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知府冷懷瑜早就從邸報上看到今科狀元要到靖和縣任縣令的消息,也從大伯那兒打聽到這位狀元的一些事,雖然是個侯府世子,但光燁侯府早在大長公主去世那一刻就成了昨日黃花,更何況那光燁侯的繼室也不是個省油燈,因此這世子考上狀元最後又被發配到這荒涼地帶做縣令,也沒什麽好稀奇的。


    本朝縱也有非翰林不入內閣潛規則,翰林的確很清貴,但真能成為閣臣的,哪個沒有沒有後台?


    “可別以為考上個狀元就能萬事無憂名流千古了,做人太傲了,卻沒有足夠的實力背景,在哪兒都吃不開。”


    冷懷瑜正跟幕僚閑談今科方狀元的事,就聽下屬進來稟報:“府尊大人,有一人自稱是將要去靖和縣赴任的縣令大人,在府門外求見。”


    “那還真巧,說到就到”,冷懷瑜驚訝一瞬,笑著道:“請他進來吧”,又對幾個幕僚道:“應該是跌了跟頭漲見識了,上任前還知道到本官這兒拜見一下。”


    幾個幕僚奉承了幾句,剛才過來稟報那下屬身後就跟著好幾個人進來了。


    方宴與冷懷瑜見禮,冷懷瑜客氣道:“都是同僚,不必多禮了”,看看他旁邊的一個姑娘和身後跟著的幾個漢子,不由笑道:“縣治上一般都會有些個不好惹的惡霸之類,方大人帶這麽些人,考慮得很是周到。”


    方宴說道:“這並不是下官帶的人,而是在路上遇到的,這位正是秋河符王殿下,有事相求大人,下官正好也要來拜見大人,便把人帶來了。”


    符王殿下?


    冷懷瑜的臉色變了變,幾日前,秋河內亂,符王殿下弑父,逃竄在外,秋河王後還派人送了禮物和手書過來,請他手下的人注意著城內,若是見到疑似符王殿下的人,請務必交還給他們秋河自己處理。


    冷懷瑜不想插手秋河的事,隻要他們老老實實地不犯邊,那不管他們誰當汗王,跟他沒半點關係。


    沒想到今兒個卻讓這方宴送了個麻煩過來。


    冷懷瑜沉吟片刻,才對符王道:“你可有什麽能證明身份的信物?”


    符王立即拿出了自己的身份玉佩,以及老汗王去世那天留給他的璽印。


    冷懷瑜接過東西看了看,又看看符王,然後將玉佩、璽印交給旁邊的幾個幕僚,示意他們也都看看。


    當下,卻並沒有再問什麽,而是看向樂輕悠,說道:“有如此佳人相伴,想必方大人這靖和任上不會太苦。”


    方宴打斷了冷懷瑜還有說下去趨勢的話頭,“失禮說明一下,這是下官的未婚妻。”


    冷懷瑜心裏謔了一聲,暗想怪不得,來拜見時還帶著,這恐怕擔心他府上的下人接待不周,麵上卻馬上笑道:“那倒是本官失禮在先。”


    方宴笑了笑,直接道:“下官這便告辭了。”


    “哪用得著這麽急,留下吃頓午飯,靖和那邊的事,讓馬先生跟你說一說”,冷懷瑜挽留,“至於你這未婚妻,我這便著人帶去後院,自有拙荊小女相陪。”


    “大人日理萬機,我們不便叨擾”,方宴堅持告辭,樂輕悠也看得出這位知府大人對他們態度的敷衍,隻有更不想留的。


    冷懷瑜見如此,便命那屬下進來,送他們出去,等聽著腳步聲遠去了,才對一旁的符王道:“雖能證明你是符王,但你母後已經告諸世人,說是你弑父奪位,我們不能幫助失義之人。”


    進城時,符王就從一個茶肆中聽到幾名商人在討論他弑父奪位之事,他已經從初聽到這傳聞時的震驚傷心中走了出來,當下施禮回道:“我逃出時,母後已被劍王挾持,隻怕放出這消息也是不得已的。劍王好大喜功,小王擔心他把持秋河之後,兩地百姓會無寧日,希望冷大人能看在兩地百姓的份兒上上奏朝廷發兵。”


    “小王定當感激不盡!”


    符王深深躬下腰去,身後的三個下屬也都跪了下來。


    幾個幕僚相互耳語幾句,有點頭的有搖頭的,冷懷瑜心中也有自己的想法,伸手扶起符王,道:“殿下先去休整一番,吃些東西,貴國之事重大,容我好好考慮一番。”


    符王心內焦急,卻不得不帶著三個屬下下去。


    ……


    在城裏買了些吃的,又在一家茶肆買一桶水,樂輕悠和方宴就乘著馬車出了城門,行十餘裏到一處破廟前,之前在這兒分開的灰狼就帶著如今已比她高壯的灰團白團從破廟後跑出來。


    這個破廟實在是太破了,整個屋子都塌了下去,因此根本沒什麽人在這一塊兒,三頭半人高的狼竄出來,也不會引起什麽恐慌。


    方宴沒停下馬車,樂輕悠坐在車轅邊,挨個摸了摸母子三人的頭,招呼他們跟上,一車三狼駛上官道,漸行漸遠。


    灰狼又伴著他們走了一日,第三日中午,吃過飯休息了一陣兒,方宴和樂輕悠又要啟程時,站在一個小土丘上眺望著西北方的灰狼躍下,朝他們跑來,向他們點了點腦袋,轉頭便邁起四蹄向一片大山處走了。


