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老夫人姓朱,非京城人士。她是家中嫡長女,因不是男兒身,父親對她並不看重,但祖父待她極好,所以她才有幸能嫁入譚家。


    在她將近十歲的時候,母親生了個弟弟,頗得父親愛重。又隔了三年,再得一女。那時,她已定親。自然而然的,和最小的妹妹並不親厚。而林家非望族世家,妹妹嫁得也不如她。但運氣好,進門第二年就生了個兒子,為人也圓滑伶俐,頗得上頭婆母喜愛。


    她這個妹妹,天生會精打細算,早就有意和譚家聯姻,也好借譚家的風光,給自己的兒子鋪路。


    譚老夫人太了解女兒的性子,任性衝動,浮躁刁蠻。可論心機城府,遠遠不是她那妹妹的對手,若嫁過去,即便妹妹因要巴結譚家而捧著女兒,心中八成也不喜。再說她那侄兒魯元良,大毛病倒是也談不上,些許風流好色,倒也有分寸。少年兒郎,哪有不風流多情的?


    不過女兒肯定受不了,嫁過去後夫妻倆必然吵鬧不休,所以她拒絕了妹妹的提議,將女兒嫁入了葉家。


    小朱氏盡管心中不悅,但也不敢得罪長姐。兩府雖未能結秦晉之好,親上加親,到底也是親戚,小朱氏還是想著侄兒譚修昊能提攜提攜兒子,是以時常登門拜訪,拉拉關係。


    尤其是去年魯元良在科舉落榜後,就越發頻繁的往譚府跑,指望著譚修昊能給表弟謀個差事。


    譚修昊倒是也有心幫扶表弟一把,給他謀了個正八品給侍郎的官職。


    小朱氏當麵不說,心裏卻不大滿意,時常讓兒子往侄兒跟前湊,仍舊打著親戚牌。上次在譚府,表兄妹酒後亂性。魯元良被遣送回府,心中仍舊慌得很,被母親看出了端倪,一番盤問,他隻好老實交代。


    小朱氏驚怒之後又是欣喜。


    譚修黛名聲不好聽,這她是知道的。男女之間的風月事兒,吃虧受害的,永遠都是女人。有這麽個把柄在手,還怕譚家不給兒子好前程麽?


    如此合計一番,她決定過幾日就親自去趟譚府,找她那位好姐姐好好談一談。誰知她還沒登門,就聽說譚修黛被葉家給休了。


    原本她還以為是譚修黛和兒子的醜事被捅出來了,心中有些許的惴惴,決定先聽聽外頭的風聲再行動。等了兩日,外頭的傳言幾乎是一邊倒,全都衝著譚修黛去的。說她不孝公婆,忤逆不敬,還虐待小姑,責打下人,甚至險些氣死婆母,惹怒了葉誌文,才被休的。


    和她兒子毫無幹係。


    小朱氏鬆了口氣,心中又開始盤算起來。


    她那姐姐愛女如命,縱然已經氣得臥病在床,心中必然還在想著如何安置女兒的後半生。


    這不正是大好時機麽?


    於是她裝扮了一番,準備好厚禮,帶著兒子登門‘提親’了。


    小朱氏坐在下首,魯元良坐在她左手邊。


    自從上次被譚老夫人嚴厲審問過後,魯元良對這個姑姑就有些畏懼,見了禮過後便坐回去,低著頭不太敢看她。小朱氏卻是不怕這個姐姐的,她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坐在太師椅上的譚老夫人。譚老夫人這次病得不輕,養了幾日,雖能下床了,但氣色依舊不大好,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


    “妹妹今日怎麽有空過來了?”


    譚老夫人在閨中時和妹妹相處不多,但這些年也打過不少教導,對妹妹的性子還是有些了解的,心知她此次登門怕是別有計較。又見她把兒子也帶來了,心中便是一沉,開口自然不可能多熱絡。


    小朱氏素來八麵玲瓏,也不在意她明顯的冷淡,仍舊一張笑臉。


    “聽說長姐病了,特來探望。觀長姐氣色不佳,想來心中仍有煩惱。”她歎一聲,有些哀切道:“在京城,我就長姐這麽一個娘家至親。長姐若是不棄,不妨將心中煩勞說與妹妹聽,妹妹雖愚鈍,卻也願為長姐分憂。”


