賑濟災民可不隻是有錢就夠了的。


    曆來這等天災人禍,都能喂飽一大群貪官汙吏。若不加以約束,災銀就會被地方官們一層層抽取,輪到災民手中之時,便所剩無幾了。屆時災民必然暴動,官府便會奏請朝廷出兵鎮壓。數以千萬的災民無辜枉死,貪官們卻踩著千萬屍骨發財。


    這樣的事,從前有過。


    所以太子要親自督查,確保災銀分毫不差的分到災民手中。當然,也不乏會有刁民貪婪,聚眾鬧事等等。陸非離的任務,就是帶兵震懾,維持秩序。


    突然又要分離,季菀有些不舍。


    “何時動身?”


    “湊齊災銀之後,最多…不超過五日。”


    季菀抿唇,悶悶道:“非得你去嗎?朝中又不止你一個武將。再說了,不是還有地方兵力嗎?又不是打仗,足夠了。”


    她的不舍之情都寫在臉上,陸非離目光柔悅,道:“帶兵震懾隻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我得保護太子殿下安全。東宮一人安危身係天下,換了別人我不放心。”


    季菀哦了聲,心想馬上就要過年了。賑災起碼也得好幾個月,要明年才能回來了。


    “那我去給你收拾行裝。”


    陸知行正在榻上拿著他娘的東珠玩兒,見他娘走過來,立即丟了東珠伸手要抱。


    季菀彎腰將兒子抱起來,看了眼跟過來的陸非離,“等你回來,行哥兒怕是都會說話了。”


    陸非離從她懷裏把兒子接過來,坐在自己腿上,笑道:“那不是正好?”


    季菀瞪他一眼,轉身去給他收拾行囊了。


    陸知行不知道他爹即將要出遠門,在他爹腿上玩兒得不亦樂乎,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說什麽。陸非離看著兒子肖似妻子的眉眼,目光溫柔。


    江府。


    嚴茗也在給江沅收拾行裝,“北方氣候嚴寒,如今又大雪連天,表哥,你出門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江沅看著偌大的行李箱,無奈道:“我此次隨太子北上乃是賑災,沿途住驛館,白日裏諸事繁雜,四處巡查,不是去遊玩的。隻需準備必要的衣物即可,用不著帶那麽多東西。”


    “你不是要實地考察地形山河嗎?肯定是要隨行記錄的。這黃楊木雕蒼鬆形和筆筒青白玉鬆鼠葡萄筆洗,以及清田黃石雕異獸書鎮紙,都是你平日裏用慣了的,我給你裝上,也省得你用別的不順手。”


    嚴茗沒回頭,“北方不比京城,寒冷刺骨。你以前大多時候在家讀書,屋子裏燒著地龍,不覺得。如今你要外出巡視,風雪交加的,我怕你身子骨受不住。這銀狐皮大氅厚實,能禦寒。還有這手套,是我拖母親派人送來的上好鹿皮所製,我給你續了羊絨,手指露出來,也不影響你寫字。還有啊,你在外行走,最是磨鞋,我給你多備了幾雙,鞋底也都續了羊絨,你穿上保暖。另外,這些藥材你帶著,萬一有個傷寒什麽的,有備無患。”


    她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江沅安靜聽著,目光溫暖。


    嚴茗忽然又歎了聲,“馬上就過年了,你一個人在外,連陪你吃團年飯的人都沒有。表哥…”她轉過身來,猶豫一會兒,試探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江沅一愣,然後搖頭。


    “我是去辦公事,怎能攜帶家眷?”


    嚴茗抿了抿唇,“前年北疆戰亂,安國公府世子隨軍出征,他的妻子不也跟著去了北方麽?我跟你一起去,也能照顧你…”


    江沅握住她的肩,耐心道:“這不一樣。她跟隨也是住在國公府,而且延城非戰地,國公府有侍衛把守,並無安全隱患。我是去隨行賑災的,隔一段時間就得換地方,行程顛簸,你如何吃得了那般苦楚?”


    嚴茗想說‘我可以’。


    江沅又道:“而且隨行都是男人,你一女眷也不合適。”


    嚴茗頓時住了口。


    這才是最重要的。


    人家太子出行為公,都沒帶太子妃。江沅一個從六品修撰,帶什麽女眷?


