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白色的劍光刺眼, 李夜城碧色的眼睛像是漆黑夜裏的孤狼, 嗜血且殘忍, 讓人望之生寒。


    顧星河瞳孔驟然收縮。


    生平第一次,她離死亡那麽近。


    劍光落了下來。


    她幾乎能夠感覺得到, 鋒利劍刃劃過她身上衣服的冰冷。


    然而想象中的恐懼沒有傳來, 閃著幽光的利劍在她肩膀處停止了。


    這是若是放在平時, 顧星河早就慫得不行了,哪裏還敢抬頭跟拿著劍的李夜城說話?


    但, 二狗子就在她身後,毛茸茸的小身體貼著她的背。


    弱小,可憐,又無助。


    她要是不擋著, 以李夜城用劍之快,秒秒鍾就能把二狗子斬為兩段。


    當然了, 也差點沒把她斬成兩段....


    要不是李夜城在最後關頭收手了, 她現在就是一灘屍體了。


    顧星河絲毫不懷疑,哪怕今日李夜城把她殺了,公主府也不會傳出一點風聲,隻是在某處的亂葬崗上, 多了一具她的屍體罷了。


    死亡的恐懼讓顧星河額聲音直發顫, 可她要是躲了, 死的就是二狗子了, 隻能硬著頭皮看著李夜城, 道:“別, 別殺它。”


    “它很乖的。”


    李夜城微眯著眼。


    陽光傾瀉而來,落在少女稚氣卻又精致的臉上。


    身體明明已經抖得不行了,眼底卻毫無退縮之意,像是在守護著,一個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一般。


    被嚇到了的華陽公主在侍女們的安撫下慢慢鎮定下來:“阿滿府上怎麽會有野狼?”


    少女清越的聲音連忙解釋:“公主殿下,這不是野狼,是家養的,比狗還要乖。”


    “比狗還乖?”華陽公主氣笑了:“你讓它搖個尾巴給本宮瞧瞧!”


    本是華陽公主的一句氣話,顧星河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沒問題。”


    ——她實在找不到其他辦法讓華陽公主不殺二狗子了。


    驚嚇到公主這種事情,別說二狗子了,哪怕是也個人,也要掉腦袋。


    盡管公主是自己進來的,盡管二狗子什麽都沒做,就抬頭瞧了公主一眼,但在這個皇權大於天的世道上,甭管你有理沒理,惹到了皇家就是錯。


    萬惡的舊社會啊。


    突然好懷念二十一世紀。


    顧星河小心翼翼推了下橫在自己肩頭的劍,試探性地道:“那什麽...侯爺先把劍收了?”


    利劍懸在肩膀上,總有一種她隨時都會赴黃泉的錯覺。


    李夜城放下了劍,回手送回侍衛劍鞘,動作一氣嗬成,瀟灑又豪邁。


    不過顧星河也無心去看李夜城的動作帥不帥了,滿腦心思都在二狗子身上。


    平時讓二狗子搖尾巴發癡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可二狗子膽小得很,又受了驚嚇,別說搖尾巴了,隻怕現在嚇得躲在她身後瑟瑟發抖呢。


    但,海口已經誇下了,不搖尾巴就是一個死,她隻能哄著二狗子出來表演才藝。


    顧星河把二狗子抱了出來,柔聲哄著。


    稀裏糊塗又回到狼崽子身體裏的秦衍表示,還是讓李夜城把他殺了吧。


    他剛才還在跟嘉寧公主說著話,下一秒,就被狼崽子的身體吸了過來,睜開眼,就是李夜城冷著一張臉,抽劍劈了過來的畫麵。


    他以為自己凶多吉少,可以去地下找父兄團聚了,哪曾想,顧星河擋在了他前麵。


    明明怕的要死,卻還梗著脖子把他護在身後。


    秦衍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


    有什麽東西觸動了心腸,從心口破土而出,想要長成參天大樹,進而一發不可收拾。但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太久,就被顧星河的一句話給打的煙消雲散:


