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之前, 拉妮婭就知道自己會有這一天, 因為她的上一任宿主……物種平均壽命就隻有八到十二年。


    說實話, 很少有寄生生命會對宿主有太強的依賴, 會因為宿主死亡而死亡的隻是少數,對大多數寄生生物來說, 宿主死亡再換一個就可以了,和寄居蟹成長過程中換幾個殼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雖然自己必須尋找一個宿主, 但拉妮婭也沒有覺得很麻煩,畢竟除了最開始的適應期需要寸步不離,之後她完全可以重新回到人類殼子身邊,和獨立存在的生命沒有任何區別, 她也不需要從宿主身上獲取養分, 寄生對象隻影響彌斯特的力量強弱, 拉妮婭最多希望對方能活久一點。


    事實上拉妮婭對於寄生沒什麽看法, 她會感到頭疼隻是因為她暫時不能讓黑霧寄生在自己的人類殼子身上。


    這就是為什麽拉妮婭並不能長時間容納黑霧——因為她根本不是自己黑暗的那一半的宿主。


    不過上次寄生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再加上人類殼子狀態越來越穩定,最近幾年拉妮婭一直在計算時間, 打算這一次徹底將宿主更換成自己。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拉妮婭微微喘著氣, 艱難地試圖離開, 可惜這個想法最終以失敗告終, 她這次運氣實在不好, 本來就處於築巢之後的虛弱期裏, 還撞上了宿主死亡, 別說離開了, 現在黑霧凝聚成的身軀隱約有了潰散的征兆。


    如果不能盡快寄生新的宿主……


    下方的交談告一段落,但是拉妮婭現在已經無暇去管,她勉強支撐起身體,正想離開廠房,忽然下方驟然響起一聲不在劇本內的劇烈爆炸聲。


    “轟!”


    爆炸的衝擊波讓本就虛弱的拉妮婭一時沒抓穩欄杆,一個踉蹌從上方摔了下去,砸在一地毒販中間。


    這種時候拉妮婭隻能慶幸現在她的身體是黑霧——要是換成人類殼子,現在就該摔斷脊背了,然而換成黑霧,隻是潰散更明顯了一點,甚至連疼痛都沒有。


    她咳了兩聲,剛想站起來,額頭猝不及防撞上了冰冷的金屬,讓她動作一頓。


    “讓我猜猜,現在不適合說晚上好,對吧?”


    拉妮婭抬起頭,看到一隻紅腦袋漂浮在半空中,和幻視一樣,那張臉上五官俱全,居高臨下俯瞰著她。


    ……這個人的臉也是紅色的?她疑惑地想。


    經曆了幻視之後,拉妮婭現在已經能接受有些人的臉就是紅色的事實了,她猜到這個拿槍指著她的人就是紅頭罩,但這讓她更疑惑了點——如果他的臉就是紅色的,那為什麽要叫紅頭罩?還是說他為了不讓人發現他的臉是紅色的所以多戴了一個紅頭罩?


    沒有得到回答,紅頭罩也沒有收起槍的意思,而是偏了偏頭:“你是他們準備的後手?”


    他緩緩打量了拉妮婭一圈:“有意思,我沒有查到你。”


    要揍的人就在眼前,然而拉妮婭現在虛弱得站起來都困難,更別提把紅頭罩按在地上揍了,雖然黑霧不用擔心子彈,但是現在被打中一下也不是好玩的。


    “……因為我不是。”她說,“我以為這很明顯,我和他們不是一夥的。”


    “那你現在應該在家裏穿著睡衣吃爆米花,”紅頭罩涼涼地說,“我不太喜歡和女人打,不介意的話,麻煩你現在離開這裏,怎麽樣?”


    他低頭看著地上的白發少女,她半跪著,從麵具後仰頭看向他,額發散亂地遮在眼前,長風衣逶迤在地,白發和紅襯裏相互糾纏,殘破的下擺像是凋謝枯萎的花瓣,絲絲縷縷的黑霧從她身上逸散,散發著屬於邪惡的氣息。


    魔法側,麻煩。傑森皺了皺眉。


    哥譚似乎總是特別容易招惹這些特殊人士,仿佛這個地方比深山大川更適合黑暗生物窩藏。傑森很確定自己之前沒有在哥譚見過這個女孩,不過他也沒有太多先發——這不是他的麻煩,哥譚隻允許特定的幾個麵具披風怪人活動,而製定這個標準的人是蝙蝠俠,他又不是控製狂,對於這種外來者,交給老蝙蝠煩心就行。


    他多看了對方兩眼,總覺得她身上的黑霧有些眼熟。


    “……無名?”


    拉妮婭:?