    “我收到母親的來信,家裏已經開了粥棚接濟災民。你若是路過新水,代我去嚴家探望探望他們。”


    “嗯。”


    ……


    陸非離猜得沒錯。


    江家帶頭捐資後,那些個自持清高的世家名門們不願落了下風,也紛紛捐獻災銀。若是賑災的主官是個貪婪的,這些個銀子他們還能通過地方官員收回來。可惜,太子親自出馬,這銀子必定實打實的分到災民手中了。他們頂多就是得兩句稱頌,還不是獨一無二的,可想而知有多憋屈了。


    賑災銀兩籌備齊全,太子帶著隨行官員侍衛浩浩蕩蕩的離京了。


    離開的那日,京城也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到晚上,街上都積了厚厚一層白雪,冷得刺骨。這麽冷的天,越發不想出門了。


    有兒子在身邊,季菀倒是也不寂寞。


    小孩子長得快,府中吃得好住得好,又有一大堆人伺候著,行哥兒長得白白胖胖的,本就漂亮的小臉蛋越發水嫩,誰見了都喜歡。


    陸老太君最喜歡他,季菀天天都要抱著兒子去春暉堂給老太君請安。


    “行哥兒真是越長越好看了。”


    說話的是個年逾四十的婦人,穿著一身湖綠色妝花素麵小襖,底下淺色長裙,眼角眉梢都有淺淺皺紋,饒是如此,也能從五官中看出年輕時的美貌。


    她便是安國公那個唯一的妾室莊姨娘。平日裏要麽在自己小樓裏住著,要麽就來老太君這兒坐坐,季菀嫁過來兩年,見她的次數卻也不多。她本是寡婦,又是罪婦,靠著與老太君有親才入了國公府,做了安國公有名無實的妾,素來安分守己,從不會在安國公夫人麵前顯眼。


    安國公對她本來就無情分,受母親所托給她一個躋身之地罷了,兩人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所以安國公夫人對她也沒什麽敵意。這妻妾相處,倒是鮮見的和睦。


    大底是膝下無子,莊姨娘對孩子天然的喜愛,來春暉堂的次數都增多了,便是為了行哥兒。還會時常做些精致的小點心給行哥兒吃。


    陸老太君樂嗬嗬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線。


    “鼻子和嘴巴長的像三郎。”


    安國公夫人也麵帶笑容,“三郎從小就是個不愛說話的,坐那兒能呆半天。還是我們行哥兒好,活潑好動,玉雪可愛的,長大後可千萬別學你爹。”


    季菀忍不住笑,“原來他從小就是這個性子,我還以為是在軍中曆練出來的。以前在北地的時候,他出行甚少帶護衛隨從,都獨來獨往。我還奇怪呢,哪有世家公子哥兒這做派的?還以為是他低調,敢情是怕累贅。”


    一屋子的人都笑。


    陸知行正低頭玩兒撥浪鼓,聽見笑聲就抬頭,一臉的茫然。


    那呆萌可愛的模樣,又逗得陸老太君一陣笑,笑著笑著忽然又道:“南珍是不是也要生了?”


    話音剛落,門外就有丫鬟匆匆而來,說是大少夫人發作了。


    安國公夫人連忙過去了。


    竇氏下午發作的,一直到淩晨寅時才生。


    是個男孩兒。


    二夫人歡喜得不得了,當即給院兒裏伺候的下人們提了一倍的月例。


    季菀帶著兒子過去探望。行哥兒頭一次見到比自己還小的孩子,趴在搖籃旁不錯眼珠的瞧,剛欲伸出小胖手去戳小弟弟的臉,就被他娘給抓住了手。


    “隻準看,不許亂摸。”


    行哥兒眨眨眼,嘟著嘴巴很是委屈的模樣。


    季菀好笑,在他臉蛋親了親,他立馬就開心了,乖乖的不再亂動。季菀轉身走向床榻,看著產後虛弱躺在床上的竇氏。


    “大嫂辛苦了。”


    竇氏爽朗一笑,“當初瞧著你生產那麽艱難,老實說我還有些怕,自個兒經曆了一回,才知道那滋味。不過瞧著孩子呱呱落地,又覺得心滿意足。我以前總想著,我好歹是將門之女,生來就該上戰場殺敵保家衛國的,而不是天天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後宅打理什麽庶務。當了娘以後,才知道肩頭責任之重。我想,起碼得好幾年,我都拿不動刀劍了。”


    “拿不動刀劍不要緊,抱得動孩子就行。”


    妯娌倆說著笑,小藍氏挺著大肚子,問道:“大嫂,孩子的名字取了嗎?”