    顧星河讓他搖尾巴。


    有那麽一瞬間,秦衍有種想往劍上撞的衝動。


    他就不該讓侍衛們帶著狼崽子去廚房殺,就應該在回到自己身體的時,以最快的速度一刀把狼崽子劈成兩半。


    隻要狼崽子死了,他便不會時不時被狼崽子占了身體。


    更不會麵對現在這般難堪的局麵。


    怎麽辦?涼拌。


    他要臉。


    哪怕他現在是隻狼崽子,也是會一隻有尊嚴有氣度的狼崽子,做不出什麽搖尾求食的丟人事。


    秦衍閉上眼,往地上一躺,身體力行地表現了什麽叫做生無可戀。


    顧星河急了,揪著他毛茸茸的小耳朵:“二狗子,你這會兒別犯懶啊。”


    他不是犯懶,他就是想死。


    秦衍不為所動,顧星河契而不舍,畫麵滑稽得很,華陽公主笑出了聲,心裏也沒剛才猛然見到野狼身影的害怕了。


    李夜城見華陽公主麵色緩和,碧色的眸光閃了一下,落在陽光下少女如被秋水洗過的星眸處,低聲道:“一隻畜生罷了,母親無需害怕。”


    顧星河微微一怔。


    李夜城這是在替她求情嗎?


    再一想,顧星河又覺得是她想的有點多。


    李夜城每日清晨都會去城外打獵,對於時常獵殺野獸的他來講,一隻小小的狼崽子,真的算不上什麽。


    倒是華陽公主的態度有點奇怪。


    華陽公主在蠻荒之地生活數年,蠻夷與狼群為伍,華陽公主當是見慣了野狼的,怎麽會怕野狼呢?


    想了想,大概是對蠻荒之地有陰影吧。


    一個嬌生慣養的長公主,一朝嫁到了茹毛飲血的蠻夷之中,再瞧瞧齜著牙的狼群,沒有心理陰影才有了鬼。


    顧星河微微抬頭,偷瞧了一眼華陽公主。


    隻盼華陽公主能聽得進去李夜城的話,好歹放了她的二狗子。


    不過說起來,李夜城對華陽公主的態度有些怪怪的,一點也沒有尋常母子的親昵之情,冷冰冰的,像是陌路人一樣。


    但在華陽公主被二狗子嚇到的時候,卻是他第一時間抽出了侍從的佩劍,把華陽公主護在了身後。


    大概這就是親情的奇妙之處吧。


    想到這,顧星河又有一種莫名的心酸。


    她也挺想有個親人的。


    在二十一世紀的情況不提也罷,來到大夏朝,身份又是個棄嬰,剛穿過來,把她撫養大的顧姨去世了,她又是孤身一人。


    隻能跟二狗子相依為命。


    掌心傳來二狗子身體的溫度,顧星河又被拉回了思緒。


    二狗子就二狗子,就是她的親人,最重要的人,她有二狗子就夠了!


    小侍女們送來了華陽公主最愛喝的茶,華陽公主抿了一口,扶了扶額頭,道:“罷了罷了,倒也不是多害怕,不過是多年沒見了,突然見到,嚇了一跳。”


    顧星河見縫插針為二狗子辯解:“公主殿下,二狗子沒有攻擊性的,乖的不得了。”


    二狗子要是死了,她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孤兒了。


    說什麽都不能讓二狗子死。


    讓華陽公主摸一下是不行了,顧星河便一手抱著二狗子,一手把二狗子擺成各種造型。


    秦衍現在已經不是生無可戀了,他現在就想張嘴把自己要死。


    可那小奶牙軟綿綿的實在沒什麽力氣,厚厚的皮毛又讓他下不了口,掙紮吧,又掙紮不出顧星河的手心,隻能躺平任由顧星河揉捏。


    顧星河完全沒有理會手裏二狗子的興致缺缺。


    她知道二狗子是一個極為要麵子的人,但命都沒了,還要啥臉?


    矯情。


    顧星河的求生欲實在太強,華陽公主放下了茶杯,帶著護甲的手指勾了勾:“這小東西倒也有趣。”


    “罷了,本宮繞它一命。”


    顧星河終於鬆了一口氣。


    隻要命能保住,剩下的那都不是事。


    說起來,華陽公主找她做什麽來著?


    該不是李夜城拿鳳釵時被華陽公主發現了,來找她興師問罪的吧?


    但看華陽公主這藏不住的幸災樂禍,也不像啊...


    華陽公主的喜怒都擺在臉上,看上去不像什麽心思深沉的人,顧星河心理壓力少了一些,再說了,二狗子的命都保住了,剩下的都不是事!


