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蘭台的心跳驟然一停。


    他瞪著瑟瑟, 那眼神就好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框, 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吳蘭台覺著自己腦袋裏嗡鳴,響的他什麽也聽不見,隻看見瑟瑟塗抹著石榴紅色口脂的唇一張一合,說了些什麽,他都不知道。


    瑟瑟手指捏著這條薄薄的裙子, 笑靨如花:“爺, 怎麽不說話了?”


    吳蘭台身體開始發顫。


    他用了很長時間, 才反應過來瑟瑟說了什麽。


    瑟瑟說的話, 到底意味著什麽……


    他終於, 想明白了。


    “你……”吳蘭台的聲音幹啞的就像是吃了一把黃沙, 粗糙如砂礫, 呼哧呼哧的,他逐步冷靜下來, 卻感覺心底一片荒涼, “你早就……知道了。”他說的一字一字, 都很艱難。


    瑟瑟好奇:“你說的,是指你讓徐娘來調|教我的身體, 還是你要將我送給齊王?”


    隨著瑟瑟的話, 吳蘭台的嘴唇開始發抖。


    他還是回憶,那個溫順, 聽話, 又依賴他的瑟瑟, 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好像就是瑟瑟被徐娘的手段調|教到不願接受,觸柱自盡之後。


    那之後,受了傷的瑟瑟一改之前的怨憤,失去了記憶的她,就像是雛鳥一般,看見了他,全身心的信賴了他。


    吳蘭台越想,越覺著恐懼。


    他看向瑟瑟的目光,就像是看一個執掌著生殺大權的妖魔,戒備,懼意,以及不知是後悔還是恥辱的憤怒。


    “你……你全都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他沙啞的聲音怒吼著,眼前的瑟瑟不再是他記憶中溫婉柔順的嬌嬌美人,她是沒有角的魔,是充滿邪氣與惡意的妖。


    枷鎖固定在他的肩膀上,沉重的腳鐐還有一個鐵球牽絆著他,吳蘭台踉蹌著退了兩步,滿臉的痛恨。


    瑟瑟一襲石榴紅裙,站在他對麵笑靨如花。


    在府衙時,瑟瑟戴著那張溫柔的假臉,用那充滿愛慕的眼神,麻痹了他。


    她對他笑,關心他,照顧他,結果全是假的。


    他所有的心思,她都知道!


    “你根本沒有失憶……你……毒婦!心腸真狠啊!”


    吳蘭台眼中都快要噴出怒火。


    瑟瑟就一直在知道的情況下,虛假的,在他麵前偽裝著,虛偽的臉下,是對他一直以來的嘲諷!


    而他一直以為,瑟瑟癡戀著他,愛慕他!


    假的!都是假的!


    瑟瑟微微挑眉:“這話說的,我心腸狠毒?是誰找來下賤的娼|婦,用下|流的手段毀人?是誰故意示好,假意愛慕,騙取我信任?又是誰,把愛慕他的女子,親手送給別人?”


    這一切,都是吳蘭台自己做的。


    吳蘭台大口大口喘著氣,他的腦袋裏嗡鳴不止,眼前一片花黑。


    瑟瑟的聲音還是一如以往,溫柔的細聲細氣,可是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她的語氣裏滿滿都是對他的嘲弄,那種高高在上的戲弄,猶如一個個響亮的巴掌,一下一下扇到他臉上。


    吳蘭台磨著牙,忍不住想到了他被收押一時。早先,他一直以為是受賄露了痕跡,再不濟,是有人整他,可是現在,他覺出了兩份不對。


    就在他打著嫁妝的名義,把東西送進將軍府後,他就被下了獄,這其中,當真沒有瑟瑟的手筆?


    如今吳蘭台已經知道,瑟瑟對他的心思了如指掌,那麽在她離開自己身邊之後,想要報複,好像說得過去。


    他眼底泛著赤紅,凶狠地盯著瑟瑟:“我被抓入獄,是不是你?!”


