克還沒從彌斯特眼中看出什麽,她就收回視線,低下頭:“我出去轉轉,你們先聊聊。”說著便起身就走。


    迪克對這個一直以來照顧拉妮婭的女孩挺憐惜的,而且他覺得比起自己,拉妮婭肯定更希望看到彌斯特,於是微笑道:“不用了,我想我得承認這次我來得不是時候,所以先說一聲抱歉,我不會占用你們太多時間的。”


    拉妮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從迪克的語氣裏聽出了一種古怪的欣慰感……


    為了維持謊言,拉妮婭已經調動了自己的全部演技,正眼巴巴等著把彌斯特迅速送出去,結果聽到這句話,心裏頓時咯噔一聲。


    她勉強維持住自己的表情,讓彌斯特搖搖頭,走出病房,輕輕掩上房門。


    彌斯特出去之後,迪克才坐下來,開始關心拉妮婭的傷勢。


    因為不是很熟悉,再加上拉妮婭自覺要維持淑女人設,因此盡量寡言少語,迪克也沒有多留,隻是表示明天還會來看看她。


    拉妮婭想想昨天他已經回去了,結果今天又匆匆從哥譚跑來看她,頓時感到一陣愧疚。


    “謝謝,不過我真的挺好的,沒關係。”她試圖婉拒迪克的好意。


    “這段時間誰來照顧你?”迪克問。


    拉妮婭理所當然地回答:“彌斯特會的。”


    迪克看看一臉坦然的拉妮婭:“……”


    他感覺自己就像隻夾在這對相依為命的小情侶之間散發著不和諧光芒的電燈泡。


    ……


    拉妮婭還算幸運,書架砸下來先被桌子擋了一下,給她爭取了爬出去一點的時間,最終也隻是左腿骨折,以及一些皮肉傷,沒有造成更嚴重諸如傷到脊椎的傷勢。


    不過就算這樣,她現在也變成了一隻斷腿的小伯勞,短時間內都飛不起來,隻能拄著拐杖蹦躂了。


    最慘的是,因為撲出去太急,她的眼鏡飛了出去……


    眼鏡飛出去的時候,拉妮婭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一起去了,隻剩下一具了無生趣的軀殼……


    所以今天她的世界又是空白裏漂浮著紅色的了,看得小姑娘雙眼放空,和誰說話都疑心自己看的位置不是對方的眼睛,隻好閉上嘴保持高冷,憂鬱地感覺自己的形象又差了一點。


    不過好在今天來探望她的人身上帶點紅。


    為了辨認出小夥伴,拉妮婭之前送了彼得一枚鋼鐵俠的金屬徽章作為生日禮物,那種亮閃閃的紅色十分醒目,這樣她每次就能迅速在人群中認出彼得來。


    “這是今天的筆記,”彼得從書包裏抽出筆記本,同情地看了拉妮婭一眼,“你也可以等出院之後再補筆記的,下次小測驗是兩周之後,沒必要這麽著急。”


    拉妮婭很感激,但是這種擔心完全是沒必要的:“謝謝,不過我斷的不是手。”


    住院觀察其實挺無聊的,拉妮婭又沒有書看,隻能抄抄筆記打發一下時間了。她最近的夢想是攢錢買個kindle,過上在書海裏幸福遨遊的生活,畢竟實體書實在太貴,她家裏也沒有地方能夠放下書架。


    比起第一個探訪者,第二個探訪者更貼心了一點——迪克不但帶來了水果,還給他們帶了兩杯星巴克。


    兩個小朋友立刻對這位慷慨的先生報以崇高的敬意。


    拉妮婭窮到吃土,連這種垃圾咖啡都沒有喝過,接過迪克遞過來的紙杯才知道這是什麽,一手紙杯一手吸管,很是驚奇地低頭看了眼,才把吸管插進去,謹慎地吸了口。


    她眨了眨眼睛。


    好甜。


    “不知道你們喜歡什麽,所以我按著我的口味點的。”迪克說。


    和昨天不同,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看著專心吸飲料的拉妮婭,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當迪克的目光落到拉妮婭打著石膏的腿上,他心裏盤旋著的念頭終於塵埃落定。


    說真的,他們到底怎麽想的——哥譚的確不安全,但是紐約難道有好到哪裏去嗎?想想幾年前的紐約大戰,想想層出不窮的奇裝異服罪犯,想想居高不下的犯罪率,至少哥譚還在蝙蝠俠和他們的注視下呢,而紐約?


    “拉妮婭,我知道你可能不願意接受這個提議。”他說得很慢,“我們看見了新聞,布魯斯——你的父親很擔心你,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在新聞上看到紐約的學校在犯罪行為中受到波及了。從外星人入侵紐約起,紐約的犯罪事件和無辜市民受到波及入院的新聞越來越多,我想你已經親身感受到了,紐約並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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