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見到人,武曇也不好妄下斷言。


    常氏婆媳引著他們祖孫三人去了安鶴堂,周老夫果然是臥病在床。


    不過因為是在白天,她就靠著軟枕躺在臥房旁邊暖閣的炕上,五月中旬的天氣了,身上還覆了一條半厚的夾被。


    “母親,武老夫人和侯爺他們來看您了。”常氏領頭走進去,溫聲喚她。


    周老夫人一臉病容的睜開眼,看見老夫人就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你來了……”


    她掙紮著要起身,常氏和韓氏趕忙上前將她扶起來,又多拿了兩個軟枕給她墊在腰後。


    武青林和武曇走上前去行禮:“給老夫人請安。”


    “好孩子,勞你們都跟著折騰,特意過來了。”周老夫人道,說話間,就掩嘴低低的咳嗽起來,一邊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


    常氏明顯侍奉她已經有了經驗,立刻上前給她撫著後背,輕拍順氣,一邊衝外麵喊邢嬤嬤。


    邢嬤嬤沏了一碗枇杷雪梨湯進來。


    常氏服侍周老夫人喝了兩口潤喉,她便慢慢止了咳,隻是臉色漲得看著頗有幾分古怪。


    韓氏遞了帕子過去,看周老夫人的情況穩定下來,就微微舒了口氣:“我去吩咐上茶。”


    生病的人,屋子裏都忌諱擠滿太多人。


    韓氏主動退了出去。


    常氏也讓了地方出來。


    老夫人走過去,坐在床沿上握了周老夫人的手,看著她病重憔悴的麵色,神情憂慮:“你身子一向硬朗的,怎麽突然就這樣了?太醫看過了?怎麽說的?”


    周老夫還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歎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常氏皺眉,輕聲的道:“母親別說這樣的話,您身子好著呢,不過就是生了場小病,養養就好。”


    周老夫人看向她,笑了笑,沒說話。


    武曇也看出來了,周老夫人確實像是心事很重的樣子,要不然她的性格和自家祖母相似,都是強硬果斷的那種人,不會為了一點病就如此的喪氣灰心。


    斟酌了一下,武曇就主動開口安撫:“老夫人您放寬心好好養病吧,前幾天我遇到晟王爺,王爺說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病情也無大礙,隻是需要將養些時日,您越是心疼她,就越是要先養好自己的身子啊。”


    周太後聞言,臉上表情忽的就滯了一下。


    她一時好像沒緩過神來。


    常氏也跟著勸:“是啊母親,您得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才是,要是讓太皇太後知道您為了她的事急病了,也是要過意不去的,這也不利於她的身體康複不是?”


    周老夫人回過神來,點點頭,但怎麽看都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敷衍了一句:“我知道。”


    她似乎沒什麽興趣說話,一時間屋子裏的氣氛就有點沉寂了下來。


    就在這時候,院子裏一個大丫頭打開簾子麵有難色的進來稟報:“夫人,陸老夫人過來探病了,世子夫人不知道要不要請她進來,讓奴婢過來問問您。”


    安氏來了?


    畢竟是周老夫人的表妹,常氏也不好自己擅自拿主意,就轉頭去看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麵上閃過一絲不耐煩的情緒。


    老夫人也跟著眸光微微一凜,隨後就神態自若的轉頭對武青林道:“你不是還有事情要忙麽,既然已經把我送到了,就先回去吧,讓曇丫頭陪著我就行了。”


    武青林壓根就不知道所謂的陸老夫人是哪根蔥,但既然自家祖母這般安排,他也意識到不是什麽該親近和結交的人家。


    於是就起身拱了拱手:“是!”


    又轉向周老夫人行禮:“老夫人您保終身子,青林有事在身,就先告辭了。”


    周老夫人點點頭。


    武青林就轉身先行離開了。


    安氏到底也是周老夫人的親表妹,雖然上回她在侯府做的事讓周老夫人很是反感,但後來她終究是收斂了,也沒惹出什麽亂子來,現在她登門來探病拜訪,礙於親戚的顏麵,周老夫人也不能直接把人給趕出去。


    她不說話,常氏就心裏有譜兒了,站起身道:“我送青林出去,順便請表姨母進來。”


    她是國公夫人,又是長輩,稱呼武青林自然可以直呼其名,說話間跟著起身出去送武青林。


    老夫人就轉頭繼續和周老夫人說話,握著她的手感慨道:“我聽佩雲說了,你是因為太皇太後的病給急的,咱們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了,活到這般年歲,還有什麽想不開的?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你看你這一病,府裏大大小小都還要跟著你忙亂……”


    周老夫人苦笑,悠悠的歎了口氣:“話是這麽說,可……談何容易啊!”


