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說,天蒙蒙亮的時候周將軍派人來給她下了一點藥,直接將人抬上了馬車。如今過去了兩個時辰,大軍上路,已經回不去了。


    瑟瑟掀開簾子一看,路上黃土塵灰,外頭全是車軲轆與馬蹄的嘎吱交響,荒郊野外,早已離開同闊縣的境內。


    馬車上有一床錦緞薄被,下麵壓著一個小匣子,是吳蘭台親手放進來的。裏頭除了畫卷胭脂以外,多了一份書信。


    信是吳蘭台寫的。


    瑟瑟靠著軟軟的背墊,伴隨著馬車一路的搖晃,慢悠悠把信的內容看完了。


    信的內容很簡單。吳蘭台訴說自己身份低微,無法在齊王的手中保全她,而周將軍明顯對她有所愛慕之心。他縱有萬分不舍,千般不願,為了不讓瑟瑟被齊王搶走,決定將她許給了周將軍。


    長長的一封信,解釋這件事隻用了短短幾行,而剩下的,都是吳蘭台隱晦的提出,隻要他與周將軍搭上了關係,來日入京為官,就能將她接回來,許以正妻之位。


    她了然無趣翻著信紙,耳邊還是丫鬟的哭泣:“周將軍好生霸道,老爺求情根本不理,硬是將姑娘您虜了來!”


    瑟瑟收起書信,也不提信裏內容,隻拍了拍丫鬟:“好丫頭,嚇到了吧。莫怕,將軍許不是這般人,待我去求求情,也就放我們回去了。”


    丫鬟眸色閃動:“姑娘何苦將人心看得那麽善良,那位將軍當真不是個好說話的。”


    瑟瑟靠著背墊,慢悠悠撥動手腕上套著的一圈手鐲,柔聲道:“好不好說話,也要見了才知。”


    馬車一路搖晃,內裏置備的有茶點糕餅,驅車的馬夫根本不給開車門,瑟瑟與丫鬟隻能在馬車度過幾個時辰。直到入夜,軍隊駐紮城外,馬車載著瑟瑟入城在客棧下榻,才得以離開馬車。


    夜風微涼,瑟瑟剛進了客房,門就被敲開了。


    一襲鎧甲的周砥行站在門口,目光炯炯,似乎有著一股炙熱。


    丫鬟被揮退,去了不遠處的房間,而周砥行反手鎖了門,深深呼吸後,大步衝瑟瑟走來。


    燃著昏黃燭光的房間裏,支著窗透露著星光月色,瑟瑟裹著一條豆粉色的鬥篷,嬌弱的軀體在鬥篷下微微發抖。


    周砥行沒想到,這個讓他一眼傾心的少女,就站在他眼前,即將成了他的人。


    吳蘭台悄悄把人連馬車一起送給他時,他的默認沒有阻攔,還好是正確的。


    周砥行心裏一團火熱,他朝瑟瑟伸出了手。


    站在屋子裏的瑟瑟嬌小又纖細,燭火下,她在看清周圍環境,目光落在周砥行身上後,濕漉漉的睫毛一眨,眼淚撲撲落下。


    “是您救了我麽?”


    她的聲音抖著,滿臉都是期頤,淚眼婆娑。


    周砥行還以為瑟瑟有些抵觸他,沒想到她一張口,說出了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話。


    救?


    什麽意思?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會這麽被害死,有些秘密無法被埋葬……”瑟瑟抹去淚水,對著周砥行露出一個怯生生的笑,“聽說您是將軍,將軍,您能救救我,保護我麽?”


    周砥行心裏的那團火被澆滅了。眼前的小美人似乎不隻是個小美人,還有些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藏在其中。


    原本想直接入洞房的周砥行見瑟瑟渾身微顫著,看向他的目光,如同看救贖一般熠熠發光,心裏頭的那點子悄悄掃幹淨了,流露出身為一個將領應該有的風度。


    他耐心不錯,等瑟瑟洗了臉,兩人分別落座,他才問:“姑娘剛剛口中的救,不知是何意思?”


    瑟瑟避而不答,隻對周砥行發問:“敢問將軍,吳縣令對您說了什麽?”


    “他不是你表哥麽?”周砥行已經發現了一些不對的地方,微微蹙眉。三言兩語把吳蘭台的識相與主動說來,再看眼前的美人,總覺著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不是表兄妹關係,那麽瑟瑟一個少女住在他的府上,這其中……


    瑟瑟嗤笑了聲,無比嘲諷:“表哥,他是這樣給您說的?將軍,您被騙了。”


    “我父母為了一個攢典的位置,把我送給他的。”瑟瑟哽咽著把自己的身份告訴給周砥行。不等周砥行驚訝,她又扔下一記重雷,“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走錯了路,無意間聽到了一些不能聽的。為求自保,觸柱受傷裝作失憶,才勉強活至今日,等到了將軍您救我出火坑。”


    周砥行當場就忘了美人不美人的,趕緊問:“你聽到了什麽?”


