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菀先是茫然,而後瞪大眼睛。


    “廢了?”


    曾婷比她大兩歲,早先在大富人家服侍過,自然比尋常人懂得多些。自家小姐還未出閣,這種事,也不能說得太過直白。但看小姐的反應,應該是懂了。


    季菀當然懂。


    陳氏性子要強,十分潑辣,這她是知道的。那日賀府的小廝抬著王春花回來,瞧陳氏的模樣,季菀就知道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但沒想到,陳氏居然會直接把賀家少爺給閹了,而且還是兩個。


    也就是說,王春水是被賀家的兩個少爺玷辱了?


    季菀心裏發寒,同時又十分憎惡。


    這些大富人家的公子哥兒,玩兒起來還真是花樣百出,竟這般糟蹋一個女子。


    曾婷低聲道:“今天一大早縣衙裏就來了人,把陳氏抓走了,村裏已經傳開了。”


    季菀匆匆收拾好了便和妹妹季容去了堂屋,正好聽見苗氏唏噓道:“春花那孩子命苦,被人糟蹋成這樣…陳氏為女兒報仇本也理所當然,可鬧成這樣,還不知官府會怎麽判。家裏的幾個孩子,以後也不知怎麽辦。”


    畢竟是鄰裏鄰居的,陳氏平時再跋扈讓人不喜,幾個孩子卻是無辜。若是真被判刑關了起來,家裏又沒個成家立業的擔著,按照本朝律法,就得交給叔伯撫育。


    王家兄弟當年本就因分家鬧得不睦,陳氏的幾個兒女無論寄養在哪個叔叔膝下,怕是都沒好日子過。


    “大伯娘來了。”


    季菀姐妹走進去,笑著叫了聲。


    苗氏打量著兩姐妹,有點驚異道:“阿菀和阿容好像都長高了些,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了。”


    周氏謙遜道:“就是懶,睡到現在才起,讓大嫂笑話了。”


    苗氏笑道:“這大冬天的,被褥裏暖和,左右也沒什麽事,多睡會兒也無妨。我家阿香和阿蘭也這樣,一到冬天就不想起,恨不能整天都呆在被窩裏。”


    周氏笑笑,揭過這茬。


    “你們方才也聽見了,陳氏家裏出了事兒,她惡意傷人被官差帶走了。阿菀,你素來有主見,對這事兒有什麽看法?”


    女兒們長大了遲早要嫁人,不能當金絲雀一樣關在家裏養著,早些明白世事險惡,以後遇著事兒也能多長個心眼兒。


    季菀想了想,道:“娘,我覺得陳氏不是那麽魯莽的人。春花姐回來都快一個月了,她如果隻是泄恨,早就動手了,不會等到這個時候。知縣大人也不是個糊塗人,賀家狀告,公堂之上,陳氏肯定會為自己分辨。而且若賀家少爺德行有私,這等陰損的事兒肯定也沒少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到時候一查,必然敗露。賀家怕是得累上人命官司。”


    周氏緩緩點頭。


    苗氏先是驚訝,隨即恍然大悟,“先前我就覺著奇怪,陳氏雖然性子急躁,多少還分得清輕重緩急,怎麽會做出這麽極端的行為?阿菀這麽一分析,倒卻是這個道理。”


    “豪門大戶,總有那麽些不為人知的醃臢事兒。那天阿菀回來與我說了春花的情況,可以推斷出,那賀家兩位公子缺德的事兒沒少做。越是高門大戶,越是注重顏麵。真要細查,賀家怕是丟不起這個人。”


    周氏想起自己曾經的經曆,眼神微微一黯,語氣卻已能平靜如水。


    “不過陳氏此舉的確是有欠妥當。”她道:“即便賀家為了顏麵,最後不得已撤訴,陳氏判無罪。但賀家兩個公子傷在她手,以後必定報複。”


    被親妹妹陷害至此,周氏自然懂得高門大戶內多少陰私手段。


    有權有勢的人家,踩一個毫無背景的鄉下農戶,易如反掌。


    送走苗氏後,周氏看向兩個女兒,長女麵色沉靜,小女兒臉龐微白,眼裏有著茫然和驚懼。


    她歎一聲,“阿菀,你現在可知我為何不讓你單獨出門了?”


    “嗯。”


    季菀從來都明白母親的苦心。


    男尊女卑的封建時代,無權無勢的美貌女子,太危險。她也知道自己姿容出眾,以前不過是因為長期吃苦營養不良膚色偏黃個子矮小,才遮掩了天生的美貌。但剛才苗氏一見麵就稱讚她們姐妹容貌出色,僅僅隻因這兩個月來營養充足,膚色變好了,五官的美麗便徹底顯露。現在隱在這鄉村裏還好,日後搬去了縣裏,怕是越發不能出門了。


    所以那次陸非離提議季平從武,她內心裏其實是十分支持的。也不光是為了自家,以後若季平能做個小軍官,對季紅姐妹三個,也是有好處的。


    “因為手套一事,許多人已知道你的名頭。但陛下聖旨禦賜,算是對你的一重保障,所以咱們家的生意才會這麽順利,這個道理,我想你明白。”


    周氏看著越發明豔的長女,心中喜憂參半。


    “但我們家畢竟無權無勢,低調些總是好的。”


    “娘,我明白您的意思。”季菀認真道:“所謂龍有逆鱗,觸之必怒。賀家一連折損了兩個兒子,勢必會報這個仇。這個當頭,誰插手,都會被遷怒。”


    周氏又是一歎,“不是我狠心,但正如你以前說的那樣,家家都有槽心事兒,咱們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管也管不過來。春花被害成這樣,你已盡醫者本分,至於後續如何發展,都與我們無關。”


    “嗯。”


    **


    陳氏被官差帶走的時候,許多人都看見了,不出半日就已傳開。不到三個月,義村村民已是第二次眼見官差抓人,膽小的,嚇得都不敢出門了。陳氏的幾個孩子全都慌了手腳,最小的小柱子哭天搶地,嗓子都哭啞了,任誰看了都覺得可憐。


    下午於氏又來了,難得的不是請季菀去給小戴氏號脈,而是眉飛色舞的說著陳氏犯案的經過。


    “那賀家公子倆最是紈絝,時常逛青樓,聽說府中還養了家妓。陳氏也不知道從哪打聽到兩人的喜好,混進了青樓。也不知怎的,竟買通了伺候那兩位少爺的妓子,趁著酒色昏迷,把人給…”


    說到這裏,於氏停了停,不勝唏噓的模樣,“青天白日的,動靜那麽大,所有人都圍了過來。陳氏趁亂逃走,可還是有人報了案。我聽說啊,那賀家兩位公子,差點沒命呢,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周氏聽出了些門道,“誰報的案?”


    如果陳氏是有預謀的作案,至少不會鬧得人盡皆知。卻在第一時間被發現,還報了案。這怎麽看,都不正常。


    “當然是賀家。”於氏眼神嘲諷,“人家兩個兒子就這麽被人給毀了,能咽的下這口氣?我看陳氏是完了,可憐王大柱幾個,一個成家的都沒有,陳家肯定是不會收下這幾個拖油瓶的,落到毛氏包氏手裏,怕是有得罪受了。”


    毛氏和包氏是王大山兩個弟弟的媳婦,早因當年分家和大房結了仇,這麽多年,便是過年過節的,也沒往來過。


    這次王春花出事兒,毛氏和包氏沒少落井下石。王大柱兄妹七人無論養在二人誰膝下,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周氏卻想到了別處去。


    賀家少爺若真做了陰損事兒,怕是不敢報官的。況且陳氏一個農夫人,似賀家這等大戶人家,想要報複,根本無需走衙門這一條路。須知陳氏未曾傷人性命,便是知縣要判,也不足死刑。而賀家兩位少爺就此折損於她手,賀家焉能如此善罷甘休?