    說著,就又氣息不順,想咳嗽。


    老夫人拿過桌上的碗又喂了她兩口湯藥,替她將咳嗽壓下去,外麵安氏就領著陸菱進來了。


    “老姐姐。”她進門也是一臉憂慮之色,快步走進暖閣裏,“你病了怎麽也不早叫人去給我送個消息?我也好早些過來探望。”


    周老夫人和她本來就不對脾氣,再加上有了上回的前車之鑒,就越發不待見她,隻是冷淡的說道:“又不是什麽大病。”


    安氏自知說錯話,趕忙掩飾了一下,又換了個笑臉道:“是,表姐你吉人自有天相,自是不會有所閃失的,是我一時急躁了。”


    雖然這安氏的身份不高,但好歹算是個長輩,她進門武曇就站起來了。


    安氏是這時候才看了武老夫人一眼,態度冷淡有敷衍的屈膝福了福:“您也在啊,給您請安了。”


    上回她厚著臉皮去侯府蹭席麵時還殷勤的想要攀附,今天突然就態度整個兒變了?


    武曇雖然承認她上回說話挺不客氣,叫這祖孫倆丟了臉,但是看這安氏也不像是個多有骨氣的人……


    對她這般態度的轉變,武曇本能的就起了戒心。


    而陸菱這次也是規規矩矩的,沒有半點刻意親近討好的意思,隻是守著禮節屈膝行禮:“菱兒給表姨奶奶請安,武老夫人好。”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周老夫人看了她們祖孫一眼,點了點頭;“都坐吧。”


    她生著病,本來就懨懨的,沒什麽精神,再加上來了個不投契的安氏,就更是沒什麽話說了。


    老夫人又坐了不多一會兒,就起身告辭。


    周老夫喊了邢嬤嬤進來:“叫佩雲替我送送武家老妹妹。”


    “是!”邢嬤嬤出去傳話。


    老夫人又囑咐了周老夫人兩句,也無非就是勸她保重身體的話,常氏就來了。


    老夫人這才帶了武曇出來。


    安氏祖孫並沒有一道兒告辭的意思,還在裏麵穩坐不動,臨走前武曇忍不住的回頭看了眼,卻見那陸菱站在安氏身後,一直低垂著眉眼,十分的本分規矩,並無異樣。


    常氏親自將她們祖孫送出府去,看他們登上馬車這才又轉身進了府。


    她身邊的貼身婆子習媽媽扶著她的手往二門裏走,見她唉聲歎氣的,便就勸道:“太醫不是說了老夫人隻是憂思鬱結導致的氣血幽閉麽?不是什麽險惡的病症,當是無礙的,夫人且放寬心吧。”


    常氏歎道:“母親平素裏並不是這麽不擔事兒的人,而且太皇太後那裏確實也是虛驚一場。那天臨出宮前是趙嬤嬤與母親單獨說了兩句話,後來就……”


    習媽媽一驚:“夫人是懷疑太皇太後的病裏麵另有內情?”


    常氏看她一眼,頗為無奈:“母親的脾氣你知道的,我雖說嫁進周家幾十年了,但終究也比不得她的親生兒女,有些話是不好過問的。現在我也懶得操那閑心,隻盼著母親的病能早些痊愈,也就安心了。”


    至於蕭樾和蕭昀之間較勁或是不和,一直都不是她所擔心的事。


    橫豎他們兩個,都和國公府有著血緣牽絆,周家父子又沒什麽大本事,就是享著個爵位,按部就班的在衙門做點事罷了,他們誰也不偏幫,最後不管蕭樾和蕭昀之間會是個什麽結果……


    寧國公府的富貴不會變。


    這邊武曇陪著老夫人坐在回府的馬車上,因為周老夫人的病,老夫人也是唉聲歎氣的。


    武曇挪過去,挨著她,握了她的手道:“祖母,周家祖母不會有事的。”


    老夫人側目看向她。


    見她眼睛亮晶晶的,一臉的誠摯,心情倒是跟著開朗了幾分,拍了拍她的手背:“我都明白,隻不過年紀大了的人,會格外容易想不開,所以……唉!”


    當初武勖的事情抖出來之後,她也幾次差點走極端,意誌消沉的幾乎撐不下去。


    周老夫人今天的狀態確實很奇怪,其中必是有隱情的,老夫人不是看不出來,隻不過她們之間再有交情——


    畢竟也是外人。


    就如同武勖的事,她就算壓在心裏再重,也不會對周老夫人和盤托出一樣,人活這一輩子,這些年裏誰都會有些秘密隻藏在自己心中,不會拿出來和任何人分享的。


    武曇也不便多說什麽了。


    因為知道周太後的性情冷淡,並且她回宮以後跟寧國公府也隻是按部就班的來往,周家的人也不是時時被破格召見,她就以為周老夫人和周太後之間的母女感情也隻是平常,並不是那種格外親近的。


