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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越多越驚心,晏蓉安慰了兩遍沒啥效果, 也沒辦法了。


    申媼其實就是個內宅仆婦而已, 有怯意才是正常的, 好在這老婦十分堅強,心下早執意要護著她奶大的姑娘, 堅守崗位, 長秋宮明裏暗裏運轉皆有條不紊。


    對比起長秋宮的外鬆內嚴的高度警戒,懷帝這邊就開懷太多了。


    這位天子與郭禾相見恨晚, 時常密談外加宴飲, 君臣二人在女色方麵都非常放得開,酒至酣處, 懷帝當場賜下美姬,君臣二人就在大門洞開的宮室裏頭胡天胡地。


    到了最近兩日, 郭禾忙碌起來了, 懷帝有了空閑,大中午的居然還往長秋宮走了一趟。


    “皇後, 此次過後,田黨奸佞根除,晏慶此人亦不足為俱也。不過, 讓他繼續留在長安也無妨。”


    嗨, 這皇帝居然還懂平衡之術了?沒想著讓郭禾一人獨大?!


    長進了呀!


    不過想法是好的, 就是忒天真了點。


    晏蓉臉上依然掛著那抹標準的微笑,充當一名合格的聽眾。她不著痕跡掃了眼懷帝,對方眼下泛青,雙目略帶浮腫,眼白渾濁不明比以往更甚,顯然是這陣子縱欲過度的結果。


    她厭惡地蹙了蹙眉。


    “皇後,你可為朕歡喜?”


    “當然,……哎,陛下?!”


    晏蓉本來想像以往那樣,飾演完一個合格聽眾後就把懷帝送走的。沒想到,事與願違。她話說了一半,旁邊卻伸出一隻大手,欲握住她的小臂。


    晏蓉微笑一斂,腳下立即一動,身軀小幅度移動,卻恰好避開了那隻手,她淡淡垂眸:“陛下?”


    這隻手的主人正是懷帝,顯然這陣子的“事事順遂”,已經讓他膨脹到一定程度了。想來他也認為,既然已要大權在握,那拿下這位傾國美人不過就是隨心所欲的事。


    沒想到又碰了軟釘子,發熱的頭腦被猛地澆了一盆子冰水,他陡然清醒,臉一下子就黑下來了,大約又想起從前的不愉快,臉色愈發陰沉。


    他冷冷盯著晏蓉。


    氣壓很低,晏蓉恍若不覺,吩咐申媼:“去吧,去給陛下端碗醒酒湯來,陛下宿醉未醒。”


    現在已經到了最後時刻,她不願意節外生枝,主動開口給含糊過去。


    申媼躬身:“喏。”


    “不必了!”


    懷帝冷哼了一聲:“皇後好自為之罷。”說完,拂袖離開。


    皇帝帶著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晏蓉端坐在原位,目光淡淡看著:“陛下氣性見長。”希望涼州軍進城後,你還能有這般大的脾氣才好。


    她漫不經心說了一句之後,冷哼一聲,站起對申媼說:“阿媼,隨時準備著,霍侯和晏一都傳了消息過來,涼州返程大軍已接近洛陽。”


    *


    懷帝確實沒辦法繼續耍脾氣下去了。


    他黑著臉出了長秋宮,直接返回南宮,連北宮都不願意待了。怒氣無處宣泄,就召了寵妃清夫人麗夫人姐妹伴駕,這三人胡天胡地到了掌燈時分,懷帝有些餓了,攏上衣袍剛要傳膳 ,忽聽見外頭一陣喧嘩。


    這喧嘩遠遠傳來,顯然不是皇宮內部的,可是南宮占地麵積非常大,究竟是怎麽樣的喧嘩,才能把聲音傳到位於南宮中心的皇帝寢宮呢?


    聽那動靜,似乎整個洛陽都震動了起來。


    “怎麽回事?!”


    懷帝心一慌,“騰”一聲站起,厲聲道:“來人,快來人!”他心跳得仿佛要從胸腔中蹦出來似的。


    這天傍晚,其實是懷帝和郭禾約定好的動手時間。懷帝讓郭禾領五千精兵進洛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奔內城東南,先把太尉府拿下。


    處理了田崇和他的子侄,再解決田黨核心人物,至此,大事已成,改日再慢慢清理田黨一眾附庸不遲。


    眼看著勝利在望,懷帝躊躇滿誌,這才會少了顧忌,在晏蓉處暴露了本來麵目。


    誰知如今捷報沒見蹤影,反倒整個洛陽都亂了起來。


    懷帝隱約察覺事情似乎失去了控製,他不可抑製地戰栗起來,猛地衝下禦座幾步。


    “來人!快來人!給朕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他話音剛落,一個身穿武官袍服的中年男子蹌蹌踉踉奔進大殿:“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這男人是九卿之一的衛尉,領南軍,掌管守衛宮禁之責。南軍是懷帝唯一能握在手裏的實權,這人就是懷帝心腹中的心腹。


    一向在宮中昂首挺胸的人,如今如喪家之犬,連爬帶滾撲進來,哭嚎道:“陛下!那郭禾狼子野心,領兵進洛陽遠不止五千啊!!”


