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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華香掰下了一小截紅糖塞到兵兵的手裏:“你去幫我找一下我爸,告訴他家裏來客人了,讓他趕緊回來, 完成任務回來還給你一塊糖。”


    謝華香是知道謝義平對沈庭生的態度的,上輩子他知道胡愛春把人當討飯的給趕走之後, 一向老實巴交的人居然鼓起勇氣跟自家婆娘吵了一架, 所以這次得讓他趕在胡愛春之前回來, 才不會再發生她媽拿著大掃帚把人當叫花子趕出去的事。


    小屁孩樂滋滋地舔了一口手中的糖塊,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好嘞!”就一陣風似地跑出去了, 今天是星期天, 不用上班, 謝義平的活動半徑一般不會超出紡織廠職工宿舍大院的範圍, 要不就在職工文化室跟人打撲克, 要不就在院西頭那棵大榕樹下跟人下象棋,再沒別的地兒可去了。


    果然沒過一會兒, 謝義平就腳步匆匆地回來了,一邊進門一邊說:“家裏來客人了?”


    沈庭生趕緊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 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說:“謝伯伯,您好!”


    謝義平略微有些錯愕地看著他:“你是?”


    沈庭生趕緊又拿起桌麵上那遝老信件遞了過去:“我叫沈庭生, 是沈老栓的孫子。”


    謝義平看了一眼老信件封皮上的字跡, 果然是自己父親寫的無誤, 激動地握住了沈庭生的雙手, 用力地搖了又搖:“真的是庭生啊, 都長這麽大了,我還記得那時候你爺爺寫信給我們,說家裏添了個大胖孫子,讓幫忙取個名字,你這名字還是香香她爺爺取的呢。”


    沈庭生家裏祖祖輩輩都是大字不識的莊稼漢,他出生的時候家裏給起了個狗兒的小名叫著,後來還是謝家爺爺給起了這個名字,不然的話,如今也就是沈狗兒了。


    謝義平算了一下:“我記得你比我們家香香大三歲,今年該有二十一了吧,怎麽樣,你爸還好吧?你爺爺還健在嗎?”要說謝義平和沈家的感情,到底也算不上有多深,畢竟並沒有見過麵,但是當年他爸整天在家裏念叨這個救命恩人,聽得多了,自然就會比較關注。


    沈庭生的眼神黯了一下:“我爸和我爺爺都已經過世了,我現在跟奶奶和妹妹一起過。”


    謝華香略有些詫異地看了沈庭生一眼,聽他這話說得,好像家裏除了奶奶和妹妹就沒有別的什麽親戚了似的,可是她記得上輩子跟他回雲南老家的時候,他那些叔叔伯伯、堂哥堂弟什麽的可是一大堆,他一出現就全都湧上來噓寒問暖,感情好得什麽似的。


    看來這就是典型的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了,別看那時候那些親戚們這樣巴結他,在這個時候,還不知道怎麽欺負他的呢!


    想到這裏,謝華香對他的心疼又更增添了幾分,這人在後來那麽風光,可是在少年時代,可不知道吃過多少苦呢,隻是他提起過往的時候,總是那麽雲淡風輕,卻更讓人忍不住想要去對他好一些。


    謝義平“嘶”地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怎麽會,我記得你爸跟我年紀差不多大……”他正覺得自己年富力強呢,乍一聽自己的同齡人英年早逝的消息,驚異萬分。


    “爸!”謝華香推了她爸一把,“人家這麽遠來到,你就這樣讓人站著說話,我去給你們泡茶。”


    謝義平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把人拉到沙發旁:“你瞧我,光顧著說話了,快坐快坐!”


    胡愛春生活講究,木沙發上墊了用花布縫的軟墊子,還鋪了一層用白紗線編成的網紗,看著幹淨又高級,沈庭生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衣裳還算幹淨,可是布料粗糙,與這個家裏的精致格格不入,不由得躊躇了一下。


    謝義平是個糙漢子沒注意到這一點,隻一個勁地讓人坐下,謝華香卻眼尖地發現了,更是心疼了起來,想想上輩子他什麽矜貴的沙發沒有坐過啊,這會兒恐怕是從來都沒有人對他好過吧,那麽驕傲自信的一個人,這時候卻一次又一次露出窘迫的神態,怎能不令人心疼呢!


    想到這裏,她麻利地走過去,把白色的紗巾和沙發墊子一股腦兒揉成一團抱了起來:“差點兒忘了,我媽早上讓我把這些都收起來的,這天兒眼見就要熱起來了,這麽厚的墊子怎麽坐得住。”


    坐在光禿禿的木沙發上的沈庭生顯得自在多了。


    謝義平對他老家發生的事充滿了好奇,一個勁兒地追問個不休,兩人很快熱火朝天地攀談起來。


    謝華香找出她爸珍藏的最好的茶葉,泡了茶送上來:“爸,你跟小沈慢慢聊,我幫我媽買菜去。”


    謝義平頭也不抬地擺擺手:“去吧去吧!”