    自打出了王春花的事兒,周氏便讓曾元去打聽過。這賀家可不簡單,祖上做過京官,哪裏不懂這些門道?


    所以這案,絕對不會是賀家人報的。


    這隻怕,是陳氏的置之死地而後生之計。


    陳氏有幾分小聰明,卻終究不懂高門內闈的那些不見血的手段。正因如此,她才叮囑女兒日後萬莫再插手。


    當下她便道:“此事還未有公斷,這些話言之尚早。”


    為酒色所迷以至閹割不能人道,畢竟太過丟人。賀家要怎麽報這個仇都說不準。陳氏的幾個孩子,會不會受累,也難說。不相幹的人再議論揣測,在賀家看來,怕是有諷刺奚落的意思。


    周氏委婉勸告於氏莫要碎嘴,小心禍從口出,她是好心,於氏卻不這麽認為。覺得周氏家現在富起來了,家裏仆從下人多了,就把自己當富太太,連說話都文縐縐的,分明就是看不起她們這些鄉村婦人。


    她心中不滿,抬眸打量周氏。


    三十歲的女人容顏似雪,從前的消瘦蠟黃已盡數褪去,皮膚細膩眼波如水,紅唇不點而朱,身上穿著一身水紅色的襖子,裹住了那纖穠合度的身材,卻不減成熟風情。頭上綴著金釵細鈿,耳垂也戴了玉墜。


    瞧這一身穿戴,還真的跟有錢人家的夫人似的。


    日子過得這麽好,卻跟鐵公雞似的一毛不拔。她來了多次,每次問起她們家那些美食秘方,周氏要麽閃爍其詞,要麽打太極,就是不肯鬆口。


    哼,果然老話說得好,越有錢越吝嗇。


    於氏越想越不平,隻恨不能撲上去把周氏滿身的金銀刮下來揣自己兜兒裏。


    “大妹子,你們家最近不再做生意了?”


    前段時間季菀那小丫頭做的那個什麽沙琪瑪,賣得風風火火的,縣城裏好些個富商都往他們家跑,紛紛訂貨。


    於氏看得眼熱,卻占不到一星半點便宜,氣得在心裏把周氏的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了個遍。


    周氏隻當不知她的心思,淺笑道:“暫時休息一段時間,以後再說。”


    前兒個她讓曾元去縣裏買了兩頭奶牛,女兒又開始琢磨著做什麽炸牛奶。


    牛奶要怎麽炸?


    周氏以為女兒說笑,哪知晚上女兒當真把牛奶給炸出來了。外黃裏白,外酥裏嫩,軟滑可口,香甜適中。阿珩全然當主食吃了,一大桌子菜竟一分沒動。


    瞧他喜愛那模樣,周氏便知女兒又要開始賣炸牛奶了。


    牛奶是稀罕物,大富人家才吃得起,這炸牛奶,自然也就隻能賣給富貴人家。即便價格高,也一樣有人買。


    “你們家阿菀真是有本事。”於氏眼神閃爍,“這吃食的方子一個接一個的,樣樣都大火,不像我家那兩個女兒,除了做些粗活,連基本的針線活都做不好。大妹子,你可真是有福氣。”


    周氏隻是謙虛的笑,不接話。


    於氏隻覺得一口氣堵在喉嚨口,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憋屈死了。


    而後她眼珠子一轉,可惜道:“隻可惜阿菀是個女兒身,以後終歸要嫁去別家,那麽多的獨家秘方,盡數都給夫家得了去…”


    “兒女都一樣。”周氏溫婉微笑,“都是父母的心尖至寶,沒什麽分別。”


    “那是。”於氏訕笑,又道:“說起這個,阿菀也十三了吧?可有想著給她許一門婚?阿菀這般的品貌,又如此的能幹,又是秀才的女兒,以後怕是得配個舉人門第。”


    義村多少人眼饞周氏家的財產,自然也不乏想跟她家結親的,但也有自知之明。季青雖然死了,但好歹是秀才,他的女兒,生下來就跟普通的鄉野女子不一樣。從前周氏被劉氏苛待,過得苦不堪言的時候,那與生俱來的優越感或許大打折扣。但如今人家富起來了,比鎮裏許多人家都強,這些個鄉野之人,縱然心裏小九九再多,也自知高攀不上。所以至今為止,沒人敢舔著臉來提親。


    提起女兒的親事,的確是周氏的一塊心病。


    秀才門第在這鄉村裏的確是了不得,但作為世家出身的她來說,深知其實舉人也算不上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尤其丈夫已去世三年,不能給女兒撐腰。有錢沒有權,門檻依舊高不了哪兒去。


    周氏不是嫌貧愛富的人,也並未想著讓女兒高攀什麽大戶子弟。她最擔心的還是女兒因容色過人,日後漸為人知,落到哪家權貴手中,與人為妾。


    所謂寧為寒門妻,不為高門妾。


    太高的門第,別人看不上,她也不奢求。太低的也不行,女兒好歹有幸受過聖上讚譽,又品貌端莊,心靈手巧。不說舉人,至少配個秀才還是配得上的。


    但適齡的秀才,卻屈指可數。


    高不成,低不就。


    周氏難免想起京城周家。雖說她已被逐出家門,族譜除名,但她那異母弟弟,素來與她親厚。便是不能重登族譜,血緣親情卻是斬不斷的。女兒有個在朝為官的舅舅,至少不會被人小看。


    周氏有心事,一整天都愁眉緊鎖,季菀很快就發現了。


    “娘,您怎麽了?”


    周氏看著女兒更甚自己的容貌,心中憂慮更甚。


    “沒什麽,隻是想到我的阿菀長大了,要嫁人了,娘實在是舍不得。”


    季菀一愣,而後臉色一紅,嬌嗔道:“娘,我還不滿十三呢。”


    她是七月生的,還有半年才十三周歲。


    周氏摸摸她的頭,目光溫柔。


    “十三歲已經不小了。”她輕聲說道:“阿平已經定親。最遲下半年,阿紅也要許人家。索性你妹妹還年幼,我可以多留你兩年,待你十五歲再給你說親。”


    “娘。”


    季菀撒嬌的窩在她懷裏,沒說話。


    古代的女人就是這麽悲催,豆蔻年華之時,就可嫁人。最晚的挨到十八九歲,便是老姑娘了。十五六歲嫁人,是最合適的。


    “阿菀放心,娘一定給你許個好人家。”周氏愛憐的拍拍女兒的背,“不求大富大貴,但求一心人。”


    這個時代三妻四妾是合法的,別說世家豪門,便是尋常有錢人家,也會納幾個小妾以供消遣。母親是肯定不會舍得把她嫁入貧苦人家,稍有家產的,有幾個能掙脫傳統束縛隻一心對她?


    季菀心裏悶悶的,想著以後幹脆招個上門女婿算了,還能幫著她做生意。當然這個想法她是不會告訴母親的,反正她還小,等十五歲的時候再說。


    “此事日後再說吧。”季菀抬起頭來,正色道:“娘,趁著現在天氣涼,咱們賣炸牛奶吧。還是跟賣沙琪瑪的時候一樣,直接賣給那些點心鋪子。”


    “好。”


    周氏寵溺的笑笑,“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太懂,你做主就好。”


    反正家裏現在有仆從,女兒也不必事事親力親為。


    第二天,季菀便讓曾福曾祿拿著做好的炸牛奶去了蘭桂鎮和登縣,因為之前做沙琪瑪有了生意往來,那些鋪子一看有新奇點心出世,品嚐過後便二話不說的訂購。


    專提供有錢人家的點心,價格從來不低。


    炸牛奶的價格賣到一斤五十文,是沙琪瑪的兩倍。但那些富貴人家,喜好得緊,各大點心鋪子自然是采貨不斷。


    眼見著,周氏家裏又開始忙碌起來。


    東邊於氏瞧著眼紅得緊,幾次想去探探消息,卻都被擋了回來,那院子裏的大門關得嚴嚴實實的,除了那些鋪麵裏的馬車來取貨,硬是不讓任何人進門。


    小戴氏挺著還未顯懷的肚子,皺眉道:“二嫂,這一個月來你去她們家好多次了,難道就半點口風都沒探著?別是自己藏著掖著不想讓我知道吧?”


