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鯉他們定好的亭子是幾座亭子中最大的那一個,四周掛著軟簾,其內四角放著四盆火紅的熟炭,一進去便熱情騰騰的,樂輕悠在方宴的幫助下解下了披風。


    見這亭子本來的圓石桌旁還有一張大圓桌,兩張桌子上竟都放著新鮮水果,雖然都是這個季節南方該有的柚子、橙子,但是卻也可顯出發起這場聚會者的用心了。


    畢竟此時交通不便,極南地方的水果到這裏,價格翻上幾十倍都是很正常的。


    樂輕悠在家裏並不缺新鮮水果吃,所以並不稀罕,她剛坐下來,就見外麵過來兩個提著籃子的七八九歲的少年,他們穿得很破舊,衣服長度也不夠,露在外麵的手腕腳腕都凍得發青,不過看他們的精神,倒是和剛才看見的那些擔著東西到這邊來的人一般好。


    “少爺們,我們這裏有家裏今年秋新做的葚子脯,又甜又糯,要不要來點?”那個稍高些的少年上了亭子前的一個台階,掀開籃子上蓋著的幹淨藍棉布叫他們看。


    軟簾用吊鉤掛著,樂輕悠見籃子裏的葚子脯顏色不錯,問道:“多少錢一斤?”


    少年忙笑著道:“不貴,三文錢一斤,小少爺如果要五斤,我還贈送半斤。”


    樂輕悠聽得好笑,這還是個懂得生意經的,她道:“我看看,如果好,我要十斤。”


    少年一聽高興了,便是跟在那後麵那個也滿臉喜悅地提著籃子跟了上來。


    葚子脯酸酸甜甜的,還保留了新鮮的成熟桑葚中那股濃鬱的果香,雖然不及自己用蜂蜜白糖醃漬過又經過幹製的果幹香甜,卻已經很是不錯了。


    樂輕悠想著回去後還可以將葚子脯泡水然後磨成果漿用來做點心,就要了十斤,這一下子將那少年籃子中的葚子脯去了一小半。


    少年是帶著弟弟才出來,沒想到剛到這十裏梅亭就賣得三十文錢,有了這個開門紅,少年之後的生意果然很順利,從這個亭子走出來後,又去三個亭子便把他和弟弟籃子裏的東西都賣完了。


    少年高高興興地提著籃子帶著弟弟回家準備再拿些去梅林裏轉兩圈,經過樂輕悠所在的那個亭子時,他還特意點了下頭。


    孟鯉看見了,就笑道:“那小孩挺懂事的”,說著看向與他還隔著個樂巍的樂輕悠,“這是知道你剛才買那麽多桑葚脯是幫他,經過時還不忘點頭感謝。”


    樂輕悠回頭看了一眼,搖搖頭:“我不是特意幫他,而是他籃子裏那些葚子脯著實不錯。”


    孟鯉堅持道:“你就是好心幫忙”,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打心裏喜歡跟樂青相處,簡直都要比他以前最好的朋友還要好了。


    樂輕悠無語一笑,樂巍給孟鯉倒了杯剛才買的米兒酒,擋開了這人看向自家輕輕的視線,“喝酒喝酒。”


    不多時,方宴起身跟樂輕悠換了個座位,這下孟鯉悻悻地不再探著頭跟樂輕悠說話了,心裏卻在小聲嘀咕:樂家這兄弟三個,對他們小堂弟的保護是不是太過了?


    吃吃喝喝過後,文會發起者劉文舉就讓家裏的下人撤下席麵然後備上筆墨紙硯,麵帶微笑地對十幾個同班同學道:“現在大家開始去賞梅,半個時辰後咱們再來此處,賦詩文以記之,每個人都要留下墨寶啊。”


    吃得很愉快地樂輕悠呆了呆,小聲問道:“我也要作嗎?”


    劉文舉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對班上這個小他一般多的樂青很照顧,聞言笑道:“小青隨意,不過咱們其餘的都不能藏私啊。”


    眾人分開去梅林裏賞梅時,孟鯉和何畏都是跟樂輕悠他們一路的,何畏對他們道:“咱們都得好好想一想,或詩或文都寫得精彩些,我聽文舉兄的意思,他想出資把咱們此次集會的詩挑些優秀的出來刊刻成集的。如果咱們的詩能出現在詩集中,對以後的科舉也是有幫助的。”


    樂輕悠這才知道,此次文會的最終目的在這兒呢,現在的人還不知道活字印刷,因此刻一版書耗費是相當巨大的,也是因為如此,才會有抄書這一行業的存在,不得不說,這是不事生產的讀書人增加經濟來源的一個好途徑。