    譚老夫人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到她身邊的魯元良身上,冷冷道:“妹妹這般氣勢,想必上次元良歸家後受不住妹妹威逼,已據實交代了吧?既如此,那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他對修黛做出那樣的事,我念著親戚一場,才沒有追究。但當日我也說過了,以後兩家無需再走動。以後各走各的陽光大道,你也別指望著以此要挾。世人縱然悠悠眾口,但也不是靠你們母子一張嘴就能顛覆乾坤的。再者,你兒子已有婚約,仕途又不順。若是鬧出醜聞來,非但結親不成,隻怕前程也毀於一旦。我勸妹妹,還是慎重為好。”


    姐妹倆年紀相差十餘歲,在家中的地位截然相反,性子也大相徑庭,唯有容貌上能窺見幾分血緣帶來的相似。不過畢竟是姐妹,正如小朱氏所說,兩人娘家遠離京城數百裏。譚家那些個宗親女眷,到底也是外姓人,在京城,真正和她血脈相連的,也就隻有這個小她十幾歲的妹妹了。所以譚老夫人對小朱氏,大多時候是溫和包容的。今日這般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針鋒相對的態度,幾乎從未有過。


    小朱氏先是意外,卻也了然,並未生氣。


    “長姐這是說哪兒的話?咱們乃一母同胞的親姐妹,最是親近不過。當年母親去世的時候握著咱們兩的手,叮囑我們要相互扶持。這些年,姐姐待我不薄,我豈能忘恩負義?元良醉酒做錯事,我已責罰了他。姐姐若還覺得不夠,想怎麽責打他都行,妹妹我絕不敢有絲毫怨言。”


    魯元良看了母親一眼,到底不敢說什麽。


    譚老夫人嘴角掀起淡淡譏誚,往後靠了靠,“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沒時間跟你在這兒打太極,你也無需在我麵前做戲,直言便是。”


    小朱氏眼神閃了閃,又歎了聲,“看來姐姐對我誤會不小…也罷,既然姐姐都這麽說了,我便直說吧。是這樣的,近來我也聽到些許傳言…對修黛很是不利。哎,那些個長舌婦,沒事就愛搬弄是非亂嚼舌根,我是一個字都不信的,姐姐你也別往心裏去,平白氣壞了身子,如了那些小人的意。不過世人愚鈍,人雲亦雲,修黛好歹是個女兒家,怕是影響不好。她才十七歲,尚且大好年華,總不能就這麽關在娘家一輩子。”


    這正是譚老夫人的心病。


    她雖想著讓兒子去葉府挽回,心中卻也知道,休書已寫,葉家是不可能重新接納女兒了。正因如此,她才著急上火,抑鬱在心,久久不能愈。


    小朱氏慣會察言觀色,一見她表情,就知她在想什麽。她這個嫡姐,雖入了高門,卻實在是沒學得多精明。也虧得是命好,雖然丈夫早逝,卻有個有出息的兒子,還有個出身勳貴望族的兒媳婦。否則,哪能安養府中數年榮華?可惜,人這一輩子,總不可能從始至終都順風順水的。譚修黛,就是譚老夫人這輩子最大的敗筆。注定要累她晚年不安。


    “長姐。”小朱氏麵上是拳拳關切之色,“修黛是我侄女兒,我素來也是拿她當親女兒看的。當初咱們兩家未能結親,我一直心存遺憾。如今雖時過境遷,可若姐姐願意,我魯家,願為修黛後半生棲身之所。”


    譚老夫人猛然看向她,目中已有怒火。


    小朱氏仍是滿目真切,“隻是良哥兒已定親,是無法已正妻之禮相待了,隻能聘為良妾。不過姐姐放心,修黛是我親侄女兒,待她入府後,我和良哥兒都不會慢待了她。將來他們二人若孕有子嗣,也都以嫡出子女相待…”


    “你妄想!”


