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略略。


    這個問題沒幾個人知道, 就好像也沒幾個人知道這座看起來典雅優美的莊園其實是一座堡壘, 足以抵擋貓頭鷹法庭的進攻。


    拉妮婭暫時不知道這麽多, 也不知道自己在韋恩莊園的第一個夜晚是在監控攝像頭的注視下度過的,她現在隻知道一個致命的問題。


    ——她失眠了。


    淩晨兩點, 她躺在床上,痛苦地輾轉反側。


    “……”


    隆成小山坡的被子先是安靜,隨後開始波濤起伏,頻率越來越快, 最終動靜停歇,片刻之後,被窩裏不情願地探出一隻毛茸茸的腦袋。


    小姑娘頂著一頭胡亂翹起的黑發慢吞吞從被窩裏鑽出來, 坐在床上, 滿身的低氣壓,看看四周, 用掌根抵著額頭,低低歎了口氣。


    拉妮婭不認床,認床的話以他們以前滿世界跑的頻率她根本活不到今天。一直以來, 拉妮婭都引以為傲的一點就是, 無論是什麽時間什麽地點,隻要她一沾枕頭, 她都能保證自己在十分鍾內陷入深度睡眠,畢竟能夠睡完整覺的機會不是總是有的。


    然而不知道是因為憂心她的父親還是別的理由……都折騰到這個點了, 她依舊沒有絲毫睡意, 隻有深深的挫敗感。


    拉妮婭醞釀了幾小時睡意, 最終不得不承認自己今天大概就是失眠了。她坐在床上發了會呆,決定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做一做。


    她輕手輕腳滑下床,腳掌第一時間接觸到冰冷的地麵,凍得拉妮婭輕輕吸了口氣,猛地縮回腳,差點沒一翻身重新鑽回被窩裏。等踩上毛絨絨的拖鞋,她蹲在自己的背包前翻了翻,翻出了一隻手電筒。


    眼鏡暫時壞了,現在的她暫時沒辦法看到紅色以外的事物,所以連房間都不能出,不過拉妮婭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給自己製造一小片正常視野隻是權宜之計,如果能把世界變成紅色當然更方便,沒有光源的情況下,拉妮婭戴上眼鏡也不可能夜視,所以走夜路的時候,她一向是隨身攜帶一隻紅光手電筒,這種時候她和正常人並沒有區別,大家的可視範圍都隻有手電筒的光線扇麵那麽大的範圍。


    白天沒有機會也不適合,但夜晚正是探索的好時候。


    黑霧可以在虛實間轉換,拉妮婭抽了一點附著在腿上,給她提供支撐,讓她不需要拄著拐杖也能自由活動。


    她掂了掂手電筒,按下按鍵,紅光頓時呈扇麵向四周發散。


    雖然可視範疇十分詭異,但拉妮婭的感光能力還是正常的,白天時的空白隨著光線消失也會變成漆黑,她握著手電筒四下一照,視野裏除了黑暗就是呈現出紅色的事物,感覺自己仿佛在玩什麽恐怖遊戲。


    得益於她的邪惡生物血統,拉妮婭記憶力很好,她照了一圈房間,輕而易舉地記下家具的位置,隨後便打算繼續把整個房子都看個遍,方便她明天假裝自己視力正常。


    房間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線詭異的紅光從門縫裏漏出,接著紅光蔓延到走廊,持著手電筒的小姑娘幾乎隱沒在黑暗裏,越發顯得身影模糊得像是一團黑霧。


    ——在蝙蝠洞喝著咖啡的提姆正打算結束工作去休息,無意一瞥,就看到韋恩莊園的監控畫麵之一徹底被陰森的紅光占據,畫麵裏還不時晃過白影。


    提姆:“……”


    提姆:“???”