    瑟瑟一臉憐憫:“老爺真是愚笨,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麽?”


    她的話音剛落,吳蘭台一個健步衝了上來。


    還不等他衝到瑟瑟麵前,旁邊的小廝早已經攔在瑟瑟的麵前,而發現情況不對的卒子,揮著鞭子對著吳蘭台劈頭蓋臉狠狠就是一頓。


    “好大的膽子!貴人來看你居然還敢無禮!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吳蘭台何曾這麽狼狽過,他被一個卒子打得渾身是傷,腳下一個踉蹌,滾到在地,灰塵與血跡混合在一起,嗆得他咳出了一口血。


    “姑娘,沒有衝撞到您吧,”卒子在瑟瑟麵前弓腰賠笑,“這小子心氣大,打幾頓教訓教訓,就老實了,姑娘您看,需不需要?”


    瑟瑟站在原地,根本沒有把吳蘭台的偷襲放在眼裏,隻在頃刻間就被打到在地的吳蘭台,根本不在她的戒備範圍。


    她聽了卒子的話,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此事本與我無關,若是他在行程中給幾位差爺造成了不便,幾位如是需要,教訓教訓,也是該的。”


    卒子何等聰明,瑟瑟的話一說出來,就懂了,立即陪笑道:“姑娘您放心,路上該怎麽對他,小的心中有數了。”


    瑟瑟一臉溫和:“勞煩差爺了。”


    見瑟瑟和吳蘭台還有話要說,卒子拿著鞭子狠狠給了吳蘭台一鞭,警告道:“董姑娘跟你說話,老實點,再敢犯渾,抽死你!”


    吳蘭台趴在地上,側著臉挨著地麵,泥土沾滿了他的半臉,血絲混著沙塵,狼狽的連乞丐都不如。


    而瑟瑟呢,一身錦繡華服,頭戴朱釵寶翠,身邊仆婦隨從簇擁,優雅而高貴,與他已經是雲泥之別。


    而就在一年前,他們之間的差距,明明他才是天上雲,被獻給他的美人董瑟瑟,才是被他踩進泥裏的卑微。


    一年時間,他們的尊卑調轉了。


    吳蘭台趴在地上,回憶著過去的點點滴滴,忽地想到他在牢裏苦苦等候瑟瑟的那幾個月。


    “……你沒有來救我,卻告訴我你要救我,你一直給我虛假的盼望!”


    瑟瑟大大方方道:“對啊,我故意的。等待的滋味如何?”


    如何?


    吳蘭台從瑟瑟來過一次之後,一直在盼著瑟瑟找人救他出去,日也盼夜也盼,每天都在想著,她什麽時候會派人來?


    每天睜開眼,看見自己還在牢房,就在想,人快來了嗎?吃每一頓幹糧,都在想著出去以後吃什麽。晚上睡前,一直告訴自己,再忍耐一天,第二天就能出去了。


    吳蘭台就在瑟瑟留給他的虛假希望中,苦苦等候了幾個月,等到精神幾欲崩潰。


    吳蘭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的感受到瑟瑟對他的恨意。


    半響,他慢吞吞道:“那你為什麽又找齊王救我?良心不安麽?”


    瑟瑟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捂著唇笑眼彎彎:“你在說笑麽?我救你出來,自然是覺著把你關在牢裏,太便宜你了啊。”


    “瞧,你現在不是黥麵流放,苦役一生了麽?”


    瑟瑟笑得帶了些天真爛漫,落在吳蘭台眼中,卻是讓他刺骨的寒冷。


    這是知道吳蘭台沒有了官職,不甘心。有了齊王這棵遮天樹,他就該放開膽子為所欲為了。


    瑟瑟還真是把他的心思拿捏的清清楚楚。


    吳蘭台剛剛想錯了。瑟瑟對他不隻是恨,還狠。


    這樣一個心思深沉手段毒辣的女子,他當初是怎麽把人當做小白兔似的無害,放在手心裏去寵的?