    譚老夫人勃然大怒,一操手將茶杯摔碎在地。


    小朱氏住了嘴。


    魯元良則嚇得臉色都白了,幾乎下意識要賠罪告辭,但接收到母親威逼的視線,心中生怯,起了一半的身體又重新坐了回去。


    譚老夫人麵色鐵青,一把推開過來給她順氣的心腹嬤嬤,咬牙切齒道:“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卻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哼,誰給你的臉麵,敢開這個口?當真以為我譚家女兒沒人要了嗎?我告訴你,就算我女兒老死家中,也絕不委身給你兒子做妾!你現在立刻,馬上從我眼前消失。”


    “大姑姑息怒。”


    魯元良沒他娘膽子大,也沒他娘氣定神閑,本就對這個姑姑心存畏懼,心裏一直繃著一根弦,如今見她勃然大怒,當下再也撐不住,立時起身,連連鞠躬。


    “母親隻是隨口一說,並無輕辱表妹的意思,您若不同意,此事暫且作罷就是,我們這就走…”


    他現在恨不得立即離開譚府。事實上不止是譚老夫人,他對譚修昊這個表哥,也是存著幾分畏懼的。雖說表哥脾氣好,但到底長他十幾歲,又立身官場多年,渾身的氣度和威嚴便足夠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若非母親逼著,他是不願來譚府受教的。母親一直想與譚府結親,但表妹譚修黛無論長相還是脾性,都讓他敬而遠之。偏生母親非要攀譚家這門親,眼見著譚修黛現在落難,立即便要來撿這個便宜。


    於魯元良自己而言,這個便宜著實是個大麻煩。


    譚修黛脾氣驕縱蠻橫,素來也不大看得起他。若真的納回去了,有她這位泰山姑姑和作為譚家家主的表哥譚修昊在,他也得把譚修黛這個表妹當菩薩給供起來。


    到時候,他還不得被折騰死?


    譚老夫人拒絕正好,反正他也不想納譚修黛。


    小朱氏被兒子的膽小給氣得不行,怒喝一聲,“你給我站住!”


    魯元良在家中是獨子,雖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但小朱氏強勢,在府中當之無愧第一人。無論是魯老爺,還是魯元良,都畏她三分。如今她這麽一喝,魯元良便本能的遵循她的命令,停了下來。回過頭來,惴惴的看著她。


    “母親。大姑姑還在病中,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了,改日再來拜訪吧。”


    再不走,等他那位大表哥下朝回府,怕就走得不那麽光彩了。


    小朱氏瞪他一眼,穩了穩情緒,道:“姐姐莫生氣。其實我也是為修黛好,為你們譚家好。你在府中養病,怕是還不知外頭那些人是如何說的。無論那些事兒是否屬實,修黛的名聲總歸是毀了。姐姐若是想在京城為她再尋覓一段良緣,幾乎是不可能的。姐姐總不希望,修黛委身給平民百姓吧?住著破舊的屋子,吃糠咽菜,我想想都心疼,更莫說姐姐了。或者說,將她外嫁,那也隻能做續弦。可不在姐姐身邊,沒人護著,萬一日後在夫家受了什麽委屈,該如何是好?姐姐怕是要心疼死。修昊縱然權高位重,也不能時常親自千裏迢迢去給她撐腰不是?可魯家不一樣,咱們是親姐妹,又都在京城。良哥兒的官途,日後還要仗著修昊提攜,我和良哥兒,自不會虧待於她。”


    她每說一句,譚老夫人臉色就青一分。


    小朱氏卻還在繼續,“我知道,姐姐心高氣傲,看不上妾氏的名分。可你能護修黛一時,能護她一輩子麽?女子在娘家終老,說出去何嚐不是笑話?修昊那媳婦,可是出身望族的千金閨秀,待你百年後,她能善待修黛麽?修黛若能入我魯家,將來有了孩子,又有個做高官的舅舅扶持,入仕為官,沒準兒還能給修黛請封誥命,榮耀晚年。那些個所謂汙點,自然就不存在了。”


    譚老夫人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小朱氏的確是口齒伶俐,一番說辭有理有據,且誘惑十足。以至於譚老夫人震怒之下,一時之間竟也想不出反駁之詞。憋了半晌,隻得再次將茶杯擲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做夢!”


    “姐姐何必急著拒絕?”小朱氏仍舊麵帶笑容,“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姐姐,為了修黛的後半輩子著想,一時之辱,又算得了什麽?況且她如今這般,又何嚐不是屈辱?”


    她站起身來,“姐姐不如好好考慮考慮,妹妹先告辭了。你安心休養,我改日再來探望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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