    她不是有夢遊症吧——這是紅羅賓的第二想法。


    第一想法當然是這個突然冒出的女孩背後果然有什麽陰謀。


    他看著監控畫麵裏一身睡裙的小姑娘拿著手電筒左右照照,腦袋也隨之轉動,似乎在尋找什麽,沉思一瞬,按捺下了現在上去阻止她的想法,打算先看看她想做什麽再說。


    莊園裏,拉妮婭正在專心探索。


    白天時她沒有看到這座古宅的模樣,直到現在,她才終於窺見了她的美。


    她沿著樓梯走下去,右手搭光滑的樓梯扶手上,手電筒的光在四周徘徊,偶爾指向頭頂,欣賞天花板上的吊燈和紋飾。


    就像是書中的曼德利,“夏日的玫瑰花園、黎明時分的鳥語、栗樹下的茶點,以及草坪坡下傳來的陣陣濤聲”,拉妮婭還沒有見到這麽多,大概也永遠見不到這麽多,但她不介意,她隻要讓幻想在腦海中的文字裏徜徉就夠了。


    小姑娘打著手電筒,躡手躡腳穿行在古老的宅邸裏,她從長條窗外傾灑的月光裏走過,輕盈得仿佛從油畫上走出來的幽靈。


    客廳比她想得要高很多,壁爐還沒到點燃的時節,爐前鋪著柔軟的地毯,上方則懸掛著一副肖像畫,拉妮婭辨認了一會,感覺畫的應該是她的父親和他的父母。


    餐廳看起來挺漂亮,拉妮婭記了一下路線,確保自己明早不會走錯,順便數了數椅子,發現比她以為的還要多一把,這讓她遲疑了一瞬,關上門時還帶著點疑惑。


    穿廊,茶室,雪茄室……拉妮婭還看到了疑似地下酒窖的入口,可惜密封很好,聞不到多少酒的氣息。


    蝙蝠洞裏,提姆看著她打開一扇扇門,從門縫探頭探腦查看一番,再輕輕關上門,行蹤鬼鬼祟祟,越發顯得可疑,看得他一陣頭疼。


    祈禱達米安別現在回來吧,被他看見有人在家裏四處窺探,他大概能把這個女孩一腳踹出去。


    看到現在,提姆也能猜出來拉妮婭不是在尋找機密文件了。他聽迪克說過她的視力問題,估計她現在隻是想趁著半夜四處看看,對這個家大概有個印象,方便她以後偽裝自己正常。


    ……但是她再怎麽輕手輕腳,該醒的人也都醒了。


    不過確認小姑娘沒有惡意不等於就能夠放鬆警惕了,這個家裏有著足夠多的秘密,而現在他們還沒做好準備對這隻小伯勞開放。


    ——比如圖書室裏藏著直達蝙蝠洞的電梯。


    看看時間,提姆隻能自認倒黴,強撐著從工作上分出點注意力關注監控畫麵,打算一看到拉妮婭靠近圖書室就上去和她聊聊天……


    很快一小時過去了。


    兩小時過去了。


    三小時……


    當走到圖書室時,快要昏過去的提姆精神一振,強行集中精神看向監控,隨時準備——


    然後他看到拉妮婭停下了。


    她站在書架前,用手電筒去掃書架上的書,隨後腳下生了根一樣不動了。


    就在提姆以為她要發現電梯的時候,她居然踮起腳尖,抽了一本書,抱著書興高采烈地窩到沙發裏,打著手電筒,開始看了起來。


    提姆:“……”


    ……當天亮的時候,紅羅賓幽幽盯著監控畫麵裏終於從書裏抬起頭,茫然地看看四周,隨後猛地蹦起來,抱著書蹦蹦跳跳——大概是因為腿骨骨折還沒有全好,提姆很好奇她到底是怎麽蹦出來的——小跑跑回臥室,關門前還偷偷摸摸左右張望一圈的小姑娘,麵無表情,眼底滿是陰鬱。


    你為什麽不睡覺。他絕望地想。


    讓常人來評判,這種表現大概會被解讀成孤僻和傲慢……如果是成年人,倒是能更寬容地看待這種疏遠,可如果是同齡人,恐怕不會對拉妮婭有多好的印象。


    而更矛盾的一點是,按理說這種距離感意味著不好接近。但就提姆目前看來,拉妮婭並不難接近,她並不拒絕別人伸過來的手,甚至會去主動接近他人,就像那聲“布魯斯”,仿佛一隻主動露出柔軟腹部的小奶狗,毛絨絨熱乎乎,從未被荊棘和陷阱傷害過,所以可以全無畏懼,也全無保留。