    不過樂輕悠還是想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要把活字印刷的主意傳遞出去,雖然這可能會在一段時間內使得一部分讀書人減少經濟來源,但是從長遠來看,這對讀書人卻是最好的。


    印書的成本低了,那麽賣書的價錢便也會低下來,而且有了這樣便捷的印刷術,各種各樣的書也會逐漸出現在市麵上,家境貧寒人家的讀書人就會有機會收集到想看的書。


    一路看著冰雪颯颯中嬌豔的紅梅,一路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再回到暖亭裏,樂輕悠什麽詩情也沒有。


    但令她奇怪的是,日常才思不錯的三個哥哥接到筆時,寫出來的也都是些平庸之作。


    即便樂輕悠隻晚上跟他們學那麽幾天的水平,也看出來哥哥們寫得不好,果然馬上就有人笑道:“大家都盡力逞才,你們三個成績最好的怎麽反而藏拙了?”


    語氣很不友好。


    樂巍一向是兄弟三人對外的代言人,這時就笑著客客氣氣道:“我們隻會死讀書,於才華上真的不顯。”


    見他謙虛如此,那人才笑了笑,不再說什麽。


    回家的路上,樂輕悠不解地問三個哥哥:“這樣藏拙好嗎?”


    畢竟在古代聚會時寫詩是大家必備的交流方式,就跟現代聚會都要去k歌一樣,不過寫詩若是寫得好,要比k歌時唱得好威力大多了。


    就樂輕悠所知,在這個她的曆史中並沒有出現過的朝代裏的現在,便有好些人是以詩作聞名的,其中最有名的一個好像叫周雪年,他的詩幾乎已經到了幾歲稚童都知道的地步。


    樂輕悠說出了這些想法,方宴便笑道:“正經走科舉之路的,若是在科考試文名太盛,很容易成為其他文人眼中的靶子。而且即便是在科舉答卷上,我也不打算寫出太精彩的詩,聽小舅說當今重實際,主考們錄取時就更多的把憑據重點放在策論上。”


    樂輕悠點點頭,“你們有把握就好。”


    樂峻笑道:“今天玩得開心嗎?”


    “挺開心的”,樂輕悠說道,“再下雪時我們出去吃烤肉。”


    話音剛落,她就覺得,自己果真怎麽樣都雅不起來。


    似乎看出她的所想,方宴笑著道:“大俗即大雅,下次我們就去吃烤肉。”


    這場雪停後,不過半個月,空中又飄起了鵝毛大雪,雪一直從仙泉縣下到湖州,幾乎將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個透明的仙境。


    方宴、樂巍、樂峻都還記著她說的出去吃烤肉的話,早晨,樂輕悠還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把車馬、新鮮的片好的鹿肉、五花肉以及菜蔬準備好了。


    方宴給樂輕悠重新梳了男子式的發髻,“以防遇到縣學中的熟人,還是作男子打扮比較好。”


    這邊發髻剛梳好,樂峻就拿著幾天前新從裁縫鋪子取來的一個天藍色貂皮披風過來了。


    “咱們去城外的郴江上吃烤肉,輕輕覺得怎麽樣?”一邊給她係著披風係帶,樂峻一邊這麽問道。


    樂輕悠點頭,笑看著兩個少年問道:“你們什麽時候把東西準備好的?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昨兒個晚上就吩咐下去了”,樂峻笑道,係好披風剛想去牽妹妹的手,方宴就已帶著妹妹走了。


    樂峻沒在意也沒想太多,畢竟在他的印象中,方宴一向恨不得把輕輕隨身帶著。


    家裏的大門敞開著,樂巍正在外麵和夜平他們一起往車上搬東西,炭、爐、茶、糕點等等,零零碎碎的東西裝了大半個馬車。


    此次出行,夜平、夜與、草兒,還有昨天正好送東西來又被雪隔住的根生都跟著一起去了。


    一行人出門時還興致頗高,但及至坐船到江麵上,看到江岸兩麵幾處人家的草棚子被雪壓垮,一些衣著破舊單薄的人在冒著飄飄大雪清理柱子稻草時,溫暖的船艙裏有一瞬間的靜默。


    但到底已經是出門到這裏來了,沒有半路而回的道理,烤肉最終是吃了,卻還剩下好多。


    回到家,兄妹四人都去了樂輕悠的房間,樂峻最先道:“我們都是經曆過窮苦的,知道挨餓受凍的滋味有多難受,不如我們拿出些銀子,讓劉大娘和光伯他們去城門口施粥吧。”


    “這樣行是行”,樂巍思考著說道,“但到底有些招搖,最好的是看縣裏那些大戶人家會施粥,咱們添些銀子進去,讓他們多施幾天。”