    謝華香還是放心不下,決定先給她媽打個預防針,胡愛春這人呢,其實是有點嫌貧愛富的,有點兒瞧不起鄉下人,不過心地倒是不壞,好好跟她說說,讓她先有了心裏準備,自然就不會再給沈庭生難堪了。


    紡織廠附近能買東西的地方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大不了也就是糧油店、副食店這些地方,謝華香沿著大街一路找過去,果然很快就看到了挎著菜籃子一臉喜滋滋地往回走的胡愛春。


    謝華香快步走過去挽住了胡愛春的手臂:“媽,買到了什麽好東西啊?”


    胡愛春歡喜地翻著籃子給她看:“買到了帶魚,今天還有雞肉供應,我搶到了半隻。”他們家是雙職工,票證上倒是不怎麽缺的,就是副食店的供應不足,大多時候是有錢有票也不一定能買到好東西,今天算是幸運的,排隊的時候剛好來了一批光雞,輪到她的時候正好還沒賣完,買上了半隻,“你想吃白切雞還是冬菇蒸雞?”


    謝華香說:“家裏來客人了,這些菜可能不夠吃,要不咱們再上同福巷買點兒吧!“


    明麵上的食品店每天供應的東西就這麽多,不早點兒去排隊都搶不到,不能滿足市民們日常生活所需,自然而然就催生了地下黑市的誕生。


    同福巷就是這樣的一個黑市,這個黑市成立的時間比較長,發展也比較成熟,隻有你想不到,沒有買不到的東西,隻不過價格要比外麵高上好幾倍,比如說雞蛋吧,外邊供銷社裏隻要八分錢一個,在黑市裏可能就要賣上四五毛了。


    不過人家那是冒著蹲班房的危險來做這個買賣,不能賺錢有誰願意幹啊!


    胡愛春雙眼一瞪:“來的什麽客人,還得上同福巷買菜?”


    說是黑市,其實就是個人人都知道的買高價東西的地方,上邊也睜隻眼閉隻眼,隻要不鬧出大事情來,一般也不怎麽管,畢竟哪怕是領導的家人親戚,也是有這種需求的嘛!


    謝家雖然說經濟上還算寬裕,隔三差五地也可以買點好吃的打打牙祭,但也還是普通老百姓,除了逢年過節,或者是要招待什麽重要的客人,一般情況下也很少上同福巷買東西的。


    謝華香煞有介事地說:“那肯定是貴客了,咱們謝家的大恩人!”


    胡愛春哂笑:“什麽恩人不恩人的,現在新社會哪還講究這些……”說著突然瞪大了眼睛,“該不會是那誰,沈老栓來了吧?不對,他都得多大年紀了。”


    “不是沈爺爺,是他的孫子,叫沈庭生,跟我差不多大。”謝華香差點兒說出來就是那個跟我打小就訂了娃娃親的,幸好沒說出口,她突然想起來這會兒她應該還沒聽說過這事,上輩子也是胡愛春把沈庭生趕走了,謝義平跟她吵架之後,她才知道這回事的。


    記得上輩子的這一天,她早早就跟唐桂英一起出去,認識了鄭永成那一幫子市委大院的高幹子弟,玩了一個上午直到快吃午飯了才回家的,一進家門就驚訝地發現她那老實巴交,一棍子也打不出個悶屁的老爸謝義平正在跟她媽吵架。


    謝華香聽了半天才大概聽出個所以然來,原來是她爺爺曾經的救命恩人的後代找上門來了,但由於對方是個農民,打扮太過窮酸,胡愛春把人當討飯的給趕走了,還把人給臭罵了一頓。


    這是謝華香第一次聽說沈庭生這個人。


    “你,你早上給我喝了什麽!我被你害死了!”唐桂英氣得聲音都變調了,今天早上她氣衝衝地從謝家出來,往市裏的溜冰場去的時候,越走就越覺得不妥。


    謝華香不知道,可她自己是一清二楚的,鄭永成那些人之所以願意跟她玩,可不是因為她是什麽紡織廠副廠長的女兒,這身份在那些人的眼中毛也不是,那些人找上她,完全是因為看上了謝華香那死妮子的花容月貌。


    唐桂英跟謝華香說是她為了幫謝華香留在城裏,特地托了很多關係才跟那些人搭上線,約了一起玩的,隻要能跟他們成為朋友,想要留城,那還不是那些人一句話的事。


    而實際上,她哪來的關係可以跟這些高幹子弟搭上線啊,根本就是那些人知道她跟謝華香走得近,特地找的她讓她幫忙搭橋牽線呢,據說是他們那幫人裏麵的一個市委副書記的兒子,叫做什麽鄭永成的,看上了謝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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