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啊?”


    顧星河迅速拉起床畔的衣服,蓋在哈士奇身上,扭臉對來人道:“你說什麽?總管要見我?”


    來人是個在秦衍屋外伺候的二等丫鬟,衣服首飾比尋常丫鬟精致了不少,風一吹,鬢間的珠釵便搖了起來。


    丫鬟俏生生地站在窗外,心不在焉地往屋裏瞧了一眼。


    她在內府做事,與在外府做事的顧星兒雖然不大熟悉,偶爾顧星兒來送衣服,才會見上一麵,低垂的眉,怯怯的眼,任憑相貌生得再好,也被這畏畏縮縮的氣質帶累了。


    如今透過窗戶往裏瞧了一眼,隻見顧星河往日的怯懦之氣一掃而光,微抬著眉,眼底如秋水映著漫天星河,她身為女子,也被那眼底的璀璨之色晃得怔了怔。


    這還是原來軟弱可欺的繡女顧星兒嗎?


    屋裏的少女彎眼淺笑,聲音清脆:“姐姐且等一等,我馬上出來。”


    話音剛落,潔白如玉的小手拉上了窗簾。


    屋外的丫鬟有一瞬的失神。


    她以前怎麽沒有發現,顧星兒這般好看呢?


    顧星河跳下床,打開屋裏靠著牆的衣櫃,摸了摸哈士奇的頭,手腳麻利地把哈士奇塞了進去,極小聲道:“兒砸,麻麻出去一趟,你可千萬別亂跑,知道不?”


    哈士奇小小的背挺得筆直,幽藍的眸色淡淡的,像是一位曆經千帆閃過仍風輕雲淡的翩翩公子。


    哈士奇異常的乖巧讓顧星河頗為心酸。


    都怪該死的飛機失事,她一個鐵骨錚錚女漢子都嚇得不行,更別提李逵的長相生了一顆林黛玉的心的哈士奇了。


    等她得了空,一定要好好地給哈士奇做做心理輔導。


    不愛說話又不愛動,哪是一個合格的哈士奇呢?


    怕哈士奇在衣櫃裏悶,顧星河並沒有把衣櫃關死,留了一個小小的縫,讓哈士奇能夠呼吸新鮮空氣,又怕哈士奇餓著,還在櫃子裏放了清水和小點心。


    做完這一切,顧星河開了門。


    臨出發之時,仍不忘把門給鎖上。


    她倒是不怕兒子在裏麵拆家什麽的,她怕有人誤入房間,看到哈士奇之後以為是怪物,直接拉出去燒死。


    畢竟這個時代,可沒有哈士奇這種生物的。


    鎖好了門,顧星河跟著丫鬟往外走。


    劉大勇時常來顧星兒的房間翻找銀兩,昨日過來的時候又鬧得極大,丫鬟以為她是提防劉大勇再過來,才鎖了門保平安,故而並沒多問,隻在前麵帶路。


    曆代的九王爺不僅是沙場上的天才,更是一個極為風雅的人,工匠們也投其所好,樓台亭榭高低錯落,小橋流水伴著九曲回廊,走在漢白玉鋪就的地板上,嗅著微風送來的陣陣花香,總有種讓人誤入仙境的錯覺。


    恩,等她有錢了,也這樣建房子。


    二十一世紀千篇一律的歐式與美式的裝修風格,她看得實在太膩了。


    顧星河餘光掃著周圍景致,一邊向丫鬟套著話。


    奈何在秦衍身邊做事的,口風都是極緊的,她套了半日,也沒套出什麽有價值的話。


    問不出話,顧星河隻能在心裏琢磨——難不成是因為她繡的東西實在太醜,沒能入得了世子爺的眼,總管要把她打發出去?


    想了想,顧星河又覺得不對。


    九王府像她這樣的丫鬟多了去了,要是打發個丫鬟都需要總管親自見麵後才能打發,那總管一年到頭什麽活都不用做了,單是見丫鬟就能讓總管忙得夠嗆。


    左想右想想不出個所以然,顧星河索性不再去想。


    反正馬上就到了,與其憂心忡忡去擔心,還不如坦然麵對。


    顧星河跟著丫鬟往前走,長廊盡頭,是一個頗為雅致的亭子。


    廊下掛著的畫眉鳥嘰嘰喳喳地鬧著,熏香順著鎏金瑞獸緩緩吐出雲霧,鈞窯的杯子裏盛著碧色的茶水,被一個身著青衫的中年男子握在掌心。


    男子漫不經心地飲著茶,正午的陽光穿過竹林在他臉上留下淺淺的剪影。


    他低著頭,淡淡地看著桌上厚厚一遝的紙張。


    不用說,顧星河也知道那是顧星兒自出生到現在的資料。


    大動幹戈去調查一個小丫鬟,秦青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難不成,是她魂穿的事情被發現了?