    灰團白團剛才就有些蔫蔫的,這時見母親走了,四蹄根本不想動,賴在樂輕悠身邊,假裝沒看見這一會兒已經走出老遠的母親。


    吃飯時樂輕悠就看出了母狼要走的意圖,雖然也舍不得他們,但她和三哥不能帶著三條狼去靖和縣。


    樂輕悠蹲下身,抱了抱灰團白團的脖子,笑道:“快去吧,不然一會兒看不到你們母親了。”


    灰團白團戀戀地在她手上蹭了蹭,想去蹭蹭方宴的手,但是看到他冷冷清清的神色,兩隻都覺得還是不用了,再次看了樂輕悠一眼,就一前一後地奔遠了。


    “走吧”,方宴握住樂輕悠的手,拿帕子給她擦了擦,“靖和縣北有山,說不定以後還能見到它們。”


    樂輕悠點點頭,“我知道,山林中才是它們的家。”


    ……


    又走了大半個時辰,城鎮村莊密集起來,經過十幾個村莊兩個城鎮,一個低矮的青磚城樓門出現在視線中。


    城門上嵌著一塊寫著“靖和縣”三字的石匾額,門外有兩個士兵歪歪斜斜地坐在一條長凳上,凡有人進出城門,都會被他們伸出紅纓槍攔住。


    “進城五文錢”,被紅纓槍攔住時,樂輕悠才知道這裏的進城費竟然比涼州府城的還貴,她看向城內冷清的街道,明白了這裏會為什麽從老遠看就顯得淒涼。


    不僅城樓破,進城費還貴,能不淒涼嗎?


    樂輕悠看向方宴,方宴點點頭,她便從荷包裏掏出十文錢,遞給持槍攔他們那個士兵。


    士兵接過了錢,臉上的神情客氣許多,擺手道:“進去吧,進城後注意點,別被坑了騙了。”


    看在他們是外地人又掏錢爽快的份兒上,士兵便多提醒了一句。


    方宴問道:“隻是不知城裏都有哪些人不能惹?”


    士兵看他一眼,撚了撚手指,樂輕悠心裏很無語,但還是有拿了十個銅板遞過去。


    士兵的臉色更客氣幾分,將錢都裝到腰間一個油汙的荷包裏,說道:“外來的吧,我就跟你們說道說道。咱這靖和縣沒什麽大奸大惡之輩,但卻有三個人,不能惹。”


    “第一個就是咱們計縣丞……”旁邊那個矮個子士兵對這兩個大方的外地人觀感很好,便也想討個好,隻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拿紅纓槍這人給截住了,“說什麽說,縣丞大人是咱們縣裏的大人,當然是不能惹的。”


    矮個子這才發覺自己這話在家跟家人牢騷兩句可,說給外人聽就不可了,忙往旁邊坐了坐,專注地看城門。


    樂輕悠與方宴相視一眼,方宴對她露出一個萬事有我在的笑容。


    那邊,紅纓槍士兵繼續道:“首要不能惹的,是城東錢秀才錢老爺,錢老爺是個讀書人,又會寫又會說,惹到他,賠個錢是常事。第二個不能惹的,也是住在咱城東的,潑茶巷的韋大爺,訴訟賭錢的事,韋大爺都管。第三個不能惹的,是城南的苗婆子……”


    說到這兒,士兵頓了頓,覺得在一個一眼瞧過去就是富貴窩裏長大的大小姐麵前說這樣的事不合適,但也僅僅是覺得不合適而已,他們泥濘窩裏打滾求生的人,還真沒有多少閑情逸致照顧大小姐的感受。


    於是,士兵頓了頓就接著道:“苗婆子有兩個特別勾人的女兒,惹了苗婆子的不快,捧著銀子也不能碰一碰她那女兒的手指頭。”


    矮個子士兵又忍不住湊過來道:“哥,這個不用說吧,我看這位公子,也不用去苗婆子那兒摸她女兒的手指頭。”


    說著,目光還似有若無地落在樂輕悠身上一瞬。


    紅纓槍士兵聽了,差點一腳把這個腦子不拐彎的蠢堂弟給踹出去。


    方宴淡淡地看了這兩個不上台麵的差役一眼,對忍不住笑地樂輕悠道:“走了。”


    樂輕悠嗯一聲,伸手給他牽著,進城後走得離城門遠了,才笑出聲來,“縣衙裏的差役,不會都是這個樣子的吧?”


    方宴搖頭,“先去吃飯,這些事日後整頓一番即可。”


    來之前樂輕悠就能猜到這個靖和縣是個爛攤子,卻怎麽都沒想到,連衙門裏的差役都這麽讓人一言難盡,“那你以後可有的忙了。”


    方宴捏了捏手心裏的小手,冷情的臉上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容,“有你陪著我,無論多忙都不覺得累。”


    一言不合就說情話,這還在大街上呢!


    不過,這靖和縣的街上,也跟城門一樣是冷冷清清的。


    樂輕悠看了看,一條一輛馬車寬的大街上,隻有四五個行人,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就問方宴:“靖和縣很蕭條嗎?怎麽都沒人?”


    方宴來前就查過靖和縣,雖然有縣丞一霸,也很窮,但卻不至於到大白天街上沒人走動的地步,“或許是縣裏有什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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