    懷抱著二狗子,顧星河抬頭問華陽公主:“敢問公主,找婢子是?”


    “本宮差點忘了。”


    華陽公主嘴角上翹,上下打量著顧星河。


    像極了她記憶裏那人的模樣,但又少了幾分那人的自持清冷,多了幾分豆蔻年華的活潑與明媚,那一雙眼睛格外的漂亮,多情又明亮,像是被秋水洗過的星辰。


    這樣的相貌,倒是與秦衍十分的相襯。


    華陽公主抿了一口茶,笑道:“你就是顧星河吧?阿滿剛給衍兒挑的侍妾?”


    “快過來,讓本宮仔細瞧瞧。”


    顧星河:“...”


    她不是,她沒有!


    她要做一輩子的母胎單身!


    “呃...”顧星河一臉複雜:“婢子是顧星河,但不是世子爺的侍妾。”


    “害羞什麽?這是好事。”


    華陽公主笑著讓侍女過來,送進來她給顧星河帶的賀禮。


    妝匣裏裝滿了華美的釵子步搖,陽光灑下來,爍爍生輝,好看得緊。


    華陽公主挑著鳳釵,對著顧星河比劃著:“本宮還以為,衍兒這輩子都尋不到人嫁他了,那病病歪歪的模樣,怕是那方麵的功夫也不行的。”


    這話可真是讓人沒法接。


    到底是以私生活淫.亂不堪聞名的華陽公主,當著眾人的麵開車,臉都不帶紅的,反而招呼著她讓她去看給她帶的東西。


    被人當麵說不行的秦衍,躺在顧星河懷裏,耳朵動了動。


    原來他在別人心裏是這種形象。


    他怎麽沒發現他不行?


    每天早上醒來,他都要隔好大一會兒,才讓侍女們進來伺候梳洗。


    他身體是不行,但不代表樣樣不行。


    許是跟顧星河在一起呆久了,又許是身體是狼崽子的身體,秦衍忽然有一種,想要學著顧星河向華陽公主豎個手指的衝動。


    雖然他不知道豎手指是什麽意思,但從顧星河豎手指的表情來看,應該不是什麽好含義。


    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掃而光,屋裏滿是華陽公主的笑聲,然而就在此時,一個侍女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華陽公主不悅皺眉:“什麽事,值得這麽慌裏慌張的。”


    侍女道:“世子爺,世子爺他又不好了。”


    華陽公主挑選首飾的動作一頓,看向侍女,侍女滿臉急切地看著顧星河:“姑娘,您快去看看吧,世子爺把公主的臉都抓破了。”


    顧星河一臉懵逼。


    她出來的時候世子不還好好的嗎?怎麽一會兒工夫,就又犯病了?


    還抓破了嘉寧公主的臉?


    嘉寧公主可是撫養他長大的人,若不是嘉寧公主,他墳頭上的草都三丈高了。


    這位世子爺怕是要上天。


    顧星河看向華陽公主。


    這個節骨眼上,她再說什麽非要離府的話就非常不合適了。


    華陽公主啪地一下合上了首飾盒,起身往外走,侍女們連忙勸慰:“公主,您還是在這等著吧,世子爺連嘉寧公主都不認識了,更何況您了。”


    華陽公主奇怪道:“誰說本宮要去看他了?本宮要去看阿滿。阿滿婚期將近,破了相可不好了。”


    眾人:“...”


    顧星河原本想要離開王府的心也暫時被壓了下來。


    匆忙向華陽公主行禮告退後,便跟著侍女找世子爺。


    到不是因為她又不想離開王府什麽的,而是世子爺犯病的時候她見過,見誰就咬,唯獨不咬她,武功高強的侍衛們也被世子爺咬了一身傷,更別提嬌嬌弱弱的小侍女了。


    還不如她先過去,穩定世子爺的情緒再說其他的。


    再說了,她把世子爺穩定下來也是大功一件,嘉寧公主看在功勞的情麵上,指不定心一軟,不僅不要她的贖金了,還會賜給她不少銀子,讓她帶著二狗子開開心心離開王府。


    華陽公主瞧了一眼顧星河遠去的背影,對李夜城道:“夜城,你也去瞧瞧。”


