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村長就陪著兩個縣衙裏的官吏來過來,聽那些人說是奉縣太爺之命登記孤、老、殘、病的人家,那些人走後,村長還跟他說看上麵那些人的意思,這很可能是件好事。


    好事,能是什麽好事?


    殷老漢這麽想著,已經來到屋子外麵,看到正笑嗬嗬地在跟一個前幾天就來過的那個書辦說話,後麵還有一個身著公服的差役推著輛獨輪車,獨輪車上還放著兩個麻布袋子。


    殷老漢看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不敢輕易開口。


    村長見他出來,臉上的笑容更盛了,“老殷,快把你家裝東西的空袋子拿出來兩個。”


    殷老漢遲疑著,村長嗨了一聲,道:“縣太爺特地讓人給吃不上飯的,孤老的送糧食來了,每人能領一百斤高粱三十斤白米呢。你是沒見,那白花花的大米,比鎮上糧店裏賣的都好。咱們真是遇到大青天了。”


    殷老漢聽得愣愣的,話都聽到耳朵裏了,卻是完全不敢相信,直到那個書辦給他稱了一百斤的高粱到自家的口袋裏,他才察覺到這件大驚喜正真真實實地在發生。


    接白米的時候,殷老漢的手都在發抖。


    村長在旁笑著提醒了一句:“拿穩些,這下子你今冬的糧食是不缺了。”


    殷老漢顫抖著點頭,見那書辦一絲不苟的臉上也帶了點笑意,才敢說道:“還要多謝太爺和各位老爺的記掛。”


    劉書辦看那下人拿著升鬥舀夠了大米,笑道:“好了”,旋即對殷老漢道:“省著些吃,這些大米也夠你吃幾個月的稠粥了。”


    殷老漢依舊地點頭,在衙門公人的麵前,本就嘴笨的他就更不會說話了。


    劉書辦紮好了大米口袋,對村長道:“走吧,去下一句。”


    村長殷勤地在前帶路,他們走出大門口,殷老漢還能聽到那書辦對村長道:“這些補濟糧可把咱們太爺辦的那釀酒作坊的盈利花得幹幹淨淨的,現今撥下來,就是為了讓這些貧弱之人不至於過不去這個寒冬。像殷老漢這些沒家人管的,你平時注意點照看著。”


    村長連聲地答應,“太爺如此關心咱們的生計,小民一定保證今冬不讓村子裏餓死凍死一人。殷老漢這兒,下午我就讓我兒子送些柴過來。”


    殷老漢提著那沉甸甸地一布袋大米,聽著那漸漸聽不清的聲音,眼眶漸漸濕了。


    雖然聽說過前朝繁盛時,每至節慶、帝王家有喜事時,都會給孤老人口撥給些糧食,但也沒有這樣一給就是上百斤糧食的。


    “沒想到我老頭子這輩子還能吃上這樣好的大米”,殷老漢看著口袋裏的大米,抬起枯樹皮一般的手抹了抹眼睛,隨即把大米放到一邊,麵朝縣城的方向跪了下來,鄭重地咳了三個響頭。


    二十幾裏外的田家村,田六一家是在三天後拿到官府送來的一百三十斤糧食的,冬天無事,鄭書辦帶著人過來時,引得不少村人好奇地圍在田六家門口看。


    待聽說這些公人是來送補給糧的,被妻子抬到外麵曬太陽的田六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有村人急忙道:“差爺,您是不知道,田六家娘子好本事咧,靠著縣裏貼出來的那個發豆芽的告示這一個月可是賺了不少錢。他們家現在可不窮,朝廷真要有補給糧,我家可比他家有資格拿呢。”


    說話的是個穿著補丁衣服的中年婦女,邊說話那眼睛邊不停地朝那公人推來的獨輪車上看。


    李氏本來就是在屋裏給豆子灑水,聽到村長喊人的話剛剛出來,門口二嬸子說的話讓她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她家這幾天雖然好過些,卻也隻是剛剛能吃飽罷了,為了掙那幾文銀子,她和女兒曉妮的手都凍成發麵窩窩了。


    衙門裏若真是有補濟糧下來,她豈不是能讓兒女和丈夫吃得更好些嗎?


