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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白筠筠毫不懷疑, 這皇帝厭惡她!不, 是憎惡!可是她頭一次進宮, 與皇帝頭一回見麵,哪來這麽大的怨氣。難道是皇帝把剛才踩衣裳那一幕看進眼裏, 認為她是心機婊?


    心機是本事,至於“婊”麽……白筠筠不敢當,還是贈給適才前麵那位秀女更合適。


    摸不透皇帝的心思, 白筠筠再三細斟酌話語, 小心回道:“回皇上的話, 嬤嬤曾教導過臣女,帝王威嚴不可冒犯, 故而臣女不敢直視您的眼睛。”


    蕭珩伸手撫肩,眉頭微蹙, 似乎前世的毒瘡猶在疼痛。這個女人說的每一個字, 都讓他有掐死她的衝動。


    “甚好!”蕭珩冷笑, 丟下一句話便抬步邁進安和殿。


    白筠筠長舒一口氣, 強咽下差點跳出來的心髒。餘光看著皇帝的背影, 心中滿是驚濤駭浪。多年職場練就出來的第六感告訴她,皇帝剛剛有殺氣。踩了個裙角, 不至於這般觸怒君王。難道這怨氣來自於那個白撿的便宜爹?


    蕭珩坐在正位, 目光掃過含羞帶怯的秀女們。十七八歲的年紀, 個個身嬌體軟, 含苞待放。若他是前世的蕭珩, 心中會有漣漪,可是曆經一世,什麽都不一樣了。前世太後做主,選了許多新人入宮。一個個看似無害,可是湊一起就像是鬥雞,明著鬥不過就暗裏鬥。後宮烏煙瘴氣,前朝沉屙舊病,哪有一天省心的日子。


    見皇帝神色沉穩,與早朝一般無二,太後笑道:“皇上自打繼位以來,越來越有帝王風範,哀家十分高興,想來先帝也欣慰。隻是今日選秀,皇上還是放鬆一些,莫要嚇到了這些花兒一般的秀女們。”


    蕭珩回道:“太後說的是。”


    淑妃嬌俏活潑,與德妃對望一眼,對著太後笑道:“皇上哪裏是在選秀,這些秀女在咱們眼中是花骨朵兒,在皇上眼裏與奏折許是一樣的。太後還是多費費心,替皇上多選幾個可心的美人兒,免得皇上日後回過神來,看到臣妾這些人老珠黃的後妃們後悔。”


    太後笑看淑妃,無奈的搖頭,“就你皮,後宮滿是美人兒的時候,哀家看你哭不哭。”


    蕭珩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卻未耽誤看秀女。十幾名秀女依依含笑上前,又依依失望退下。蕭珩揮手,並未留下一人。“後宮女子不必過多,朕最討厭多生事端之人。本分敦厚,善解人意,足矣。”


    太後撚著晶瑩透亮的水晶佛珠,緩緩道:“皇帝不貪戀美色乃是國民之福。隻是皇嗣重要,關乎國本。皇帝年紀二十有六,膝下隻有一名兩歲的公主,尚未有皇子。皇後整日纏綿病榻,何日能誕下嫡子。”歎了口氣,又道:“選秀之事,皇上還需仔細斟酌。”


    蕭珩斂了神色,“母後教訓的是。”太後的話說到了痛處,皇族蕭氏一脈,子嗣稀薄。民間有傳是蕭氏先祖殺伐過多,傷了福氣所致。蕭珩並不認可這種說法,自古開國皇帝,哪個不是雙手沾滿血腥,蕭氏先祖並無不同。


    說話間,已剩最後一排秀女。這排秀女比前幾排運氣好,趕上了太後剛剛的訓話。太後的麵子不能駁回,皇上把前兩位都留了牌子。


    “河間府鹽運史薑犇之女薑好蓮,見過皇上,太後,兩位娘娘。”白筠筠前麵的秀女出列,儀態嫵媚,音如鶯啼。


    剛才殿外那一幕,蕭珩看了個清楚,此女不是個省油的燈。正要撂牌子,蕭珩瞥了一眼站在後麵的白筠筠,出口問道:“剛才在殿外,怎麽回事?”


    薑好蓮撲通跪下,雙膝前行兩步,淚眼汪汪的訴苦:“臣女向來循規蹈矩,不敢有絲毫僭越。適才,”手往後一指,恨恨的看向白筠筠,“就是她,妒忌臣女,先是踩了臣女的衣裙,害的臣女差點摔倒。臣女不敢殿前失儀,未與她計較,誰知此女如此過分,竟然再次故意踩臣女的衣裙。害的臣女衣裙撕開一道口子,還請皇上為臣女做主。”


    嘖嘖,好一張巧嘴,蕭珩很滿意。給她添堵,他舒服。


    蕭珩沉下臉,鋒利的目光轉向白筠筠,“今日選秀,你害薑好蓮殿前失儀。你,可知罪?”