    誤把虎豹當小貓,是他自己看走了眼。


    吳蘭台嗤笑了聲,好像是在嘲諷自己居然直到這一刻,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可是嗤笑著嗤笑著,吳蘭台忽地收聲了。


    他猛地扭頭,雙目灼灼看向瑟瑟:“你剛剛給我的湯……”


    瑟瑟滿是憐憫:“才想到?已經遲了。”


    不等瑟瑟說完,吳蘭台跪趴在那兒使勁扣著自己嗓子眼,隻是如瑟瑟所說,已經遲了。


    他渾身發汗,凶狠道:“你給我吃的是什麽?!”


    “一種小小的毒。”


    瑟瑟輕描淡寫道:“你這個人,隻要活著,無論到了哪裏都不會甘心的。衝州偏遠,難免有沒有見識的人受騙於你,助你逃脫。”


    “董瑟瑟隻想看見你受苦。我是絕對不會讓你逃於懲罰的。”


    瑟瑟眸色冷淡,說完後,目光落在柳侍妾拿來的那個小包袱上。


    “毒已入骨,你除了繼續服用以毒攻毒,別無他路。”瑟瑟勾著唇角,“別說我冷血,看在你曾經猶豫過,沒有選擇齊王的份上,我送你路上的份額。以後的,我會派人送去衝州給你。”


    吳蘭台一動不動趴在那裏,就像是死了一樣,隻有虛弱的呼吸,還代表著他的生命。


    瑟瑟垂眸欣賞了一番,抬手摸著自己胸口,眸波流轉,盈盈笑意浮出。


    從此以後,吳蘭台這個名字,再也不在董瑟瑟的心裏刻畫了。


    回到董家院子,瑟瑟換了衣裳,把這身石榴紅的豔色衣裙扔進火盆中,燒得灰都不剩。


    同時她把縣衙帶出來遺留的東西,順便清理了幹淨。


    瑟瑟清理著,丫鬟就抖著。毀一樣,她抖一下,瑟瑟看著都覺著有趣。


    院子裏生著火盆,裏頭炭火燒得旺,同時有不少畫紙和布卷燒毀在其中,烈焰斑斑。


    丫鬟眼前發黑,總覺著,下一個被燒的,就是她了。


    如今的董家院子,隻剩下她一個是從縣衙跟著出來的。


    怎麽辦?


    瑟瑟還不至於對一個沒有對她出過手的丫鬟動手,隨口把她打發出去休息,換做了柳侍妾來服侍。


    柳侍妾在城外京道上,把吳蘭台和瑟瑟的話聽了個真切。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表麵上也不敢表露一點。


    隻知道,眼前的董姑娘,她根本看不懂,猜不透。


    柳侍妾渾身都能感覺到的,那就是董姑娘是個危險的人。


    十分危險。


    柳侍妾不知道第多少次慶幸,當時回齊王府的時候,她沒有心生異心。


    不然看看張侍妾的下場,她都怕得緊。


    “唔,聽說齊王殿下現在住在西城?”


    外間的窗下,瑟瑟放了一個小爐子,上麵煨著一壺酒,她坐在旁邊,手持蒲扇有一下沒有下扇著。柳侍妾跪坐在她身後,正在繡著一副手絹,聽到瑟瑟的話,她的針差點紮進了手指。


    柳侍妾立即道:“回姑娘的話,是的。如今齊王……成氏,住在西城的一處民屋。”


    瑟瑟饒有興趣:“不是還有幾個侍妾通房呢?”


    柳侍妾想到這個,就有些膽顫:“為了湊銀子過日子,齊王將她們……全賣了!”