    “足足,足足有數萬之眾!”


    這是想謀逆嗎?!衛尉禁不住這麽想,他想起手下堪堪兩萬養尊處優的宮禁衛士,篩糠般顫抖著。


    “怎麽會?!”


    懷帝被驚得連連倒退幾步,“噗通”一聲被幾案絆倒在地,“不會的,不會的。”


    滿殿嘩然,懷帝一絲天子威儀俱無,他連爬帶滾站起來:“郭愛卿他不會的!”他像是要說服自己,“田黨橫行多年,或許他隻領五千兵士並無把握將其拿下,方會如此。”


    他目中陡然綻放希望:“戰況如何了,郭禾可拿下了太尉府?”


    “陛下,並未啊!那太尉府竟早有防備,調遣了北軍與之抗衡,郭禾遭遇埋伏,已戰死!”


    “田崇一氣之下病亡,其嫡長子當場被諸弟合圍身死,如今田黨勢力由諸子合掌,以太尉府為據點,調度北軍抵禦涼州軍。”


    大齊的京師軍乃南北二軍,南軍拱衛宮禁,北軍守護洛陽,後者兵力是前者一倍,且戰鬥力遠勝於養尊處優的南軍。


    北軍曆來掌握在田太尉手裏,現在數萬兵士竟不來皇宮護駕,而是護衛著太尉府。


    懷帝牙關“咯咯”作響:“那,那涼州軍呢?”


    “郭禾受伏身死,涼州軍由其手下二將李乾、黃源接掌。此二賊野性難馴心懷叵測,竟不管不顧,直接強攻太尉府!洛陽已成水火之勢,涼州兵源源不斷,百姓士人乃至勳貴宗室正四下奔逃啊!”


    衛尉絕望的呼喊打破懷帝最後一絲僥幸,他“啊”地失聲驚叫,跌落案上坐著,竟渾身顫抖,麵無人色。


    “陛下,陛下,好漢不吃眼前虧,能屈能伸乃大丈夫也。”


    衛尉撲過去摟著懷帝的腳,苦勸:“臣請陛下移駕,聖駕且出洛陽暫避,以圖後事!”


    局麵瞬息萬變,到了現在,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李黃二人有不臣之心。至於田家,恐怕因田崇的死恨毒了懷帝。


    “陛下,再不移駕隻怕是來不及了!”等交戰雙方騰出手來,恐怕這矛頭將直指南宮。


    “對,對!移駕!”


    懷帝陡然驚醒:“朕要移駕!”他吩咐衛尉:“愛卿,你快去命衛士整裝,最遲一個時辰,不,半個時辰後出發!”


    “還有,所有宮門提前關閉,鑰匙都得銷毀!任何人不得開啟!”現在已經快到了宮門上鑰的時辰了,懷帝是天子,即使逃離也得盡力遮掩一下。


    不為麵子,而是為了安全,避免引起交戰雙方的注意,宮門厚重還能阻擋一下。


    “喏!”


    衛尉連爬帶滾走了,時間太緊迫,兩萬南軍恐怕召集不齊,況且他還得備上糧草,人這麽多吃喝是個大問題,這麽一想,他心急如焚,隻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


    “栗忠,快,快快略作收拾!”


    栗忠是他的心腹內侍,懷帝又哭又笑了一陣,打起精神略作安排,他掃了室內眾多驚惶的內侍宮娥一眼,吩咐道:“禦用物事和隨駕宮人能少即少!”


    輕車簡從,才最有可能成功逃脫,這個道理誰都懂,但落在眾多小內侍小宮娥耳朵裏,無異滅頂之災。


    一時,哭喊聲四起,懷帝一腔恐慌化為暴怒,斥道:“來人,都拖出去!再有呼喊者,立時處死!”


    殿外的衛士進來拖人,連續殺了兩個,驚呼聲戛然而止。


    “陛下,陛下,帶妾們走吧!”