    但以他們調查到的結果來看,這隻小伯勞根本不應該被養成這種性格。光是校園霸淩就足以讓一個敏感的孩子對外界充滿防備了,更何況拉妮婭還有著嚴重的視力問題,而這種特殊到讓人懷疑是否和超自然力量有關的症狀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她幾乎沒有可能在人群中找到共鳴。


    他撐起身體,走到拉妮婭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大概過了十幾秒,拉妮婭慢慢睜開眼睛,眼神朦朦朧朧的,掩著唇打了個哈欠,目光飄忽了片刻,才在他臉的位置找到焦距。


    他們對視了幾秒,小姑娘的眼神漸漸清明,眨了眨眼。


    “我已經選好衣服了。”她說。


    拉妮婭的清醒速度不算慢,但除非那個雇傭兵是把她在溫室裏養大的,否則她怎麽也不該這麽毫無戒心。


    “我知道,”提姆聳聳肩,“你有什麽地方想去看看嗎?”


    睡了一下午已經足夠拉妮婭找回智商了,她回憶一下自己今天的舉止,頓時有些無語。


    ……其實也沒做什麽,就是連起來一看,有點蠢。


    “我……”她剛要開口,忽然頓了頓。


    他們已經耽誤了一整天時間,按照拉妮婭的想法,她感覺自己有些太過麻煩提姆了,不知道對方原本下午有沒有別的計劃,現在都已經付諸流水了。


    然而她的確還有個地方想要去看看,而且時間也正好。


    拉妮婭自覺很清醒,然而在提姆看來,小姑娘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仰頭看著他,因為剛睡醒,臉頰和鼻尖都微微泛著紅,發辮也散亂了點,碎發四處亂翹,店內的燈光特地調暗,她的瞳孔也暗了下來,呈現出幽深的暗藍,仿佛夜幕下的波光海。


    他聽著小姑娘猶豫一瞬,認真地問:“謝謝。你知道哪裏能夠俯瞰這座城市嗎?”


    雖然大部分建築都建造於數個世紀之前,但哥譚並不缺少摩天大樓,作為一座古典與現代並存的城市,她的美融合了哥特式的神秘和概念式的奇幻,而想要俯瞰城市,隻需要登上任何一座摩天樓的樓頂。


    不過從安全的角度考慮,隻有一個地方適合拉妮婭去參觀。


    帶拉妮婭熟悉哥譚是布魯斯的想法,所以提姆無所謂帶拉妮婭去哪裏,他的任務隻是要保證拉妮婭的安全。不過他並不覺得這個設想有實現的可能——全美人民都知道哥譚是個什麽樣的爛地方,很少有人會認為她是個傷痕累累的美人,自然也不會有參觀的興趣。


    哪怕布魯斯·韋恩親自拍攝了土耳其航空的廣告宣傳哥譚,也沒看到旅遊季節的客流量有增長過。


    反觀隔壁的大都會,在萊克斯·盧瑟出鏡了旅遊宣傳廣告之後,頓時湧現了大量因為這位總裁(以及超人)的顏值前往大都會的遊客……


    ……要是韋恩真是傳聞裏布魯西寶貝的性格,大概八卦專刊就要被他的不理智發言占據了。


    驅散腦海裏古怪的念頭,提姆搖搖頭,推開眼前的門扉,轉頭對身後的小姑娘說:“就是這裏,進來吧。”


    從服裝店到這裏的一路上,拉妮婭一直安安靜靜,沒有詢問也沒有猶豫,乖乖地跟著提姆走走停停,上車下車穿過旋轉門搭電梯,蹦蹦跳跳跟著紅襯衣,穿越漫長的虛無空間,終於到了目的地。


