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妮婭在街道上一路小跑。


    她穿著紅風衣外套和牛仔褲,兜帽和背包在背後一甩一甩,蓬蓬鬆鬆的鬈發也一跳一跳,黑框眼鏡不住從鼻梁上滑落,以至於拉妮婭不得不一邊扶著眼鏡一邊跑。


    她的速度說不上快,和正常人大步走差不多,可不知為何,小姑娘跑得並不穩,一次次像是沒看見人一樣撞過去,別人還沒怎麽樣,自己先跌跌撞撞向前摔去,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立刻回頭小聲道歉,才在一片抱怨聲裏繼續向前跑。


    幾個街區的路,拉妮婭跑得像隻撞暈了頭的蜜蜂,暈暈乎乎,“嗡嗡嗡”打著轉,等跑到目的地,她在酒吧門口扶著膝蓋小口喘息,頭發也亂了,眼鏡也歪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剛剛學小貓小狗在地上打過滾。


    拉妮婭對自己的身嬌體弱習以為常,從小到大她就不能劇烈運動,跑一跑都能喘不上氣,可惜她的虛弱又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病曆證明,似乎就是沒道理的體力廢,連體育申請免修都做不到。


    她勉強喘勻了氣,扯扯背包肩帶,努力挺起胸,聽著酒吧裏隱約傳來的乒乓巨響,推門進去。


    酒吧裏很是熱鬧。


    四周一片狼藉,桌椅翻了一地,昂貴的酒水肆意橫流,三三兩兩的男人倒在玻璃渣上呻.吟,星星點點的血四下飛濺。


    拉妮婭站在門口,猶豫了下,謹慎地沒有踏進去,目光越過地上橫七豎八的人形,望向吧台邊。


    昏暗的紅色燈光裏,吧台邊的陰影裏站著個纖細高挑的影子,低頭望著腳下的男人們,漠然地用紙巾擦著手背。


    燈光晃得厲害,她的臉也在陰影裏明明暗暗,看不真切,唯獨那雙眼睛像是燃了火,泛著冷冽的金光,鋒利得像是破碎的冰麵。


    進門的動靜吸引了在場眾人的注意力,吧台邊的女孩也抬眼看向門口,有女招待認出了拉妮婭,急忙貼著牆壁跑過來,匆匆解釋:“拉妮婭,這幾個男人對我動手動腳,所以彌斯特……”


    拉妮婭:“我知道。”


    她把背包拽到胸前,低頭在包裏翻找錢包:“我是來賠償的。她破壞了多少設施?”


    小姑娘的聲音冰涼清晰,語氣也平平淡淡,可惜她長了張好看得有些過分的小臉,就算擺出了嚴肅的表情,看上去也軟乎乎的,絲毫沒有說服力。


    顯然珍妮也是這麽想的,看著拉妮婭毛茸茸的發頂,心都軟了一半,忍不住一把抱住眼前的小姑娘:“不,怎麽能讓你賠償呢,我們又不能驅趕顧客,如果沒有彌斯特,我們拿他們也沒有辦法……”


    拉妮婭猝不及防被抱了個滿懷,愣了愣,在她懷裏努力掙紮:“我說真的……”


    正糾纏著,彌斯特已經越過狼藉走過來,輕巧地從拉妮婭手裏接過背包,熟門熟路翻出錢包,無視珍妮的口型和眼色,徑自抽出一疊零錢:“我去和老板說。”


    等彌斯特處理完賠償事宜,拉妮婭已經在酒吧門外等了半天了。


    錢包裏錢不多,抽掉之後更是隻有可憐巴巴幾枚硬幣,拉妮婭數了數幾枚硬幣,默默攥進手裏,望著空白的天空,內心越發憂愁。


    家裏有意麵和意麵醬,煮一煮還能撐幾天,麥片也沒吃完,冰箱裏還有酸黃瓜罐頭,她可以買點吐司做三明治……


    鬧出這麽大的風波,彌斯特的工作自然丟了,在她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她們就要靠著這點意麵和三明治度日了。


    拉妮婭越想越淒涼,歎了口氣,帶著淡淡的憂鬱,在酒吧門口蹲下來,悶悶地把臉埋進膝蓋裏。


    拉妮婭很窮,拉妮婭真的很窮,拉妮婭至今還沒錢修家裏的空調。


    窮有很多原因,不過拉妮婭窮並不僅僅是因為她父母不詳。


    三年前,她跟著撿到她的前任監護人搬到了紐約,麵對布朗克斯區和皇後區相差無幾的租金,他們掙紮了半天,最後咬牙選擇了皇後區的小房子——至少這片城區的治安比布朗克斯稍微好一點。


    從此之後,兩個人在狹窄卻不失溫馨的小房子裏相依為命……你以為是這樣的展開?