    李氏一向是個不吃啞巴虧的,但是當著衙門來人的麵,她卻又不敢直嗆回去,便隻道:“這年頭誰家都不容易,隻是也有更難過的罷了。”


    “田家娘子說的是”,鄭書辦適時插話,大人給這些貧弱之人補濟是一番好意,但又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因為這引起其他家庭也不是很容易的人家不滿就不好了,又麵向田家門口院裏的其他人,道:“咱這個補濟糧,就是太爺為了照顧貧弱之人,抽了酒坊的盈利又貼補著自家銀子撥下來的。”


    “您這麽一解釋,我們就明白了”,村長隱晦地瞪了那田二家的一眼,笑著附和鄭書辦的話,“田六這樣什麽都不能做,一家的重擔都壓在他家女人身上,這些年過得可真是不容易。”


    “二嫂想要補濟糧,可以把你家男人家的腿也打斷了”,人群中不知誰說了這麽一句,引起一片哄笑。


    鄭書辦沒多說,讓村長幫忙,先稱了一百斤玉米,又讓那下人用升鬥舀了大米出來。


    白花花的大米在日光下看起來晶瑩如玉,一群村人又看得眼熱起來。


    李氏係上布口袋時,那田二嬸又低聲嘟囔了:“如果殘了就能得到這麽多補濟糧,那也很值得啊。”


    鄭書辦看她一眼,笑道:“那好,你就試試,我回去跟太爺稟報一聲,瞧這樣為了得補濟糧而故意致殘的有沒有糧拿。”


    李氏這時道:“如果能換,我倒是願意跟二嬸家換換呢。”


    “是啊,隻要人好好的,多少糧食掙不來。為了眼紅這麽點糧食就想讓自家男人殘了,老二家的,你這想法可要不得啊。”


    大部分村人都隻是羨慕罷了,又想著這個縣太爺對貧弱之人如此照顧,那肯定是個愛民如子的官,他們以後的日子還能好過不了嗎?


    卻不料田二嬸能說出那樣的話,一時間都覺得不可思議,家裏的頂梁柱如果好好的,一年多少個三十斤的白大米掙不回來?


    但也有好些人是像田二嬸這樣好吃懶做的,卻隻敢想想罷了,為了一口吃的弄殘自己,誰能下得去這個手。


    鄭書辦沒再理會這些村民,又吩咐了村長幾句話,就帶著人走了。


    村長親自送著鄭書辦走出村子老遠才轉身回來,一會村,便被村裏的男女老幼給圍住了。


    “村長,以後田六家的補濟年年都有嗎?”


    村長看了眼這些人,說道:“遠的不敢保證,方大人在靖和這三年,定是年年都有的。這是咱們村子的情況好,沒有什麽孤老無靠的人,像咱們前麵的落葉村,拿補濟糧的可有四家呢。”


    “這還真是不敢想!”一個穿著雖破卻十分保暖的老者感歎不已,“縣老爺仁心仁德啊。”


    村長笑道:“大爺,可別不敢想,聽那書辦的意思,等以後酒坊賺的多了,這補濟糧的條件會放得更寬呢。”


    想了想,接著道:“前些日子,裏長叫我們幾個村長聚了聚,說是過了年就讓我們帶幾個村人去縣衙那邊領小麥種子呢。聽說,這麥種是改良的,還拌了藥,一畝地比咱們家自留的能多打一二百斤。”


    一句話落下,村人都被驚呆了,一個個都是滿臉地不可置信。


    “村長,你可別是喝多了跟咱們打趣吧。”


    村長其實也不太相信,但是覺得縣衙特地讓他們領種子,那增產是一定的,當下笑道:“什麽打趣,能不能多收糧食,到時候不就知道了。”