    “這裏是哪裏?”她問。


    “韋恩塔頂層,我的辦公室。”提姆單手插在褲袋裏。


    似乎總裁辦公室都是這個布局,辦公室正對著門的一麵牆都是玻璃,隻有一張長桌背對著窗外的城市,夕陽傾灑在桌麵上,宛如金紅色的光河流淌。


    能夠俯瞰城市的地點很多,但隻有這裏還算安全,再加上拉妮婭隻能看見紅色,基本可以排除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的可能,因此提姆把她帶過來也沒有太多心理壓力。


    他回頭看向窗外,清晰地聽到身後的小姑娘呼吸窒了窒。


    拉妮婭注視著窗外,拄著拐杖,一步步慢慢繞過辦公桌,走到窗前。


    她的步伐很穩,不像之前亦步亦趨跟著他那樣謹慎,好像她能夠看見——


    提姆的思緒頓了下。


    他看向拉妮婭的背影,看著她的輪廓被夕陽鍍上一層熔化的金邊,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她的確能看見。


    在日本的傳說裏,妖魔總在白晝與黑夜交替時大行其道,這一時刻就是傍晚之時,也稱逢魔時刻。


    日落時城市是紅色的,而在這一刻,拉妮婭能夠和所有正常人一樣,用自己的眼睛親眼看見這個世界。


    提姆看向窗前的女孩。拉妮婭趴在玻璃上,毫無形象地把臉也貼上去,鼻梁被玻璃擠壓得格外滑稽,然而她對此一無所覺,隻是專注地望著窗外被餘暉籠罩的城市。


    落日在她的眼睛裏一點點沉沒,她默默注視著夕陽下的城市,眼睛那麽亮,仿佛聖誕節趴著玻璃櫥窗上張望糖果店的賣火柴的小女孩,或者徘徊在蒂凡尼珠寶店外的霍莉·戈萊特,那個眼神明明白白,寫滿了渴望和向往。


    直到夕陽收走最後的光芒,拉妮婭都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就在提姆以為她要一直站下去時,她終於開了口。


    “哥譚很美麗。”她很輕地感歎。


    還在全世界跑的時候,拉妮婭就很喜歡日出和日落,因為這是她一天裏唯一能夠清晰看見世界的時刻。每抵達一個城市,她都會跑到這座城市的最高點,用自己的眼睛一寸寸丈量腳下的土地,讓金紅的光輝一點點點亮她的眼眸。


    而和她想的一樣,無論她存在不存在,這個世界總是那麽美麗。


    ……


    蘭博基尼緩緩在門前停下。


    阿爾弗雷德站在莊園門口,看著跑車停在麵前,車窗一片昏暗,看不清車內的場景。


    雖然比想象得要遲,但提姆少爺和拉妮婭小姐還是趕在了晚餐之前回來,看上去並沒有出什麽意外,也讓老管家安心了不少。


    他上前拉開車門,然而映入眼中的場景讓他有些意外。


    大概是昨晚通宵的後遺症,兩隻小鳥在回家的路上睡著了,車內空間也不大,他倆不知怎麽倚在了一起。提姆還維持了坐姿,隻是張著嘴呼呼大睡,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出門前打理整齊的頭發也變得亂七八糟,毫無形象可言。而拉妮婭更放飛,幹脆直接倒下,小姑娘小小一團歪倒在提姆腿上,不怎麽舒服地蜷縮起身體,一縷小卷毛垂在額前,隨著她的呼吸上上下下,一會兒飛起,一會兒飄落。


    門一開,聽到動靜的提姆驀地睜開眼,銳利的目光在對上阿爾弗雷德時放鬆下來。


    “我又睡著了?”他有些無奈地打了個哈欠。


    下午的那一覺已經足夠提姆恢複精神,按照他的想法,直到明天之前他都不需要再睡了,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估計這隻小伯勞的確不能通宵,一上車,拉妮婭又開始犯困,腦袋一點一點,最後身體一歪,直接倒下睡死,看得提姆很是無語,隻能由著她睡。


    而犯困毫無疑問是會互相傳染的,幾分鍾之後,他也開始昏昏欲睡……等睜開眼睛他們已經回到了韋恩莊園。


    “我一直建議布魯斯少爺不要把‘讓自己變得不需要睡眠’這一項加入訓練課程,”阿爾弗雷德說,“可惜你們都很熱衷於這項課程,並且試圖推廣。”


