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善這時卻是慶幸不已,他抹了抹這一路跑出來的滿額頭的汗,回道:“來回的路上都很順利,卻是書院出了不小的一件案子,幸虧少爺聽了那個道人的話,沒去。要不然現在很可能被官司纏身。”


    到了書房,蔣宜深坐下,示意成善倒杯茶喝口緩緩氣,才道,“怎麽回事,你一一細說。”


    “都是少爺那個同舍的夏公子”,成善一口氣喝完一杯茶,抹抹嘴道,“就在冬至假休那三天,他殺了白鶴山下樂舞樓中的一個姐兒,然後沒事人一樣回了舍內,卻將那姐兒常戴著的一個玉鐲子沾上血給放到了少爺的枕頭下。我奉少爺之命回到書院時,大理寺臣王大人正帶了捕快將他帶往衙門審問呢。聽說我是去替少爺請假的,王大人還把我也帶過去盤問了好一陣子,確定少爺沒有作案可能,才把我放了。這中間又過了五天,衙門那裏才把真相審了出來,正是夏公子殺了人又故意放玉鐲陷害少爺。我就想著得打聽清楚這是為什麽,便又等著王大人開堂審理過,這才耽誤到現在才回。”


    蔣宜深聽得一臉沉思,成善便慢慢地不說了,免得打擾到少爺的思緒,不想才停下就聽到少爺冷冷道:“怎麽不說了,這夏廣宇陷害我的原因是什麽?”


    成善嘿嘿笑了兩聲,“還不是少爺的桃花債。少爺不是去過兩次樂舞樓嗎?陪著您的就是那個被殺的姐兒,那姐兒還保留著您的一副墨寶。後來夏公子跟那姐兒好,看見了您那幅墨寶,再加上您一直很受山長看重,那家夥就嫉妒了唄。據他招供說,他是在和那姐兒歡好後起了口角,誤殺了人,巧的是那天他是偷偷過去的,除了後麵一個看門子的婆子,就沒人知道。再加上那姐兒手上有您的墨寶,他便想順勢栽贓了。”


    “少爺,幸虧您聽了話那天咱們沒去”,成善說著抹了抹額頭上又冒出的一層虛汗,“要不然有那墨寶和帶血的鐲子在,第二天您就得被抓到牢裏去。”


    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打著桌麵,蔣宜深說道:“清者自清,再說我有沒有作案條件,憑王大人的斷案能力,該是一查就清楚了。”


    “說是這樣說”,成善道,“但是您當時如果在,又有那姐兒珍藏著的您的墨寶,外人肯定不會相信您是絕對清白的。就算少爺最後無罪釋放,恐怕在白鶴書院也待不成了。咱們真該感謝樂小姐家裏的那個道士的。”


    “何止是在白鶴書院待不成?”蔣宜深看著外麵的大雪,隻怕還會成為他日後影響他科舉的一個巨大汙點。


    但此案發生時,他根本沒在,就算那姐兒手裏有他的墨寶,這案情大白了,提起他旁人恐怕隻有“倒黴”二字罷了。


    打發成善回家裏歇幾天去,蔣宜深就到前麵他父親的書房,把這件事說了。


    蔣廷玉想得隻會更深,聽完了,慶幸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多虧你對那兩個孩子存有憐恤之心,回來一趟還不忘親自去看看他們。否則,你這仕途,隻怕沒開始就已毀了。”


    “那兒子明天去梨花村謝謝那個道人去。”蔣宜深說道。


    “不必,太客氣反而疏遠了關係”,蔣廷玉擺擺手,“年後咱們要回仙泉縣祭祖的,到時你再去,跟這樂家就當個親戚似得的處吧。現時,隻遣兩個仆人再給他們送些吃的用的便好。”


    蔣宜深沉默片刻,說道:“那我去安排了。”