    “都是一群小姑娘,別被衍兒傷了。”


    李夜城點頭,侍從遞來了佩劍,李夜城看也未看,徑自去了。


    華陽公主道:“這孩子,自傲得很。”


    世子爺再度犯病,又抓傷了嘉寧公主,侍女們忙著叫禦醫,又忙著給嘉寧公主清洗傷口上藥,又有華陽公主的鳳攆需要安排,又有侍衛們成群結隊去找世子爺,阻止他再度傷人。


    公主府裏亂成了一團,天啟城裏的勳貴們聽說嘉寧公主給秦衍選了個侍妾,華陽公主大張旗鼓來賀的消息後,也紛紛提著禮物登門了。


    極受宣平帝寵愛的華陽公主,有廢立皇帝之權的九王世子秦衍,以及馬上就壓嫁給權傾天下李不言的嘉寧公主,無論哪一個,都是無數人都想攀上關係的存在。


    可華陽公主隻要麵首,其他一概不收,家裏沒有俊俏子弟的,還真登不上華陽公主的門。


    嘉寧公主呢,更不用提,守寡多年,不問世事,想登門也會被婉拒。


    至於九王世子秦衍,那就更不用說,整日裏關在家裏養病,不是特別親密的人,侍衛們根本不讓進。


    好不容易得了一個能夠名正言順登門攀關係的事情,勳貴們自然不肯放過這難得的機會,爭先恐後地抬著東西前往公主府。


    公主府內。


    嘉寧公主端坐在貴妃榻上,長發披散開來,侍女輕手輕腳地給她擦著額間的血跡,坐在一旁的華陽公主看著嘉寧公主的額頭,止不住地心疼:“你也不知道躲躲,跟那個病秧子較什麽勁?”


    “這下好了,傷到自己的臉了,要了破了相,看你怎麽嫁人。”


    嘉寧公主秀氣的眉微微蹙著,道:“明明剛剛還跟我說著話,怎麽就...”


    華陽公主打斷了她的話:“既然知道他會時不時犯病,那就躲遠點。”


    就像她,知道秦衍得了瘋病,遠遠地躲在一邊了,就連時不時會去找秦衍的李夜城,也被她明言禁止,在秦衍沒有好徹底之前,堅決不能去找他。


    “還有你,也不知道那早死的秦孟英有甚好的,讓你守了這麽多年寡,如今好不容易又要嫁人了,你可別鬧什麽幺蛾子。李不言可不是一個好相與的角色,心狠手辣,陰險狡詐,也不知道陛下看上了他哪一點,弄得我都要讓他三分。”


    嘉寧公主垂眸不語,禦醫開了藥,交到侍女手裏,讓侍女去煎藥。


    華陽公主問禦醫:“礙不礙事?會不會留疤?”


    禦醫撫著胡須,道:“回長公主的話,嘉寧公主的傷口不深,倒也不會留疤,隻是...”


    “隻是什麽?”華陽公主道:“別磨磨唧唧的。”


    禦醫看了一眼臉上無悲喜的嘉寧公主,憂心忡忡道:“隻是公主大婚將近——”


    “知道了。”


    華陽公主不耐煩地揮揮手:“下去吧。”


    說了跟沒說一樣,又沒有解決的方法,還不如不說。


    禦醫垂首退下,華陽公主道:“這群人,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也不知道陛下養著他們有什麽用。”


    府外來給秦衍賀喜的人圍了一圈又一圈,其中不乏朝中重臣,且此次是秦衍第一個侍妾,接受勳貴們的祝賀也是應當的。


    侍從們想了又想,終於硬著頭皮來找嘉寧公主。


    嘉寧公主聽後,看了一眼盛裝打扮的華陽公主,瞬間便明白了。


    原本還在吐槽禦醫不盡職的華陽公主,被嘉寧公主瞧得有點心虛,輕啜一口茶,虛張聲勢道:“怎麽了?我還是九王救回來的呢,如今衍兒有了侍妾,我還不能恭賀他一下?”


    嘉寧公主仍看著她,黑色的眸子亮亮的:“隻是這樣?”


    華陽公主眼神飄忽,道:“當然了。”


    嘉寧公主收回目光,慢慢道:“是你的麵首不夠好看,還是你府裏的美酒佳釀喝完了?一個小小的侍妾,值得你弄這麽大的陣仗?”