    麵對管家不輕不重的調侃,提姆無言以對,隻能訕訕地笑笑,低下頭,推了推腿上的小姑娘。


    可惜這次拉妮婭沒有服裝店時那麽善解人意了。


    拉妮婭有點起床氣,但不是發火的起床氣——她也沒有發火的對象,來叫她起床的又不是別人,隻可能是自己,對著彌斯特發火毫無道理而且莫名其妙——是哼哼唧唧撒嬌的那種。


    這點主要是彌斯特慣出來的,反正彌斯特醒著拉妮婭就不用醒,讓彌斯特把她撈起來洗漱穿衣服就行,她可以全程閉眼到被彌斯特推出門,要不是僅存的良心加上彌斯特還要打工賺錢製止了她,拉妮婭絕對會幹出讓黑霧之軀變成自己去上學、血肉之軀繼續縮在被窩裏呼呼大睡的可恥行徑來。


    怎麽會有人能在冬天的早晨離得開被窩呢。


    “別叫我……”拉妮婭垂死掙紮,“你做你的嘛……”


    睡夢裏基本上沒有理智,拉妮婭隻以為是彌斯特,一麵負隅頑抗一麵疑惑為什麽好像感覺不到自己的另一半。


    不願意起床的人表現都是相似的,小姑娘嘴裏嘰裏咕嚕,死活不願意起來,不僅哼哼唧唧,還翻來翻去往裏麵拱,把臉埋在軟乎乎的“靠枕”裏。


    提姆:“……”


    你為什麽這時候又睡覺了???


    想想昨晚痛苦通宵的經曆,紅羅賓腹誹不已。


    他瞪了拉妮婭半天,最後抬頭和阿爾弗雷德麵麵相覷,想想總不能讓老管家接手,隻能揉揉眉心:“算了,我來吧。”


    “感謝您照顧我的一把老骨頭。”阿爾弗雷德說。


    提姆隻想歎氣,彎腰抱起睡著的拉妮婭。


    他把拉妮婭抱下車,一路抱回她的房間,把她放在床上,一邊揉揉後頸,一邊搖搖晃晃地離開了房間。


    阿爾弗雷德仔細地為沉沉睡去的小姑娘掩好被子,走到窗前,解開窗簾繩。


    窗簾落下,遮住了窗外的夜色。


    “好夢,拉妮婭小姐。”他說。


    韋恩莊園內部到底安裝了多少監控?


    這個問題沒幾個人知道,就好像也沒幾個人知道這座看起來典雅優美的莊園其實是一座堡壘,足以抵擋貓頭鷹法庭的進攻。


    拉妮婭暫時不知道這麽多,也不知道自己在韋恩莊園的第一個夜晚是在監控攝像頭的注視下度過的,她現在隻知道一個致命的問題。


    ——她失眠了。


    淩晨兩點,她躺在床上,痛苦地輾轉反側。


    “……”


    隆成小山坡的被子先是安靜,隨後開始波濤起伏,頻率越來越快,最終動靜停歇,片刻之後,被窩裏不情願地探出一隻毛茸茸的腦袋。


    小姑娘頂著一頭胡亂翹起的黑發慢吞吞從被窩裏鑽出來,坐在床上,滿身的低氣壓,看看四周,用掌根抵著額頭,低低歎了口氣。


    拉妮婭不認床,認床的話以他們以前滿世界跑的頻率她根本活不到今天。一直以來,拉妮婭都引以為傲的一點就是,無論是什麽時間什麽地點,隻要她一沾枕頭,她都能保證自己在十分鍾內陷入深度睡眠,畢竟能夠睡完整覺的機會不是總是有的。


    然而不知道是因為憂心她的父親還是別的理由……都折騰到這個點了,她依舊沒有絲毫睡意,隻有深深的挫敗感。


    拉妮婭醞釀了幾小時睡意,最終不得不承認自己今天大概就是失眠了。她坐在床上發了會呆,決定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做一做。