    於氏沒在周氏那得到好處,正嘔著氣,聽她這般說話,臉色更是難看至極。


    “三弟妹這是說得什麽話?我天天往她家跑是為了誰?還不是為著你肚子裏這塊肉。那周氏,看著是個軟柿子,嘴巴卻嚴實得跟什麽似的,還有他們家的那幾個奴仆,叫個門都還要進去通報了才讓進。哼,不過就是個克死丈夫的寡婦,還真把自己當闊太太了,顯擺什麽玩意兒。”


    廖氏推開門走進來,“你成天不好好幹活,背地裏又在說些什麽閑話?李氏還在服苦役,陳氏也剛進去,你是嫌現在的日子太好過了,也想去公堂走一圈是不是?”


    “我又沒犯事兒,去公堂做什麽?”於氏怵了怵,而後仰著脖子道:“大嫂少在這裏嚇唬人。”


    廖氏冷冷道:“你平日裏碎嘴也就罷了,可別想著那些不該有的壞心思。否則人家告上官府,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嚇唬你。”


    說完她便出去了。


    於氏不服氣,卻也心有畏懼。


    小戴氏卻心中一動,想起那日周氏搬家,劉氏大鬧,周氏說過可以教劉氏做蔥油餅。但劉氏從來是個懶惰的性子,他們家都是季雲那丫頭燒火做飯。季遠每個月又拿著月錢回來,他們家不缺吃穿,自然也沒什麽心思去學做蔥油餅。


    劉氏不肯學,別人可以。


    半下午的時候,她便去找婆母戴氏,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到時候,咱們便隻等著數錢了。”


    戴氏聽得目光閃爍,麵帶喜色的拍拍她的手,誇讚道:“還是你聰明,不像你兩個嫂子。一個木頭做的不開竅,一個除了偷懶耍滑什麽也不會。行了,你好好休息,我現在就去季家找劉氏。”


    季菀做的火腿在各大酒樓客棧賣得好,因著和季菀的關係,開年後,福客來的掌櫃便特別給季遠漲了一倍的工錢。再加上有客人慷慨,結賬時不需找零,這部分錢都被季遠揣到了自己兜裏。一個月的進項,有五六錢。


    兒子拿回家的錢多了,本是喜事,但劉氏隻要一想到周氏家天天賺了大把大把的銀子卻不給她用,還有仆從使喚,心裏便有氣,自然沒什麽心情招待戴氏。


    戴氏知道她脾氣不好,也不在意,笑著與她寒暄起來。


    “你瞧瞧你們家,多好,幾個兒子有本事,媳婦孫女也聰明能幹。尤其是阿菀,做的那個手套都傳到皇上耳中了,天天鼓搗著那些吃食點心,也掙了不少錢。我瞧著,怕是過不久就要搬去鎮上了,你啊,可真有福。”


    村裏誰不知道季家早已劃戶大分家,戴氏說這話,分明就是嘲笑她的。


    劉氏當即沉了臉色。


    戴氏仿佛沒看見,“我說老姐兒啊,你呀就是不會想。那周氏怎麽著也是你的親兒媳,無論分哪兒去,也得叫你一聲婆母。你是長輩,何必跟一個晚輩計較那麽多?我瞧著她也不是個不講理的人,隻要你稍稍退一步,她可不就孝敬你了嗎?都是季家人,怎麽都比外人強,是不?”


    她抬起下巴望向東邊,“你瞧馮家,就隻是鄰居而已,就得了阿菀那麽大的好處。天氣好,就去鎮裏賣煎餅果子和蔥油餅,趙家也在登縣賣。那煎餅果子,一個可值十文錢呢。這一天賣個幾十個,拋卻成本,一個月下來怕是比你們家季遠做賬房的月錢還高呢。”


    劉氏當然知道煎餅果子賺錢,但她天生不是個善於烹飪的料,季雲那丫頭也沒多少天分,烙個餅都幹澀味淡,更別說其他了。


    正因如此,她才更氣。


    戴氏察言觀色,又笑道:“老姐兒,其實我倒是有個法子,不用親自動手,就能賺數倍的金銀。”


    劉氏皺眉,懷疑道:“你有什麽法子?”


    戴氏沒回答,笑眯眯的等著她問。


    劉氏反應過來,神色有些不大好看,冷嗤道:“怎麽,你也想賺這煎餅果子的錢?”


    戴氏不在意她的諷刺,笑道:“老姐兒,我可是來幫你的。你要是這麽說的話,我可就沒臉繼續在這呆著了。”


    她說著便要起身。


    劉氏眉頭一挑,“有話就直說,別跟我拐彎抹角。”


    戴氏剛才不過裝腔作勢,聽她挽留,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重新坐下來。


    “老姐兒,雖說咱們都是鄉裏鄉親的,合該互相幫襯著過日子。但有句話說得好,親兄弟明算賬。我幫你的忙,自然也不能白幫,你說,是也不是?”


    翌日,劉氏便來了周氏家。


    “奶奶想學蔥油餅和煎餅果子,也不是不可以。”季菀看了眼頤指氣使的劉氏,淡聲道:“但親情歸親情,生意歸生意。這兩個方子都是我獨家所創,沒經過我允許,不得外傳。所以奶奶要學,就得簽下字據,保證絕不傳於他人。”


    劉氏瞪著她,“簽什麽字據?你是晚輩,孝敬我是應當的,怎麽,你還想跟我耍大小姐的威風?”


    季菀神情冷淡,“奶奶生那麽大氣做什麽?我家的生意都是有章程的,簽契約也是個保障。當初我將這兩個方子傳給大伯娘以及馮家趙家的時候,他們也都是和我簽訂了契約的。以後若是誰把這方子傳了他人,便是違約,我可以拿著契約去縣衙擊鼓報案的。”


    劉氏臉色難看至極。


    那戴氏說,將蔥油餅和煎餅果子的方子要到手,給她們做,賺來的銀錢與她三七分,她得七成。


    季菀那死丫頭,現在隻肯把蔥油餅和煎餅果子的方子傳出來。其他賺錢的,卻死緊著不放。


    她琢磨著,那煎餅果子實在賺錢。她要來給羅家,等羅家的賣了銀錢,給她分紅,她就等於坐著白收錢。


    這法子的確不錯。


    但經季菀這死丫頭這麽一說,她忽然回過味來。戴氏那麽小氣的人,怎麽肯給她七成分紅?莫不是想從她手裏誆騙了這方子,然後拿去賣給別人?


    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


    哼,算得倒是精明,還不如她自己拿去賣。念頭一起,便止不住。


    “你傻啊,我怎麽可能把這麽重要的方子傳給別人?趕緊給我寫下來。”


    完全一副命令的口氣。


    季菀一看她眼神閃爍就大約猜到了她的心思,心中冷笑。


    “我記得,奶奶是不識字的。您要學蔥油餅和煎餅果子的做法,我得親自教您。但這契約,還是得簽。先說斷,後不亂。”


    死丫頭敢跟她拿喬。


    劉氏氣得臉色鐵青,“我說了不會傳去,簽什麽契約?我是你奶奶,你娘就是這麽教你跟長輩說話的…”


    “娘。”


    一直沒出聲的周氏開口了,她氣定神閑,沉靜典雅,一副大家做派的模樣。


    “阿菀說的契約,也是對咱們兩家的保障。您隻需要簽個字就行,這樣咱們也兩相得宜。”


    劉氏不肯簽。


    她還想拿著這方子去賣錢。這對殺千刀的母女,上次就去縣衙擊鼓鳴冤。如果有了這契約,難保她們不會再鬧上縣衙。那一個月的牢飯,吃得劉氏是刻骨銘心,一輩子都不想再嚐第二遍。


    “咱們自家的方子,我為什麽要傳給別人?”她瞪著兩人,“你跟外人做生意簽契約就算了,跟我你居然還要分那麽清楚。你別忘了,你是季家人,你的所有獨門秘方都是屬於季家的,我向你討要那是給你麵子,你還蹬鼻子上臉敢跟我簽什麽契約了,真以為現在自己有幾個臭錢就了不得了?我告訴你,你今天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劉氏從來就是個破皮無賴,好了傷疤忘了痛,永遠也記不住教訓。


    “聽奶奶的意思,是想要明著搶了?”