    不現實的,正常人的腦洞沒有這麽大。


    再說了,她才穿來幾日,馬腳沒那麽快就露出來的。


    哪怕是教訓劉大勇,也是裝可憐利用守衛們的憐憫心收拾的,在外人看來,她還是那個默默無聞性子奇好的顧星兒。


    顧星河收回目光,眼睛盯著自己的裙擺看。


    她跟著商業巨鱷長大,雖不能說閱人無數,但也是見了不少勳貴富豪,可像這般雍容儒雅的人,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怒自威,不書而雅。


    這大概就是千年世家才會傳承下來的底蘊。


    一個總管尚且如此,書裏大書特書靈雋清霽勝謫仙的世子爺秦衍,又該是怎樣的絕代風華?


    “你便是顧星兒?”


    秦青淡淡道。


    顧星河道:“婢子姓顧,小名星兒。”


    “哦?”秦青放下茶杯,侍女又倒上了茶。


    “你還有其他名字?”


    顧星河點點頭,道:“本名顧星河。”


    顧星兒和顧星河雖然隻是一字之差,但內心裏,她還是想用自己的名字。


    秦青摩挲著茶杯的手指一頓,微微抬眉,上下打量著顧星河。


    韶華正好的年齡,嫩得像是雨後的清荷在星光下搖曳著,偏又生得極好,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分外奪目,清粼粼地映著他的麵容。


    一點也無侍從們所說的畏畏縮縮之氣,。換身雲綢衣裳,再去了簡陋絹花,插上步搖鳳簪,說是相門世家的大小姐,也是稱得上的。


    秦青抿著茶,道:“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星河...”秦青抬眉,若有所思,放下茶杯,又看了顧星河一眼,道:“倒也配得上這名字。”


    “若再換個姓,那便更般配了。”


    顧星河矜持地笑了笑。


    聰明的古人就是有這點不好,話裏有話,話裏藏話,琢磨半天,才能讓人猜得出一星半點。


    多半是覺得她不像原來的顧星兒,但又沒什麽證據。


    體型與臉完全沒變,隻是氣質與行事變了些,她完全可以用顧姨去世,她傷心太過,以致移了性情做解釋。


    不過,秦青作為九王府的總管,閑著沒事問她這些做什麽?


    “你善繡竹,今日怎地繡了傲梅?”


    正當顧星河疑惑的當口,秦青慢慢開口,道。


    秦青麵上雖沒什麽大表情,可眼底卻幽深得很,一掃剛才的儒雅之氣,銳利得如同一把出了鞘的劍,隨時能戳到人的心裏去。


    饒是做了心裏準備,顧星河的小心髒也不免顫了一下。


    見自己細微的動作落在秦青眼裏,顧星河索性順水推舟,纖細的手指攪著帕子,微微垂著頭,秀眉緊緊蹙著,十足十的被嚇到了的小女兒模樣。


    顧星河輕聲道:“君子四物不分家,世子愛竹的虛懷若穀,卓爾超然,想來也喜歡梅的傲然絕群。”


    “你讀過書?”


    顧星河點點頭:“顧姨在世時,曾教婢子識了幾個字。”


    顧姨在教顧星兒刺繡時,旁的也沒落下,完全是按照大家閨秀的路子去教導顧星兒。


    奈何顧星兒性子太軟,硬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了受氣的小媳婦。


    想到這,顧星河又忍不住有些好奇。


    顧星兒隻是一個被人遺棄的孤兒,顧姨沒道理這般盡心教導她的,難不成,顧星兒的身世還另有隱情?


    顧星河的思緒亂飛,微風吹動著竹林,沙沙地響。


    廊下的畫眉鳥互相梳理著羽毛,小橋流水叮叮咚咚,周圍一片祥和。


    然而就在這時,突然響起小丫鬟急促的聲音:“世子!”


    伴隨著小丫鬟聲音的是一陣瓷器重物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的聲音。


    單是聽這清脆的聲響,就知道被摔碎的東西一定很貴。


    坐在石凳上悠閑飲茶的秦青飲茶動作一滯,眉頭微皺,臉上有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慌亂,對著周圍侍從吩咐道:“攔下世子。”


    書裏清冷俊逸勝謫仙的世子爺就在不遠處,顧星河滿腦子都是小說裏描寫世子秦衍的形容詞。


    什麽超群絕倫,漠視眾生,什麽風華絕代,清雋無儔,總之就是一位百般難以描畫的絕世男神。


    顧星河微微轉過身,心髒快要跳出胸腔。


    早知道今天能見到世子爺秦衍,她就換一身好看的衣服了。


    蕭蕭的竹林將正午的陽光切割成細碎的光暈,懶懶地灑在身著世子錦袍的少年身上。


    周圍的景致仿佛都失去了顏色,隻剩下少年錦衣的畫麵。


    發隨風動,眉眼舒展,遺世獨立,不似凡塵之人。


    顧星河瞳孔微微收縮,手指捂了捂胸口,呼吸停了一瞬。


    眼前這個人,簡直不能更好看了。


    陽光斑駁,光暈淺淺,世子清雋的麵容一點一點舒展開來,薄唇輕啟,聲音好似九天之上傳來的仙籟靡靡——


    “嗚嗚!”


    顧星河眨了眨眼,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驚豔到聽力都出現了幻覺。


    然後就看到,清冷卓然的世子爺,以脫韁哈士奇的姿勢衝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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