    齊王府被查封,所有的銀錢一律收入國庫。府中的一切都登記搬走,齊王和成側妃狼狽被趕出去的時候,身上連個銅錢都沒有。


    早在齊王和意美人的事情曝露之前,皇帝還想過要給自己這個兒子一點立身之本,不說多的,保證他衣食無憂,還是做父皇的一片慈愛。


    可是這個色膽包天的兒子,都睡到他小老婆身上了!皇帝氣得恨不得把齊王暴打一頓,哪裏還記得給他銀錢度日?


    從奢華的王府搬到了一處狹小的民居院子,齊王的日常生活都需要錢,他一提手,就把那些哭哭啼啼的妾全部賣了,打著齊王侍妾的身份,倒是換來了不少銀子,這些銀子一到手,他就出去花樓花天酒地,根本沒有管成側妃。


    寧王提前把小公子和小姐兒送給宗室,算是救了他們倆的命。不然跟著齊王,還真不知道這位心死如灰的齊王,會不會做出賣兒賣女的舉動。


    也就是說,如今的齊王身邊,隻剩下成側妃一個人了。


    瑟瑟嘴角一勾:“許久未見齊王和成側妃了,我們去看看他們吧。”


    柳侍妾在瑟瑟問起的時候,心中已經有了準備,這會兒也不慌,隻問了一句:“姑娘,還有什麽要準備的東西麽?”


    瑟瑟沉思了下,緩緩說道:“去把小公子之前留在屋裏的手鐲,拿來。”


    柳侍妾心頭一涼,低頭應下。


    西城偏遠,瑟瑟乘著馬車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才抵達。此處全是貧困百姓,想要找個完好的屋子,都難。


    巷子狹窄到馬車根本進不去,隻能停在巷子口,瑟瑟扶著柳侍妾的手下了馬車。


    此處都是生活的味道。瑟瑟一垂眸,就能看見地上扔著的爛菜葉,旁邊還有人倒出來的汙水,流淌一地。


    而穿著破破爛爛衣服的小孩兒,光著腳在地上跑來跑去,大呼小叫。


    瑟瑟披著的桃色鬥篷,隻走出去幾步,邊角就汙了灰漬。


    她也不計較,饒有興趣打量著周圍,那些挑著扁擔挽著褲腳的男人,還有裹著頭發坐在門檻的婦人,熱鬧得很。


    一個打扮金貴的少女出現在這種偏遠的地方,瑟瑟惹來了不少人的目視。


    瑟瑟一點都不擔心,她的身後仆婦小廝打手十幾個人,還真不怕這裏有人膽大包天。


    正是午後,巷子兩邊的住屋上空,炊煙嫋嫋,四處飄來噴香的飯菜氣息。瑟瑟吸了吸鼻子,倒是覺著這種氣息,很舒服。


    齊王如今住的地方,大小也是個院子。隻是空無一物,破敗的很,別說和齊王府相比較了,就連和瑟瑟的董家院子比,都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柳侍妾叩響了門環,不多時,裏麵傳來了一個女人不耐煩的聲音:“來了來了。”


    瑟瑟挑眉。


    門被打開了,門縫之間露出了成側妃那張相貌淩厲的臉,沒有了華麗妝容,頓時顯得她一臉怨毒,醜陋的嚇人。


    而成側妃才是大吃一驚,手扶著門愣了半響,才喃喃:“董姑娘?”


    “不請我進去坐坐?”瑟瑟笑吟吟道。


    成側妃如夢初醒,手局促地在腰間圍裙上擦了擦,舔舔唇,低著頭讓開。


    “姑娘請。”


    瑟瑟款步而入。


    這個院子空蕩蕩的,庭院裏隻擺著一個木盆,盆子裏泡著幾件衣服,兩棵樹之間搭了一根繩,繩子上晾著水淋淋的衣衫。


    靠著門背的位置,整整齊齊碼放著不少柴火。


    與外麵一樣,這裏的廚房裏,煙囪裏也冒著青煙。


    成側妃拘謹不已。


    她身上穿著粗布麻服,腰間係著圍裙,那雙本保護細膩的手上添了不少打傷小傷,處處磨得都是水泡,沒有丫鬟服侍,她一頭青絲亂糟糟的用頭巾裹成一團,頭上連一根木簪都沒有,耳朵光禿禿的,臉上也是長期勞累過後的迅速衰老。