    季菀冷眼看著張牙舞爪的劉氏,滿心的厭惡。


    劉氏蹭的站起來,怒道:“臭丫頭,別給臉不要臉,我告訴你,我今天不但要蔥油餅和煎餅果子的方子,還有火腿腸和臘腸,以及醬板鴨的方子…所有方子都給我交出來!”


    季菀怒極反笑。


    這才是真正的給臉不要臉。


    周氏也沉了臉色,“娘,我們已經劃戶大分了,彼此各不相幹。您這樣強橫的來索要我家的秘方,便是鬧到官府,也說不過去。您是長輩,我不願與您爭執。您如果願意簽了這契約,蔥油餅和煎餅果子的方法阿菀會教給您。若您不願,便請回吧。”


    “鄭清,鄭雪,送老夫人。”


    “是,夫人。”


    立在旁側的鄭清鄭雪立即走過去,客氣道:“老夫人,請。”


    劉氏氣得渾身發抖,“你們算什麽東西,也敢來懟我指手畫腳,賤丫頭——”


    她伸手就狠狠的一耳光扇過去。


    兩個丫頭卻不怕,鄭清直接抓住了她手腕,鄭雪拽住了她另一隻手,強行把她‘送’了出去。


    “放開我,你們這兩個賤婢,死丫頭,季菀,周玉瓊,賤人,你們敢這麽對我,遲早天打雷劈,放開我…”


    她罵罵咧咧,走到院子還想賴坐在地上不走。黃氏走出來,幫了一把手,幾人合夥把她拖拉著往外走。


    管家曾元早開了門,黃氏直接把她往前一推,擋在她麵前,身後曾元已關了門。


    黃氏冷冷看著她,聲音很大,“老夫人,雖說我們夫人已從家裏分了出來,但怎麽都是季家的兒媳。您上門做客,我們夫人好吃好喝的招待著,孝敬您,不比那些不相幹的人對您好?我們家大姑娘研究的這些個方子也不容易,也說了要教您。可這畢竟是獨門秘方,萬不能外傳。那起子小人心腸壞,整天伸著脖子往我們家院牆探,肚子裏有了塊肉就當公主娘娘似的,三五天的往我們家跑,拿我們姑娘當丫鬟使喚,如今又去挑唆您來與我們夫人姑娘為難,真真厚顏無恥。”


    周圍漸漸有村民湧了過來,她一點不避諱,故意要讓隔壁羅家的聽見。


    “她們就是欺您耳根子軟,想方設法的挑撥您和夫人的關係。您放心,我們夫人姑娘心裏明鏡兒似的,不會與您置氣,也不會讓那起子卑鄙小人得逞。前兒個下了雪,地上滑,您當心腳下。”


    她說完客氣一笑,“不早了,我要回去做飯了,您慢走。”


    壓根兒就不給劉氏說話的機會,還衝著圍過來的村民們笑了笑,轉身進了屋,再次關上了門。


    劉氏站在門口,表情有些僵硬,完全沒料到自己就這麽被打發了。


    周圍的人卻都已經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這劉氏,消停了沒幾天,又來找周氏的麻煩了?”


    “你沒聽見嘛,劉氏被人攛掇著要周氏家的吃食秘方呢。”


    “哼,那小戴氏,懷個孕跟懷金元寶似的,可不是以為自己做了公主娘娘嗎?前幾日我路過這,就看見於氏匆匆的把阿菀給扯著去了她家。哪家婦人懷孕也沒她肚子裏那塊肉金貴。”


    “以為做了鄰居就能攀上人家的富貴了,居然打起人家獨門秘方的主意了,真是不要臉。”


    “劉大媽,你也是糊塗。阿菀做的那些個吃食那麽賺錢,如果被人坑走了秘方,說不準就占為己有了,以後傳給她羅家的兒孫後代,就沒你們季家的事兒了。”


    “就是,都是姓季的,婆媳之間再有矛盾,總比外人親厚。怎麽反倒是幫著外人來坑自家人?”


    “我看啊,是她自個兒想貪了周氏家的秘方吧。劉氏平日裏可不是那麽熱心腸的人,會幫羅家?”


    “哦我想起來了,昨天我就看見戴大娘去了季家。我還奇怪呢,他們兩家平日裏可沒什麽往來,戴大娘莫名其妙的去季家做什麽?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啊。”


    眾人一人一句,矛頭漸漸從羅家轉化到劉氏身上,眼神鄙夷而不屑。


    雖然村裏多的是人眼紅周氏家的錢財,想分一杯羹的人很多,但想把人家的方子占為己有的,少。這年頭誰家的秘方不是獨門獨戶守著留給子孫後代?


    劉氏卻夥同外人,要坑自家的秘方,何止糊塗,簡直就是沒腦子。


    東邊羅家大門緊閉,早被罵得不敢吭聲了。劉氏麵紅耳赤,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陰狠的瞪了眼關著門的羅家,然後粗魯的扒開眾人,氣呼呼的走了。


    黃氏帶著兩個丫頭趴在門縫將外麵那些人的議論聽得清清楚楚。


    “黃媽媽,你真厲害。”


    鄭雪對著黃氏豎起了大拇指,以後這劉氏就別想著來討姑娘的各種秘方了。


    “咱們夫人心善,又是晚輩,攤上這種事總是被動。那羅家的也是不知恥,成天就往咱們這邊跑,真拿咱們大姑娘當丫鬟使了。”


    鄭清早對羅家的那兩個媳婦不滿了。


    “老爺早逝,留下一家子婦孺孩子,家裏有些薄產,那些個眼紅的難免起壞心思。”


    黃氏插好門閂帶著兩人往回走,“夫人待咱們不薄,咱們唯有忠心可報。以後有人來串門,都盯緊點,廚房臥房這些地方,都守好了。晚上睡覺的時候,也警醒些。雖說院子裏有狗,院牆上也插了瓦片,但人的貪欲,是防不勝防的。我也叮囑阿福阿祿了,讓他們晚上別睡太死。”


    “嗯,知道了。”


    鄭清鄭雪認真點頭。


    幾人去了堂屋,將外頭的事兒一五一十的說了。


    周氏點點頭,“你做得很好。今兒個算是敲山震虎,讓村裏人都知道知道,我們家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阿菀義診是好心,可不是義務。別都跟著小戴氏一樣,拿著這個當借口,想討好處。那咱們家就成寺廟了,誰都能進。”


    於氏三天兩頭的往這邊跑,季菀自然留著心眼兒。劉氏突然登門,一開口,她心裏就有底了。劉氏今兒個怕是被人給利用了,若她把方子給了劉氏,轉眼就得傳遍大街小巷。羅家的人,不定得拿著她的方子換取多少銀錢。


    “娘,您就別操心了,經過今天這麽一鬧,沒人敢打咱們家秘方的主意了,至少不敢明著來要。咱們院牆高,又有看門狗,還有這麽多人盯著,也別想翻進來偷竊什麽的。等開春後,天氣暖和了,咱們就去鎮上看宅子,趁早定下來。”


    季菀笑著說道:“我想過了,最好是買塊地皮寬廣的,可以把院子擴寬一些,種一片果林,改建裝潢,起碼也得兩三個月。大哥和胡家姐姐不是六月成親嗎?咱們還能吃了大哥的喜酒再搬家。”


    周氏臉上帶笑,“好,那就讓曾福曾祿他們去縣裏送貨的時候順便到商行問問。就按照你自個兒的喜好畫好圖紙,我就去找你宋姨,請裏正幫忙請人給改建。”


    “行。”


    母女倆在商量著買房的事兒,隔壁羅家就不那麽太平了。堂屋裏,祖孫二十來口人齊聚一堂,氣氛相當低沉。


    羅大爺坐在主位上,臉色黑沉如鍋底。


    “這是誰的主意?攛掇劉氏去周氏家騙人家的秘方?”


