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為陳嬿已快要操碎了心,偏家裏還不得安寧。


    施延昌自那次登常寧伯府的門被拒之門外後,之後在衙門亦是鬱鬱不得誌,就像張慕白一樣,都知道他賣女求榮不成,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他的名聲一時間也是大壞。


    於是交際圈子也越縮越小,直至幾乎沒有了。


    他自此索性便自暴自棄,回了家便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喝酒,常常幾日下來,也與張氏打不了一個照麵。


    張氏倒是樂得輕鬆,施延昌不去煩她,她也懶得管他,隻一力為陳嬿籌備嫁妝婚事,等順利送了陳嬿出嫁後,又與林媽媽一道,準備起把施老太爺施老太太和施二老爺送去城郊莊子上的事來。


    她早受夠那醃臢下賤的一家子了,不把他們直接趕出去,讓他們流落街頭,而是還肯給他們一個容身之處,也讓他們能吃飽穿暖,已經是仁至義盡!


    總算施延昌還算識趣,沒敢再威脅她,說什麽‘和離’之類的話兒,默許了她把人送去莊子上,反正莊子上也有吃有穿,委屈不了他爹娘和二弟,他什麽時候想去看他們了,也極便宜。


    他還可以不必時常被他娘哭得頭痛,被逼著非要給他二弟再娶房‘嫁妝至少得過得去’的媳婦兒了,張氏也算是為他解決了一大頭痛事兒。


    不然就他二弟那混吃等死,一事無成的德行,還是填房,進門就得當後娘,便是略疼女兒些的莊戶人家,隻怕都不會把女兒嫁給他,他娘還想‘嫁妝過得去’,簡直就是做夢!


    至於施清如,她壓根兒就不見施家打發去的任何人,隻怕也早懶得管施家的事兒了,縱讓她知道人被送走了又如何,她若肯再為施家費神,哪怕是發怒,都反倒是好事,都比不聞不問,直接漠視的強。


    可惜施延昌沒再阻攔張氏,她最終還是沒人把人送走。


    一開始,施老太爺與施老太太雖罵人的罵人,哭鬧的哭鬧。


    施二老爺也哀求不止,施延昌給他買的那個丫頭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給他生了個兒子,他因自己終於有了親生的兒子、終於有了後,正是寶貝的時候,哪舍得去莊子上委屈了那小東西?


    架不住張氏破天荒的強勢,直接放話他們不去莊子上可以,那就‘滾回桃溪去’,他們若不走,她就讓人綁了他們,再堵了嘴趁夜送走,讓他們自己看著辦。


    施延昌也一直躲在屋裏不出現,任西跨院鬧得沸反盈天都沒有任何的動靜,不肯再護著他們的意思也是很明顯了。


    施老太爺與施老太太眼見兒子都不護著他們了,情知大勢已去,畢竟陳嬿已經出嫁了,張氏不用再怕他們成日在家裏鬧得雞聲鵝鬥的會影響到陳嬿的終身,再沒了顧忌,自然不用再忍氣吞聲。


    隻能答應了張氏他們願意去莊子上,但不能短了他們的吃穿用度,得都與如今在府裏全一樣,過了一段時間,也得讓他們坐了車進京一趟,看看兒子孫子,看看熱鬧,省得一直在莊子上,人都憋壞了。


    張氏隻求把人送走,一律答應了他們,又讓林媽媽幫著他們收拾行李,待到了出發的日子,也是讓林媽媽代她送的幾人上車出門,她反正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他們!


    至於她自己,其時已在想著,要找什麽人,才能把她唯一願意留下的施蘭如調教得更出色、更媚人,待調教成功後,又該送到哪個達官貴人府上,才能利益最大化。


    不想施老太爺等人坐的馬車,卻剛出了施府所在的巷口,便出了事。


    施老太太先借口身體不舒服,讓車夫停了車,然後等不及車夫把車停穩,已跳下馬車,一屁股坐到地上,哭起張氏是如何的不賢不孝,如何的容不下公婆和小叔子來。


    哭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後,她也越發來了勁。


    又哭起張氏此番一力送他們去莊子上,不止是為了讓他們‘吃糠咽菜’,“她自己在家裏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卻趕我們去莊子上吃糠咽菜便罷了。她分明還想趁機要我們的命,讓我們都死在莊子上,畢竟那莊子上都是她的人,離京城還幾十裏地,我們去了便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以後便可以真正無法無天,往我兒往死裏欺壓了啊……大家夥兒都幫我評評理,說句公道話吧,不要讓我們死得不明不白啊……”


    之後施老太爺與施二老爺也跳下車,跟著哭起來,哭當年他們一家為了供施延昌念書進學趕考是多麽的不容易,這些年在老家又是多麽的艱難困苦,好容易上了京,以為自此可以一家團聚,和和美美了。


    不想卻隻進京一年多,還各種做小伏低,依然不被兒媳/大嫂所容,倒不如當初就不要上京,就在老家受窮受苦一輩子,或者直接死了的好!


