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貴人的沒落隨著一場風雪變得無聲無息,偶爾有宮人私底下聊幾句,歎息紅顏薄命。因著她是景和宮的人,主位淑妃也跟著受罰。


    寧禧宮內不如淑妃的景和宮暖和,本可以放兩個炭盆的屋子如今隻放了一個炭盆。炭盆裏燃起若有若無的煙,大宮女吉祥咳了幾聲,又迅速用帕子捂了嘴,生怕擾了看書的德妃。她家主子一向如此節儉自持,是宮中表率。


    “開會兒窗子,有些嗆了。”德妃披著大氅,正靜靜坐在暖榻上看書。窗外的暖陽透進來,正好照在德妃身上,一派端莊嫻靜的模樣。


    吉祥福了福,趕忙上前將窗子打開個縫兒。“娘娘,屋裏不暖和,要不奴婢再取兩塊瑞碳,燃一個小的火盆放在您腳邊。”


    纖纖玉指輕輕翻過一頁書,抬眼看向吉祥。目光柔和卻給人一股子壓力,讓人不敢造次。“離著三月份還早著呢,瑞碳也沒剩多少,留著等皇上來的時候再用吧。”


    吉祥低了頭,小聲道:“您的瑞碳分了大半給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卻又賜給了何昭儀。您自己隻能瑞碳和銀碳混著用,太後也……”聲音小了下去,她替自家主子感到委屈。


    “太偏心?”德妃笑道:“別隻看一時。瞧瞧景和宮那位,再驕橫不也栽了麽?罰俸一年,閉門自省,綠頭牌都給撤了。看著平日裏太後寵她,這回不也沒替她說話麽?”


    吉祥附道:“娘娘說的是。皇上素來敬重太後娘娘,若是太後為淑妃說幾句好話,起碼綠頭牌是撤不了的。說起來,太後雖不是皇上的親生母親,可是也差不了多少了,拿著長公主跟親生的一樣,就連何昭儀也跟著沾光。”


    這話倒是。宮裏寂寞,又沒有別的孩子在膝前熱鬧,一個公主竟比皇子還得寵。若是楊婉儀這胎生個兒子,那還不得上了天。


    德妃麵色微微一沉,“那件事可是妥了?”


    吉祥忙湊上前,小聲道:“寫信的那位私塾先生昨天被流寇所殺,調製鴆酒的隻要先生也不小心喝醉酒淹死了,一絲痕跡也沒留下。老爺說請娘娘放心。”


    “嗯。”德妃唇角微微彎起,麵若嬌梨,“就算馬雲雙那個賤人猜到是本宮做的,她也沒有證據。這個虧,她吃定了。”之前楊婉儀被挪去長春宮養胎,淑妃還幸災樂禍。如今看來並非壞事,起碼下起手來方便許多。即便出了事,屎盆子也落不到自己頭上來,上邊兒還有皇後呢。


    吉祥道:“娘娘,白氏洗清了嫌疑,還去長春宮謝了恩。”


    德妃笑起來十分嫻靜,可說出來的話卻是令人心驚,“去長春宮?她應該來寧禧宮叩謝本宮才是。若非本宮,她還待在勤政殿裏為奴為婢,連個采女都不如。”


    吉祥道:“之前太後和皇後還看重白氏,可如今看來,這白選侍是個頂無用的。”


    德妃搖搖頭,目光落在剛才看到的那行字,朱唇輕啟:“未必。”語氣一轉,“太後的餃子宴還有幾日?”


    “回娘娘的話,還有三日。”


    *


    白筠筠坐在紅葉閣的木榻上曬太陽,已經許久沒曬過這麽舒服的陽光了。


    楊婉儀口不能言,尚且不能下床,便請皇後娘娘親自到勤政殿一趟,將她帶了出來。她猶記得,蕭珩看她要走時的眼神。


    要多欠扁有多欠扁。


    上午去皇後娘娘宮裏謝恩,皇後娘娘賞了她幾樣首飾和布料,隔幾日餃子宴的時候穿戴。春雨在一旁笑眯眯的為她裁衣裳,見她主仆二人說話,時不時的插上一兩句。


    好像一切回歸原點,好像一切風平浪靜,可是這是後宮,人世間最爾虞我詐的地方。看似的平靜,都是貪婪自利與欲望的遮羞布。


    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皇上對那麽對她。


    說對她狠吧,也不夠狠。除了日日抽簽嚇唬嚇唬她,再就是讓她幹點雜活。若是真的恨一個人,早就將她無聲無息的消滅掉了。


    白筠筠歎口氣,伏在桌上打著盹兒,似乎眼前還是那雙陰鬱的眼睛。


    蕭珩此時的確有些陰鬱,目不轉睛的瞅著青石板地麵,好似還有個身影在那裏擦地。她不吵不鬧,任勞任怨,一開口就是劇本兒,隨便哪一句都比那些嬪妃們說的動情。


    蕭珩也不明白了。要說她是來魅惑君王以圖行刺,那她還躲著他。要說她不是魅惑君王,那情話說的一套一套的。說抱大腿就抱大腿,一絲兒猶豫都沒有。


    九江王就是這麽教她的?