    才不是。


    在安置下來之後,她的監護人留下一屁股賭債,輕輕鬆鬆跑路了。


    ……拉妮婭第二天一開門,看著門外成群的追債人,簡直目瞪口呆。


    從那之後,拉妮婭就不得不過上了一邊上學一邊打工還債的生活……或者說是她上學,彌斯特打工,勉勉強強也能在紐約裏活下去。


    老板也知道拉妮婭家窮困潦倒的情況,沒有收很多賠償金,好歹給拉妮婭留下了點零錢,拉妮婭從彌斯特手裏接過紙幣時不免鬆了口氣——加上這點錢,省省也能捱到彌斯特找到下一份工作了。


    她心不在焉地算著夥食費,徑自向著家的方向走去,對跟在她身邊的彌斯特視而不見,在外人看來態度幾乎稱得上冷漠,然而彌斯特隻是一言不發地跟著,對於她的待遇沒有任何異議。


    回去的路不需要小跑,拉妮婭走得很慢,時不時停下來左右看看,就算這樣,她依舊走得磕磕絆絆,走幾步就會撞到人。


    她拐了幾道彎,走進一條偏僻的小巷,邊走邊伸出手。


    隨著她的步伐,默默跟在她身後的彌斯特身形忽地潰散,化作一團混沌的黑色霧團,隨即紛紛湧向拉妮婭,鑽進她的袖口,呼吸間消失在她的身體裏。


    這種小巷自然沒有監控,拉妮婭心不在焉地收起黑霧,腳步不停,繼續向著家走去。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冷靜接受自己身體裏流淌著來自邪惡生物的血的,拉妮婭比較幸運,她認識到自己的能力時年紀小,她的監護人也沒有表現出恐懼和排斥……說實話,拉妮婭感覺他發現她能夠召喚出一團觸手湧動的黑霧時還挺興奮的。


    總之,拉妮婭很早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自己黑暗的另一半……以及如何利用這點偷懶。


    除了構成身軀的並不是血肉而是黑霧以外,彌斯特和人類沒有什麽區別,由拉妮婭的意識控製,共享記憶和情感,比起召喚物,更像是一個意識控製下的兩具身體,或者更形象點,同時開兩個號玩遊戲,這就給了拉妮婭偷懶的便利。


    對於別人來說,想要兼顧上學和打工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拉妮婭不一樣。她完全可以一邊坐在教室裏聽課,一邊讓彌斯特在酒吧裏打工、點單乃至於痛揍惡棍流氓……


    剛剛的酒吧鬥毆其實就是拉妮婭親自動的手,酒吧女性員工遭遇性騷擾基本上是家常便飯,如果沒有彌斯特,珍妮也隻能自己默默咽下這口氣,因此拉妮婭揍人揍得毫無心理壓力,賠償自然也沒有什麽可否認的,隻是想想接下來要省吃儉用一段日子,拉妮婭難免有些蔫蔫的。


    可惜作為人類的拉妮婭非常沒用,基本上就是個廢宅書呆子,打架隻能讓彌斯特上,要是換成拉妮婭的殼子,全力一拳過去,最先折斷的大概是她自己的手骨。


    處理賠償花了不少時間,入秋後日落越來越早,夜幕輕盈地降下,等拉妮婭走到家門前,四周已經黑沉得隻能看到路燈的光。


    四周黑暗與否對於拉妮婭來說沒有區別,反正無論白天黑夜她能看到的都十分有限。她按照記憶走到公寓樓下,正要上樓,驀地身後響起一道清朗的聲音。


    “你好,你是拉妮厄斯·威爾遜嗎?”


    拉妮婭停下腳步,循著聲音轉過身,歪了歪頭,禮貌地問:“是的。抱歉,有什麽事嗎?”


    說話的是個年輕男人,不超過三十歲——拉妮婭隻能判斷出這些信息,完全沒有意義。


    這個問題出乎意料地問倒了對方。


    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拉妮婭能聽到他忽快忽慢的呼吸:“我是……迪克·格雷森,你可以叫我迪克,好吧,我想你一定在疑惑我的目的。”


    他頓了頓,迎著小姑娘越發不解的視線,有些無奈地笑了聲:“你……想認識你的父親嗎?”


    說真的,以開頭來說,這樣的發展有點過於俗套了。拉妮婭想。


    幾秒之後,她的思維消化了這句話的意思,倏地睜大了眼睛,手指猛地攥緊了背包肩帶。


    作為一個監護人很不靠譜的小姑娘,拉妮婭不可能沒有幻想過自己的父母是什麽樣的,而且她還多了一重心事——她的父母中至少有一個是某種邪惡生物,不然也不會有彌斯特存在了,而大體上,見到他們的話,拉妮婭就能知道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麽樣。


    其實本來拉妮婭也不算很介意這個問題,但是在認識到彌斯特的本體就是黑霧之後,小姑娘一直憂心忡忡自己以後會不會也變成一團觸手湧動的不明黑霧……


    她屏住呼吸,有些遲疑又有些不太敢相信,小小聲問:“你是我爸爸?”


    生活是一本魔幻小說,隻有依靠冷靜,理智,以及非常多的幸運,才能在這個魔幻的世界裏生存下去。


    拉妮婭一直這麽堅信。


    這也是為什麽她現在正冷靜又理智地站在家門前,抱著背包,聽著陌生的年輕男人略帶尷尬地笑了笑。


    他說:“呃……我是你爸爸。”


    在他吐出下一個單詞之前,拉妮婭的腦海裏頓時浮現出一篇長達三萬字的《不到三十歲有為青年十五年前與邪惡生物共度的激情歲月》,一半以上的單詞來自ao3的r18小說。


    “……的養子。”對方說。


    拉妮婭:“………………”


    她迅速而不失禮貌地刪除了腦海裏的《不到三十歲有為青年十五年前與邪惡生物共度的激情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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