    戴氏心虛的低著頭,坐在他身邊,沒敢吭聲。


    小戴氏坐在她下首,也沒說話。


    廖氏看了兩人一眼,心如明鏡,卻沒開口。


    於氏卻臉色難看得緊,盯著小戴氏諷刺道:“三弟妹可真是好算盤,挑唆著人家婆媳矛盾,自己漁翁得利。娘總誇你聰明,今兒個我可是心服口服了。”


    戴氏立即沉了臉,瞪著她道:“你好意思說,要不是你整天的跑去她家竄門,能鬧出這些個事兒嗎?明明是你起了那貪念眼紅人家的錢財,卻拿著你弟妹做借口,害得我們全家都跟著你一起丟人。”


    見她把所有髒水都往自己身上潑,於氏立即就火了,“娘說話可要講良心。我去她們家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三弟妹肚子裏那塊肉。我還奇怪,您昨個兒半下午去哪兒了,卻原來去跟劉大娘合計去了。三弟妹也是好算盤,虧得我天天為她忙前忙後,她卻想著騙了人家的秘方來賣錢,想來是想獨吞了給四丫做嫁妝吧。”


    她哼了聲,“大虎子今年十五了,都還沒娶妻呢。四丫才十二歲,三弟妹就開始為她打算,可真是一片慈母心呢。”


    大虎子是廖氏的大兒子,羅四丫是小戴氏的大女兒。羅老大夫妻是本分人,平日裏在家最是勤奮。跟季家情況差不多,戴氏也是最偏心懶散的小兒子夫妻倆。


    於氏這麽一說,戴氏臉皮就有些繃不住。


    “大虎子已經說親,倒是你,自己的女兒到年齡了,你這個當娘的不放在心上你還有理了?年前我就跟你說過,把大丫說給張大爺的大孫子,他家打鐵的,日子也寬裕,大丫嫁過去吃穿不愁…”


    她不提這事兒還好,一說起此事於氏臉色更難看,“娘說得好聽,那張大力是個鰥夫,都二十二了,前頭原配還留了三個孩子。娘不就是看著他家續娶肯定會出高昂聘禮,然後都留給三弟嗎?哼,我家大丫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絕不給人做後娘。”


    戴氏怒極,“你…”


    “都給我住嘴。”


    羅大爺鐵青著臉,大喝一聲打斷婆媳兩人的爭執。


    “吵什麽吵?當著孩子的麵,說這些也不嫌丟人?”


    小點的幾個孫子孫女還不大懂事,大點的幾個卻都差不多該懂的都懂了。尤其是被兩人提及的羅大丫,鰥夫、續娶…這些不堪的言辭,讓她白了臉,紅了眼,恨不能鑽到地縫去。


    親哥哥十四歲的羅二虎,十二歲的羅三虎都一臉憤怒的瞪著奶奶。


    被這麽一喝,戴氏氣焰頓消。


    羅大爺已經聽明白了,二媳婦貪周氏家的秘方,拿著三媳婦肚子裏的孩子當幌子天天去人家跟前湊臉熱。三媳婦更好,想獨占好處,和婆母合謀,攛掇劉氏去做出頭鳥,再漁翁得利。


    “老二老三,這事兒你們是不是也知道?”


    羅老二心虛憤怒,羅老三眼神閃爍,顯然都是知情的。


    羅大爺看在眼裏,臉色更難看。


    “好,好得很。合著你們全都是一夥兒的,都瞞著我一個人是吧?”羅大爺氣得渾身發抖,“我一輩子堂堂正正,從沒做過虧心事,沒想到卻生了你們這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把我的臉都丟盡了咳咳…”


    氣得狠了,一句話沒說完就激烈的咳嗽起來。


    羅老大趕緊走過去給他拍背順氣,“爹,您消消氣,別發火…”


    “不發火?”羅大爺用力拍桌子,氣得臉色通紅,“你瞧瞧他們做的這些混蛋事,還有你——”他側過頭瞪著心虛的戴氏,“當小輩的犯了錯你非但不製止,跟著湊什麽熱鬧?現在倒好,全村的人都知道我老羅家貪別人家的獨家秘方,一個個的都在背後戳著我的脊梁骨罵。你、你要氣死我…”


    他突然一口氣上不來,卡殼了,捂著胸口,在全家驚慌的驚呼聲中向後倒去。


    已經快到午時,周氏家裏正準備吃午飯,院門外卻響起了猛烈的敲門聲,隱約還有哭喊聲傳來。


    曾元小跑著去開門,門一打開,敲門的小姑娘一時不妨,險些整個人撲到他身上,忙抓緊了門框才穩住了身子。曾元認出她是隔壁羅家的姑娘羅二丫,皺了皺眉,還未問話,就聽羅二丫急急道:“阿菀…我爺爺暈倒了,曾管家,求求你帶我去見阿菀…”


    又是看診。


    因著這段時間於氏的做派,曾元極其不待見羅家人,見對方又拿著看診的借口來找自家主子,當即皺了眉頭。


    “我家姑娘正在用午飯…”


    “曾伯。”


    季菀從堂屋裏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季容和曾婷曾柔兩個丫鬟。


    “羅大爺怎麽了?”


    劉氏剛鬧了那麽一場,戴氏的陰謀敗露,羅家人沒這麽蠢,這個時候來故技重施。


    羅二丫滿臉淚痕,“我爺爺知道奶奶和兩位嬸嬸合謀想算計你們家,發了好大一通火,氣得昏厥了過去。阿菀,求求你救救我爺爺,奶奶他們做的事,爺爺從頭到尾都不知情。村裏就你會給人瞧病,你救救我爺爺,我做牛做馬都會報答你的…”


    她說著就要跪下,季菀連忙拉住她,“別哭了,我這就過去看看。曾婷,去我屋裏拿藥箱,快點。”


    “是。”


    曾婷小跑著往回走。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吧。”


    季容知道戴氏和於氏小戴氏都不是好相與的,擔心她們聯合欺負姐姐。


    “不用,你告訴娘,讓她別擔心,我很快就回來。”


    季菀拍拍妹妹的手,跟著羅二丫走了。


    季容神色擔憂,對曾元道:“曾伯,你跟過去看看,他們家人多,別到時候羅大爺真有個什麽好歹,賴在姐姐頭上。”


    自從自家富起來後,季容就見慣了那些婦人的嘴臉,尤其羅家那幾個女人,厚顏無恥比起劉氏也不遑多讓。為了錢財,保不齊能做出什麽惡心的勾當。


    “好,二姑娘您先進去,別讓夫人擔心。”


    曾元說著便小跑著跟了過去。


    羅大爺向來身體硬朗,冷不防這麽突然一暈厥,全家人都嚇住了,小點的幾個孫子孫女,直接哭了起來。戴氏幾個本就心虛,見他給氣成了這樣,更是慌得不成樣子。


    還是羅老大夫妻倆鎮定,一邊讓女兒去找季菀,一邊將老爺子扶進去。又叮囑兩個兒子把幾個小的帶出去,然後燒水備用。


    季菀跟著羅二丫過來的時候,場麵總算不那麽混亂了。


    “阿菀,你快來瞧瞧。”


    知道婆母和兩個弟妹得罪了人家,這時候肯定沒臉往季菀跟前湊,廖氏便疾步上前,麵露憂色,“我爹也不知怎的,剛才突然一下子暈了過去,怎麽叫都叫不醒…”