    就在幾個月前,她還是王府側妃,甚至做著王妃的美夢,貴妃的美夢,皇後的美夢。


    這一切都隨著齊王的入獄判罰,像是一個氣泡,被戳破了。


    什麽都不留。


    “你來了……”成側妃臉燒得通紅,如今落魄的她,在瑟瑟麵前自然而然就生出了自慚形穢。


    瑟瑟一臉笑意,慢悠悠轉了圈,把這裏的一切都映入眼底後,輕飄飄道:“我來看看你。”


    成側妃精神一震,看見隨侍在瑟瑟身側的柳侍妾,眼睛一亮:“姑娘救救我!我聽姑娘的話給姑娘辦事,姑娘可該救我出火坑!”


    瑟瑟尋了個木凳施施然坐下,柳侍妾從隨身攜帶的食盒中,取出了小手爐,遞到了瑟瑟掌心。


    “哦,怎麽就是火坑了呢?”瑟瑟捧著手爐,輕言細語道,“如今殿下身邊隻有你一人,這種殊榮,不是比王妃還要來得榮耀麽?”


    成側妃沒聽出來瑟瑟的嘲諷,她抱怨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們被趕出來的時候,什麽都沒有讓我們帶走。這間房子還是寧王殿下心善,悄悄撥給我們的。如今已經這樣了,我想著如是他能安生下來好好悔過,過一年半載的,等陛下消了氣,還不是能回去!可您知道,他幹了什麽麽?”


    瑟瑟已經知道了,卻恍若未知,好奇追問:“他怎麽了?”


    提起這個成側妃就是一肚子怨憤:“我們本就沒有銀錢,他把府裏那些侍妾和通房,全部拉出去賣了,換了些錢來。我本以為他是想要好好過日子,可誰知他拿了錢,一個銅錢都沒有給我留,全部拿出去花天酒地,找外頭娼|婦了!”


    “那點子銀子夠他睡幾個人?他也要臉,睡粉頭沒錢了,居然跑到寧王府,伸手問他五哥要!”成側妃提起來就狠狠啐了一口,“虧他還是王爺呢!這才落魄沒兩個月,就把自己當打秋風的窮親戚了!”


    這一點,寧王倒是沒有給她說。


    瑟瑟眨了眨眼,口吻關切:“那你們的日子,過的可艱難?”


    成側妃抹起了眼淚:“能不艱難麽,我就怕著那天,他提手把我發賣了去!”


    “那你的家人呢?”瑟瑟慢吞吞問道,“我可記得你之前說過,你家中也是官宦人家,要麽尋了你回去,要麽塞你點私房錢,不都正常麽?”


    成側妃臉色更苦了。


    “尋我回去?我爹恨不得讓我一頭撞死,明了家中門風!”成側妃鼻子一酸,“我娘倒是悄悄來給我塞了點銀錢,如果不是我娘,我也活不到現在。”


    瑟瑟歎息:“可憐見的,好好一個側妃,竟然淪落到這般地步。”


    成側妃抹去眼淚,急切看著瑟瑟:“姑娘,看在我幫過您的份上,救救我吧!讓我留在您身邊做個端茶遞水的丫頭也行啊。”


    “這可不行啊,”瑟瑟眼含擔憂,“你一個玉碟在冊的側妃,我怎麽好把你當丫鬟使喚。萬一到時有點什麽,我豈不是還要擔責。”


    成側妃眼含哀求:“求求您了姑娘,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說著,她竟然膝蓋一軟,跪倒在瑟瑟麵前,捂著臉哭泣。


    瑟瑟令柳侍妾扶了她起來,意味深長笑道:“活不下去了,不就要給自己找活路嗎?成側妃,你是因為誰,活不下去呢?”