    她輕手輕腳滑下床,腳掌第一時間接觸到冰冷的地麵,凍得拉妮婭輕輕吸了口氣,猛地縮回腳,差點沒一翻身重新鑽回被窩裏。等踩上毛絨絨的拖鞋,她蹲在自己的背包前翻了翻,翻出了一隻手電筒。


    眼鏡暫時壞了,現在的她暫時沒辦法看到紅色以外的事物,所以連房間都不能出,不過拉妮婭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給自己製造一小片正常視野隻是權宜之計,如果能把世界變成紅色當然更方便,沒有光源的情況下,拉妮婭戴上眼鏡也不可能夜視,所以走夜路的時候,她一向是隨身攜帶一隻紅光手電筒,這種時候她和正常人並沒有區別,大家的可視範圍都隻有手電筒的光線扇麵那麽大的範圍。


    白天沒有機會也不適合,但夜晚正是探索的好時候。


    黑霧可以在虛實間轉換,拉妮婭抽了一點附著在腿上,給她提供支撐,讓她不需要拄著拐杖也能自由活動。


    她掂了掂手電筒,按下按鍵,紅光頓時呈扇麵向四周發散。


    雖然可視範疇十分詭異,但拉妮婭的感光能力還是正常的,白天時的空白隨著光線消失也會變成漆黑,她握著手電筒四下一照,視野裏除了黑暗就是呈現出紅色的事物,感覺自己仿佛在玩什麽恐怖遊戲。


    得益於她的邪惡生物血統,拉妮婭記憶力很好,她照了一圈房間,輕而易舉地記下家具的位置,隨後便打算繼續把整個房子都看個遍,方便她明天假裝自己視力正常。


    房間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線詭異的紅光從門縫裏漏出,接著紅光蔓延到走廊,持著手電筒的小姑娘幾乎隱沒在黑暗裏,越發顯得身影模糊得像是一團黑霧。


    ——在蝙蝠洞喝著咖啡的提姆正打算結束工作去休息,無意一瞥,就看到韋恩莊園的監控畫麵之一徹底被陰森的紅光占據,畫麵裏還不時晃過白影。


    提姆:“……”


    提姆:“???”


    她不是有夢遊症吧——這是紅羅賓的第二想法。


    第一想法當然是這個突然冒出的女孩背後果然有什麽陰謀。


    他看著監控畫麵裏一身睡裙的小姑娘拿著手電筒左右照照,腦袋也隨之轉動,似乎在尋找什麽,沉思一瞬,按捺下了現在上去阻止她的想法,打算先看看她想做什麽再說。


    莊園裏,拉妮婭正在專心探索。


    白天時她沒有看到這座古宅的模樣,直到現在,她才終於窺見了她的美。


    她沿著樓梯走下去,右手搭光滑的樓梯扶手上,手電筒的光在四周徘徊,偶爾指向頭頂,欣賞天花板上的吊燈和紋飾。


    就像是書中的曼德利,“夏日的玫瑰花園、黎明時分的鳥語、栗樹下的茶點,以及草坪坡下傳來的陣陣濤聲”,拉妮婭還沒有見到這麽多,大概也永遠見不到這麽多,但她不介意,她隻要讓幻想在腦海中的文字裏徜徉就夠了。