    蕭珩撇嘴,太不合格了。


    見皇上一下午呆愣愣的看著地麵,也不知尋思什麽朝廷大事,福公公扭著胖乎乎的身子獻上托盤,裏麵盡是後妃們的綠頭牌。話說皇上近來極少去後宮,也不知有多少小主和娘娘托人來說情。想想那一抽屜珠寶金豆子,福公公很是難為。


    別人的也就罷了,淑妃給的他敢不收?!


    “皇上,”福公公笑眯了眼睛,“晚上哪位娘娘來侍寢,請示下。”


    帶著薄繭的手指掃過幾十張木牌,眉間依然不展,怎麽沒有她的?


    轉念一想,是了。上次她從長春宮出來就是病了的名頭,後來又被拘在後殿,自然沒有她的牌子。心裏莫名不舒坦,蕭珩揮手,“撤了。”


    *


    冬至這日,天氣出奇的冷,太後的景泰宮裏一派熱鬧,頗有一副過年的景象。殿兩旁放滿了各色花束盆栽,近前看了才知道,竟是用彩色紗綢做出來的。遠遠看去就像是真的一樣,還隱隱有香氣傳來。


    皇後坐在太後身邊,與另一側的何昭儀笑著說話兒。德妃逗弄著剛剛病愈的長公主長華,與一旁的裴昭容和楚婕妤聊著尚工局剛做出來的時興首飾。何才人不敢往太後麵前湊熱鬧,又不屑與一群選侍在一起,便同侯婕妤張婕妤和孫嬪一處。


    楊婉儀氣色比那日見麵時好許多,隻是麵上冷冷的,跟誰也不湊熱鬧。進了殿給太後皇後行了禮,與白筠筠微微點頭算是打個招呼,便自顧自的坐在一旁。有品級低的小主上前請安,也是淡淡的一點頭,便垂了眼皮子繼續吃桌上的果脯。


    楊婉儀這脾氣是出了名的不太好,也就是眼下有身孕,太後和皇上遷就她,若是沒有身孕也不知會是什麽樣子。聽聞楊婉儀吐得厲害,整日以藥為食,唯獨喜歡吃些酸果脯。之前一天能吃一碗,盛大夫說這般吃法傷脾胃,楊婉儀不聽,後來還是皇後下令,一日隻許供應一些小碟。


    這才了了事。


    今日淑妃沒來,太後的目光時不時掃過前排的那張空位,麵上不太好看。


    淑妃可不是個蠢人,背後必定有事。白筠筠靜靜坐在角落裏,默默咂摸殿內一個個的小群體。在後宮這個地方,熱鬧湊得多,未必能交到知心的人。熱鬧湊的少,興許比湊熱鬧還要活得長。


    皇上與楚王一同進了殿,眾人起身行禮。蕭珩今日心情不錯,揮手叫了起。


    太後見楚王來了很是高興,招呼他到自己身邊坐下,隨後叫宮婢們上餃子。


    “今日這餃子可是有來頭的,哀家命人做了一百種餡子。哀家賣個關子,先不說有什麽餡,過會子你們猜猜,猜對了哀家有賞。”笑著吩咐身邊的玳瑁,“去,把我的寶匣子拿來。今日淑妃不來,可是損失大了。”


    此話一出,殿內笑成一團。太後的宴席淑妃不來,這就是不給太後麵子。太後麵上笑著,心裏必然是不樂意的。


    兩歲的長華長公主像個毛球一樣撲進太後懷裏,一麵往身上蹭著,一麵奶聲奶氣的道:“皇祖母,長華也要。”


    太後愛撫著孩子的後背,“祖母的好孩子,自然有你的份兒。一會兒祖母給你挑,可好?”


    長華長公主嬉笑著從太後懷裏出來,又鑽進旁邊楚王懷裏,抬著小腦袋撒嬌:“你給長華挑,可好?”


    楚王愛憐的將長華擁進懷裏,滿口答應:“好,當然好。長華喜歡什麽,皇叔都給你弄來。”


    蕭珩笑著睨他一眼,嗔道:“就你最寵著她。”


    楚王笑笑,沒言語。莫說後宮,就連前朝大臣都知道,楚王對皇上唯一的公主有求必應,寵的就差上天摘星星了。


    德妃笑道:“太後娘娘,不如把淑妃妹妹那份兒賞賜給楊婉儀,誰讓咱們的楊婉儀是雙身子呢。若是以後皇子出來怪您不給他一份,說您偏心可怎麽辦?”


    太後一聽皇子二字,頓時喜上眉梢,“好,德妃說得好,哀家便給楊婉儀雙份。”


    楊婉儀尚未來得及謝恩,門外傳來一聲嬌嗔,又軟又綿,“太後,臣妾的那份可舍不得給別人,臣妾要自己拿回去供起來。德妃姐姐既然有心,不妨把自己的給楊婉儀。”話音剛落,隻見淑妃進了大殿。


    一身紅色宮裝,上麵點綴著珍珠流蘇,裙擺用金線繡著五彩尾翼,隨著裙擺的晃動流光閃閃。麵上絲毫不見頹廢之色,反倒豔光四射,猶如發髻上的驚鴻如意簪子,令人驚豔。與數日之前的萎靡全然不同,此時精氣神兒十足。


    不等太後和皇上問話,淑妃上前款款請了安,道:“皇上,太後娘娘,莫要怪臣妾姍姍來遲。臣妾今日有喜事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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