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是真有性格,尤其合竇氏的胃口,讓她覺得在這個大家族裏終於找到了知己。她決定,以後要好好和這位弟妹交流交流。而如今,這位在她眼中十分有性格的弟妹,正關起門來和新婚丈夫爭吵。


    “你在家時父母沒有教育過你,作為妻子,應大度寬厚,而非小肚雞腸不容人嗎?”


    陸五郎回來後就聽說自己看上的兩個丫鬟被段氏給發落去了前院,當即就來找段氏興師問罪了,一開口就是質問。


    “相夫教子,也是做妻子的本分。”相較於他的怒形於色,段氏則神色平靜,“當初媒婆上門提親的時候說,你們陸家男兒最是品行端正,尤其於女色上最為自律。你上頭幾個兄長,皆已有子嗣,仍潔身自好,不曾尋花問柳,而是一心仕途。男兒生於世,該胸懷抱負,封蔭妻子,方不負你們陸家先祖為後代子孫掙下的這偌大家業。”


    陸五郎被她最後一句說得臉色又青又白,惱羞成怒道:“嫌我沒本事你可以不嫁,沒人強迫你。你既然嫁過來了,就該安守本分。多看看女戒女則,學學怎麽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而不是在這裏指手畫腳,幹涉我的私事。”


    “夫妻一體,夫君的事,自是妾身的事。”段氏等他發泄完,才不波不驚道:“女色伐身,夫君當自持自重。修身才能齊家,身不正,則家亂。這個道理,我一女流之輩尚且懂得,夫君想來更應時刻記掛在心。”


    陸五郎瞪著她。


    “你這是詭辯。”


    段氏麵無表情,“夫君年少氣盛,貪歡愛欲本是人之常情。你想要收兩個通房,本也不是什麽大事。可你我成親不到一月,你便另尋新歡,若給父親母親知道了,難免會斥責夫君行事荒唐。屆時若有責罰,夫君臉上也不好看。”不等陸五郎反駁,她又輕飄飄的說了一句,“靜閑表妹至今仍視夫君如洪水猛獸,前車之鑒,難道夫君不該謹記教訓,還想再犯?”


    陸五郎頓時瞳孔一縮,“你、你怎麽知道的?不,你知道了什麽?”


    瞧他這反應,段氏便知自己猜測得八九不離十了,心中冷笑,麵上卻仍舊是雲淡風輕。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夫君這麽慌做什麽?莫非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你胡說八道什麽?”陸五郎用惱怒掩飾內心慌亂,“我行的端做得值,有什麽可怕的?倒是你,狹隘善妒小肚雞腸,絲毫沒有作為正室的大度雍容。如此婦人,才是敗壞門風。”


    被這般斥責辱罵,段氏也未動氣。


    “我以為,陸家男兒,皆是正氣凜然之輩。”


    “你用不著在這裏含沙射影,冷嘲熱諷。”陸五郎雖說是沒什麽誌氣,但陸家男兒,多少還是練過幾天武的,總有那麽幾分武人的脾氣,“我本是庶子,上有嫡親兄長可擔家業,可承族中遺誌,與我何幹?你若覺得跟著我委屈了,大可自請離去,我絕不阻攔!”


    這才是誅心之言。


    一直風輕雲淡的段氏,終於忍不住麵帶怒容,聲音也猛然拔高。


    “庶子如何?你別忘了,你也姓陸,也承襲了家族的榮耀富貴。若沒有頭頂上這塊匾額,你哪來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堂堂男兒,不思進取,卻整日隻惦念著尋歡作樂,庸碌無為。若陸家子孫皆是你這般的酒囊飯袋,何來這一品安國公府?”