    成側妃趴在柳侍妾身上正哭得傷心,聽見了瑟瑟的話,哭聲戛然而止。


    半響,她抬起頭,通紅的眼睛裏,是一絲遲疑。


    “您的意思是?”


    “殿下讓你活不下去了,那你就讓殿下聽你的話啊。”瑟瑟輕聲道,“若是殿下聽你的話,這裏不還是你說了算麽,到時候你想怎麽活,就怎麽活。”


    成側妃打了一個寒顫。


    她胡思亂想了許多,抬起頭,沙啞著嗓子問瑟瑟:“姑娘想要我做什麽?”


    瑟瑟朝廚房的位置看了一眼,裏頭燒的大灶,不知道煮著什麽,噗嚕噗嚕的。


    “齊王會跟你在家裏用膳麽?”


    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問話,問的成側妃有些發愣。


    “有時候,他會留下吃,隻是嫌棄我手藝不好,米糧不好,次數很少。”


    回答了這句話之後,成側妃才知道瑟瑟想要她做什麽。


    她後背一下就起了一層寒意。


    “別緊張,”瑟瑟一眼就看出了成側妃的念頭,她笑著抬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沒有讓你殺人。”


    成側妃這才大口大口喘著氣。


    “那你是讓我……做什麽?”


    瑟瑟卻不回答了,隻是把柳侍妾手中的一包銀子,食盒裏的一壺熱酒,遞給了成側妃。


    “你是聰明人,你應該知道怎麽給自己創造活路。”


    瑟瑟起身了。


    她抬眸打量了成側妃一眼,見她差不多都懂了自己的意思,懶懶打了個哈欠。


    “也到了午膳的時候,我就不打擾成側妃了,告辭。”


    “等等!”


    成側妃猛地出聲。


    “你得告訴我,我這樣做,有什麽好處!”


    瑟瑟優雅地單邊挑眉:“這樣做,對成側妃難道不全是好處麽?想一想,齊王會對你言聽計從,你說東,他絕對不敢往西。無論你做什麽,他都不敢吭聲兒。”


    瑟瑟捂著唇,露出了兩份涼薄的笑意:“就算你告訴他,小公子是別人的種,齊王隻怕都要忍著誇你好呢。”


    成側妃額頭一顆顆汗珠順著她臉頰往下滴。


    不可否認,她被瑟瑟口中的景象說動了。


    “……好。”


    成側妃最終還是妥協了。


    瑟瑟讓柳侍妾把小公子的手鐲遞給了成側妃,笑吟吟道,“小公子還等著你,看著他長大成人呢。”


    成側妃拿著手鐲,閉了閉眼,對瑟瑟屈膝行了一禮:“以後還請姑娘,代為照顧他一二了。”


    瑟瑟淡笑:“好說。”


    從這間狹小的院子離開,瑟瑟也沒有碰到齊王。


    柳侍妾扶著瑟瑟上馬車時,忍不住問道:“姑娘,不需要和齊王見一麵麽?”


    瑟瑟扶著額角,靠在背墊上,慢吞吞道:“將死之人,見了衝煞我。”


    柳侍妾一下子就懵了。


    半響,她才反應過來瑟瑟說了什麽。


    柳侍妾一言不發,沉默坐在馬車角落,悄悄打量著閉眸養身的瑟瑟。


    ……好可怕。


    拜訪完齊王,瑟瑟在家中好好休息了幾天。


    可也隻是幾天時間,她家來了訪客。


    周砥行養好了傷,前來敲了董家院子的大門。


    下人們一半都是將軍府出來的,看見周將軍樂得跟看見自己主人一樣,開門迎客,把周砥行請進了正堂落座,這才派人去給瑟瑟通稟。


    瑟瑟正裹著小毯子,坐在窗下研讀話本,丫鬟來報時,她微微蹙眉。


    “等將軍走後,把一應人等,統統攆了。”


    丫鬟誠惶誠恐應了。


    “姑娘,那將軍還在正堂候著,姑娘還見不見?”