    小姑娘打著手電筒,躡手躡腳穿行在古老的宅邸裏,她從長條窗外傾灑的月光裏走過,輕盈得仿佛從油畫上走出來的幽靈。


    客廳比她想得要高很多,壁爐還沒到點燃的時節,爐前鋪著柔軟的地毯,上方則懸掛著一副肖像畫,拉妮婭辨認了一會,感覺畫的應該是她的父親和他的父母。


    餐廳看起來挺漂亮,拉妮婭記了一下路線,確保自己明早不會走錯,順便數了數椅子,發現比她以為的還要多一把,這讓她遲疑了一瞬,關上門時還帶著點疑惑。


    穿廊,茶室,雪茄室……拉妮婭還看到了疑似地下酒窖的入口,可惜密封很好,聞不到多少酒的氣息。


    蝙蝠洞裏,提姆看著她打開一扇扇門,從門縫探頭探腦查看一番,再輕輕關上門,行蹤鬼鬼祟祟,越發顯得可疑,看得他一陣頭疼。


    祈禱達米安別現在回來吧,被他看見有人在家裏四處窺探,他大概能把這個女孩一腳踹出去。


    看到現在,提姆也能猜出來拉妮婭不是在尋找機密文件了。他聽迪克說過她的視力問題,估計她現在隻是想趁著半夜四處看看,對這個家大概有個印象,方便她以後偽裝自己正常。


    ……但是她再怎麽輕手輕腳,該醒的人也都醒了。


    不過確認小姑娘沒有惡意不等於就能夠放鬆警惕了,這個家裏有著足夠多的秘密,而現在他們還沒做好準備對這隻小伯勞開放。


    ——比如圖書室裏藏著直達蝙蝠洞的電梯。


    看看時間,提姆隻能自認倒黴,強撐著從工作上分出點注意力關注監控畫麵,打算一看到拉妮婭靠近圖書室就上去和她聊聊天……


    很快一小時過去了。


    兩小時過去了。


    三小時……


    當走到圖書室時,快要昏過去的提姆精神一振,強行集中精神看向監控,隨時準備——


    然後他看到拉妮婭停下了。


    她站在書架前,用手電筒去掃書架上的書,隨後腳下生了根一樣不動了。


    就在提姆以為她要發現電梯的時候,她居然踮起腳尖,抽了一本書,抱著書興高采烈地窩到沙發裏,打著手電筒,開始看了起來。


    提姆:“……”


    ……當天亮的時候,紅羅賓幽幽盯著監控畫麵裏終於從書裏抬起頭,茫然地看看四周,隨後猛地蹦起來,抱著書蹦蹦跳跳——大概是因為腿骨骨折還沒有全好,提姆很好奇她到底是怎麽蹦出來的——小跑跑回臥室,關門前還偷偷摸摸左右張望一圈的小姑娘,麵無表情,眼底滿是陰鬱。


    你為什麽不睡覺。他絕望地想。


    可經過這樣的代入之後,夜翼越發覺得,拉妮婭……和他想象中一點都不一樣。


    或許是出於自尊,至始至終,拉妮婭都沒有對他提及她的視力問題,好像她和任何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而她的確做得很好,如果不是偶然,迪克甚至發現不了她有著這樣古怪的視力問題。


    不過既然她沒說,他們自然會假裝不知道,照顧她的心理感受。


    ……但現在。


    迪克幾乎要歎氣了。


    這可真不是什麽很好的開端。


    客廳裏,拉妮婭和布魯斯各自端著一杯茶相顧無言,在此之前他們也就進行了寒暄,寒暄完了就開始喝茶,比陌生人還客氣疏遠,看得迪克尷尬症都要犯了。


    布魯斯他還清楚是為什麽,拋開花花公子的偽裝,在家裏他基本上就是這樣,甚至這已經足夠友善了——至少迪克就沒聽過布魯斯說過幾次“謝謝”。


    隻能說,他的確嚴苛地遵循了自己的原則,目前為止沒有什麽偽裝的意思。


    至於拉妮婭迪克就看不懂了,他隻能看到小姑娘一直在有一下沒一下瞥著布魯斯的腿,指尖輕輕點著瓷杯,臉上浮現出一點莫名其妙的猶豫和惋惜,聽到布魯斯低沉沙啞的聲音時還會露出奇怪的憐愛神情……


    “布魯斯不太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迪克決定轉移一下話題,“希望你不會因此失望,事實上他今天已經足夠溫柔了,我覺得我要把今年的驚訝份額用完了。”


    “我相信您總是還剩下一點份額的。”阿爾弗雷德淡淡地調侃。


    迪克無奈地聳肩,笑了下:“是啊,總要留給例如我多出了一個妹妹這種事情上。”


    他向拉妮婭介紹:“這是阿爾弗雷德,感謝他用他的手藝養活了我們所有人,謝謝你,阿爾弗雷德。”


    阿爾弗雷德:“也是我的職責所在。拉妮婭小姐,您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請問您想先參觀一下,看看是否有所欠缺嗎?”