    陸五郎被她陡然散發出的氣勢所驚,竟至無言。


    段氏容貌算不得美,這也是陸五郎成婚不到一月就急著想要收通房的原因。然而此時她眉梢微揚目光冷冽,氣勢十足的模樣,倒是讓人凜然生威。就連那原本隻能勉強算中等姿色的容貌,也染了幾分英氣,令人忍不住側目。


    “陸家遲早是要分家的,除了嫡長一脈,全數都要分府別居。你大哥二哥都已憑自己的本事做了陛下親衛,將來前途無限。你三哥也靠自己的本事,做了三品上將軍。可你呢,你有什麽?文不成武不就,靠著父親給謀了個八品侍郎,卻不思進取,得過且過,碌碌無為。你也知道你是庶子,將來分出去,你要拿什麽來養活自己?就靠著你那微薄的俸祿?不要拿你四哥說事兒,他是嫡子,就算自己沒本事,還可繼承家業。你沒那個出身,就該努力上進。我不求靠著你聞達顯貴,但你至少得養活自己。就算是平民百姓家的男子,也是要養家糊口的。你堂堂國公府的公子,錦衣玉食綾羅綢緞,學文習武,難道還比不過一個平民白身?”


    她直直的盯著陸五郎越發羞紅的臉,並未停止,語氣鏗然有力。


    “身為男兒,就該頂天立地,有擔當。可惜我生做女兒身,否則何須靠你?”


    不得不說,段氏也是個狠的,一句一句都如同響亮的耳光,啪啪的打在陸五郎臉上,打得她麵紅耳赤,羞愧自慚。


    “新婚不到月餘,便因不能逞私欲而棄原配,竟說出要讓我自請離去的荒謬之言。”她說到此頓了頓,猛然拔高音調,“陸少濯--”


    陸五郎渾身一震。


    段氏目光譏誚冷傲,一字一句道:“好,有本事你現在就寫休書。你敢寫,我就敢立即收拾東西回娘家!”


    陸五郎被她目光裏的決絕驚得失色。


    “你瘋了?”


    休妻?陸五郎雖說對段氏的善妒很是不滿,但也是不敢休妻的,甚至連想都不敢想。段氏過門尚且不足一月,又無行差踏錯,他根本沒理由休她。倒是他自個兒,若是讓他爹知道他是因著兩個丫鬟休妻,非打斷他雙腿不可。陸家素來就容不得言行不端之人。他可沒忘記家族史上,某個因私德有虧而被逐出家門的先祖。他沒那個本事,哪裏敢挑釁家規家訓?


    “看來夫君還沒糊塗到失了分寸的地步。”


    段氏語氣淡淡,聽在陸五郎耳裏,卻總有那麽幾分輕嘲。不禁再次惱怒,“我是沒什麽本事。可夫為妻綱,身為妻子,你也沒資格指責自己丈夫的不是。再則,自古男子誰不是三妻四妾?我隻是收兩個通房而已,你便如此大動幹戈,‘妒’字當頭,又怎能做到‘賢’?便是我大哥,在大嫂過門後不久,也是收過一個通房的。大嫂出身將門,經沙場殺叛軍,自己掙來六品誥命。你又拿什麽和她比?二嫂和四嫂,也都是名門之後。三嫂更是得陛下看重,為著天下民生,做了多少事。且她們都已為陸家誕育子嗣。你出身品貌盡皆不如他人,憑什麽要對我諸多要求?”


    段氏沉默了。


    陸五郎方才被壓下的氣勢,漸漸抬頭。


    “既然夫妻同心,你便應以夫為天。女子三從四德才是本分,順從丈夫,也是第一準則。你是我的接發妻子,我便是納再多女人,將來也頂多隻是一個妾,永遠都越不過你去,你又何須這般怒發衝冠,平白失了該有的風度和…”


    “夫妻一體。”段氏平平打斷他,卻很奇異的沒有顯得無禮,“你不思進取,耽於女色,也有我這個做妻子的責任。”


    陸五郎一怔。


    這話看似妥協,實則卻又不是那麽回事。還未等他想明白段氏到底何意,段氏又繼續道:“所謂相夫教子,而我膝下尚無子嗣,無法教子。就該盡心輔佐丈夫。我沒有好的出身,不能讓你臉上有光,就得付出比別人百倍的努力。你們陸家的爵位乃是先祖從沙場上廝殺掙來的,陸家男兒,都世代習武。作為你的妻子,我自當以你為榮。從明天開始,我就去請大嫂授我武藝。每天我與你同起而漱,共同練武,互相監督。若有懈怠,便行家法。”


    陸五郎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段氏神色如常,“我一女子都不懼吃苦受累,你堂堂男兒,難道畏怯不成?”她目光上下打量陸五郎,似了悟,“當然,你若無懼流言蜚語,或者可以無視陸家祖宗的鮮血屍骸,大可繼續這般遊手好閑蹉跎一生。”


