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剛才便已燒好了水,這邊把浴桶中的水都倒幹淨之後,立時就可以加上水洗了。


    第二個洗的是方宴,趁他們加水這會時間,樂輕悠讓秋果和草兒跟她一起,把三個床上的被褥都抱了出來。


    雖然被褥時常曬,但今天大家都洗澡,新曬的被子晚上睡上肯定更舒服。


    將被子在前院的晾衣繩搭成了一串串的,樂輕悠拍了拍,對秋果道:“讓光伯再幫幾道晾衣繩,把你們的被子都拿出來曬曬吧。”


    天空中的太陽又大又圓,將整個庭院都曬得暖暖的,樂輕悠散著頭發,坐在院子裏看眾人忙碌,隻覺歲月靜好不外如是。


    等哥哥們洗好澡,到光伯他們洗時,就把浴桶抬到了光伯的屋子裏。


    方宴見一個浴桶這麽多人用,很是嫌棄,“以後這個浴桶就讓他們用吧,再讓人做幾個。”


    樂峻想了想,倒不必在這點上省錢,等天熱了,洗澡會很頻繁,一個浴桶根本不夠。


    不過他還是問了問樂巍,樂巍也同意了,這事才通過。


    那邊是先讓秋果和草兒洗的,這邊說好了浴桶的事,方宴叫了根生一聲,道:“你現在去燒水,我給大黑也洗洗。”


    正趴在太陽下迷瞪著眼睛的大黑直棱起耳朵,朝方宴他們這邊看了一眼,猛地一下就起身跑開了。


    熱水準備好時,還是樂輕悠拿著兩根肉幹左哄又哄的,大黑才肯到水盆邊,隻是他們剛一把水撩到它頭上,它就後退一步。


    費了好大的勁兒,四個人才把大黑洗幹淨,樂輕悠還找來她不穿的衣服,給它擦幹淨,然後又拿個斷齒的小木梳給它梳毛發。


    經過這麽多日子的調養,大黑身上掉毛的地方都好了,如今一身黑亮的皮毛,在清洗過後,更顯得油光水滑。


    樂輕悠梳到後來,已經是愛不釋手了。


    方宴坐在大黑的另一邊,笑她:“你不怕大黑身上有虱子?”


    樂輕悠驚得往後邊移了移,大黑很是委屈地吱了一聲,然後抖抖順滑的皮毛,示意我很幹淨的。


    方宴這才忍笑道:“放心吧,我以前常給大黑用潔淨皮毛的藥給它洗澡,它比好些人都愛幹淨呢。”


    “那它剛才還不敢洗澡的樣子?”樂輕悠疑問。


    大黑濕漉漉的眼睛看向樂輕悠:我隻是不喜歡那個洗過鴨毛的盆子。


    盡管大黑不會說話,樂輕悠還是看出了幾分,她問方宴:“它是嫌盆子髒?”


    方宴點頭,順著大黑的腦袋,“這家夥特別挑剔,不過很有眼色。”


    大黑驕傲地挺了挺胸脯。


    樂輕悠:“……”


    一天忙忙碌碌的,就這麽過去了,晚上,是光伯主廚,清一也露了兩手,做出將近二十道菜,雞鴨魚都有,端到堂屋的大圓桌上,竟擺得滿滿當當。


    菜已備齊,眾人便都上了桌。


    樂峻將特地舀出來的一葫蘆葡萄酒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放下酒葫蘆,他舉起酒杯,對光海和清一道:“光伯,清一大伯,謝謝你們這麽照顧我們,這是我敬你們的。”


    光海和清一見此也忙舉起杯子,光海道:“二少爺莫客氣,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單憑主子在樂家過得這麽愉快,他就願意幫他們這些忙。


    “也不用跟我說謝謝”,清一笑著道,“其實我還是沾光那一方呢。”


    順著兩人就喝了這一杯,接著是樂巍倒酒,他謝了滿桌子人,笑著道:“有這個家,我很開心。”


    樂巍的酒杯才放下,方宴也起身給每個人倒上一杯,他向來是個驕傲的性子,沒說感謝的話,隻是道:“這是我過得最歡樂的一個年,幹杯。”