    瑟瑟垂眸,隨手翻了一頁:“不見。”


    這是連一個理由都沒有?


    丫鬟和柳侍妾商量了下,還是去給等候的周砥行說,瑟瑟染了風寒,吃了藥剛睡下。


    周砥行立馬跳起來,要去看瑟瑟。


    “將軍萬不可去!”丫鬟剛叫住了周砥行,就不知道該怎麽說了。虧著柳侍妾上前躬了躬身,補充道,“姑娘近來淺眠,如果將軍前去,驚擾了姑娘的睡夢,怕是姑娘休息不好。”


    周砥行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沒有抬步去瑟瑟院子。


    他不是不能硬闖,可是隻要這麽一想,就回想起瑟瑟對他的關切。周砥行又如何能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讓瑟瑟不得安眠呢?


    “那讓你們姑娘睡,我在這裏等她。瑟瑟醒了,勞煩通稟一聲。”


    周砥行難得的好脾氣全部耗在瑟瑟這裏了。他坐在正堂裏喝了三壺茶,也沒有等來瑟瑟。


    而瑟瑟早就派小廝去給寧王府送信一份,自己縮進被子,倒頭睡覺了。


    正堂裏的周砥行左等右等,等到天近黃昏,沒有等來瑟瑟,倒是等到了寧王府的人。


    寧王有要事找周砥行相商,周砥行自然不能在瑟瑟這裏耗下去,帶著五壺的茶水,空著肚子從董家院子離開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幾個仆從就扭了那幾個擅自開門迎客的,按在長凳上好一頓打。


    打完後,直接叫來了牙婆,任由他們哭天搶地,也還是全部發賣了出去。


    從那以後,董家院子裏的下人們皮都繃緊了,徹底看清楚了誰是主人。周砥行又來了幾次,這次不等內院的丫鬟出來吩咐,門房就沒有敢放人進去,而是從上次的態度中,窺探了一二,試探著說自家姑娘病中不見客。


    周砥行無奈,被打發走了,而這個門房也得到了三兩銀子的賞錢。


    董家院子頓時就知道怎麽麵對周砥行了。周砥行後麵忙裏偷閑找到了點時間,尋思著瑟瑟病該好了,登門拜訪,全部都被堵了回去。


    門房不是說姑娘病中,就是說姑娘與丫鬟置氣,鎖死了院門誰都不見。


    幾次下來,周砥行也覺出了一點不對。


    可他想不到是瑟瑟不見他,隻想著,會不會是因為有什麽阻力在其中?


    周砥行想不通,就去找寧王喝酒,一如既往把寧王當做他的最好兄弟,來給他這些事情排憂解難。


    周砥行看不懂,寧王可看的一清二楚。


    自己的這個好友,在瑟瑟眼中,不過是一個可以利用的角色罷了。如今他沒有了利用價值,瑟瑟又怎麽會給他分半點心思出來?


    這種話,寧王沒法直說,隻能拍著周砥行的肩,勸了他酒,讓周砥行喝的酩酊大醉。


    第二天,寧王悄悄乘了一輛沒有家徽的馬車,抵達了董家院子門口。


    門房學乖了,看見寧王,請了他在一側偏房小坐避風,迅速派人去通稟瑟瑟。


    瑟瑟聽到寧王來訪,第一反應是不見,第二反應,忽地想起了還有周砥行沒有解決呢,嘖了一聲,慢吞吞讓丫鬟去請寧王正堂落座。


    她換了一身見客的襖裙。天氣越發的寒冷,上霜的時候,瑟瑟畏寒,倒是穿的比別人多一點。


    桃粉色的襖陪著白色繡花長裙,瑟瑟手裏還握著小手爐,等她沿著廊蕪悠哉悠哉出來,寧王已經喝了一壺茶了。


    距離他們上一次見麵,中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瑟瑟朝寧王屈了屈膝,含笑:“殿下大駕光臨,是瑟瑟有失遠迎了。”