    正想說讓孩子他娘準備東西的蔣廷玉:“……行,去吧。對了,深兒,這次的事也給了你一個提醒。以後去那種煙花之地,千萬別再把帶有自己標誌性的東西留下了。”


    對於兒子去煙花場所這點,蔣廷玉是很開明的,交代過這一點,就點點頭讓兒子下去了。


    但是晚上到了蔣夫人屋裏,準備睡覺時,蔣廷玉才對妻子道:“深兒這就十五了,開年也該找兩個正經本分的丫頭給兒子教導人事了。”


    “怎麽突然說起這個?”蔣夫人還不知道書院裏發生的事,一邊給男人解著腰帶,一邊滿臉疑惑的,“娘前些日子還說不著急給兒子送丫頭呢,再說這件事兒子能同意嗎?以為兒子跟你似的?”


    “我怎麽了?”蔣廷玉看了眼這婆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士林的風氣是以狎妓為尙的,那有才學的妓女在某些士林學子眼裏可一點都不比大家閨秀低。”


    話還沒說話,就被夫人抽了一腰帶,“你可別胡說八道了,把好好的大家閨秀跟那些肮髒人一起提,讓不讓人活了!。”


    “這怎麽說是胡說八道呢?”蔣廷玉坐在床邊自己脫靴子,“府學北邊那條街上有幾家青樓,你又不是沒看見?現在朝廷不禁這個,大家也都推崇這個,哪個樓裏的花魁不是千金小姐嬌養著的?白鶴書院那周邊的青樓妓館比起咱們這兒來,隻有多的。不給兒子早日找兩個本分丫頭通通人事,讓他第一次給那青樓裏的交代了啊?”


    蔣夫人聽罷這才不言語了,當即點頭道:“我明兒跟娘說一聲就安排。”


    蔣宜深這時還不知道他爹娘的話,上午從他爹書房裏出來,他吩咐人去準備一件嶄新的道袍,然後就一個人沒帶地撐著傘出了府,在外麵轉悠了大半天,回來的時候提了一盒子小玩意兒和幾本繡像本的畫書。


    吃過晚飯,他便坐在書房裏翻這些畫書,有生僻字的都給標上了反切音,這樣一來,小姑娘不認識她的哥哥們也能教。


    標注完,已經是戌正時刻了。


    蔣宜深才想起,還沒給小姑娘的哥哥們準備東西,不能厚此薄彼得太明顯。想了想,他把書架上的熟宣和幾隻沒開盒的狼毫筆拿下來,跟那幾本畫書放到了一起。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就有兩個仆人頂著此時已變成鹽粒子的雪出了門。


    於是這天下午,樂輕悠收到了一盒子成套的瓷娃娃和四本紙張上好的畫書。


    而清一則看著那兩個仆人一起捧給他的嶄新道袍,笑了笑:“多謝了。”


    兩個仆人忙道:“該說感謝的是我們,出門前老爺再三交代,一定要咱們兩個給大師磕兩個頭”,說著便是跪下來咚咚的兩聲。


    雖然這兩個仆人其餘的沒多說,樂輕悠和哥哥們還是猜了出來,這是清一之前告誡蔣宜深莫出遠門的話幫他避了禍。


    樂巍和樂峻留蔣家這兩個仆人吃了熱茶熱點,又準備了一些土產讓他們捎給蔣家,這才送這兩人出門。


    轉身回來時,正好聽見方宴問清一:“你這老頭不像是管閑事的人,那天怎麽會送給那人一個什麽卦?”


    清一嗬嗬笑了兩聲,又看了眼正坐在桌邊翻看畫書的小丫頭,擺擺手道:“貧道回屋試試這身新道袍去。”


    他能說是看那蔣少爺的麵相,是和自家小丫頭有那麽幾分夫妻緣,他才會好心提醒對方避過這一個坎的嗎?


    說了還不被這小子給一掌劈了?!


