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已過,陸之晏的馬車才回到驛館,驛館內除一些過道處留了燈,其他房間的燭火多數熄滅。


    倒是天空似銀盤的明月,輝華如水,無需掌燈,也夠瞧清楚周邊的情況。


    陸之晏腳步頓住,在外院進內院地勢略高之處,看到一正廂房裏窗戶溢出的燭光。


    王湄兒還沒睡,她在等他。這是陸之晏不需求證就有的判斷。


    王湄兒小腦袋啄米似的點過一陣兒,挨過最困的那些時候,現在是真清醒了,但越清醒,她的擔憂就越明顯。


    “縣主,您再不睡,夫人會罵死奴婢的……嗚,鄧公子也會罵奴婢的……”


    丫鬟紫娟眼眶紅紅已然撐不住了,在嘀咕完這話後,她腦袋擱到手肘上,眼睛睜睜閉閉地趴桌上睡著了。


    王湄兒起身到門邊,輕輕敲了兩下問道,“武安,你再去看看鄧公子回來了嗎?”


    “是,”武安領命離開。


    王湄兒往回走了兩步,她的門再被敲響了,依舊是武安的聲音。


    “稟縣主,鄧公子回來了,他請您到院中賞月。”


    “啊,我馬上來……”王湄兒一絲一毫的拒絕的念頭都沒起過,她回頭瞅一眼酣睡的紫娟,給紫娟蓋上個小毯子,她自己裹上披風,再開門跟武安到陸之晏等她的地方。


    其實並不在院中,隻是離庭院最近的一個廳房。廳房避著風口,時入深夜,依舊不算寒涼。


    王湄兒的腳步頻率距離廳房越近,就越慢了,大概……她是免不了被說一頓了。


    不過能親眼確定陸之晏平安歸來,被說一頓也是值得的。


    “和昭哥哥,您找我。”


    王湄兒臉上揚起明媚的笑容,見陸之晏的注意依舊在他身前烹煮的小壇子上,她臉上又換上兩分好奇的神色。


    “和昭哥哥在煮什麽?”


    一隻瓷碗端起,陸之晏將壇子裏乳白色的液體舀到瓷碗中,再將瓷碗放到桌上,微微側身,他的目光才真正落到了王湄兒身上。


    而這個過程,王湄兒依舊保持她好奇的神色,卻不再開口說話打攪。


    “晚膳用了什麽?”陸之晏問道,順從王湄兒的希望,直接跳過她熬夜等他的話題。


    “紅豆飯,燒肘子,蛋羹,豆芽……燒肘子最香。”


    和陸之晏一起上路後,她的飲食種類得到極大豐富,有菜有肉有點心,她的氣色比起剛重生那會兒好上很多了。


    王湄兒被打開了話匣子,針對這幾日的飲食情況,足足說了兩刻鍾才停下。


    “喝了,”陸之晏將溫度正好的羊奶遞給王湄兒,羊奶補足營養之餘,還有助眠之效。


    曾經,他們在望京北宮廢墟上養過兩隻山羊,一公一母,後來還生了好幾隻小羊,睡前喝一碗羊奶也是王湄兒多年的習慣之一。


    王湄兒對山羊奶的味道並不陌生,她鼻子靈得很,在屋外就聞到了,前麵就是沒話找話,明知故問。


    咕嚕嚕喝完,王湄兒眼珠子轉悠兩下想繼續找話題,就給陸之晏撫了撫左側的小髻。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王湄兒意猶未盡地點點頭,自己拉了拉披風,腦袋偏去,就見顧飛已經給陸之晏遞上披風,把她的活兒給搶了。


    陸之晏一路將王湄兒送到距離她廂房最近的廊道,他才停住腳步,再目送武安護著王湄兒繼續到她的廂房門前。


    王湄兒回頭過來,已然看不清陸之晏的臉了,但她臉上依舊露出明媚的微笑,並擺了擺手,寥作道別。


    回房後,王湄兒叫起紫娟,讓她回房去睡,她也自己換好衣物安心睡去。


    她鼻子靈敏,滿屋子的山羊奶味兒並未完全壓住陸之晏和應隆等人身上的血味兒。


    王湄兒很想告訴陸之晏,她不怕,一點都不怕,血不怕,殺人也不怕。


    可話到嘴邊又紛紛消彌不見,還不是時候,她還小,不,是太小了。


    見王湄兒房間的燭光黯下,陸之晏轉身回房。


    數步路走出,應隆在陸之晏臉上看到今夜第二個明顯的笑容,比之前那個微笑,更多了些溫柔溫暖的感覺。


    陸之晏目光掃過,頃刻洞悉應隆心中不該有卻依舊克製不住的好奇,他隻三個字給應隆,“你不懂。”