    她太了解華陽了,整日裏在府上玩樂,無事不登三寶殿。


    一個侍妾,根本不會引起華陽的注意。


    嘉寧公主又想起顧星河。


    “說起來,我第一次見到那丫頭時,便覺得她有些麵熟,隻是自少將軍去後,我甚少在外麵走動,想不起她與誰有幾分相似。”


    當時想不起,現在再看看華陽公主做賊心虛的模樣,再怎麽難想,也想出來了。


    嘉寧公主一針見血道:“她是顧相的什麽人?”


    世人皆知,華陽公主在遠嫁蠻夷之前,有那麽一個青梅竹馬,此竹馬名喚顧修承,是如今以一人之力,獨抗華陽、李不言兩大帝國毒瘤的丞相。


    數年之前,華陽公主不願遠嫁蠻夷,曾買通了宮人偷偷跑出來,去找年少還不是丞相的顧修承。


    顧修承此人委實是一個心懷天下的賢者,一個因私廢公的為大夏量身打造的丞相——他把華陽公主又送回了皇城,勸說華陽公主遠嫁。


    再後來九王秦敬踏平蠻夷,威懾四海,迎華陽公主還朝,華陽公主在蠻夷呆了多年,性情大變,開始了養麵首作樂的生活。


    如果說,華陽公主最恨誰,那絕對是顧修承沒得跑了。


    這麽多年,華陽公主在宣平帝的寵信下,沒少霍亂朝綱,給顧修承添堵,以至於嘉寧公主在看到華陽弄這麽大陣仗時,第一反應就是顧星河絕對跟顧修承有關係。


    要不然,以華陽公主整日裏忙著作樂的性子,才不會多看顧星河一眼。


    華陽公主撫著鬢間的發,嗔了一眼嘉寧,風情萬種,笑著道:“你說你,這麽聰明幹嘛?”


    嘉寧眉間輕蹙,道:“阿姐,你還恨他嗎?”


    顧修承在天下人心中威望極高,甚至還有人稱他為大夏最後的一個擎天柱。


    宣平帝沉溺享樂,不理朝政,七殺統領李不言排除異己,華陽長公主養麵首賣官,兩者臭名昭著,日複一日地貪財弄權。


    若無顧修承苦苦支撐,隻怕大夏早就千瘡百孔,離覆滅不遠了。


    但家國從來難兩全,受萬人敬仰的顧相顧修承,在對待華陽長公主的事情上,是徹徹底底的背叛者。


    陽光掠過雕著日月星辰的窗台,又穿過細密的茜紗窗,洋洋灑灑地照了進來。


    嘉寧公主看著華陽公主,眸光微閃。


    華陽公主一笑,道:“阿滿,恨這個字呢,太重了,弄得我像是求而不得,才因愛生恨一樣。忒掉價。”


    “世間男人千千萬萬,我睡還睡不過來呢,哪有那麽多的閑時間去恨他?”


    嘉寧眉頭越蹙越深,華陽喚來小侍女,取出妝匣裏的鳳釵,拿到嘉寧麵前,笑眯眯道:“我不過是恰好看到了這支鳳釵,又恰好聽夜城說了她的相貌。”


    回想起顧星河的模樣,華陽勾了勾嘴角,道:“嘖嘖,那討人嫌的小模樣,可是像極了咱們那位自詡大夏救世主的顧相爺。”


    華陽抬眉,斜睥著嘉寧,懶洋洋道:“你說,這麽好的機會,我要是不惡心他一下,是不是太可惜了呢?”


    嘉寧輕歎一聲。


    “阿姐當真是把我放在火上烤。”


    若不是證實了顧星河的確是顧修承的女兒,華陽是不會這麽做的。


    可顧星河是顧修承的女兒,最難做的人是她。


    陽翟顧氏,千年世家,從不參與朝堂鬥爭,在執著於爭位的世家裏,委實是一個清流。


    百年前,君王戰死,大夏內亂,群雄並起,顧氏一族迎少帝於陽翟定都,後又助少帝恢複天下,擁立少帝為大夏第一位女帝。


    再後來,顧氏一族成為繼九王秦氏、蘭陵蕭氏、琅琊顏氏之後的最大世家。


    顧修承便是顧氏這一帶你最為出色的俊傑,更與華陽長公主,是一同玩到大的青梅竹馬,若非當年的那件事,華陽長公主早就嫁給了顧修承為妻。


    可偏偏,天意弄人。


    國家,世家,是壓在他身上的兩座大山,他隻能送華陽遠嫁蠻夷。


    華陽遠嫁之後,原本開朗俊逸的顧修承像是變了一個人,徹底成了一個酸儒守清規的人,愛惜羽毛到令人發指,若是讓他知曉,做了病病歪歪的秦衍的侍妾,成為了世人的笑柄,他必會記恨謀劃這一切的人。