    季菀看都沒看戴氏幾個一眼,沉著的走到炕前,先給羅大爺把脈,然後掀眼皮,仔細觀察。


    戴氏想問,又不敢,隻得在一旁幹著急。


    半晌後,季菀起身,“羅大爺是氣急攻心所致。”她看了眼站在旁邊的羅老大,“把羅大爺的腳太高,解開衣扣。”


    羅老大依言照做。


    “掐人中穴。”


    季菀指了指位置,“準備一碗糖開水。”


    “我這就去。”


    廖氏連忙走了出去,很快端來了一碗熱乎乎的糖開水。這時候,羅大爺也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醒了,爹醒了。”


    羅老大大喜。


    戴氏忙上前,“老頭子,你可算醒了,還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


    “別都跟著圍上去。”季菀站在一邊,瞥了想眼想上前的羅老二和羅老三,“他剛醒過來,需要呼吸新鮮空氣。”


    又看了眼戴氏以及於氏和小戴氏,淡淡道:“急火攻心可大可小,過度可能使肝火肺火上升,心率紊亂,心腦缺氧,乃至吐血,對身體傷害極大。羅大爺本身年紀大了,身體各項器官都在退化,平日裏要靜心怡養,不可受刺激。”


    曾婷和曾元已經進來了,“姑娘,藥箱。”


    季菀打開藥箱,取出銀針。


    “菀丫頭,我老頭子對不起你們…”


    羅大爺已經恢複了神智,看見為他施針診治的季菀,不由得老淚縱橫,滿臉羞愧。


    “羅爺爺,您剛醒過來,切忌不能太激動。”


    季菀對他笑笑,“我給您順氣疏通血液,您休息一晚上,吃幾天清淡的就好了。以後千萬別動不動就發怒,氣大傷身。”


    聽她這般說,羅大爺更是無地自容。見戴氏幾個站在那,登時兩眼一瞪,“還杵在那做什麽?跪下,給阿菀賠罪。”


    戴氏大驚,“老…老頭子,你、你糊塗了吧?”


    “你才糊塗。”


    見她還不知悔改,羅大爺氣得麵色發紫。羅老大夫妻忙又過來給他拍背順氣,“爹,您別生氣。阿菀才說了,氣大傷身,有什麽話您好好說,別氣壞了自個兒的身體。”


    羅大爺深吸一口氣,顫顫的伸出手指,“今天你們要不給阿菀跪下賠罪,我就把你們全都趕出家門。”


    “爹!”


    羅老二和羅老三大驚失色,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季菀已施針完畢,將銀針放回藥箱,站起來,道:“羅爺爺言重了,尚且未鑄成大錯,我們家也沒什麽損失,賠罪大可不必。隻是千萬以此為鑒,莫再重蹈覆轍。咱們都是好鄰居,話說重了傷和氣。我走了,您好好休息。”


    她禮貌微笑,提著藥箱便轉身而去,至始至終沒看戴氏幾個女人一眼。


    戴氏聽不懂她的咬文嚼字,卻知道她在暗諷自己,又是怒從心起。


    “不敬長輩的東西,瞧她囂張那模樣,真以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


    “閉嘴!”


    羅大爺正就著長子的手喝著糖開水,聞言直接將碗扔過去,哐當一聲驚得戴氏閉上了嘴。


    “你,還有你們幾個。”


    他指著戴氏和羅老二羅老三夫妻,恨聲怒道:“給我去祠堂裏跪著,什麽時候知道錯了什麽時候再起來。否則,我就請來裏正和村裏的族老們,把你們統統劃出族譜,趕出義村。”


    羅家的事兒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陳寡婦傷人的事兒,又有了後續發展。


    和周氏料想得沒有錯,賀家果然撤了訴狀,根本不給陳氏在堂上反控的機會,將她放回了家。但就在陳氏回家後的第三天,入夜,所有人正睡得深沉。一簇火苗在黑夜裏亮了起來。


    西邊隔著一條小路的甘家媳婦夜半起來如廁,聞到煙火的味道,好奇之下披了大衣摸索著來到院子,一眼見到陳氏家廚房著了火,而且火勢漸漲,整個後院都跟著燒了起來。


    “著火了…”


    她嚇得驚叫起來,慌亂的往回跑,沒看見一個黑影快速的從陳氏家後院裏翻出來,丟下火把匆匆跑了。


    那麽大的火,陳氏家卻沒一丁點動靜。


    甘家的人亮了油燈,季海家也都被吵醒了,看見火星,忙把兒女們全都叫起來,一邊打水救火,一邊去叫人。


    吵嚷得厲害,其他村民自然也都驚動了,很快家家都亮起了油燈,被那火嚇得魂不附體。這時候也顧不得以前什麽恩怨摩擦了,也分不清到底是哪家著了火,紛紛自發的提了桶去河裏或者季家的水井裏救火。


    大晚上的,季菀睡得正熟,隱約聽見許多嘈雜的聲音響起。她皺著眉頭睜開眼睛,還未下炕,就聽見敲門聲。


    “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曾婷的聲音焦急又恐慌,不停的拍著門。


    季菀忙下了炕,穿上鞋子去開門,“怎麽回事?”


    打開門後外麵吵嚷的聲音更大了,四麵院牆根本就擋不住。


    曾婷衣服都沒穿整齊,臉色煞白,急急道:“陳氏家著火了,燒得好大,我爹和大哥二哥都去救火了。夫人說,怕是免不得會有燒傷的,讓您準備著擦傷藥什麽的,以被不時之需。”


    季菀心裏咯噔一聲。


    這才二月份,雖未下雪了,天氣卻尚冷,怎會突然失火?怕是人為。


    她想起賀家,心中便沉了沉。匆匆穿好了衣服,提著藥箱,剛出門就碰到疾步而來的周氏。


    “阿菀。”


    外麵鬧哄哄的,阿珩被驚醒,嚇得哭了會兒,周氏哄好兒子,這才匆匆過來。


    “我都知道了。”季菀言簡意賅,“娘,您在家看好阿容和阿珩,我先過去看看。這火來得蹊蹺,也不知道陳氏家的人救出來沒有。放心,我就在外麵,不進去。”


    周氏點點頭,眉心籠罩著憂色,這時候說什麽都枉然,隻叮囑道:“千萬要小心。”


    “嗯。”


    季菀帶著帶著曾婷兩姐妹和鄭清兩姐妹出門了,到處都是人,左右鄰居都開著門,來來往往的都是人,有拿著火把的,有提著桶的,全都一窩蜂的往一個方向跑。


    主仆幾個匆匆跟了上去,遠遠的看見還有火星。得虧陳氏家是青磚瓦房,這要是茅草房,估計早燒沒了。院子門口圍了好多人,個個都是匆匆穿著大衣出門的,許多人頭發都未整理,許多人跑得滿頭大汗,麵色通紅。


    季菀隨手抓住一個大媽,問道:“怎麽樣了,陳氏家的人都救出來沒有?”