    知音難覓,知己難求。


    王湄兒便是他的知己,有些話不需言語,他就能知道,王湄兒亦能體會。


    第二天,王湄兒無疑睡了個懶覺,有武安提醒,紫娟和陳嬤嬤等人便沒吵她,讓她睡到自然醒。


    陸之晏依舊是卯時起跟著顧飛鍛體,辰時用過早膳後和白青海學醫。


    “這兩本書你全看完背下了?”白青海眼睛瞪得銅鈴大,不等陸之晏回答,他連連搖頭,“不可能,我不信,我要抽查。”


    陸之晏過目不忘,加上他原本就有一定的醫學基礎,兩日時間將它們完全默下,並不算難。另外,陸之晏這兩日習武練字一樣不落,期間還抽空去觀了刑,殺了人。


    白青海倒著順著,抽查的角度極其刁鑽,隨後他發現一個更可怕的事實,陸之晏不僅僅隻是背下,觸類旁通,這兩本醫書陸之晏靠自己就掌握了五六成了。


    “我師傅當年誇我是奇才,三個月時間就將它們吃透。”


    他以為這兩本書就夠打發他與陸之晏這之後的教學時間了。然而現實依舊這麽打臉……


    白青海臉色頹喪,和陸之晏相比,他就是個蠢才,不折不扣的蠢才!


    陸之晏似乎完全沒感受到他帶給白青海的巨大打擊,輕輕點頭,“先生大才。”


    白青海忍住齜牙的衝動,猛喘兩下,他才坐回位置,粗聲粗氣地道,“哪裏不懂,問吧。”


    一個時辰的醫術教學結束,白青海滿臉菜色地離開,他覺得自己虧了,以陸之晏這種學習進度,百兩銀錢怎麽夠。


    白青海離開,顧飛從門外走入,將一個木盒放到陸之晏身前的桌案上,裏麵是他們的人連夜去取來的屬於董銳的手帳。


    陸之晏練完字,才把木盒打開,一頁頁翻過,他再執筆在一頁新紙上書寫,半刻鍾後,一封奏折完成。


    他將手帳和他親筆書寫的奏折一起交給顧飛,“快馬送京,以東宮名義上呈。”


    牙行有牙行的規矩,董銳這行人走的就不是牙行的道,而他能橫行安定郡這麽多年,背後關係牽涉極廣,已經不是附近的縣衙或者更遠些的郡城府衙能解決的了。


    這也算他給今生還未謀麵的那個皇叔的一份回禮了。


    翌日,護衛隊從明月鎮離開,又五日,隊伍在午後抵達安定郡城郊區。


    安定郡城外,一鐵甲披身的青年將軍下馬卸刀,微微躬身於一馬車前,單膝跪下。


    “末將阮未拜見太子殿下!”


    阮未是玉京禁衛軍副首領,位同三品,是陸辰身邊的絕對重臣之一。


    隨他跪下,他身後一騎百人也跟著下跪,“拜見太子殿下。”


    “起,”陸之晏應了,聲音不高不低,如山泉清冽,卻能教這些禁衛軍聽得分外清晰。


    隨他應出,車簾緩緩打開,陸之晏今日是一身淡紫色常服,戴了數月的白玉發簪被一紫玉冠取代,更添三分貴氣,天然讓人將他和普通臣民區別開來。


    屬於陸之晏那輛馬車後不遠之處,便是鄭氏和王湄兒的馬車。


    百人參拜的聲音如何能錯漏,鄭氏一臉驚色,這一路從未將陸之晏與大虞失蹤大半年的太子聯係起來。


    “這……這,”鄭氏眼睛緩緩閉上身體往後靠去,擔憂自己得罪陸之晏之餘,心中更是如死灰絕望,“嗬……哈哈……”


    陸之晏是太子,他又怎會拿假話來誆她,那麽王錦相是真的騙了她。


    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什麽生死相隨……不過是他給她編織的一個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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