    寧王放下空空的茶杯,大大方方道:“董姑娘隻要準許本王進來,就是本王受寵若驚了。”


    兩人麵對麵客套了一番,發現誰也找不到一個開口的話題。


    瑟瑟落座,丫鬟給她上了一杯暖胃的棗茶,她輕輕拂了拂茶沫。


    一杯棗茶入腹,瑟瑟也沒有主動開口說半個字。


    寧王起初還等著瑟瑟開口,等了一盞茶的功夫,算是看明白了。瑟瑟根本就不急,甚至根本不在意,他來是要做什麽。


    寧王摸了摸鼻子,愉快地笑了。


    果然,隻有和瑟瑟在一起的時候,才有這種徹底的暢快感。


    寧王的笑讓瑟瑟側目。


    這個人,沒毛病吧?


    寧王笑夠了,以拳抵唇,咳了兩聲。


    “董姑娘想必對本王來找姑娘,究竟所謂何事,並不感興趣。”寧王說的很直白。


    而瑟瑟也很直白,他們倆之間的交際,到了現在,已經不需要那些虛的了。


    “誠如殿下所言,的確如此。”


    寧王:“董姑娘,還記得我們之間有一筆合作麽?”


    “當然記得,”瑟瑟緩緩道,“你我都做到了彼此該做的,合作不是已經結束了麽?”


    “還沒有。”


    寧王溫聲道:“周砥行是目前朝廷之中,唯一一個得用的年輕將軍,他與本王關係交好,這點董姑娘應該也知道。既然本王有了那個心思,得用的將軍自然要籠絡好。”


    瑟瑟嗤笑,懶洋洋起身:“如果殿下就是來為周將軍做說客,請恕我沒有興趣。殿下請回吧。”


    “董姑娘誤解本王的意思了。”寧王亦起身,“本王的意思是,請姑娘讓周將軍徹底死心。”


    瑟瑟聞言倒是有了兩份詫異:“殿下倒是不打算強迫我?”


    寧王直白:“周將軍玩不過姑娘您。我也怕姑娘懷恨在心,直接把本王唯一得用的將軍給玩沒了。”


    瑟瑟捂唇輕笑。她睫毛輕輕眨動,恍然扇動一片眸波。


    這說法倒是有意思。


    不過瑟瑟轉念一想,眼前看來,寧王是有意要坐上皇位的,而他對周砥行信任有加,那她要怎麽做,才能讓周砥行難過?


    瑟瑟隻輕輕思考了下,就想到了一個有趣的方法。


    她抬眸,意味深長看著寧王:“殿下剛剛說,我們之前有過一筆合作。”


    寧王反應極其的快,頷首笑道:“姑娘是想到了要討要什麽酬勞了麽?”


    “酬勞的話,我也想過,不好強人所難的。”


    瑟瑟笑語盈盈:“煩請寧王殿下成就大業之後,在後宮給我留一個位置。”


    “當然,隻是虛名。”


    寧王悟了:“你是要周砥行徹底死心?”


    如果是喜歡的人成了自己效忠的對象,那麽周砥行這樣一個愚忠之人,隻會遠離瑟瑟,再也不敢有任何騷擾。


    “不知殿下是否願意?”


    瑟瑟說道。


    “這有何難!”


    寧王眸中流露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光。


    他爽朗一笑,豪邁大氣:


    “什麽位置都比不上皇後來的尊貴。董姑娘這樣的妙人,本王不敢令你屈居。不若本王大業成時,請姑娘入宮為後,你我一起執掌這江山霸業,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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