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生的家似乎離村口的大槐樹還挺遠的。


    鄉村的道路沒有路燈,沿途路過的人家, 大多數都是黑燈瞎火的, 偶爾有一兩家透出昏暗的油燈光, 不時有犬吠聲響起, 謝華香一向怕狗, 可是坐在沈庭生推著的獨輪車上,晃晃悠悠的,她的心裏麵充滿了安全祥和的感覺,隻覺得人生安好, 哪怕他將來不能成為那個全國知名的青年企業家, 就算他一輩子都是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生活在這個充滿了牲畜和肥料氣息的鄉村中, 她也是願意的。


    路旁的人家漸漸稀疏,遠處大山黑壓壓的影子越來越近, 沈庭生的腳步還是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謝華香不禁有些奇怪:“你們家該不是住在山裏吧?”


    沈庭生悶聲說:“在山腳下, 就快到了。”說話間不禁又有些後悔, 不該讓她住到家裏來的, 她在城裏住得那麽熱鬧,怎麽住得慣這麽孤單冷清的地方。


    說著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在路過一戶人家的時候, 突然停了下來, 把車子放下:“你先等會, 我去拿點東西。”


    沈庭生走後, 謝華香伸手搓了搓雙臂,鄉間的夜晚空氣涼浸浸的,四周黑黝黝的,大山的影子幻化成各種可怕的形狀,時間長了還真的讓人有點害怕的。


    謝華香突然想起來,上輩子她跟沈庭生回老家,雖然那時候鄉村的景色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但大概的地理方位她還是記得的,他家肯定不是在這麽偏僻的山邊,而是就在村子裏最熱鬧的地方,拔地而起的氣派小別墅,莊嚴而有氣勢的祠堂。


    村子裏大多數人都姓沈,但祖宗祠堂卻分了好幾處,謝華香記得,沈庭生家的祠堂是最大最氣派的,她當時還覺得沈庭生家是村子裏最大的家族呢,可為什麽現在看起來卻完全不是這樣的?


    懷著滿心的疑問,沈庭生喘著氣跑回來了,遞給她一樣東西:“幫忙拿著。”


    謝華香接過一看,原來是一盞煤油燈,黑色的燈座,上麵有一個玻璃罩子,這煤油燈她家裏也有,平時偶爾停電的時候也會拿出來用,燈光昏暗,還會散發出一股濃濃的煤油味,謝華香並不喜歡。


    “怎麽突然去拿這個……”話還沒說完,謝華香突然意識到,這盞燈也許就是專門為她去借的,記得上輩子閑聊的時候,沈庭生偶爾不經意地說起過,以前家裏窮得連煤油燈都點不起,平時他們都摸黑慣了,可是想到她也許不習慣……


    謝華香心裏甜甜的:“謝謝你啊!”還是別告訴他其實她媽幫她準備了好幾大包蠟燭了吧!


    “到了。”沈庭生停下了腳步,順便朝屋裏喊了一聲,“幺妹!”


    沈麗華和沈家奶奶已經先一步到家了,沈家奶奶年紀雖然不小了,可常年勞作,腳步還是挺利索的,幺妹飛快地蹦了出來:“哥,謝姐姐,你們回來啦!”


    沈庭生讓她帶謝華香進去:“順便把煤油燈點上。”


    謝華香轉身想去拿行李,沈庭生立刻說了一句:“別動,放著我來。”


    沈麗華也用力把她拉了進去,按在一張凳子上坐下:“謝姐姐你在這裏等一會兒。”


    小心翼翼地把煤油燈放在桌麵上,跑進跑出地忙活了一會兒,謝華香在夜晚看東西的能力比不上他們,隻覺得眼前烏漆抹黑的一片,什麽都看不到,直到小姑娘手裏拿著一根點燃的細枝出來。


    沈麗華小心地護著細枝上的火苗,來到桌前,仔細研究了一會兒,這才擰開煤油燈的玻璃罩子,把燈芯點燃,再把罩子蓋上,謝華香這才看清了這屋子的模樣。


    屋裏似乎還挺寬敞,但空蕩蕩的,隻有一張滿是裂縫的木桌,兩張條凳,一張自己坐著,另外一張橫在桌子的另一端,還有靠門的那一邊牆角黑乎乎的,似乎堆了一些農具,除此之外就什麽都沒有了,可真是名副其實的家徒四壁。


    再回頭一看,謝華香不禁啞然失笑,沈麗華這小姑娘正趴在桌麵上,好奇地看著煤油燈,一隻手擰著燈上的一個旋鈕,隨著她手指頭的轉動,燈芯上的火焰也變得忽大忽小。


    小姑娘“咯咯”地笑了起來,漂亮的大眼睛裏有兩簇火苗在跳躍,“真好玩。”


    “好玩嗎?”謝華香也趴下來跟她臉對臉地盯著煤油燈,好像是挺好玩的,她也有點手癢癢了。


    “嗯,我們家沒有煤油燈,去別人家看到了,我哥怕我弄壞,都不讓我碰。”


    “幺妹,玩什麽呢,還不快來幫忙!”沈庭生提著行李進來,順嘴喊了一句。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在鄉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早就是家裏家務的主心骨了,沈麗華一聽她哥喊她,立刻把煤油燈調整到一個合適的亮度,然後像一隻兔子似的蹦出去了。


    謝華香見她剛才玩燈芯玩得有趣,忍不住也伸出了魔爪,一點點地把煤油燈的火光調到黃豆大小、綠豆大小,正當她致力於把火光調到米粒大小而又不熄滅的時候,身後冷不防傳來一個聲音:“行李都拿進來了,你看一下要不要把被褥拿出來?”