    這個名字剛出口,她敏感地察覺到對方的語氣一瞬間冷卻下來,不等她開口,兩道火焰驀地躥起,沿著空氣繚繞而上,金紅色的花紋最先浮現,隨後是一點點亮起的劍身,空氣似乎被火焰炙烤得熾熱滾燙,最終被燒得赤紅的劍刃出現在拉妮婭的視野之中,焰光遊龍般流轉。


    ——他想殺死自己。


    危險中磨練出的直覺在拉妮婭的腦海裏炸響,她倏地睜大眼睛,就地一滾,堪堪避開對方揮下的刀刃,纏繞著火焰的刀光從她身側擦過,一縷黑霧撞上了火焰,發出一聲無聲的慘叫,痛苦地翻湧著,最終還是湮滅在空氣裏。


    黑霧湮滅的瞬間,拉妮婭也疼得吸了口冷氣,指尖攥得發白,一陣全新的虛弱感狠狠撞進她的大腦,撞得她幾乎站不起身,第一次,她以彌斯特的身份感到死亡的陰影臨近。


    魔法側,麻煩。她咬牙想。


    拉妮婭不是沒有遇到過生死危機,但沒有哪一次被壓製得這麽慘,黑霧撞上那把劍就像是遇到鹽的蝸牛,除了融化消散沒有第二條道路。


    這兩把武器明顯是專門針對邪惡生物的神器,對任何邪惡生物都是絕殺,更別提她現在這麽虛弱。


    “別告訴我我沒有殺死你們最後一個,”紅頭罩說,“你不應該再出現在地上的世界,特別是哥譚。”


    這就是邪惡生物暴露身份的下場了。拉妮婭想。


    她想要逃走,但現在她連重新化成黑霧都辦不到,這樣下去她根本堅持不到人類殼子從莊園趕來——


    拉妮婭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她一字一頓地說。


    她終於放棄了等待自己的想法,時間來不及了,現在她的選擇隻剩下就近選擇宿主寄生。


    對麵的無名似乎放棄了抵抗,或者醞釀著反擊,傑森不知道為什麽眼前的無名比想象中更虛弱,但這不是他需要關注的。


    燃燒的大種姓之刃重新被舉起,他反手貫落長刀,刀光撕裂空氣,火星在刀刃上閃滅。


    就在這時,他看到對麵的少女緩緩抬起頭,臉上的空白麵具一片片龜裂,露出那雙不屬於人類的蜜金色眼瞳,眼眸冰冷得仿佛淬火的刀鋒。


    她的身形忽地潰散成黑霧,融入四周的黑暗,黑暗瞬間濃鬱得仿佛液體,氣流在黑暗中湧動,像是有意識一樣,沿著地麵遊走,靜默片刻,忽地揮舞著觸須般的霧氣,瘋狂地湧向他。


    這一幕讓傑森瞳孔微縮,長刀的寒光在黑暗中亮起,照亮了撲麵而來的黑霧,清越的刀鳴聲響徹夜幕。


    一縷黑霧突破了大種姓之刃的防線,倏忽凝成一道纖細的刀刃,從傑森裸.露在外的手臂擦過,他一時沒來得及讓開,小臂瞬間被拉出一道細小的血痕,幾粒血珠濺起,不等落下,黑霧觸手忽然插過來,吞下了那粒血珠。


    在血珠消失的瞬間,狂湧的黑霧忽然靜止了一瞬。


    傑森一刀斬落,切開了大片黑霧,細小的霧氣在火焰中消散,然而讓他疑惑的是,剛才反應激烈的霧氣此刻毫無反應。


    就在他剛剛萌生出這個念頭時,剛才靜止的黑霧轟然炸開!


    ……


    哥譚,蝙蝠洞。


    “我恐怕您多了個新幫手。”


    聽到不遠處蝙蝠戰機降臨的聲音,阿爾弗雷德端起咖啡喝了口,說。


    蝙蝠俠帶著一身秋夜的寒意走到桌前,單手撐著桌麵,和管家一起望向屏幕上的畫麵:“或者一個新的麻煩。”


    屏幕上,某種能量的實時監控數據正在瘋狂跳動,下方則是一份對比圖像,顯示能量數據在某個瞬間攀上了陡峭的峰值,此後便一直在這個波段裏小幅度起伏。


    “我想這是一個征兆,”阿爾弗雷德手指在鼠標上點了點,幾份監控圖像在屏幕上跳出,“布魯斯少爺,這是你今天出行的道路上的監控。順便,您大概已經聽過了,彌斯特小姐和拉妮婭小姐這幾天在路上都沒有交流。”


    對於拉妮婭,他們都不能說完全放心,更何況那個古怪的白發少女了,彌斯特開出去的車上安裝了全套監聽和定位係統,確保了她們的行蹤全部在蝙蝠俠的控製之下。


    蝙蝠俠不否認自己的疑心病和控製欲,他解下披風,目光在畫麵上迅速掃過。


    畫麵上,哥譚地圖布滿了密集的紅點,一道黑線貫穿了地圖,放大之後才能看出這根黑線是由一個個圓點組成。


    每個圓點代表一樁犯罪行為,並不嚴重,大多是偷竊和搶劫,無需蝙蝠俠出動,大多數交由警方解決,偶爾羅賓也會帶著少年泰坦摻上一腳,或者帶著他的朋友超級小子一起行動。


    “某個不知名的朋友幫我們解決了這些臨時起意的罪犯,除了過於明目張膽以外,我看不出他對哥譚存在敵意。”阿爾弗雷德說,“不知道您有沒有注意到,他所清理出的道路正好是您今天的出行路線。或許這位隱藏在暗中的先生隻是想要保護您。”


