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正好,長春宮封閉了一冬的宮門緩緩開啟。


    安嬤嬤領著長春宮所有宮人跪地迎駕,乾隆從宮門入,停步問道:"皇後近些日子飲食如何?”


    “回皇上,娘娘今兒早起用了一碗梗米粥,粥菜也用了些。”


    安嬤嬤低聲回道,還道:“七阿哥在,娘娘精神頭好了許多,用膳也覺得香了。”


    乾隆頷首,大步走進屋中。


    富察皇後身著燕居服,寬大的衣服披在身上,蒼白的麵色更顯弱不勝衣。


    “皇上!”


    富察皇上想下榻行禮,乾隆快走幾步上前扶住皇後,察覺到手下皮包骨,麵上蒼白羸弱,沒有血色。


    “朕聽安嬤嬤說,皇後今日用膳香,午膳陪朕用,咱們也好說說話。”


    富察皇後勉強撐著身子靠在皇上身上,聞言輕笑道:“好啊,臣妾近來吃一道筍子湯覺得不錯,皇上到時嚐嚐可能入口。”


    乾隆撫懷中人的頭發,與嬪妃們保養得宜烏黑柔順的長發不同,手下的青絲和主人一般脆弱羸弱。


    “皇上,臣妾一定很難看吧?”


    富察皇後傷感道:“可臣妾不願學李夫人羞見天顏,臣妾是皇上的妻子,隻願皇上能記住臣妾的美好,忘記臣妾病容。”


    乾隆笑道:“怎麽會,皇後和朕那年掀開蓋頭下一模一樣,沒有一點變化,皇後端莊賢淑,是朕的賢後,賢妻,有怎是李夫人和漢武帝比得了!”


    富察皇後沒有說話。其實安嬤嬤問過她要不要梳洗裝扮,可她還是決定拖著病容見他。


    富察皇後聽著皇帝發自內心的誇讚,心頭一酸。


    曾經她以賢後為憧憬,亦不願欺瞞皇上,可是,她已經沒時間了。


    富察皇後氣息越發微弱,目光漸漸堅定。


    永琮一定得做太子,他是中宮嫡子,是所有人眼中的絆腳石。


    所以,不能有繼後。


    至少不能是有能生育的人坐上皇後寶座。她的永琮得是唯一的嫡子,日後的太子,皇帝。


    ……………


    “皇上,臣妾有些累了,想先睡一會。”


    富察皇後埋首在乾隆胸前,喃喃道。


    乾隆溫柔應道,“好,皇後睡吧,朕陪著你。”


    安嬤嬤悄悄抹了抹淚,頭也不回的離開暖閣,留下依偎的夫妻二人。


    慧嫻有些頭痛的看著麵前的磨人星,主動和他講道理。


    “永琮,你長大了”


    “我沒長大。我是小孩子!”


    咧開小米牙的胖嘟嘟的孩子奶聲回道。


    慧嫻:”……“


    “額娘!額娘抱我!……額娘!”


    虛歲三歲的七阿哥臉蛋白嫩,遺傳自母親的桃花眼更顯可愛,這會手腳並用趴在養母身上,幾十斤的分量壓得慧嫻不住往後倒,還是春華眼尖塞了兩個軟枕在慧嫻腰後。


    慧嫻生無可戀,任由小魔星在身上嗅來嗅去,最後終於滿足的找到合適的位子,打了個奶嗝睡下。


    “主子?”


    春華輕聲問道,指了指小主子。


    慧嫻微微搖頭。小魔星越大越不好糊弄。


    永琮幾個月大慧嫻用靈水調理他的身子,這孩子雖然不記得,身體卻銘記了靈水的味道,所以最喜歡靠近慧賢,在她懷裏睡覺,一抱走就會驚醒。


    不過慧嫻還是想出辦法了。


    確定永琮真的睡熟,慧嫻抱著他到床上放下,從枕邊拿出一早備好的羊脂玉牌放到永琮水邊,小肉手幾乎立刻摸到了玉牌,嘟囔著塞到嘴裏。


    “主子,阿哥這樣黏您,這樣能行嗎?”


    蓮香擔憂的不住回頭。


    那可是用靈水浸泡過的羊脂玉牌,慧嫻心道,這話不能告訴蓮香,隻道:“那玉牌是請大師開光,驅邪避禍,永琮會喜歡。”


    當!


    當!


    當!


    當!


    ……


    慧嫻猛的起身,耳邊鍾聲停歇,轉眼望去,殿內的宮人太監都已經哭著跪下。


    “主子,皇後娘娘薨了!”


    慧嫻恍惚了一會,就聽到一聲孩童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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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日,長春宮富察皇後薨。諡號孝賢。


    抬眼望去,紫禁城成了白色天地。


    慧嫻著喪服從坤寧宮出,後麵是喇嘛和尚嗡嗡的念經聲,聽得人既頭疼,又覺得昏昏沉沉。


    “主子,咱們透透氣就回去。”


    蓮香環顧四周,低聲和慧嫻道。


    慧嫻點頭,乾隆看起來傷心得瘋魔了,一點小錯都要大發雷霆,甚至摘了籌備喪禮的大臣頂戴花翎,蓮香會怕也正常。


    “慧娘娘萬安!”