    拉妮婭對房間其實沒什麽挑剔的,說實話,她什麽樣的房間沒住過呀。


    她點點頭:“謝謝您……先生?”


    “如果您願意稱呼我阿爾弗雷德,這將是我的榮幸。”老管家溫和地說。


    “謝謝你,阿爾弗雷德。”拉妮婭說,“也謝謝你,布魯斯。”


    這個稱呼讓迪克驚訝了一瞬——不是因為足夠疏遠,而是因為足夠親昵,好吧,雖然理論上拉妮婭應該喊“爸爸”的,但……至少她喊的不是“韋恩先生”。


    “……好好休息。”布魯斯說。


    “您也是,”小姑娘聲音輕輕軟軟,語氣還有點真誠的擔憂,“您現在還很虛弱,需要在床上靜養,我等會能去看您嗎?”


    布魯斯:“……可以。”


    蝙蝠俠痛苦地想,話都說到這一步了,他不去床上躺著還能去哪呢。


    說完這句話,拉妮婭站起身,撐起拐杖,目光略顯遲疑地往下掃了掃,頓了頓,才不太放心地落下拐杖。


    就在這時,一隻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小心點。”


    迪克一手拎著拉妮婭的背包,一手扶著她的肩,他不知道拉妮婭是怎麽偽裝得和常人無異的,不過在陌生的環境裏,她的確表現得有些遲疑。


    迪克不打算戳穿拉妮婭的隱瞞,正好小姑娘的傷勢給了他一個借口,等她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她應該也對這個家足夠熟悉,能夠繼續維持她的偽裝了。


    在知道拉妮婭的視力問題之後,布魯斯的確有嚐試找個辦法解決,不過現在看來,起碼要等到拉妮婭願意告訴他們這個秘密。


    他的語氣足夠自然,拉妮婭也沒多想,隻當迪克是照顧她的殘腿,在略微驚訝之後,點了點頭。


    “謝謝。”她小小聲說。


    看起來倒是很乖。迪克想。


    他這個念頭還沒完全閃過,就看見小姑娘保持著目不斜視,迅速地對他比了個小小的心,隨後收回手,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動作真的很快,快得迪克懷疑布魯斯可能都沒看到。


    他頓了頓,伸手揉了揉拉妮婭柔軟的頭發,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她適不適合他們?迪克不知道。


    但這一刻,他很清楚,他希望像這樣的一個小姑娘能夠一直天真、甜美、無憂無慮下去,不止是因為她好到值得被寵愛。


    ……


    房間沒什麽好看的,拉妮婭現在什麽都看不到,而且熟悉不急於一時,晚上讓彌斯特慢慢摸索就好了。


    她一開始是這麽想的。


    ——於是理所當然的,在進門的時候,她被驚訝了一下。


    房間裏的家具是典型的攝政時期風格,能看到家具上零星的木嵌雕花裝飾,牆壁彩繪有著橘紅色的邊框,家具框架上也能看到清漆的紋樣,窗簾是偏淡的紅色,花紋精美繁複,似乎還有流蘇,當然這部分就是拉妮婭看不見的了。


    拉妮婭不清楚正常視野下這個房間應該是什麽樣的,不過想想應該很好看,而且——幾乎稱得上巧合,大部分家具她都能從紅色的部分辨認出來。


    她想了想,先確認了一下盥洗室的位置,隨後把自己的東西整理了一下,旅行套裝拿出來,擺上洗手池,大概收拾完之後,便摩拳擦掌準備去探望一下虛弱臥床的老父親。


    可惜這次她運氣不太好,當她找到阿爾弗雷德時,老管家表示少爺已經睡了。


    看起來她的父親傷得真的很嚴重。拉妮婭想。


    她開始思考要不要讓彌斯特貼身保護,但是轉念一想,彌斯特隻有一個,她要保護的人卻那麽多,而且每一個都那麽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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