    顧修承以一人之力獨抗李不言與華陽,手段自然異於常人,她,華陽,甚至秦衍,都會遭到顧修承的報複。


    她並無任何靠山,不過是在夾縫中求生存,秦衍雖有九王世子名頭,但到底沒有成年繼承王位,手裏沒有任何實權,他們三人之中,隻有華陽是不怕顧修承。


    所以華陽才會肆無忌憚弄出來這些事。


    嘉寧看了一眼華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可若是瞞,也是瞞不過的。


    華陽鬧得那麽大,顧星河的名字隻怕早就響在天啟城內每一個人的耳內,顧修承耳目眾多,不難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待弄清楚事情之後,他還是會找上門來。


    ——畢竟是自己的嫡長女,他不可能任由顧星河流落在外,成為一個見不得光的侍妾的。


    尤其是,這個侍妾隨時都有守寡的可能。


    第二十七章


    嘉寧揉了揉眉心,華陽道:“哎,別生氣了,那個老匹夫要是敢找你麻煩,我砸了他的門。”


    她信華陽做得出來這種事。


    但她也信顧修承會在秦衍沒有繼承王位之時,給秦衍明裏暗裏找麻煩。


    嘉寧閉了閉眼,道:“這事不能瞞。”


    早點找顧修承坦白,或許還能求個寬大處理,若等顧修承來找上她了,那事情就不是小事了。


    更何況,秦衍的病情時好時壞,別人不找他麻煩,他也能給自己找一堆的麻煩,這種情況下,要是顧修承再來找麻煩,嘉寧覺得,九王秦氏一脈,多半要斷在秦衍手上了。


    嘉寧抬眉:“喚星河過來。”


    侍女應聲而去,華陽知道自己給嘉寧惹了不小的麻煩,極有眼色地說自己去偏殿歇歇,不打擾她們二人的談話。


    與此同時,“世子爺”在顧星河的安撫下慢慢鎮定下來,雙手抱著顧星河的胳膊,想要湊過去舔顧星河的臉,剛剛伸出頭,就被李夜城一個手刀砍了回去。


    “嗚嗚...”


    世子爺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顧星河,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顧星河嘴角微抽,趁著這個機會,把胳膊從世子爺手裏掙了出來。


    李夜城聲音淡淡:“姑娘雖為觀止侍妾,但在眾人麵前,仍需注意一二。”


    “...”


    顧星河連忙解釋:“我不是!”


    抬起頭,撞入李夜城幽深的碧色眼眸裏。


    他的長相與夏人很不一樣,過於棱角分明的臉,碧色的眼睛更昭示他的異樣與不容於世,他的眼底,有著淺淺的戒備的戾氣。


    像是離了群的孤狼。


    沒由來的,顧星河心跳快了一拍,連忙別過臉去。


    大夏人真是大驚小怪,她覺得李夜城就很好啊,比時不時犯病又多變又要吃她的二狗子的世子爺好很多啊。


    最起碼,李夜城聽得進去人話,會幫她找鳳釵,也會幫她求情。


    跟他一比,世子爺簡直就是薄情寡義的人渣。


    在他生病的時候,她待他再好,等他一清醒,就會把她一腳踢開了,還順帶著吃她的二狗子。


    簡直過分。


    這樣一想,顧星河不怎麽想搭理病了的世子爺了,哄著他平靜下來,乖乖躺床上休息後,就準備離開了。


    還是早點走為好,萬一晚了會兒,世子爺清醒了,鬧著要吃二狗子,那就不好了。


    顧星河道:“世子爺乖乖的,婢子去去就來。”