    謝華香被他嚇得手一抖,眼前突然一片黑暗,煤油燈的火終於被她玩滅了。


    然後就聽沈庭生無奈地說:“你先坐著別動。”


    就聽見他拿著煤油燈走開了,過了一會,提著燃著的燈站在她麵前:“來吧!”昏黃的燈光映在他的臉上,五官益發地立體深邃,眉目中流淌著一種流水般的溫柔。


    謝華香趕緊站起來跟他一起進去準備好的房間,房間的情況倒是比她想象中要好一些,屋角一張木板床,剛剛用清水擦洗過,幹幹淨淨的。


    她帶過來的那堆行李就放在床邊,謝華香借著煤油燈的光翻找出她帶過來的被褥,一塊毛氈鋪在床板上,上麵再鋪上一張草席,枕頭用枕套套好,蓋上枕巾,最後拿出一床碎花被子,中間套著一張薄薄的棉被,胡愛春說鄉下的晚上涼,不能光蓋被單,所以特地找彈棉花的師傅給她打了這麽一床薄被子。


    大概是覺得姑娘家床上用的東西別人不好隨便碰,沈庭生隻提著燈在一旁靜靜地站著,並沒有插手幫忙。


    把被子鋪好之後,謝華香直起腰,拍了拍雙手:“好了,對了,我想洗個澡。”在家裏的時候,紡織廠有鍋爐房,專門燒熱水供全廠職工家屬使用,熱水管夠,還有專門的洗澡房,所以即使是寒冬臘月,她也養成了天天洗澡的習慣。


    這幾天在火車上都不能洗澡,天氣又熱,她早就覺得全身黏糊糊的難受極了,好不容易安頓下來,第一件事當然就是想要好好地洗個澡清爽一番。


    沈庭生似乎躊躇了一會兒:“行,你等等,我讓幺妹去給你燒水。”


    剛好沈麗華在外麵喊了一聲:“謝姐姐快出來吃麵。”


    難怪一進門就沒看見沈家奶奶,原來是到灶房做飯去了,沈家奶奶站在桌旁搓著手:“這麽大老遠過來,肯定餓了吧,家裏也沒有什麽好東西,先將就著吃點兒吧!”


    謝華香確實是餓了,之前在大隊長家就沒怎麽吃飽,再聞到麵條的香味,肚子裏的饞蟲一下子就被叫醒了,她高高興興地拿起了筷子:“那就謝謝阿婆了。”


    清水煮的白麵,連油花也沒有幾顆,但柔韌爽口,咬下去有股醇正的糧食清香,跟她平時吃的麵條並不一樣:“這是自己手工做的吧,吃起來跟外麵買的不一樣。”


    沈麗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這是我阿婆做的,阿婆的手藝最好了,外麵的麵條不是這樣的嗎?”她還從來沒吃過呢!


    “嗯,沒那麽香,而且煮久了很容易爛,一夾就斷了,我也帶了過來,你想吃的話明天做給你吃,我還帶了好多好吃的呢!”謝華香又夾了一筷子麵條送入口中,真香,難怪上輩子沈庭生最愛吃某家街頭小店的手工麵條,說是有家的味道。


    “真的?太好了!”沈麗華高興得直拍手,被她奶奶用力打了一下她的手背,“再多的好東西那也是人家謝知青的,不許惦記著。”


    沈麗華失望地撅了撅嘴,沒忍住又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麵條太香了,她還是過年的時候吃過麵條,這都快半年了呢!


    “對了,你們怎麽不吃?”謝華香突然想起隻有自己一個人在吃。


    沈家奶奶說:“你吃,我們吃過飯了,不餓。”


    謝華香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們大概是把家裏最好的東西都拿出來招待自己了,再看看沈麗華那藏也藏不住的饞樣,笑了笑說:“幺妹要不你拿個碗出來,我分一點給你吧,你看這麽多,我也吃不完。”


    沈麗華看一看那碗麵,又看了看自家奶奶,終於還是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不餓。”


    謝華香笑了笑,再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謝謝阿婆,麵真的很好吃,但我吃飽了,真的吃不下了。”


    最後見她真的是不肯再吃,沈家奶奶才把剩下的半碗麵條端回灶房裏。


    沈麗華也被她哥叫去燒水了,謝華香才知道,原來沈庭生是給她折騰洗澡的地方去了,沈庭生把她帶到灶房後麵的一個小屋子裏,把煤油燈掛在牆上釘著的木鍥上,屋裏放一個木桶和木盆,屋子一角的牆塌了半邊,四處透風,而且原本大概是沒有門的,不知道他從哪裏找了塊門板過來豎在門上算是遮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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