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大好的晴天。


    這一回宋小言不用趙建英帶路,自己便沿著上道上山,按照記憶中的路來到那片屬於鬼嬰們的竹林。


    竹林外麵,小道長身上背著一把劍,盤腿坐在一塊長了苔蘚的青石上。


    微風吹過竹林發出一陣沙沙的響聲,宋小言走到他麵前發現他閉著眼睛似乎已經入了定,就連一片枯黃的竹葉落在他頭上,他都沒有一點反應。


    宋小言也不敢打擾他,隻好在他身邊坐下來,學著他的樣子閉上眼睛,感受著風吹竹林的聲音,竹林裏蟲鳴鳥叫的聲音,以及更遠的地方一條湍急的溪流奔湧向前的聲音……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早已和大自然融為一體。


    風就是她,太陽也是她,蟲鳴鳥叫是她,溪水潺潺也是她。


    少年是被身邊亮起的,難以忽視的功德金光給驚醒的。


    本以為宋小言入定這麽熟練,一定是以往也練習過。可一看她的打坐姿勢,就知道這是第一次練習。


    第一次打坐就能成功入定,而且還到了這種境界。


    少年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歎了一口氣:“老天爺真是偏心呐。”


    “阿嚏——”


    宋小言沉浸在這種奇妙的狀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覺得自己的鼻子有點癢。


    她揉了揉鼻子,就見少年不知何時蹲在她麵前,手裏拿著一截狗尾巴草,不斷地在她鼻孔前掃來掃去。


    “小道長,你醒了啊?”


    少年笑了笑,抱起地上的劍鞘站了起來:“誒,小姑娘。我昨天聽到有人叫你小言,又有人叫你言言,你到底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宋小言。”


    話音剛落,便見那少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搖了搖頭說道:“南華真人說,‘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你怎麽和你的名字反著來,身上的功德金光那麽厚?”


    “小道長,你到底在說什麽?”宋小言皺了皺眉頭,她看自己並沒有什麽問題,哪有小道長口中的什麽功德金光。


    少年沒有回答她,笑著說道:“沒什麽,言言。”


    宋小言搖了搖頭,小道長是個好人,可就是性格太跳脫了。有的時候,還有幾分孩子氣,實在和他的實力不相符。


    兩人一同走進竹林裏。


    經過少年的介紹,宋小言才知道。


    原來這片竹林裏叫小三千竹林境,先前是個亂葬崗,但也沒出過什麽事。


    因為葬在這裏的人大都怨氣不重,等到到了投胎的時間也都走了。可後來不知誰散播了,把生下的女嬰埋在這裏,就能讓附近的青陽觀鎮著,不讓女娃娃爬進女人肚子裏的謠言,埋葬在這裏的女嬰越來越多,硬生生把這裏弄成了一片陰氣積聚的地方。


    “原本這片竹林隻長在山的陽麵,後來過了許多年竹子長勢喜人,逐漸把陰麵的山也占領了,就形成了一個環。”少年手裏抱著劍鞘,用手在空氣裏畫了個圈,“外麵的東西可以進去,可裏麵的東西出不來,跟迷了路一樣在這個環裏到處轉,要不是老頭兒的徒子徒孫們每隔一段時間都進來抓幾個送走。這裏,早就亂了套了。”


    宋小言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對了。”少年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布袋,解開袋子上的紅繩,招呼宋小言道,“你快過來看看,這是誰?”


    宋小言認出這是少年用來裝魂魄的袋子,一時心裏戰戰兢兢。她往袋子邊沿蹭了蹭,忽然看見袋子裏一個花生大小,半透明的小女孩正蜷縮著身體,全眼緊閉似乎在沉睡。


    “這是!”


    少年一笑,紮緊了布袋說道:“老頭兒不讓我帶出來,可我怕你白白傷心,就偷偷拿出來給你看一眼。”


    宋小言得知小女孩沒有消散,還被青陽觀的道長們救了回來,高興得不得了。


    少年見她臉上的笑容維持了沒一會兒,忽然又失落起來,便問道:“女人的臉啊,六月天。這又怎麽了,同我說說?”


    “我隻是覺得自己很沒用。”宋小言歎了口氣,“以前這些東西來找我,我裝作看不見,它們過一陣子就離開了。可現在,我顯然已經逃避不了了。要是哪天它們威脅到了奶奶,讓我身邊的人陷入危險,我該怎麽辦?我不想每回都靠小道長你來救。”


    少年笑眯眯地說道:“也不是不可以。”


    宋小言正色,語氣也嚴肅起來:“我是認真的。”


    少年歎了口氣,他也是認真的啊。


    怎麽他騙這姑娘時,這姑娘一點也不懷疑。到了說真話的時候,反倒一臉不相信。


    降妖除魔的力氣活,他一個男人都做得很吃力,更何況宋小言一個小嬌嬌?