    那婦人原本正要往回打水,揪著周圍火把看清她模樣,先是一怔,隨即喜道:“阿菀,你可來了。人都救出來了,可都昏迷著,陳氏頭被橫梁砸破了,王大柱王春花幾個也都被燒傷,人還迷迷糊糊的,你快去看看…”


    她拽著季菀往人群裏走,大喊:“阿菀來了,快讓開,讓開。”


    火已經被撲得差不多了,就還剩下廚房尚有火星,最初的危險散去,眾人也都跟著鬆了口氣。聽著這一聲,連忙自動的分開,讓季菀進去。


    “阿菀,你快來看看,他們幾個不知道傷得怎麽樣,還有沒有救。”


    房子已有大半燒得黑黢黢的,廚房幾乎全毀,瓦片跌落,到處都是濃煙,嗆得人不斷咳嗽。


    季菀揮手散去眼前煙霧,“火災煙氣裏有毒,別都在這呆著了,把她們全都抬出來,去我家以前的舊屋。”


    幸虧住得近,以前那房子也不算小,安置七八個人還是可以的。


    災難麵前,大家還是很團結,背的背,抬的抬,將陳氏一家人轉移到了季菀家。


    陳氏已經醒了過來,但還有些混混沌沌的,額頭被砸破,還在流血,左手臂也燒破了皮。王大柱和王二柱手臂骨折,燙傷。王春花頭發被燒了一大截,左邊臉燒毀了一大片,血淋漓的,看著特別滲人。即便這樣,她都沒有完全清醒。


    王三柱左小腿燒傷,王春水和王春嬌以及小柱子倒是沒受傷,但都昏迷不醒。


    季菀一邊給幾人挨著檢查,一邊讓人燒水,準備熱毛巾,擦藥。婦人們都自覺的來幫忙。


    “他們都吸入了迷藥,才會昏迷不醒。”


    季菀已經肯定,這場火災是有預謀的,先下藥,再點火。陳氏家後院裏甚至找到了火把。火勢凶猛,顯然事先潑了油或者酒,否則也不會燒得那麽慘。


    大底是被發現得早,慌亂之下沒來得及毀滅證據。


    屋子裏的男女老少聽了她這話,個個驚得麵色發白,聰明點的,很快就聯想到前些日子陳氏因為女兒被糟蹋而毀了賀家兩位公子的事兒,都有些驚懼和後怕。


    有錢人家,當真把百姓的命當做草芥。今夜若非甘家媳婦起夜發現陳氏家著火,怕是這一家八口,就這麽葬身火海,屍骨無存了。


    季菀調配好了藥汁,一個個的給灌了下去,隔了好一會兒,王春水等人才悠悠轉醒。


    “醒了,醒了。”


    跟著幫忙的婦人湊過來看。


    冷不防看見這麽多人,小柱子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喚,“娘…”


    陳氏則已完全清醒,聽見兒子喚她,忙要坐起來。


    “你身上迷藥還未完全退去,又吸入了大量的毒煙,頭上被砸,可能會有輕微腦震蕩,不能用力過猛,躺下。”


    季菀看她一眼,語氣不容反駁。


    陳氏看著她,張著嘴想說話,卻發現喉嚨嘶啞,疼痛得厲害。


    她是最先醒來的那個,發現著火就去叫兒女們,但孩子們睡得太死,她情急之下衝進廚房門口提起白天打的兩桶水澆醒三個兒子,手臂就是那個時候被燒傷的。準備背王春花出去的時候,房梁落下來,砸破了她額角。


    她大聲喊著救命,煙霧衝進喉嚨,隻覺得嘶啞疼痛,隱約看見有人進來,才終於撐不住暈了過去。


    陳氏不蠢,這時候已察覺到自家是遭人算計了。


    村裏人怎麽都不會下這樣的毒手,思來想去,也就隻有賀家。


    陳氏氣得整個人都在顫抖,同時也感覺到深深的無力。她想給女兒報仇,甚至已經找到被賀家兩位少爺殘害過的女子。隻要上了公堂,賀家一定吃不了兜著走。卻沒想到賀家如此警覺,竟撤銷了訴狀。她正琢磨著,既已得罪了賀家,是否幹脆索性報官,那賀家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動手腳。


    但這樣一來,女兒的名聲就徹底臭大街了,其他兩個女兒也會被人瞧不起。


    正猶豫不決,哪成想,賀家動作竟如此之快,出手更是如此陰狠毒辣。


    這次雖僥幸活命,卻損失慘重。若有下次,該如何逃脫?


    越想越恨,越想越驚懼。


    王小柱大聲的哭,王春水和王春嬌也抱頭痛哭,王春花隻是不停的流淚,王大柱王二柱王三柱都傷得不輕,個個神情悲憤無助,一家子人都淒淒慘慘,看得人不由唏噓。


    哢嚓——


    骨頭折斷再重接的聲音響起,王大柱痛呼一聲,又咬牙忍住,滿頭都是汗水。


    “手臂我已經給你接好了,但傷筋動骨一百天,至少三個月內,別在下苦力,平時也盡量別動這隻手。”


    季菀一邊給他包紮,一邊叮囑。然後又給王二柱接了骨,包紮。


    “阿菀。”


    王春水滿臉是淚,“我二姐的臉能不能治好?”


    女子最是愛惜自己的容貌,尤其是美貌的女人,王春花長得漂亮,此次火災卻燒傷了臉。本來就被糟蹋了身子,若是再毀了容,這輩子怕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所幸沒傷到根骨。”季菀看一眼臉上纏了紗布的王春花,道:“每天換一次藥,不要吃辛辣的食物,傷口愈合期間會特別癢,記住千萬別用手去撓。也不要碰水,以免感染發炎。不過,我不能保證不留絲毫疤痕。”


    畢竟燒傷麵積過大,麵上一層皮都燒焦了。光靠藥物,想要恢複從前的光滑細嫩,幾乎不可能。


    王春花木著一張臉,繃帶把她整張臉都纏住,其實她沒聽清季菀說的什麽,但她自己知道自己傷得有多重。到這個地步,她也能猜到自家今晚的火災是何人所為。


    被賀家公子淩辱之時她害怕憤怒絕望痛恨,卻沒想過要報複,因為知道,那無異於雞蛋碰石頭。但是今天,全家都險些喪命於大火中。娘傷了頭,大哥三弟手臂折斷,耳邊充斥著兩個妹妹和小弟的哭聲。從未有過的怨恨在她心中燃燒。


    她要報仇!


    季菀就站在她麵前,看清了她眼中溢滿的仇恨。這樣的事,放在誰身上都不可能還忍得下去。


    “你家後廚房的角落裏發現有壇子的碎片,牆壁的縫隙裏有酒味。可以肯定,是人為。”季菀緩緩轉身,看著屋裏屋外的人群,“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趁夜行凶,入我們村放火殺人。若我們忍了這口氣,日後不知對方還會使出什麽下作的手段。”


    屋子裏點了油燈,還有人拿著火把,照得她目光熠熠,清亮的聲音傳到每個人耳中。


    “今夜我們大半個村的人都參與了救火救人的行動,以對方的行事手段來看,今日事敗,日後必將遷怒我們整個村。事到如今,想要抽身已是不可能,唯有齊心合力將真凶抓住來,繩之以法,才能換得全村太平。”


    村民們麵麵相覷,有害怕的,有退縮的,有憤怒的,也有沉默的。


    季菀給趙成使了個眼色。


    趙成點點頭,拿出了裏正的威嚴,沉聲說道:“阿菀說得對,今天的事兒,想必大家心裏也都清楚,八成和那賀家脫不了關係。他們做得如此決絕,必是要斬草除根。今天我們救了王家妻眷,來日賀家必然報複。今天虧得甘家嫂子發現得早,否則這麽燒下去,王家眾人早沒命了。大家仔細想想,深夜裏,所有人都睡得正香,居然有人潛入咱們村來放火殺人。若是這樣我們都忍氣吞聲,傳了出去,難保不會有不法之徒起了歹心,覺得咱們村好欺負,暗夜裏提刀殺人。”


    季海也站出來,“大家都是鄉裏鄉親的,平日裏抬頭不見低頭見。春花是個好孩子,被人欺辱至此已是可憐,他們卻還不放過,竟要斬盡殺絕。此等惡行,簡直天理難容。”


    人群開始小聲議論。


    “真的是賀家做的啊?這麽喪心病狂。”


    “陳氏不是把賀家兩個少爺給…估計是報複。”


    “應該是的,這段時間,陳氏也就得罪了賀家,不是還鬧上官府了嗎?”