    一杯紅如寶石的葡萄酒咽下腹中,方宴看向了樂輕悠,伸出大手蓋住她軟軟的發頂,“最讓我開心的,就是成了輕輕的哥哥。”


    樂輕悠看著她酒杯裏的茶,遞給方宴:“你這語氣,像是喝多了,快解解酒。”


    方宴的手往下一滑,攬住她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我家輕輕最貼心。”


    光海看著笑著,心裏滿是心酸的感慨,主子看似什麽都有,卻沒有普通人都有的親情,如今好了,什麽都有了。


    其實更該他感謝小姐和樂峻樂巍兩位少爺的。


    坐在光海下首的清一卻是忍不住地撇撇嘴,成了他家小輕輕的哥哥,這是不是個開心的事?目前還真不好說啊。


    同樣在座的秋果、草兒、根生,待少爺們都說完了,也都拿著葫蘆給他們斟上酒,道了謝語。


    大黑在旁邊地上有個專座,大家都歡聲笑語地說話時,它也啃骨頭啃得歡快。


    還不到戌時,三個少年說話時都有些大舌頭,沒喝過酒就是容易醉的,更何況樂輕悠做的這個葡萄酒可有十幾度呢。


    樂輕悠沒有被允許喝酒,一見這情況,便對光伯說他們不守歲了,還是讓三個哥哥早點睡覺吧。


    一個沒注意,竟然他們喝多了,小小年紀喝這麽多酒,可別傷腦。


    光伯讓秋果把小爐子提過來,茶水什麽的都弄好了,才帶著這些人去那屋守歲去了。


    樂輕悠把茶杯給三個少年一個個送到手裏,他們倒都是喝了,喝完了,話也多了起來,一會兒念詩對句一會兒又說起那邊的樂家人。


    突然樂巍道:“我要是知道我娘她會跟人跑了,我就該問問她,她當初是從什麽樣的人手裏把我抱回來的”,說著,他又向著坐在樂峻旁邊的樂輕悠伸出了手,“輕輕,來,讓大哥抱抱。”


    樂輕悠見他的眼眶微紅,知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揭開了心底最脆弱的一塊地方,此時人肯定也是最脆弱的狀態,便想過去給他抱抱。


    誰知還沒站起來呢,就被旁邊自家小哥哥給緊緊抱在了懷裏,“輕輕是我妹妹,你們都是外男,不能抱。”


    方宴相對來說是最清醒的,聞言就道:“樂峻,原來你還拿我們當外人呢”,隨後問樂巍:“這小子該不該揍?”


    “該”,樂巍點頭,站起來還有點搖晃,“輕輕明明是我的妹妹,你才是外男。”


    他們兩個過來,樂輕悠的兩隻胳膊都被拉了過去,頓時被他們給鬧騰得說不出話來,三人都說她是他們一個人的妹妹,知道暈乎乎的人沒道理可將,樂輕悠隻好哄完這個哄那個。


    最後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這一年的最後一天,便在這樣的鬧鬧騰騰中過去了。


    樂峻醒來時,外麵的天還是黑洞洞的,他有些渴,正想下去倒水,低頭一看手裏抱的是個枕頭,頓時嚇了一跳。


    妹妹呢?


    昨晚上雖然喝暈了,但大部分的事他都記得,忙下床來去大哥床上看有沒有輕輕,恍惚記著是大哥後來把輕輕從他這兒抱走的,還說什麽他沒爹沒娘最可憐,該讓妹妹陪著他。


    然而到大哥這床邊一看,沒有,大哥正抱著被子睡得香呢。


    樂峻就有些慌了,明明是大哥抱走輕輕的啊。


    樂峻低頭在床底下看了看,沒有,便晃醒了樂巍,“輕輕呢?”


    “輕輕”,樂巍拍了拍臂腕裏的被子,“這不是嗎?”


    說著睜眼睛坐了起來,一看床上空蕩蕩的,馬上看著樂峻問道:“輕輕呢?”


    昨晚樂巍抱走輕輕睡時,已經不那麽暈了,都記得清清楚楚的,被他抱過來時,輕輕都睡著了,這怎麽一覺醒來變成被子了?