    慧嫻才說要回去,迎麵就碰到著白色粗麻的兩位少年,一個是二十歲的大阿哥永璜,另一個十三四歲,尚有些稚氣,乃是三阿哥永璋。


    慧嫻微微頷首,由蓮香扶著快步進了奠堂。


    “蓮香,你瞧兩位阿哥麵上有無悲痛之色?”


    慧嫻跪到殿前,嘴巴微動。


    “奴婢覺得兩位阿哥看著哭的不夠悲切。”


    蓮香小聲回了一句,快步走到奴才的隊列低聲啜泣起來。


    皇宮裏哭喪是個講究活,不到唱諾的時候隻能默默抹淚,不能哭出聲來,該哭的時候也也不能和潑婦一般,大聲哭鬧,失了儀態。


    至於帶所謂的薑汁一類的東西抹眼睛,慧嫻用親身經曆表示,別被小說給騙了!


    那麽大的味道,一旦被發現,慧嫻的皇貴妃也就到頭了。


    “嗚嗚嗚!”


    慧嫻醞釀了一會,想像了一下任務沒完成,留在清朝不能回去的悲劇場景,頓時悲從中來,眼淚刷就下來,用帕子捂住嘴巴,哽咽不停。


    慧嫻邊哭便想道,大阿哥和三阿哥方才見了,彷佛眼睛不腫,肯定是哭少了,要不就是倒黴催的體質問題。


    “嘉妃!”


    一聲低乎傳來,


    慧嫻下意識的回身,就見嘉妃金氏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周圍的人趕緊去撫。


    “嘉妃的肚子有四個多月了!”


    純妃和愉妃離的最近,兩人勉力扶住嘉妃,朝慧嫻低聲道:“早前診出來,嘉妃還沒顧得上說,皇後娘娘薨逝,嘉妃也不敢和皇上提了。”


    慧嫻一想就明白,嘉妃是和上回生八阿哥一樣,坐穩胎後再告訴旁人,皇上太後也不會理會她這點小心思。誰料到碰上皇後薨逝,皇上悲痛萬分,這時再說就不是喜事,嘉妃恐怕和肚子裏的孩子一起要被皇上冷待,甚至有更壞的可能。


    慧嫻和嘉妃並無交情,隻是瞧著她的肚子,終究不能真的忍心不管。


    “本宮讓人去稟報太後。”


    慧嫻朝手示意蓮香,一直在低聲哽咽的嫻貴妃忽然開口道:“嘉妃身為妃妾,為皇後哭靈不能盡心。嘉妃這一去,日後皇上記起,嘉妃母子受罰不說,你們擔待的起嗎"


    這話一出,純妃,愉妃都麵色不好,慧嫻深呼一口氣,冷聲道:“嫻貴妃說該怎麽辦好,看著嘉妃托著四個月的孩子跪上十幾天,最好跪沒了孩子!”


    嫻貴妃低聲道:“皇貴妃莫要隨意詆毀,臣妾是說不如先弄醒嘉妃,看她自己怎麽選擇,若是她執意去歇息,再去稟告太後不遲。”


    “這樣你也不必擔憂皇上責罰了。”


    慧嫻回了一句,起身走到嘉妃身邊,按了按她的人中。


    “嘉妃醒了!嘉妃妹妹,娘娘有話問你!”


    剛醒來的嘉妃麵如金紙,目光呆滯,在純妃的示意在才看到慧嫻。


    “皇貴妃?”


    慧嫻安撫的看著她道:“你懷著孩子,哭靈要跪幾日,若身子受不住,本宮派人送你去壽康宮。"


    嘉妃強撐著直起身子,摸著圓鼓鼓的肚子,猶豫半晌,慧嫻,純妃等人也不催促。


    “皇貴妃……臣妾……臣妾身為妃嬪……為皇後哭靈怎能離開?”


    純妃,愉妃下意識收回扶嘉妃的手,慧嫻眼神冰冷,緩緩道:“嘉妃對皇後的心意,本宮自不能阻止。”言畢回到原位。


    嘉妃忐忑不安的又看向純妃兩人,她們卻都跪回蒲團,看也不看嘉妃一眼。


    ,


    嫻貴妃與慧嫻分列左右,用帕子擦拭眼角,語氣淡淡道:“皇貴妃自是一番好心,隻不知這宮裏,子嗣雖重要,終究敵不過聖心。”


    “嫻貴妃頗為了解嘉妃,”慧嫻道:“或者嫻貴妃心裏,若是遇到和嘉妃一樣的事也會作出同樣選擇。”


    嫻貴妃沉默半晌,自嘲道:“沒有孩子,怎能知道選擇。”


    慧嫻又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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