    清夫人麗夫人僅胡亂披了件外袍,撲上來哭道:“陛下,我們一個宮娥也不帶,陛下帶上我們吧,我們能伺候陛下!”


    “滾!”


    美人梨花帶雨,可惜懷帝無心欣賞,他正值極恐慌需要宣泄之際,聞言大怒,一腳猛踹向麗夫人的心窩,將其踹得倒退幾步,頭磕在金柱上,血流如注,立時倒地昏闕。


    “阿妹!”清夫人趕緊爬過去抱起麗夫人,她又急又怒又絕望,回頭朝懷帝尖聲嘶喊:“陛下如何能這般待我們姐妹?!你不帶我們,難道還要帶皇後嗎?!”


    “皇後?”


    懷帝愣了愣,混亂的頭腦導致他遲疑了片刻才醒悟還有這麽一號人物,垂下眼瞼站了半晌,他也不理會清夫人,轉身喚道:“栗忠。”


    “陛下?”


    懷帝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庫裏還有多少燈油?”


    栗忠疑惑,火急火燎喊他來,這是?他老老實實回答:“燈油甚多,前兒才入庫了兩批新桐油。”


    南北宮燈油非常之多,畢竟如今蠟燭還屬於奢侈品,北宮那一大批中低階嬪妃都是用油燈照明的,還有諸多內侍宮娥,兩者差別隻是燈油質量好壞而已。


    栗忠勸道:“陛下,我們帶蠟燭即可,燈油沉重,忒不方便。”


    “誰說朕要帶燈油?”


    懷帝陰惻惻一笑,讓栗忠附耳過來,如此這般吩咐一通:“快去快回,此事不容有失,須吩咐可靠之人去辦。”


    “陛下?!”


    栗忠驚駭,一時竟失禮抬頭,直直盯著自己的主子:“陛下,那可是皇後啊!!”


    “沒錯,說的就是皇後。”懷帝眼神陰蟄,抬頭望向長秋宮方向。


    他的皇後這麽聰敏,想必能順利逃脫吧。


    可憑什麽呢?


    他派使臣將人迎回洛陽,請進長秋宮,給予國母之位無上榮光。那個女人嫌棄他不說,如今大難臨頭,對方若順順當當就離開了,他又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想起大婚當夜所受的折辱,懷帝咬牙,他早發了誓,他日定要那個賤人百倍償還。


    既然成了他鄭家的人,那就算死也的是鄭家的鬼!


    留下來吧!


    懷帝倏地轉頭看向栗忠,冷冷道:“快去!此事不成,你也莫要回來見朕了!”


    栗忠“噗通”一聲跪下,牙齒咯咯作響:“喏,奴婢定不辱命!”


    *


    長秋宮,大齊朝曆代皇後之寢宮。


    為了體現國母威儀,這長秋宮不但位置極好,且與周圍的宮室拉開一段距離,由幾重寬闊的宮道隔開,等閑人不得靠近。


    晏蓉進駐以後,她極不喜與懷帝的妃嬪來往,隨著她在北宮權柄日重,這長秋宮即使是受寵如清夫人麗夫人也不敢涉足。


    所以,長秋宮環繞的這幾重宮道,一向都很安靜。


    兩個捧著衣裳冊子的宮娥也習慣了,一邊低聲說笑,一邊出了長秋宮宮門。她們是織室的,雖不在長秋宮當差,但也是皇後的人,這次前來,是送冊子給皇後選秋衣款式。


    可惜皇後今日並無興致,剛揮退了她們,她們隻好改天再來。


    “快些走吧,宮門都要上鑰了。”


    “嗯。”


    二人一邊加快腳步,一邊竊竊私語,走著走著,其中一個感覺有些不對,這前麵怎麽有水漫過來了,且迅速漫到二人腳下。


    “怎麽了這是?”長秋宮也不用挑水,咋就有人打翻水桶了呢?


    咦?不對,這腳下怎麽黏黏膩膩的?


    “啊,這是竟是桐油!”要死了,這可是剛進貢的上等桐油,誰敢打翻那麽多?!


    皇後本人用蠟燭,但手底下人也是用桐油的,所以二女並未察覺異常,隻一邊低聲抱怨,一邊往前麵走去。


    這油無聲無息漫過來,越漫越多,幾息功夫竟漫過二女的鞋麵,偏偏走了一段也沒見打翻了油桶的莽撞內侍,反倒在路上見了不少散落的燈芯,一大卷一大卷的,越往外麵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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