    “問你呢?”樂峻著急起來,轉身又到方宴床邊,拍了拍側個身子麵朝牆睡著的方宴,“方宴,快醒醒,輕輕不見了。”


    方宴睡得很香,抬手揮了揮,樂峻真是氣得不行,正想拉了他的被子,卻見妹妹的小腦袋從方宴擋住的黑影中探了出來,她還有些迷糊:“哥哥,我在這兒呢。”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樂峻鬆了口氣,忙把妹妹抱起來,“衣服也沒脫,冷不冷?”


    “不冷”,離開暖和和的被窩,樂輕悠清醒大半,那邊早清醒地正在屋裏亂找的樂巍兩步跨了過來,捏了捏樂輕悠熱乎乎的臉頰,鬆口氣:“還以為把你丟了呢。”


    隨後揭開方宴身上的被子,道:“快起來,什麽時候把輕輕偷走了你?”


    方宴在樂輕悠被樂峻抱走時就醒了,卻在這時才慢悠悠伸個懶腰坐起來,隻一條大長腿往床榻上一放,打著哈欠道:“什麽叫偷走,你睡得那麽死,我擔心壓到輕輕才抱過來的。”


    “好了”,樂輕悠被小哥哥抱著,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仨,“最該說的是,你們以後不準再喝酒。”


    三個少年想起昨晚鬧騰的場景,都很是不好意思,竟然讓一點兒的妹妹照顧他們,實在不該。


    樂巍就點頭道:“不喝了。”


    “現在該起床了吧”,樂峻看向窗外,“咱們快梳洗,還得去村裏給長輩們拜年呢。”


    正說著,外麵響起光海的敲門聲:“少爺,小姐,該起床了。”


    此時是寅初,等他們穿好衣服吃過早晨的餃子,已經是半個時辰過去了,天空中透出微明,光海道:“我陪小姐和少爺們去村裏拜年。”


    樂峻沒反對,因天黑路上不好走,還把樂輕悠給光海抱著,到了村裏,他們最先去的,是樂家大太爺爺那兒。


    大太爺爺是村裏最高輩分的一個老人,除了隔壁的二太爺爺,村人們第一戶拜年的去處,都是大太爺爺家。


    因為年前樂巍和樂峻給送來不小的年禮,大太爺爺的兒媳婦,樂輕悠他們都叫三奶奶的一個老婦人,一見他們來拜年,就給他們每人都抓了很大一把炒花生。


    幸虧出門時樂巍準備了個布袋子給樂輕悠拿著,不然這東西還沒地方放呢。


    先進屋裏給大太爺爺磕一個頭,他們四人又出來給三奶奶三爺爺兩口和他們的兩個兒子磕了一串子頭。


    他們家的長輩多嘛,三奶奶的二兒媳婦又給了樂輕悠兩顆對於鄉下人來說很珍貴的花生糖,四人才跟在光海身後到隔壁的二太爺爺家拜年。


    出來二太爺爺家,樂峻就對光海道:“光伯,你抱著我妹妹別讓她下來了。”


    要不然滿村的拜過年,妹妹的膝蓋得和上一年一樣腫起來。


    上一年隻他一個人帶著妹妹在村子裏拜年,給長輩磕頭,根本沒辦法照顧好妹妹,等回家一看才發現,妹妹的兩個膝蓋都青了。


    光海答應著,抱起樂輕悠便沒再讓她下來。


    等給一村子的人都拜過年後,樂輕悠手裏的小布兜也裝得滿滿的了,大部分都是農家自炒的花生和葵花籽。


    這時天也差不多亮了,前麵走來一個婦人,她後麵跟著三個提著布兜的孩子,一看見樂巍幾人,便笑道:“給村裏的人都拜過年了吧,那樂家你們去沒?”