    “或者這是一個挑釁。”蝙蝠俠冷淡地說。


    他重新將目光投向監控,或許是對方早有準備,所有監控畫麵都蒙上了一層古怪的黑霧,如果將所有監控放在一起,就能看到在犯罪行為發生時,畫麵突然陷入濃重的黑暗,有如實質的霧氣在畫麵裏湧動,數十秒之後倏地散去,留下一地被揍得滿地找牙的罪犯……


    風聲閃過頭頂,羅賓利落地從蝙蝠洞上方翻下來,瞥了眼屏幕上的畫麵,評價道:“渡鴉說她不清楚這個人的來曆,但是他和黑暗有很深的聯係。”


    哥譚剛一被邪惡氣息籠罩,少年泰坦的成員之一,作為三宮之女的渡鴉就感知到了這股能量,但是在她來得及判斷出能量的源頭之前,黑霧就徹底籠罩了城市,無法判斷出最初從哪裏發源,也無從尋找釋放黑霧的邪惡生物。


    “我恐怕這一點明顯到以我的視力水平也能判斷出來,達米安少爺,”阿爾弗雷德望著畫麵上翻滾的人形,感歎了一句,“五十八分鍾,三十六場犯罪行為,我想這個效率隻比克拉克先生遜色了。您要和他進行接觸嗎,先生?”


    “父親,我……”達米安躍躍欲試。


    布魯斯出聲打斷了他:“不用,這件事交給我。”


    他摘下麵罩,放在桌上:“我會找個時間去見見他的。”


    “另外,這裏有一份您可能會感興趣的情報,”在起身去準備茶點時,阿爾弗雷德似乎想到了什麽,轉身說,“傑森少爺已經回到了哥譚,不出意外他應該已經查出了那個新國際犯罪集團和哥譚市之間的神秘聯係。”


    這個名字讓布魯斯沉默了一瞬,敲擊鍵盤的手指頓了頓,才繼續敲下按鍵,對於阿爾弗雷德的話不予置評。


    鑒於曾經的經曆,達米安和傑森一向合不來,聽到這個消息,皺了皺眉:“嘁。”


    他一揚披風,轉身向後走去:“那讓他注意了,可別愚蠢到被這些黑霧吞下去。”


    ……


    霧流千百倍地暴漲,呼吸間將傑森淹沒,無數道觸手湧上來,莬絲子般緊緊纏繞住他的身體,狂暴的氣勢甚至壓下了大種姓之刃上的火焰,隻是一眨眼,就把傑森猛地壓倒在地。


    看吧,這就是操蛋的哥譚。傑森冷笑著想。


    在哥譚這個爛地方,連孩子都不能單純用外表來評判,哪怕一個看起來普通的女孩,下一秒都可能長出一堆觸手,按著你的腦袋敲在堅硬的路麵上,用你的腦漿給她那雙漂亮的馬丁靴上光。


    黑霧散去,拉妮婭從黑霧裏顯出身形,她用膝蓋壓住紅頭罩的脊背,右手按著他的後頸,霧流則死死捆住他的雙手,任憑他咬牙發力也無法掙脫。


    “……”


    形勢瞬間逆轉,但是拉妮婭一點都不高興。


    作為一個習慣自己寵自己的女孩,拉妮婭從來沒有感到過委屈,委屈一般是因為本應得到卻沒有得到,然而小姑娘看得很開,她沒有對得到什麽東西懷抱過期待,自然也不會因為落差而感到委屈。


    但是這件事。


    這件事。


    拉妮婭感覺自己真的虧大了!


    雖然宿主對她來說沒什麽用,但隻要在宿主身邊,黑霧就會對宿主產生強烈的獨占欲和保護欲,而且除了宿主,其他生命都沒辦法長時間承載自己,也就沒辦法隨心所欲地使用黑霧來戰鬥或者自保。


    拉妮婭原本打算這次寄生綁定自己,這樣她就可以隨時保護人類殼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每次打架都是以彌斯特的身份,把自己搞得像個精分。


    再不濟綁定她的父親也行啊,畢竟他那麽柔弱……


    然而。


    綁定了一個陌生人!是個罪犯!販毒!襲警!傷人!剛剛還想殺死她!


    小姑娘越想越委屈,盯著地上的紅腦袋,再想想他的斑斑劣跡——主要是讓迪克受傷——頓時惡向膽邊生。


    她的沉默讓傑森有種不好的預感。


    “……讓我猜猜,”他啞著嗓子開口,“你下一步是打算拷打還是殺死我?”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身上的少女緩緩站起身,鬆開對他的鉗製,後退一步。


    傑森能感覺到她居高臨下地俯視他,目光一寸寸從他身上掃過,像是能夠把他剖開的手術刀,冰冷的黑霧觸手在他手臂上遊走,沒有留下絲毫掙紮的縫隙。


    “我本來就不想殺死你。”她冷冷地說,“是你自己送上來的,我隻是需要一條新的狗。”


    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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