    世子爺躺在床上,抱著小被子,似懂非懂地看著她,想伸手去拉她,又怕被她一手推開,隻能眼巴巴地瞧著她。


    那眼神,像極了舍不得她的二狗子。


    錯覺,肯定是錯覺。


    世子爺雖然犯病時上躥下跳,徒手拆家,但終究還是個人,怎能可能是二狗子。


    顧星河狠了狠心,轉身出了房間。


    李夜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委屈巴巴的秦衍,眼睛微眯。


    顧星河剛走出房門,迎麵便撞上了嘉寧公主的侍女,侍女說公主召她,顧星河整了整被世子爺扒亂了的衣襟與鬢發,跟著侍女去嘉寧公主的房間。


    穿過長廊與花園,顧星河來到房間。


    嘉寧公主額上剛上了藥,纏著一層厚厚的繃帶,或許因為受了傷的緣故,她的臉略有些蒼白,見她進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道:“坐吧。”


    顧星河挨著椅子邊坐下了。


    看嘉寧公主這心事重重的模樣,找她不像是好事啊...


    該不會是又讓她留下來,照顧瘋了的世子爺,給世子爺當侍妾吧?


    想到這,顧星河連茶都不想喝了。


    放下茶杯,顧星河瞧瞧用餘光看著嘉寧公主。


    大夏等級森嚴,像她這種身份,抬頭直視著公主,是為大不敬。


    嘉寧公主似乎在思索著什麽事,停了好大一會兒,終於道:“你可知你的父母是誰?”


    ...她要是知道她的父母是誰,還用得著在王府苦哈哈的給人當丫鬟嗎?


    還被世子爺各種不可描述。


    孤兒啊,就是命苦。


    她多想有個能護著自己的父母撒撒嬌。


    顧星河心酸道:“婢子不知。”


    嘉寧公主蹙眉道:“在本宮麵前,你無需自稱婢子。”


    恩?這是什麽進展?


    顧星河偷偷打量著嘉寧公主,有那麽一瞬間,她多想嘉寧公主告訴她,她其實是她失散多年的妹妹,金枝玉葉的公主,這樣一來,她就不用整天為生計發愁了!


    更有甚者,還能跟華陽長公主一樣,養一堆俊俏好看的麵首,再給二狗子找一窩好看的小狗狗,甭管世人怎麽看她,她自己過的爽就行了!


    但是她知道,這種情況,幾率大概為零。


    青天白日的,做啥夢呢。


    哪曾想,嘉寧公主道:“你的父親,是當今宰相顧修承。”


    顧星河差點打翻了手裏的茶蓋。


    嘉寧公主軟軟的聲音仍在繼續:“你的母親,是江陵林氏之女。”


    “你,是他們的嫡長女。”


    “咳咳——”


    幸福來得太突然,顧星河剛咽下的茶差點嗆死了自己,睜大了眼睛,問嘉寧:“公主,您,您沒開玩笑吧?”


    嘉寧輕輕搖頭。


    侍女送來了一個精致的妝匣盒,打開妝匣,裏麵是顧星河再熟悉不過的鳳釵。


    嘉寧公主拿起了鳳釵,對顧星河道:“這支釵子,是當年女帝賜給顧家的,顧家便作為曆代長兒媳之物,一代一代傳了下來。”


    顧星河眼睛眨也不敢眨,直勾勾盯著嘉寧手裏的鳳釵,嘉寧把鳳釵拿到哪,她的目光便跟到哪,生怕眨了眼,這飛來的餡餅就沒了。


    “那鳳釵去賣的那人不識貨,買的人又不識貨,才會到了阿姐手裏。”


    嘉寧把鳳釵遞給顧星河,顧星河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敢伸手去接。


    鳳釵握在手裏,略有些涼,顧星河如墜雲端。


    “可是...隻憑一支鳳釵...”


    她實在不敢相信這樣的好運會落在她頭上,怕嘉寧找錯了人,她白高興一場,再三追問著嘉寧。


    嘉寧道:“本宮既然找你,自然是確定了你的身份的。”


    上下打量了一眼顧星河,嘉寧道:“你的相貌,與顧相極為相似,且你的生辰八字,恰恰是顧相發妻難產而亡的時間。”


    顧星河疑惑道:“可,我要是顧相的嫡女,怎麽會流落到王府呢?”