    婦人是樂家的媳婦,和樂老二那一輩還沒出三服。


    樂巍和樂峻對她都比較尊敬,叫了聲三嬸子,樂巍道:“還沒去呢,不知道該不該去,正想說到大太爺爺家問一問。”


    其實他們是沒打算去的。


    “去走走吧”,婦人笑道,從兜裏掏出一片米花糖遞給旁邊正被光海抱著的樂輕悠,“好歹以前你們叫那老太太一聲奶奶,便是斷了親,過年呢這滿村每家都去拜過年了,不好漏掉他家。免得以後在村裏說你們的不是。”


    “嗯,謝三嬸子提醒”,樂巍點頭,然後把他們拜年得到的那兩顆最珍貴的花生糖拿出一顆,給了三嬸子身後最小的那個男孩,“阿崎,給你吃。”


    “留著給輕輕吃吧”,小男孩很大方地別過頭,不接那顆花生糖。


    樂輕悠不禁有些好笑,剛才三嬸子掏出那片米花糖給她時,她可是看見了這小男孩無聲的說了兩個字“我的”。


    想來是他跟著三嬸子給村人拜年時,有人給他的。


    米花糖花生糖之類,對於村人來說,都是很珍貴的東西,除非是特別喜歡那來拜年的孩子,都不會拿出來的。


    這時樂輕悠就道:“我還有一顆,這顆給你吧。”


    小男孩看起來還沒她大呢,卻成熟地搖搖頭,“我不占女娃兒的便宜。”


    一句話讓一眾人都好笑得不行,到了,那小男孩沒要那顆花生糖,樂巍隻好又給自家輕輕收起來。


    雖然現在輕輕並不稀罕這一口花生糖。


    和三嬸子分開後,他們便徑直來了樂家,可能是拜年的人都來過了,樂老爺子正收拾天不亮時在門前點的一個火堆。


    見他們幾個過來,樂老爺子笑了笑,掏出兩塊飴糖遞給樂輕悠:“年前你們大伯來時捎的高粱飴,好吃著呢。”


    樂輕悠說:“謝謝您。”


    樂巍和樂峻都跪下來給磕頭,樂老爺子忙扶起來,說道:“你們能來看看,爺爺就很高興了。”


    磕頭是這裏拜年的大禮,凡是遇見長輩,都要納頭拜的,樂巍和樂峻一早上磕了幾十個頭了,方宴的膝蓋卻是幹幹淨淨的。


    不是他不合群不隨俗,實在是跪不下去。


    樂輕悠正一邊聽樂老爺子和兩個哥哥說話一邊看著方宴笑呢,院子裏傳出一道不善的聲音:“呦,這貴客臨門,怎麽不進來啊?”


    劉氏挺著個大肚子,站在院子裏看著這邊,“不進來給你們奶奶磕個頭?”


    樂老四一家還沒搬走,小米氏聽到這聲音出來,鮮有地和劉氏站在了同一戰線上,“人家都是有本事的尊貴人,進來拜年,咱們這小家小戶可招待不起。”


    正說著,一身碎花長裙新棉衣的樂輕玲從堂屋裏出來了,她跑到門口,才笑著道:“不好意思,我奶奶讓你們滾。奶奶說既然都請村長和那兩位太爺斷了親,還踏我家門幹什麽?不過奶奶說,你們若是想再認回來也可以……”


    “我們走了”,沒等樂輕玲把這一句話說完,樂巍就對樂老爺子說了聲,轉身又對自家人道:“走吧。”


    竟是半點沒把樂輕玲的話放在心上。


    樂峻、樂輕悠和方宴就更不會因為這麽一句話而有什麽反應了。


    然而他們還沒走出幾步,就聽後麵樂輕玲喊道:“等等,我過年才做了幾件新衣,看輕輕這穿的可不是新衣服,把我的那些帶回去給她穿吧。”


    說是這麽說,她卻動也未動。


    樂峻停下腳步,轉頭道:“那倒不用了,不過看玲玲這身打扮,發了大財吧。”


    話落,樂輕玲的臉色就是一變,搬走之前,年前賣麻將跳棋掙的那三百兩銀子自然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她強笑道:“我這衣服隻是富貴人家的夫人看我討人喜歡給的。怎麽,隻許你家交接有錢人家,旁人就交接不上嗎?”


    方宴嗤笑,“那人得是瞎了幾隻眼睛啊。”


    “你”,樂輕玲頓時氣得臉青,“一個窮要飯的罷了,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樂輕悠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個樂輕玲到底是被個什麽人穿了,如此費盡心思地跟他們過不去,到底為什麽啊?


    樂巍也笑了笑,對方宴和樂峻道:“走吧,跟一言不合就亂咬的人,沒什麽好說的。”


    他們走了,想讓樂輕悠看看自己現在過得有多好的樂輕玲卻氣得胸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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