    這小子對小輕輕的占有欲越發的獨了,要是聽說別人和小輕輕有夫妻緣,清一估計這小子有一多半會暴走。


    然而他未嚐沒有給這小子和輕輕推算過,卻是撲朔一片迷離,兄妹情、獨占欲繞得一團亂,就是那點夫妻緣隱隱約約地幾乎跟沒有一樣。


    到了屋裏,清一忍不住歎了口氣。


    又是一天的雪,傍晚的時候,細細的鹽粒子有漸漸加大的趨勢,在湖州府租賃的屋子裏,趙老四看著外麵又成了片子的雪,心想這雪下起來就沒有停的趨勢,他明天還是回家看看老娘和女兒吧。


    反正這兩天下雪,沒多少人願意整理家裏的舊貨,等雪停了化幹淨再來,那時正是年根兒,家家戶戶肯定都要趁天晴打掃庭院的,他正好能大收兩天。


    這麽打算好了,趙老四就趁黑鎖上了門,到街上還沒關門的鋪子裏買了些年貨,大包小包地提著回到這冷清清的小屋,他便收拾收拾睡了。


    第二天早早地醒了,外麵還下著,飄飄灑灑的,趙老四沒做飯,直接將昨晚買的東西裝到車上,拿油紙蓋好,又進屋找出自己的皮帽子,打了打按到頭上,便轉身鎖上門趕著驢子往東城門走。


    路上停下來喝了一碗熱乎乎的豆漿,吃了兩個包子,到城門口時,正好看見守城衛打開城門。


    或許是因為再過十幾天就是年了吧,即便連落了兩天大雪,此時等著進城的人也不少,都是城外村子裏的,提著那雞鴨鵝或是扛著家裏的大蔥白菜進城來賣的。


    趙老四等了一會兒,才順著出城的人流出來了。


    一出城門,四野白茫茫一片,眼前頓時開闊起來,胸中也覺得敞亮許多。


    趕著小毛驢,趙老四心情不錯,路上有那順路的人想搭車,他也都讓人坐,到進入仙泉縣後,暗裏一算,這一路上順路搭的人,一文二文的竟也讓他賺了將近四十文。


    搭車的大多是有事不得不出門的短途行人,給一文或是兩文能省跑那麽一段不好走的雪路,這些人都是很樂意的,給錢時給得特別痛快。


    趙老四算著這一路上多賺的錢,心裏也特別痛快,經過縣裏的主幹街道時,看見還有冒雪賣那蘿卜菜摻肉餡的燒餅的,都是現打現烤的,他就過去買了四個。


    兩文錢一個,餡兒給填得足足的,趙老四讓用油紙包了再往車上他那搭鏈裏一裝,就揚起鞭子趕著小毛驢噠噠噠地離開了。


    上次回家休了吳氏後,他就讓老娘和五弟搬到他家住著去了,反正屋子夠,以後便是再娶了,趙老四也沒準備讓娘和五弟再回大哥家住。


    其實相比起來,大哥比他們兄弟幾個對娘都要孝順得多,但大哥家孩子也多,便是比他們對娘孝順,還是沒少讓娘受委屈。


    還有五弟,跟著娘住在大哥家,這麽大了還跟娘擠一個屋住,又不知受了多少不為人所知的委屈呢。


    想到這些,趙老四就覺得自己混蛋,光顧著過自己的日子,其他的什麽也不多關心一下,隻每個月給娘那一點錢,夠什麽?


    天空漸漸變成深藍的暗色,趙老四不敢再多想,專心地看著前麵的路,走著走著,就看見前麵那路邊有一個黑點。


    一開始還在想這都快黑了誰還在漫天地裏走呢,等走近了,越看越是熟悉,那人聽到身後有嘎吱嘎吱的踩雪聲,這時也回頭看了一眼。


    “四哥?”


    “治國?”


    兩人幾乎同時出聲,趙老四看著膝蓋以下都是雪的兄弟,忙跳下來驢車,道:“快坐車上來。你這是到哪兒去了?”