    嘉寧眸光微閃:“顧相的後宅,一直不大平靜。”


    好了,不用說了,她全知道了。


    多半是爭寵鬧出來的事情。


    想想她那沒見過的母親也委實慘,有著江陵林氏做靠山,又是她爹的發妻,又有著嫡長子,還能被人算計到這種程度,弄得難產去世,她也成了王府被顧姨收養的小丫鬟。


    不過,她既然是顧相的女兒,那是不是說明,嘉寧不會再留她當世子爺的侍妾了?


    她也不用忍受世子爺時不時圖她一臉口水?


    她爹是丞相!


    她可以帶著二狗子分分鍾走上人生巔峰,她再不需要天天為銀子發愁,猶豫要不要割自己的肉喂二狗子了!


    顧星河高興得差點沒有蹦起來,瞧了一眼端坐在麵前的嘉寧公主,顧星河連忙又做出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端莊持重模樣,但一開口,還是暴露了她的狂喜:“那公主準備什麽時候送我回家?”


    她一分鍾都不想在世子爺身邊呆著,雖然病了的世子爺比清醒時可愛,但那麽大的人,老想著塗她一臉口水,簡直沒法忍。


    她這輩子,唯一能忍的,也就是她的二狗子塗她一臉口水。


    至於其他人,她一秒都忍不了。


    嘉寧公主的目光有些複雜:“本宮已經通知顧相了。”


    “但...”嘉寧看著顧星河,一臉的掙紮。


    但什麽?公主你倒是說話啊,這種說話隻說半截,尤其是這麽重要的話,很容易讓人提心吊膽以至於心髒病複發的啊!


    “...但,本宮有一事相求。”


    顧星河被嘉寧公主的大喘氣弄得好一會兒才平複心情。


    現在別說一件事了,就是十件,她也能答應嘉寧公主!


    顧星河道:“您講。”


    不過說實在的,她不覺得她能幫得上嘉寧公主什麽忙。


    先不說顧相對她有幾分情麵吧,單隻說在她母親難產去世沒過多久,顧相就娶了她母親的庶妹做續弦這種事情,就讓她覺得,她這便宜爹,可能在感情上,挺不講究的。


    對待發妻尚且如此,更別提對她這個消失了那麽多年的女兒了。


    然後就聽,嘉寧把華陽的事情講了出來。


    顧星河:“...”


    他爹不是在感情上不講究,是非常不講究啊!


    華陽公主也是,為了扮她爹的難堪,鬧了那麽大的陣仗,讓世人都以為她是秦衍見不得光的侍妾。


    本來她還指望靠著顧相吃香喝辣養二狗子呢,這下好了,顧相那麽愛麵子的人,縱然捏著鼻子把她接了回去,隻怕也隻會把她仍在後院裏自生自滅。


    這種丟他的人的女兒,他八成會巴不得她早點翹辮子。


    華陽公主這個人啊,為什麽就一定要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呢?


    顧星河淒淒慘慘戚戚,心情就像坐了過山車,至於嘉寧公主後麵說的話,她也沒怎麽聽進去了。


    聽到一聲嘉寧公主說你先下去吧,顧星河渾渾噩噩出了屋,一路來到放置二狗子的屋子裏。


    打開門,顧星河走了進去。


    二狗子倚在床榻上,像是睡得正香。


    顧星河心裏直發堵,揪了揪二狗子的毛茸茸的小耳朵,向二狗子訴著苦。


    彼時二狗子身體裏是秦衍的靈魂,被擾了清夢的秦衍不悅睜眼,聽顧星河竹簍倒豆子一般,把身世說了個清楚。


    逆著光,秦衍眼睛輕眯。


    她居然是顧相的女兒?孤星那般精明的人,怎會愚鈍到嫡長女被人掉了包都不知?


    紛紛擾擾的情緒湧上心頭,過了好一會兒,秦衍終於後知後覺想起:


    顧相那麽愛麵子的一個人,若是知曉了自己的嫡長女給人當了侍妾,怕不是把那人抽筋扒皮。


    而且,顧相早就有削藩的心了,這些年,沒少衝王府磨刀霍霍,正愁沒把柄拿王府開刀呢,自家女兒就成了王府的丫鬟。


    閉上眼,秦衍幾乎能夠看到,顧相趁他沒有繼承王位沒實權,帶人抄了王府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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