    方宴對這些事一向不發表意見,在他們說著時,就起身去樂輕悠的梳妝台邊查看她的胭脂使用情況,暗裏想著雪見紫開了,該給輕輕做雪見紫花的胭脂膏了。


    樂輕悠想的是,房子是個大問題,這一場大雪下來,有百姓受災,朝廷必然會管的,到時候或許可以讓阿岑哥去縣裏問一問,能不能由他給那些受災的重新建房。


    阿岑哥建出來的土坯房也是很結實的,如此既能幫到那些沒家住的人,也能給阿岑哥贏得好名聲。


    樂巍和樂峻也覺得這事可行,準備明天就讓根生回村,問一問樂岑可否有這個意願,如果他覺得行,他們可以和他一起去縣衙問問。


    這場大雪足下了七八天,大周王朝大半版圖都被白雪覆蓋了,就是生活程度較高的京城意州附近也出現了災情,朝廷緊急派了人去各地賑災,京城的大戶人家以及寺廟道觀也在雪停後支起粥棚。


    天之道,損有餘以補不足,越是有錢的人家,越是在這樣賺名聲的事上不吝嗇。


    雲家開設在各地的成衣鋪子,也接到了雲詔讓人送去的趕製普通棉衣低價銷售的命令。


    一時間,念雲家好的人不知凡幾。


    蔣宜深從外麵回來,解下披風交給門口的丫鬟,就去隔壁的書房拿出紙筆寫信。


    信是寫給樂輕悠的,昨日是他在宮中上值,皇上深夜賜食,隨即又詔問他和其他兩位翰林大人曆史上那些仁醫富商的事跡,最後感歎了一句話“聽說雲家富可敵國,如此看來,果真不假。”


    蔣宜深當時聽得膽戰心驚,皇上這是看不慣雲家如此高調地賣好行為了,如果雲家照舊如此,接下來等待他們的,誰都已經可以想象得到。


    隻是一家沒什麽根基的商人,雲家主的做法,簡直太失成算了。


    蔣宜深筆下飛走,眉頭卻是皺著的,有這麽看不清大局的親戚,若有什麽不好,輕輕和她的三個哥哥還不知道要為他們分擔多少。


    “……雲家此舉,愚兄深以為不妥,賢妹務必要盡快通知雲詔,改變策略,最好是將此前的成衣降價行為改個說法,切切要把皇家名聲放在雲家之前。”


    寫完了心,蔣宜深習慣性地重讀一邊,才發現自己對輕輕的信任,竟已到達如此地步,他把窺透的皇帝想法全部轉述給了她,若是被外人發現,那對他的仕途打擊將是毀滅性的。


    畢竟無論是哪個皇帝,都不會喜歡窺伺帝心還向外人轉遞的官員。


    蔣宜深捏著信紙的手指緊了緊,他覺得最好還是換個委婉的方式提醒輕輕,然後思慮片刻後,他還是把信紙折好放入信封中,出門叫來成善,囑他一定要把這封信親自交到樂輕悠手中。


    “少爺放心,小人一定親手交給樂小姐”。


    成善剛轉身離開,蔣夫人那邊的小丫頭就跑來道:“少爺,夫人請您過去呢。”


    蔣宜深聽了正要邁步過去,想了想,還是停下來,問道:“可有外人在?”


    “石禦史來家裏做客,帶了女眷,石家的三個小姐都來了,那邊可熱鬧了”,小丫頭才是十一二歲的年紀,說話很是活潑。


    蔣宜深聞言卻皺了皺眉,自從他跟母親透露了想要娶輕輕的意思,母親就開始熱衷給他介紹適齡姑娘,話裏話外的也勸說他們年紀差距不小什麽什麽的,隻差直接說擔心他有什麽不好的癖好了。


    蔣宜深如今十九歲,從沒有動過的心因為一個姑娘動了,還被他娘擔心有什麽癖好,也真是有苦難言。


    “我就不過去了,你回去跟母親說,我還有公事要忙”,他揉了揉眉心,說道:“中飯也不去那邊吃了,晚上會去請安的。”


    小丫鬟聽了有些為難。


    蔣宜深皺眉道:“還不下去。”


    “是”,小丫鬟忙施禮,戰戰兢兢後退兩步,轉身走了段就快跑起來。


    蔣宜深麵上沒出現什麽寬和的神情,他本就是個外熱內冷之人,或許在別人眼中看起來很活潑可愛的小丫鬟,在他眼中也沒什麽特別的。


    如果不是輕輕在第一次見麵就給他留下極深的印象,如果不是輕輕那樣的聰慧靈透,他的心根本不會為她打開。


    所以,他娘完全不用擔心,他是有什麽喜歡沒長成的小女孩那種毛病。


    ------題外話------


    祝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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