    一個縣令不能給人知道的秘密,導致一個少女為求自保觸柱失憶,這其中讓周砥行嗅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瑟瑟卻搖搖頭,有些沮喪:“許是我受驚過度,隻記得有這件事,卻忘了具體聽到的內容了。”


    周砥行有些詫異,轉念一想也能想得通。觸柱本就危險,傷到了頭部,為求自保暗示自己以往,並無不妥。


    瑟瑟整理衣袖,對周砥行認認真真拜了一拜:“無論如何,將軍將我帶出,救我一命,就是我的恩人。小女子董瑟瑟,拜謝將軍!”


    周砥行尷尬了。


    他哪裏知道內幕不內幕的,貪圖人家美色,默認了吳蘭台的獻人行為,今夜也是想著成就好事來的。


    可他搖身一變,變成了拯救少女脫離危險的英雄。


    周砥行什麽心思都沒有了,扶起瑟瑟,口吻正經:“董姑娘無需言謝,這是我該做的。”


    周砥行怎麽也再這裏待不下去了。口頭又安慰了瑟瑟幾句,見她情緒平靜,趕緊離開了。


    瑟瑟送走了周砥行,抬手扇了扇漲紅的臉頰。好久沒有這麽用力氣演了,聲情並茂的,真累。


    馬車一直跟在大軍的後麵,沒敢打著周砥行的旗號,也沒敢並在一起。周砥行知曉齊王是個什麽人,到底怕瑟瑟給人看見了,想方設法把人藏了又藏。一路走下來,他悄悄派了個親兵去保護,隔上幾天才會去看瑟瑟一眼,頂著英雄身份的周砥行沒法在瑟瑟房間久留,隻能小坐片刻就走。


    瑟瑟的馬車一直距離軍隊保持著五六裏的距離,不敢慢,不敢快,很少能停下來給她休息。而道路顛簸,馬車裏十分不舒服,瑟瑟顛了多日,每每下車,都是蒼白著臉,懨懨地食不下咽,一直都在強撐著忍受。


    而一路走下來,周砥行派出去的親兵追了回來,把打探到的消息反饋給周砥行。


    在得知瑟瑟沒有騙他,那些發生過的事情都是屬實後,周砥行對瑟瑟放下了戒備,心裏升起了憐惜。


    跟在軍隊後麵隨行,一路吃得苦周砥行清清楚楚,而瑟瑟一個嬌滴滴的閨閣少女,卻也能一聲不吭,全部忍下來,到叫他覺著有些佩服了。


    如此一個有勇有謀,果斷剛毅的少女,能在自己有危險的情況下小心周旋至今,麵對任何環境都不抱怨叫苦,如此心性,倒是他生平未見。


    幾次接觸下來,瑟瑟的外柔內剛他全部看在眼裏,隨著大軍即將抵達京城,他也沒有再猶豫,率先一步派親兵把馬車送到他的府上去。


    既然已經到了他的手上,那就是他的人了。


    周砥行從軍七年,從一介平民小兵爬到如今四品將軍的位置,沒有背景沒有後門,全靠他自己的努力。早年父母亡故,如今的周家,除了他,隻有一個舅舅家的表妹。


    舅家與他關係起初並不融洽,隻看著他步步高升,眼熱了起來,又怕周砥行記恨當年舊事,索性打著找個家人陪伴的名義,把女兒送進了周家。


    周砥行常年在外打仗駐軍,一年到頭難得回來一次,偌大的將軍府,漸漸地住了舅舅一家,差點鳩占鵲巢,令人分不清是誰家了。


    瑟瑟一路奔波,累得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


    她麵色不太好,難得流露出了兩份淡漠。


    丫鬟跟了她一路,總覺著董姑娘離開縣衙後,就慢慢變了些。可她也說不上有什麽不對,隻是在瑟瑟麵前,更小心了些。就連每日必須要誇兩句的吳蘭台,漸漸也少了。


    瑟瑟耳根子清靜,不用整天誇一個虛偽小人了,自然難得輕鬆,舒服了幾日。


    馬車停在東郊的一條巷子裏。


    掛著將軍府的宅院後門,親兵叫門,來了婆子應門而開。


    馬車是進了將軍府的門,可周砥行一個男人,隻記得把人送回家,該怎麽安排,他卻沒有留下隻言片語。親兵更是隻執行命令的耿直,把人送進府裏就當做完成了任務。


    炎炎夏日,驕陽似火,瑟瑟穿著一襲薄紗裙,被婆子領到一處陽光暴曬的中庭,連一個庇蔭的地方都沒有讓她去,婆子就腳步匆匆下去了。


    親兵耐曬,根本不覺有什麽,而扶著瑟瑟的丫鬟就忍不住了。


    “沒有來得及安排客房也就罷了,總該讓我們進廳堂裏去等著吧,我們是犯人不成?這般苛待?”


    親兵對將軍府也不甚熟悉,不知何處能落腳,轉了一圈門都鎖著,十分茫然:“那怎麽辦?”


    瑟瑟曬了會兒太陽,身體搖了搖。


    “我家姑娘身體不好,若是曬出病了如何了得!先找個就近的亭子去坐坐罷了。”


    丫鬟扶著瑟瑟,想順著路去找找屋外涼亭,卻見不遠處,眾仆婦簇擁著一個華麗嬌奢的少女,款步而來。


    “我未開口,倒要看看你如何敢去休息!”


    少女這一開口,端的是無比蠻橫張狂。


    扶著額的瑟瑟慢吞吞抬眸。


    果然,她是不得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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