    陸五郎年輕氣盛,受不得這般激將,道:“好。我一堂堂男子漢,難道還會輸給你不成?但你作為妻子的本分,也不能丟。從今以後,你不許幹涉我的私事。”


    “如果你能擔當起作為男人作為丈夫的責任,不辱先祖宗祠。別說兩個通房,我親自給你納妾。”


    段氏這話說得輕飄飄,卻堅定無疑。


    她越是這般雲淡風輕看不起他的模樣,陸五郎就越發不認輸。


    “行,你等著。”


    夫妻倆就這麽杠上了。當天下午,段氏便去找長嫂竇氏,開門見山的說出了自己的目的。竇氏十分驚訝,“學武?”


    “是。”


    段氏的語氣全然不似玩笑。


    竇氏默了默,和緩道:“弟妹,不是我打擊你。習武要看根骨,而且得從小開始,經過演練比拚,數年後才有成效。你這個年紀,全身骨骼已成形,而且從未涉及此道,從頭開始的話,會十分辛苦。”


    段氏則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沒有三寸不爛之舌,勸服不了五郎。唯有以身試驗,才可使他醒悟。”


    竇氏又沉默半晌,頗有些唏噓道:“但願五弟能明白你的苦心。”


    陸家幾個男子,老大老二老三都是有出息的。老四是被三夫人給養歪了,老五則是胸無大誌,老六走的是文官的路子。庶子當中,唯有七郎很有上進心,已入了禁軍。老八自小和嫡兄三郎關係好,估摸著也會從軍。老九還小,不過身為國公爺的嫡子,等過兩年,大底也是也要上戰場的。


    其實陸家的男兒,從來都不缺門路,隻是在這個顯赫的家族中,難免也有那等不思進取坐享其成的紈絝子弟。陸五郎就是其一。但他又何其有幸,娶了段氏這樣大賢的女子。若是還不知珍惜,就真的無可救藥了。


    段氏笑笑,真誠道:“叨擾大嫂,實為無奈。大恩大德,必將報答。”


    “你我妯娌,說這些客氣話做什麽?”


    說實話,竇氏看不起陸五郎。一個大男人,尤其是武將公門世家的公子哥兒,不思先祖功德,成天就隻知道尋花問柳,忒混賬。尤其是那次在花園撞見陸五郎調戲唐靜閑,讓她對丈夫的這個庶出弟弟好感度由零降為負。婆母對這些個庶子庶女雖不見得多好,但也沒苛待過。身為正妻,有教導子女之責,卻也不能太過,否則就會落得一個刻薄虐待庶子的名聲。所以陸二夫人素來對陸五郎的所行睜隻眼閉隻眼,反正陸五郎再是荒唐,也不敢挑釁家規。當初之所以為陸五郎求娶了段家嫡女,就是看準這姑娘性子剛烈正氣,卻也不乏端莊知禮。全然不如尋常大家閨秀的柔順,和兒媳婦竇氏頗有些相似。


    這麽個厲害的姑娘娶回來,必能管住陸五郎。


    不得不說,陸二夫人的眼光還是極好的。嫡親兒媳雖在過門之初鬧出了些風波,卻是個深明大義正氣凜然的女子,和丈夫同氣連枝,如今夫妻和睦孕有一子。這個庶子媳婦,對長輩恭謹孝順,禦下極嚴,還能約束陸五郎,讓他啞口無言。這個兒媳婦簡直太合陸二夫人的意了。


    竇氏將段氏來請自己指導教授武藝的事兒告訴婆母後,陸二夫人更愉悅了。


    “少濯那性子,的確是該磨礪磨礪。洗去些紈絝習氣,多些沉穩內斂,畢竟是已成婚的人,可不能再如從前那般荒誕不羈,隻是苦了雲蔓。”陸二夫人歎息一聲,“她家中兄弟有三,唯獨她這一個姑娘,自小也是千嬌百寵長大的,卻難得的沒有半分嬌奢任性。少濯能得此良妻,是他的福氣。你讓大郎也多督促督促他,既已入仕,也該收收心了,好好經營,將來有了出息,也不枉他父親為一番籌謀。”


    “是。”


    竇氏含笑點頭,“兒媳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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