    但今天看來——


    哪怕國公夫人是因為知道了周太後其實是中毒的內幕之後才病倒的,也說明她心裏其實是十分掛念和在意周太後的。


    回到侯府,先將老夫人送回了主院她就讓青瓷去晟王府報信,告知了蕭樾周老夫人生病的事。


    這件事,蕭樾提前也不知情,得了消息,當天下午就也趕著去了國公府一趟。


    他比武曇更加確信,周老夫人不會隻因為周太後生病就會跟著上火病倒,所以開口就沒廢話:“有關我母後的病……是外祖母進宮的時候趙嬤嬤與您說了什麽了吧?外祖母您不要胡思亂想,雖然幕後真凶我還沒查出蹤跡來,但此事絕對和宜華皇姐沒有關係。”


    周老夫人表情微僵,閉著眼,點點頭:“宜華不是那樣的人,我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在病中所以沒太有力氣的原因,她吐字就格外艱難,每一個字的咬音都格外加重。


    緩了片刻,她才又重新睜開眼睛看向了蕭樾,道:“我沒事,倒是你母後那裏……我怕她想不開,你有機會的話便進宮多開導她一下。”


    頓了一下,又補充:“哦,還有我這病……不要跟她說,省得又累她跟著我再操心。”


    “我知道。”蕭樾點頭應承下來。


    周老夫人精神不濟,蕭樾隻陪她說了會兒話兒就出來了,正好周元升和周暢簡父子也下衙回府了,他去與兩人說話,順便在國公府用了晚飯才走的。


    轉眼就到了五月二十四,武青林最終還是決定去沉香別院赴宴的。


    武曇小人之心,本來還怕他不肯去,所以提前兩天就約了霍芸好,一大早就把霍芸好叫了來,本來是想打著霍芸好的幌子逼她大哥就範的。


    結果扯大旗作虎皮的戲碼沒用演,便拉著霍芸好跟武青林一道出了門。


    梁晉下帖送往各大門閥世家邀請的都是各家公子,年齡在十幾二十歲不等,並不刻意招惹朝臣。


    武青林之所以在在邀之列,一則因為他雖然已經襲爵,但年紀並不大,再者兩人在之前的接風宴上見過麵,算是認識的,他這樣下帖也算合情合理。


    因為邀請的都是各家的年輕公子,而梁晉來京時間雖然不長,可這孩子實在是太高調了,經常為了采買他修建園子用的小物件就滿京城到處招搖,以至於名聲大噪,導致幾乎滿京城的閨秀都知道南梁的新晉儲君有一副得天獨厚的好樣貌……


    這樣的場合,但凡是得梁晉邀請的人家,隻要有待嫁閨女的,也多是躍躍欲試,跟著家中兄弟去湊熱鬧的。


    武曇和霍芸好一道兒跟著武青林過去,沉香別院的大門前已經停滿了各家的車馬。


    他們一行三人下了車,就有幾個世家公子過來和武青林攀交情。


    霍家如今無人在朝,再加上一家子都在孝期,前麵有一段時間幾乎已經斷了所有交集,後來霍芸好被賜婚給武青林,兩家定了親事之後,雖然豔羨眼紅的大有人在,可人家就是有這樣的好運道,即使豔羨,也不耽誤以前和霍家有交情的人家重新與之建交,有事設宴也往霍家去送拜帖。


    隻不過霍芸好如今已經是正經待嫁女了,基本上全都推脫不去,由霍常亭兩口子代為出門應酬。


    今天她跟著武家兄妹一道過來,也算名正言順,大家心領神會,就有人插科打諢的對武青林隱晦的道恭喜。


    一行人寒暄著一道兒往大門口走,武曇和霍芸好跟在最後麵,兩人一直在小聲的交談,一開始武曇也沒太在意別的,等到了門口的台階下聽到一個朗朗含笑的聲音在跟眾人打招呼時候才循聲看過去。


    “侯爺,那天的接風宴上你有事先走了,話都沒能說上兩句,遺憾的很呢。今天小王這裏沒什麽規矩,邀請諸位過來就是圖個熱鬧,大家夥兒肯賞臉,我蓬蓽生輝,隨意就好,不用拘束哈……”梁晉笑嘻嘻的跟幾位公子哥兒打招呼,一張漂亮的臉蛋兒上容光煥發。


    武曇看他的第一眼隻看了個側麵輪廓,當時就覺得眼熟。


    等梁晉轉過頭來露出正臉的時候她就坦然了——


    怪不得這家夥當初可以堂而皇之的隨意在淑景軒裏晃悠,也是她當時太大意了,因為對方穿著小太監的衣裳,又加上一張雌雄不辨的漂亮的臉蛋兒,她就真當是個得了宜華長公主垂憐的小太監了……


    既然他就是得宜華長公主養育過的皇太孫,一切反而順理成章,沒什麽好奇怪的了。


    隻不過她當時閃過的第一念頭卻是——


    兒子都能生成這樣的,怪不得當年的太子妃平氏能得了梁元斌的專寵,並且為她把一切都賠了進去,當年的平氏得是何等的傾國傾城啊!


    正在暗暗感慨間,梁晉的視線也落在了她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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