    “天啊,大半夜的,偷偷跑咱們村來了,這也太大膽了吧。”


    “那賀家真是喪盡天良,先是糟蹋了春花,現在連她的家人都不放過。那麽大的火,我現在想想都後怕得很。”


    “我覺得阿菀說得對。如果真的是賀家做的,肯定不會放過陳氏一家,咱們今天救火的,也會跟著被遷怒。而且若是外頭的人知道咱們村那麽好進來,保不齊等哪天晚上咱們都睡著了,偷偷進來行凶。”


    “還用上了勞什子迷藥…咱們普通老百姓,哪裏買的起那些個東西?肯定是賀家做的。”


    “可是我聽說那賀家財大勢大,咱們鬥得過嗎?”


    “是啊。這大半夜的,要不是甘家媳婦起夜看見了火星,咱們哪裏發現得了?我們一群鄉下農民,拿什麽去跟人家鬥?別到時候惹來一身麻煩。”


    “今天敢放火,明天保不住就直接買凶殺人了。”


    村民們越說越害怕,最後竟是吵鬧了起來。有說幹脆報官的,也有怕事想當縮頭烏龜的,更有責罵陳氏惹事牽連了整個村,吵嚷著要把陳氏一家趕出義村,以保全村安寧。


    這就是人性。


    不能說自私殘忍,畢竟生死關頭,人人都會以自己的利益為重。隻是對於陳氏家的人來說,村民們的指責唾罵,無異於雪上加霜。


    季菀深吸一口氣,大聲道:“安靜,聽我說。”


    由於經常給村民們看病,她在村裏還是有一定話語權的,如今她一開口,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紛紛停下來,看向她。


    “你們以為敢走王家就能息事寧人了?賀家為什麽要撤訴?不過是因為要掩蓋家醜,為了他們賀家的臉麵。如今他們能做出毀屍滅跡的事,便是要滅口。今夜咱們都摻和進來了,賀家有理由相信咱們整個村都已知曉他們賀家的家醜。趕走王家人又怎麽樣?越是趕走他們,越是顯得咱們心虛。為什麽心虛?因為知道了賀家的醜事,擔心被報複而心虛。”


    她冷冷看著村民,一字一句道:“這世上隻有死人最能保守秘密。他們敢暗夜放火殺人,也就是料定了我們這群窮苦百姓無力跟權貴人家抗衡。所以對於他們來說,咱們命如草芥,他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今天放火,明天就可能直接屠村。”


    最後一句話,多少有些誇張的成分。


    那賀家再怎麽樣現在也沒人入仕做官,延城的治安又素來太平。賀家根本不敢明著殺人,否則也不會趁夜放火了。至於屠村,那更是不可能,否則知縣必定徹查。


    到時候就不是丟臉的事兒,全家人頭都得搬家。


    季菀這麽說,不過就是打消某些想要逃避或者把王家趕出村的念頭。畢竟陳氏人緣不好,萬一有那貪財好利的,起哄攛掇,王家人可就真的沒活路了。


    但她說得也不完全都是恐嚇。


    賀家的行事手段,真的令人發指。畢竟賀家兩個兒子都廢了,萬一賀家覺得除了陳氏一家還不夠解氣,難免會遷怒她們這群救陳氏一家出火海的村民。至於要怎麽報複,那就說不清了。


    為了避免萬一,還是得早做準備為好。


    果然,聽了這話,大家都安靜了下來,人人神色慌張。


    “那、那我們該怎麽辦?”


    “報官,把事情鬧大。”


    季菀沉聲道:“酒壇子的碎片,火把,還有迷藥,這些都是證據。憑這些個線索,足夠縣令提審賀家。”


    她轉身,對上陳氏看過來的目光。


    “你之前敢對賀家公子下手,我想,應該也是有所準備的。”


    陳氏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複雜,終是緩緩點了頭。


    “我去!”


    王春花突然坐起來,下定決心要報仇後,她便不再自怨自艾,將季菀說的每句話都聽在了耳裏。


    她握緊雙手,“我去擊鼓鳴冤,告他賀家欺辱良家女,淩虐傷人,並且養孌童…賀家有密室,關了好多女孩兒,最小的隻有七歲…”


    這下子連季菀都驚了。


    自古以來豪門貴族裏從不缺醃臢事兒,養孌童什麽的,曆史上可不在少數。但驟然聽到身邊有這樣的事兒,她還是吃驚不小。


    周圍都是一群鄉下農民,沒什麽見識,甚至不懂得什麽叫孌童。但王春花的最後一句話,他們聽懂了。人人臉色大變,五彩紛紛然。


    這事兒王春花連母親和兄弟姐妹都沒說過,陳氏等人也是滿臉驚怒。


    “你怎麽不早說?”


    早說的話,她壓根兒就不用去對賀家兄弟動手,隻要找來了證人,再報官,官差入宅一查,就什麽都清楚了,何必拐那麽大一個彎?


    王春花滿眼悲楚。


    她也是偶然發現的,那次她在兩兄弟的淩虐索取下昏迷了過去,醒來後屋子裏黑漆漆的。她撐著酸軟的腿走出去,卻聽見不知從哪兒傳來的低泣呻吟聲,似痛苦似歡愉,還有鞭子抽在肉體上的聲音。


    那聲音她太熟悉,她幾乎是天天都要承受這樣的暴刑。


    她起了心思,在下一次的施暴中裝暈,等他們走後,她便偷偷跟隨。然後發現了那個密室。


    後來她偷偷去過,怕被發現,所以她沒敢進去,隻在門口偷看,隱約看見了好些個女孩子,還有女孩兒。那孩子在哭,露出來的手臂和脖子上全是青紅傷痕,眼神裏滿是驚懼和茫然。身邊那些個少女,有的也互相抱著哭泣,有的麵無表情,似乎已經麻木認命。


    再後來,她在後院的枯井裏發現了屍體。


    恐懼充斥著她的胸腔腦海,她什麽也不敢說,也不敢再踏足那個密室,更不敢告訴任何人。她害怕,怕自己也成為那些枯井中的女屍之一,更害怕若是沒能揭發賀家,反倒是連累全家人被報複。


    流產被送回來,對王春花來說,其實是最好的結果。她終於可以逃脫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她萬幸自己簽的不是死契,否則等賀家兄弟將她玩兒膩了,隻怕也免不了一死。


    她一身傷,又流了產,母親肯定要問。她隻能拿女兒家的名節搪塞母親,不要將這事兒鬧大。但她想要息事寧人,賀家卻不願放過。橫豎都是一個結果,她為何還要坐以待斃?


    倒不如,將那些肮髒事兒全都捅出來。


    季菀看懂了她眼中的恐懼。想想也是,王春花長期受那兩個公子哥的虐待,不敢言不敢反抗,那種恐懼卑怯的心理早已刻進了骨子裏,隻盼著早些逃出生天就是最好。哪裏知道,她的退讓換來的不是海闊天空,而是腥風血雨。


    “你想好了?如果你去府衙作證,就等於把自己全都暴露,到時候…”


    這輩子也就毀了。


    別說古代,便是在現代被強的女子,也會被人瞧不起。更別說在這個對女子貞潔極度嚴苛的古代。


    王春花雖是受害者,旁人會同情她,同時也不會有人願意娶她。覺得她這樣殘花敗柳的女子,太髒。


    “我不怕。”


    王春花整個都豁出去了,“像我這樣被他們所害的女子不知道還有多少,如果不說出來,不知道以後還會多少人遭殃…”


    她看向季菀,眼神隱晦複雜。


    季菀容色過人,賀家那花容月貌的嬌小姐與她相比,猶如螢火與月光。她已芳名遠播,但那些有錢公子哥沒見過她的模樣,再加上她和北地軍營有了些牽連,再加上又是聖旨表彰過的人,所以那些人才不敢隨意招惹。


    可美貌是禍,否則周氏也不會把女兒藏得那麽緊。


    季菀看向陳氏。


    陳氏抿著唇,看向周圍一眾子女,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眼裏一片決然。


    “我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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