    說著從車上的油紙下摸出一個捋掉籽的高粱穗子紮成的疙瘩,遞給趙治國:“打一打。”


    “四哥,你怎麽這時候回來了?”趙治國坐在車的另一邊,邊拍打著腿上的雪邊說道:“我剛就聽見驢叫了,還想著如果順路就搭個順風車呢。”


    聽五弟這說話的聲音裏都打著冷顫,趙老四忙把褡褳裏的熱乎燒餅拿出來,塞到他手裏:“吃吧,待會兒經過村莊時下去到人家討一壺熱水。看給你凍成啥樣了,怎麽這大雪天出門?那也坐個車啊。”


    “這不是有事兒嗎?”趙治國咬了一口還有些燙嘴的燒餅,直說香,吃了好幾口,肚子裏見著熱乎氣兒了,才接著說道:“我想改個名字,來回在鎮裏和縣裏跑好幾趟了。主要是我之前已經考過秀才了,這改起來便比較麻煩,手裏的那點錢全都買禮物孝敬人去了,我想著縣裏離家也不遠,走路不過兩個時辰,就沒坐車。”


    “跟娘要點也不能這麽大雪天走路啊”,趙老四有些心疼兄弟,“這要是凍成老寒腿,以後可有你受的。對了,好好的改啥名。”


    趙治國哈哈一笑,“改個好名唄。算命的都說改名就是改命,我這不是想改個有出息的名字?”


    “治國這名兒還不出息?”趙老四非常不理解這話,“咱們五個就你這名字大氣,都治國去了,你還想咋改。”


    “改成了安國了”,趙治國笑道,“四哥,趙安國,這名字怎麽樣?”


    “安國,趙安國”,趙老四重複著念了兩遍,說道,“確實比趙治國敞亮,改好了?不用再往縣裏跑了?”


    “不用跑了”,趙治國,不,現在已經是趙安國了,笑著道:“現在我隻用沉下心來再學八個月,這名字改得好不好的,就看來年秋闈我能考得怎麽樣了。”


    “怎麽的”,趙老四笑道,“秋闈考得不好了,還想把名字改過來?”


    “那不能”,趙安國擺手,將手裏沒剩多少的燒餅一口吃了,“秋闈考不成,我便改行。”


    “改什麽行,學了這麽多年,怎麽也得多考幾次”,趙老四的聲音很堅定,“真到那時候,趕考的錢哥都給你出了。實在不行,再說別的。不過啊治,安國,你年紀不小了,親事還是得放在舉業前麵。反正你也考上秀才了,找個好姑娘還是很容易的,聽哥的,今年就好好相見幾個姑娘。”


    趙安國沒接這個話,將話題轉到了別處,“佳兒前天自個偷偷跑到吳家去了,我跟娘去叫,吳家人隻不叫見,先前都說不養這孩子,鬧著拿了四哥的錢,這時候又哄著孩子仇視這邊,實在讓人不知道怎麽辦。後來是娘又叫上咱大哥二哥三哥還有村長,才把佳兒給帶回來的。”


    這個話題讓剛才那輕鬆的氣氛沉重下來,趙老四沉默著,好半晌才道:“那丫頭如果還是鬧,我就給她娘送過去。願意跟她娘她姥娘親近,那就叫她去親近,能親近成一家人,我這個當爹的也放心。親近不成了,我再接回來養著。”


    趙安國隻能勸道:“等長大了,孩子就懂事了。四哥你別愁。”


    “我不愁”,趙老四笑道,“這日子反正我過著比以前是有盼頭了,說實話,哥這心裏挺想要個兒子的。再過一年,攢夠了錢再娶一個,說不定能給我傳香火的兒子就來了。”


    兄弟兩個又成了說說笑笑的,不覺得過多大會兒,就到了趙家村。


    家裏還亮著燈,趙安國就道:“娘這肯定是等著我呢,看見四哥也回來了,不定多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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