    不過,想起宋小言這招東西的體質,少年還是從袖子裏拿出一盞青銅油燈,遞到宋小言手中:“老頭兒說了,這是昨天出手太重給你的賠償。”


    接到燈的那一刻,宋小言有種魂魄都被吸走的錯覺。但那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她就回過神來,並且什麽異樣也沒有了。


    不過沒等她問,少年已經開始教她用了起來。


    這油燈並不是什麽大殺器,用途是在危險關頭,可能救她一命。


    ——當然,隻要她能臨危不亂,在那些東西向她撲過來的時候,還能保持冷靜,精中自己的注意力,把它們定上一時半刻。


    宋小言:“小道長,我覺得還是護身符什麽的更靠譜一點。”


    少年恨鐵不成鋼:“你懂什麽?符籙都是一次性的,這個燈隻要不砸壞,就永遠都可以用!老頭兒那隻鐵公雞好不容易拔根毛,你不收著就是對不起我!”


    宋小言捧著青銅燈出竹林的時候,還在想小道長不是說有事要找自己幫忙,結果自己似乎什麽事都沒幹,還白得了一古董?


    等她想起來去問的時候,隻見小道長朝天上翻了個白眼。


    他本來是想借宋小言身上的功德,把這小三千竹林境徹底滌蕩一遍。沒想到自己還沒出手,宋小言隻不過坐在竹林外入定了一會兒,裏麵的陰氣全都散光了。


    由於竹林的特性,她身上的那股功德氣息如今還出不去,在裏麵打轉呢!


    宋小言隻見小道長居高臨下地站在上方的山道上,嘴唇動了動,似乎要說什麽又沒說出口。


    正當他要開口的時候,老道長出現在遠處,朝他招了招手:“阿光,事情都辦好了,還不快回來幹活!”


    少年應了一聲,急急地對宋小言道:“接下來,我可能沒什麽時間待在青陽觀裏了。你放心,我有空就去找你!”


    宋小言還沒來得及說話,少年就跑遠了。


    她看著少年等我背影消失,有些遺憾地想到,自己還沒問他叫什麽名字呢。


    不過,他的名字裏似乎有個“光”字。想起小道長在黑暗之中閃閃發光的樣子,宋小言忽然覺得小道長的名字和他本人還蠻配的呢。


    宋小言回到家裏,趙建英最終還是沒讓村長的兩個兒子,幫她挖王春花的祖墳。


    趙建英這人吃軟不吃硬,要是村長攔著她,她必定掘地三尺把王春花的祖宗挖出來鞭屍。可村長突然轉了性子,不但沒有阻止還讓自己兒子幫著挖。


    這就讓趙建英像喉嚨裏卡了根魚刺,一直不上不下的。


    “言言回來了?”宋小言回到房間擺弄小道長給她的青銅燈,趙建英突然探頭進來,嚇得宋小言藏好燈,拿起桌麵上擺的書本。


    回到望龍潭這段時間,宋小言雖然沒能上學,卻不耽誤她每天學習。


    趙建英看在眼裏,坐在宋小言身邊沉默了一會兒,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宋小言的腦袋:“吃什麽?奶給你做去。”


    青陽觀。


    少年回到道觀,解下被汗濕的道袍,露出胸膛緊實的肌肉。


    他的對麵,老道長抓了一把糯米,敷在他胸口那個淡得幾乎已經看不出痕跡的鬼爪上:“我看你逍遙的時間也差不多了,說是養傷也沒安分幾天,成天上竄下跳地巴著人家小姑娘。明天就上課去,沒得在我麵前礙眼。”


    少年眯了眯眼睛,輕輕哼了一聲:“你還別說,這幾天我還真以為我出家當了道士。”


    “想當道士簡單。”


    “老頭兒,想都別想。”少年懶懶地說道,“我知道我天賦絕佳,天生就是修道的好苗子。可學校裏還有一堆小弟等著我呢,要是知道他們老大看破紅塵出家了,還不得信仰崩塌,找你這破道觀算賬?”


    老道長皮笑肉不笑:“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


    少年哈哈一笑,拍拍自己胸膛上沾的幾粒糯米,道袍往身上一披,壞笑著湊近老道長:“嘿,老頭兒我告訴你個事。”


    “什麽?”老道長皺了皺眉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少年在他耳邊飛速說了句:“我把你的引魂燈給言言了。”


    “什麽?”


    “你的引魂燈,我送給言言了。”


    砰!


    靜室裏一陣雞飛狗跳,一個少年兔子一樣從門內竄出來。


    緊跟其後的是一個拿著拂塵,麵目猙獰的老道:“褚和光,你給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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