    這件事兒田家村的人足足議論了三四天,漸漸地相鄰的幾個村子也都聽到了風聲,有人特地去問裏長,最後也沒得到什麽明確地答案。


    不過,大家雖然不信這個消息,但是那心裏都是明亮暢朗的。


    因為不管怎麽樣,新太爺上任來的種種政令,無不表明了他是一個好官的事實。


    對於這些底層百姓來說,最大的就是父母官,隻要父母官不盤剝,他們的日子就大有指望。


    足足用了小半個月的時間,劉書辦和鄭書辦才把補濟糧一一下發到位。


    對於他們的親力親為,方宴是很滿意的,看了這兩人遞上來的名冊,一人賞下去二兩好茶,便讓人下去了。


    這時已經進入了十一月中旬,馬上便是縣試時間,方宴作為一縣之長,試題的擬定、試卷的批改都必要他親自辦理的,於是這幾天他都在忙縣試的事,就連跟樂輕悠的相處時間都少了許多。


    不過縣試時要用到的試題和試卷用紙都已經弄得差不多了,這天方宴就早早地回了後衙。


    雖然他們才在這靖和縣縣衙住了一個多月,但是這後衙已經明顯地帶上了他們家的特征,回廊拐角處擺著好幾盆耐寒的雪見紫,一進入溫暖的小客廳,便是一股淡淡的暖香撲麵而來,兩個落地花瓶中養的水仙已經盛開了。


    平日裏樂輕悠沒事時經常和嫣紅、崔大娘在這裏,或是繡個帕子或是吃點心聊天,今日方宴進來卻不見人影,正要出去,崔大娘已經端著茶水點心過來了。


    “大人要找小姐嗎?”崔大娘一麵把點心往高足茶幾上放一麵這麽問道。


    方宴問道:“小姐出去了?”


    “午後沒多大會兒出去的”,崔大娘笑著回答,“小姐說是去恭賀那楊氏喬遷新居之喜,看這時間,應是快回來了。大人若是餓了,先吃些點心墊墊肚子。”


    方宴點了點頭,沒說話。


    崔大娘已經大致了解了這位大人的性子,除非是在小姐跟前,都是話少話冷的,放好了茶水點心便回廚房繼續做晚飯去了。


    樂輕悠回來時,已是掌燈時分,方宴正安安靜靜地坐在鵝黃色的燈光下翻看著一本書。


    樂輕悠從崔大娘口裏知道,他今個回後衙早,此時見他看書認真,不由起了促狹心思,確定他沒注意到自己,小心地放下棉簾子便放輕了腳步朝他走去。


    隻是還未剛到跟前,人就被他雙臂一捉攬在了懷中。


    樂輕悠忍不住啊了一聲,瞪他道:“三哥,你是故意的。”


    方宴嘴角噙笑,與她額頭抵著額頭,鼻尖蹭著鼻尖,不自覺間聲音裏已滿是溫柔如水:“我耳力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你是故意想要被我捉住。”


    樂輕悠:當了一段時間的縣令,別的還罷了,這倒打一耙的推理本事真是見長了。


    嗅著懷中小女子一身的冷香,方宴緊了緊雙臂,低斥道:“西北幹冷,出門時怎麽不多穿些衣服?”


    樂輕悠並不覺得桎梏,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在他懷中,答道:“我披著大毛裘的,進屋前脫了。”


    方宴低笑,吻了吻她的耳尖,又問道:“今日在外麵可是玩得盡興?”


    樂輕悠點頭道:“縣裏的集市終於是被張家、陳家的豆腐生意帶的熱鬧了起來,我在楊家待了兩個時辰,又去集市上逛了好一會兒呢。”


    大半個月前,楊氏和張家少爺的和離果然鬧到了縣衙,因為楊氏之前便在樂輕悠麵前請求過,且楊氏要求和離完全在情理之中,早就聽自家輕輕說過此事的方宴直接就判了張、楊二人和離。


    張老爺一方麵承了縣衙大恩辦了那豆腐作坊,一方麵又並不覺得兒媳婦有什麽錯處,當時便二話沒說領了判,揪著猶自不平的兒子回了家中。


    至於楊氏那邊,除予她帶走嫁妝外,張老爺又給了她二百兩銀子,直說沒教好兒子,讓她吃苦了。


    倒是楊氏的父母,半點情分不見,奪了當初給她的嫁妝,對外宣稱再也沒有這個女兒。


    楊氏早就料到爹娘會這樣對她,也並沒有多少傷心的,打點了族長,當天就認在了本家的那對老夫妻名下。


    這半個多月,她除了應付得知張老爺給了她二百兩銀子便又想從她手中摳走的爹娘,就是辦理搬家的事宜了。


    今日樂輕悠去吃了楊氏的搬家宴,見她認的那對父母都是老實之人,新家也安排得停停當當,雖然知道她準備做麵脂,還是問了問她願不願意做油條的吃食生意。


    楊氏考慮著麵脂生意不是能說做就做起來的,再者爹娘有個生意傍生也不錯,便跟樂輕悠學了這做油條的手藝。


    要不是教楊氏做油條,樂輕悠也不會在楊家待兩個時辰那麽久。


    方宴看看樂輕悠,語氣有些酸酸道:“你對那楊氏倒是關心得緊。”