    剛才皇上在殿外與白筠筠說話,眾人都看在眼裏。太後和淑妃德妃也當皇上喜歡那名秀女方才駐足,沒想到竟然是為了此事。此女若是選中,皇上早早對她印象不佳,日後宮裏的日子必然不好過。可若是被撂了牌子,今日殿前被皇帝訓斥一事傳揚出去,必然影響閨譽,誰還敢求取被皇上厭棄之人,那這輩子也就算完了。


    白筠筠也感歎薑好蓮有張利嘴,隻是跟一個金牌保險講師比口才,薑好蓮還差了些。她頭疼的不是薑好蓮,而是對她存有恨意的皇帝。白筠筠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對白岑有意見,至於頭一次見麵就這般對她動殺氣?


    蕭珩倚在靠背上,等著這個女人驚慌失措的哭泣求饒,上輩子她最善於哭哭啼啼的求饒了。隻是蕭珩沒想到,白筠筠並未哭泣,也並未求饒,而是邁著標準的宮步上前,盈盈叩拜,道:“還請皇上太後和兩位娘娘贖罪,此事,臣女有話要說。”


    蕭珩食指輕扣椅子扶手,瞧著那副看似憨厚的模樣,心中越發憋悶:“是否如薑好蓮所言,你故意踩她的裙擺?”


    白筠筠承認的幹脆:“回皇上的話,是。”


    此言一出,太後手裏撚動的佛珠一停。蕭珩也一愣,她承認如此之快,必有妖。


    白筠筠離著薑好蓮一步之遙,身子一側,把薑好蓮被踩壞的裙擺猛地撕了下來。薑好蓮被嚇了一跳,殿內眾人也沒料她會這般。


    眼看蕭珩麵上變色,目光含怒,白筠筠手捧著一塊裙尾,高聲道:“太後娘娘,皇上,臣女的確踩了她的裙尾,正如薑好蓮所言,是臣女有意為之。隻是臣女並非無緣無故,而是薑好蓮的裙尾上用金線繡上了燈盞花。”


    太後向前探探身子,手指繼續撚動佛珠,麵上的神情已是好看許多,“你繼續說。”


    “是,臣女謝過太後娘娘。”白筠筠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當今皇上愛民如子,提倡勤儉。教導臣女的嬤嬤曾言,太後娘娘素來厭惡奢靡之風,穿衣用膳從不鋪張浪費。宮中娘娘更是效仿太後娘娘的嚴正勤儉之風,不僅不用金絲銀線,就連首飾也少用寶石等貴重之物。薑好蓮身為臣子之女,竟然在裙尾用金線刺繡,如此奢靡是對太後與娘娘們的不敬。此為其一。”


    “其二,燈盞花別名冬菊,犯了皇後娘娘的名諱。在安和殿偏殿時,臣女並未注意薑好蓮的裙尾,直到剛才站在薑好蓮的後麵,這才瞧見。臣女好心相勸,怎奈她並不領情。臣女就想,萬一薑好蓮為此事所累,被當堂訓斥,那一個姑娘家的閨譽蕩然無存。臣女愚笨,想不到更好的法子,隻得上前踩下來這裙尾。”


    嬤嬤曾有意提醒,當今皇後閨名中有個“菊”字。跟貴人名號相衝,的確是大不敬。


    薑好蓮癱軟在一旁,臉色煞白,想狡辯卻又不知從何辯解。事實不是這樣子,可是她的裙擺的確用金線繡了燈盞花。薑好蓮顫抖著嘴唇,頻頻叩首求皇上贖罪。


    蕭珩一言未發,冷眼瞧著地上的女人,熟悉又陌生。前世她比軟包子還軟包子,整日梨花帶雨,沒想到竟然還有這般伶牙俐齒的一麵。這番話言辭有據,縝密無漏洞,可是他剛才看的明明白白,根本不是她所說的那樣。


    原來,前世是她太會演戲,太會隱藏。將他蒙在鼓裏,簡直可惡至極。


    見皇上麵色如霜,盯著地上的白筠筠一臉不喜,太後打圓場:“皇上,你看此事如何是好?”


    蕭珩揮揮手,指著地上的薑好蓮,“來人,攆出去。河間府鹽運史薑犇教女無方,對太後與皇後不敬。即日起,革職查辦,以儆效尤。”


    兩個太監上前,不等薑好蓮喊冤,從後麵用塊布子一捂嘴就拖下去了。動作幹脆利索,一看就是做慣了這事。


    白筠筠心裏的鼓槌敲得當當響,直到看見薑好蓮被倆太監拖下去,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腳嚇得冰涼發顫。之前打算進宮,那是不知道皇上會這般厭惡她。如今就算被白岑賣到尚書府,嫁給一個病秧子,也比在老虎口下尋食的好。


    殿內無聲,直到白筠筠額上溢出汗,隻聽皇上笑了一聲,似是無意道:“幾日前,朕吃魚竟然不小心被魚刺卡在喉嚨裏。下也下不去,上也上不來,著實難受。”


    白筠筠聽明白了,太後與淑妃德妃也聽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如鯁在喉。她白筠筠,就是那根刺。


    太後看著地上跪著的白筠筠,這女子她中意,奈何皇上不喜歡。“既然皇上不喜,那就……”


    白筠筠一陣激動,好比死裏逃生,正要謝不留之恩,卻聽皇上輕輕巧巧吐出三個字。


    “留牌子。”


    湖心島上的行宮內,蕭珩此刻正皺著眉頭,臉上陰雲密布,下一刻是降冰雹還是落刀子,屋內眾妃哪個也不知道。君威難測,一個個的大氣都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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