    “叫璵哥兒,陸克璵。”竇氏道:“大郎給取的,說希望他長大後做一個品德高潔之人。”


    小藍氏念了兩遍,道:“這個字好,念著也順口。”


    季菀歪頭看著她,目光從她凸起的腹部掃過,笑道:“二嫂,你這也快七個月了吧?差不多明年二月就出生了,可有給孩子想好字了?”


    小藍氏笑得靦腆,“還不知道是男是女,還是等生下來後再說吧。”


    她又看看坐在旁邊的呂氏,呂氏懷孕才五個月,剛有胎動,不過大概是因為她太瘦,不怎麽顯懷,冬天又穿得多,看著倒像是隻有三個月的模樣。不像她,五個月的時候腳下浮腫,行動不便,整個人都胖了一大圈兒,現在都還頂著雙下巴。


    不過瞧瞧三弟妹季菀,產後恢複得很好,沒過多久就恢複了從前的玲瓏身段,她便稍稍放心了些。


    女人嘛,總是在乎自己形象的。尤其是在這個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年代,就越發注重自己的容貌身材,以免遭了男人嫌棄,另尋新歡。


    竇氏這邊剛生,沒過兩日,忠勇伯府,阮未凝也生了。


    是個女兒,叫齊瑤。


    季菀帶著禮物去道賀,抱著剛出生的瑤姐兒舍不得放手,“真羨慕你,生了個這麽漂亮的千金。”


    阮未凝莞爾,“你喜歡,不如就做她幹娘吧。”


    “好啊。”


    季菀笑眯眯道:“就怕大嫂會吃醋。”


    阮未凝輕笑,“那就讓瑤姐兒多認一個幹娘,你們倆一起疼她,我反正不會吃醋。”


    “行啊,要不我幹脆抱回去,和行哥兒一起養,將來就給我做兒媳婦了。”季菀眉眼彎彎的開玩笑,“看你舍不舍得。”


    “我倒是沒什麽。”阮未凝十分淡定,“大不了以後我天天往你家跑,就怕你家世子不高興。”


    季菀哼一聲,“他敢不高興。”


    阮未凝抿唇淺笑,“怎麽不把你家行哥兒帶過來?我自打懷孕後就不怎麽出門,許久沒見過他了,也不知道現在長什麽模樣了?”


    “他啊,現在有了小弟弟,天天都跑去大嫂那,連我這個當娘的都快不受待見了。”


    “喲,好大的酸味呐。”


    阮未凝滿目笑意,打趣的說道。


    季菀嗔她一眼,沒說話。


    她是特意過來陪阮未凝的。


    阮未凝自嫁給齊糾後,就甚少回娘家,也從不為娘家謀利,所以和娘家關係鬧得很僵。連她這次生產,長寧伯府都沒派人過來問兩句。阮未凝再是豁達通透,這個時候也難免會感到淒涼。作為好姐妹,她當然要來給阮未凝撐場子。若非大嫂在坐月子無法出門,也是要過來的。


    阮未凝焉能不懂她的苦心?


    兄死母亡,她僅剩的那些所謂至親,個個都拿她當棋子當跳板,毫無親情可言。所幸,她還有體貼的丈夫,暖心的好姐妹,已經知足了。至於娘家,自打她出嫁開始,於她而言便隻剩下那一個一筆寫不出的‘阮’字了。


    當然,作為阮家的女兒,隻要長寧伯府的人不作死,若有大難,她也不可能不聞不問。至於將來誰承襲爵位,就讓那兩個女人自個兒去鬥。


    她對長寧伯府的人沒什麽感情,但長寧伯府總想從她身上抽點血。


    長寧伯老夫人和長寧伯夫人都指著她嫁入忠勇伯府後為自己所用,作為爭取爵位的砝碼,誰知道她‘翻臉不認人’,把兩個女人氣得不行。長寧伯夫人,甚至還想要回之前額外給她的那些嫁妝。阮未凝很淡然的將東西還了回去,連帶著長寧伯老夫人給的那一份,也如數奉還。


    態度很明確,別以為這些個金銀鋪子什麽的就能收買她。


    若說富,她夫君可是最會賺錢的,還會缺這些?最重要的是,她不願做任何人手中的棋子。


    長寧伯府終於意識到,阮未凝不是個好拿捏的主兒。偏偏又和她鬧得這麽僵,以後更不好開口要求她為自己辦事了。如今見她生了女兒,那兩個女人又硬氣起來。


    女人要生了兒子才有地位。


    齊糾年近二十四,頭一個孩子還是個女兒,阮未凝必定失寵。這個時候,還不得巴結娘家撐腰?


    所以在她產後第三日,長寧伯夫人終於來了忠勇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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