    樂輕悠好笑,“你怎麽什麽醋都吃啊?”忍不住勾住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親了兩下,“我最最關心的人在這兒呢。”


    因為她這一句簡單又顯得幼稚的話,方宴的眼中聚集了濃濃的笑意,低頭吻在她的唇角,而後微微偏移,薄涼的雙唇覆蓋在她嬌嫩溫軟的唇上。


    樂輕悠有一瞬間怔住了,雖然她經常和方宴有親吻,但卻從沒想過什麽雙唇相接的吻,唇畔上微涼的柔軟,溫柔的纏磨,又讓她很快地回神。


    樂輕悠睜著眼,對上方宴似在濃密的愛意中浸過的目光,臉上一瞬間騰起熱意。


    沁入鼻息的冷香變得濃鬱溫熱,方宴的眸光暗沉下來,他將掐住纖腰的手抬起,牢牢地固定在她的耳後,垂下眼眸,一寸寸加深了這個預謀已久的吻。


    還睜著眼的樂輕悠隻覺渾身都木了。


    方宴半垂的眼中頓時滿是溫柔的笑意,他想說閉上眼睛,但是他舍不得把唇舌從那香甜的唇齒間離開。


    樂輕悠卻明白了他笑意中飽含的意思,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用心感受他的溫柔,和那恨不得把她捧在心尖上的愛意。


    不知何時,外麵響起了漸漸趨近的腳步聲,那腳步聲還很急。


    方宴心中閃過遺憾的懊惱,但他還是離開了那朵嬌軟馨香的唇瓣,這時也才能更完整地看到她的模樣。


    白皙如瓷的雙頰上暈著一片好看的薄紅,似乎還有香氣層層透出,他又忍不住低頭在她滿頰上吻了吻,開口:“可能有緊急公事來了”,才發覺聲音沙啞無比。


    樂輕悠嗯了一聲,推開方宴坐好,心裏卻為剛才的那個吻中自己完全沒招架之力而懊惱。


    這次他親來太突然了,下次有準備,自己一定能夠應付的好。


    方宴端了杯茶遞到樂輕悠唇邊,她這幅懊惱的小模樣,讓他總不忍不住地想要笑出來,如果能夠實質化的表現出來,他心上現在正一大朵一大朵不停地開著鮮花。


    腳步聲已經停在了客廳門口,光海的聲音隨之傳來:“少爺,大少爺、二少爺有急信送來。”


    方宴說道:“光伯,進來吧。”


    棉簾子一動,光海邁步進來,送上來兩封信。


    方宴接過來,遞給樂輕悠一封。


    看過後,兩人對視一眼,倒沒什麽反應。


    光海道:“少爺,在拿到大少爺、二少爺的信之前,我也接到了燁組遞來的消息。康乾帝駕崩了。”


    方宴點了點頭,“大哥二哥送來的信說的也是此事。”


    康乾帝駕崩,從百官到民間均需服喪三月,三月內不得飲宴、嫁娶,三天後,朝廷公文正式下來,靖和縣立即貼出了告示。


    一時間,似乎整個靖和縣都安靜了下來,不得飲宴,酒坊、茶樓、飯館都勢必麵臨著長達三個月的歇業,不得嫁娶,讓好些已經定好成親日期的人家迅速地收拾起了一切紅顏色的事物,最安靜、最不高興的莫過於妓院了。


    新帝登基的消息是隨著老皇帝駕崩的消息一起傳來的,不過誰當了新皇帝對於邊城這些百姓來說,遠遠沒有老皇帝駕崩帶來的影響大,因此幾乎沒人關心新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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