    哭得圍觀的人都議論紛紛起來,也哭得車夫和跟車的幾個男仆和婆子頭都大了。


    想上前堵了嘴,直接把人拖上車,立刻離開吧?三人都拚死掙紮不說,周圍的人還指指點點,說他們‘奴才都敢這樣,平時裏當兒媳的有多不賢不孝,可想而知,不怪被逼到這個地步!’


    本來就是施府所在的巷口,自然左領右舍都與施家差不多是一樣的階層,也都是知道一些施家的事的。


    當下又有人小聲說起施延昌送長女是服侍太監的事來,“從來沒聽說過在老家還有個長女,想要投機取巧了,才總算想起了……就算一直沒養在自己身邊,感情不深,父女天性卻是在的,如何真舍得這麽做?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可見多半是當繼母的攛掇的……”


    “那施太太都知道是伯府千金,施大人家卻差得遠,家裏誰做主,誰說了算,還用說嗎?可這也不能太強勢過了頭吧,連公主下降了,尚且要孝敬翁姑,謙讓小叔子小姑子呢……”


    等張氏終於得了消息,明白過來施老太爺與施老太太之所以那麽容易就答應了去莊子上,原來都是為了麻痹她,因此氣得半死。


    隻能忙忙打發了林媽媽帶人來把人先弄回府去,以免繼續丟人下去時,圍觀眾人已議論到前不久陳嬿的婚事上了,“聽說就是嫁回的施太太的娘家常寧伯府,可又聽說那常寧伯府的二爺之前是有婚約的,忽然就變了,要說這當中沒有貓膩,誰信啊?”


    “原來施家這麽亂呢?不怪經常都聽見他們家雞聲鵝鬥的……”


    “不止呢,施太太聽說前頭曾嫁過一個丈夫的,施大人這是第二個呢,他們家大小姐根本就不姓施……”


    林媽媽隻順耳聽了幾句,已是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卻還得強忍怒氣上前勸施老太爺施老太太先回府,“太太說,有話自家人關起門來說,又何必白讓人看老爺的笑話兒?”


    說完手一揮,帶來的十來個健仆便要上前把人都先“請”回去。


    可惜林媽媽還是低估了施老太太的戰鬥力,或者說是不要臉的程度,她竟然把頭一抱,又躺到了地上去,一邊打滾兒還一邊哭嚎著:“這是要把我們先騙回去,全弄死啊,街坊鄰居回頭聽說了我們的死訊,可千萬要幫我們說一句公道話,至少讓人知道,我們都是被誰給害死的啊!”


    當真是應了那句俗話“人不要臉,鬼都害怕”了!


    偏壓根兒什麽都不知道,隻會看熱鬧嚼舌根的圍觀眾人還幫著她擠兌林媽媽:“這位媽媽,你回去還是勸一勸你們太太,這不是為人兒媳該做的事啊,這世間哪個女人不該當孝順公婆的?”


    “兒媳謀害公婆,可是屬十大不赦之罪,這位媽媽,你回去好歹還是勸著你家太太些兒吧,就算她能做得神不知人不覺,不會被官辦,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爺卻是看在眼裏的,就不怕降下報應來嗎?”


    把林媽媽氣得隻差要吐血了,惟有上前低聲再勸施老太爺施老太太先回去,“都是一家人,老爺太太的名聲壞了,於老太爺老太太又有什麽好處呢?尤其老爺還要做官兒呢,名聲就更壞不得了……”


    讓施老太太一口啐在了臉上:“反正他們都不管我們死活,隻管自己受用了,我們還管他們的名聲是好是壞呢,大家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又趁機提要求,要他們回去可以,以後不許再提送他們去莊子上的話,也不許把他們當犯人一樣關在家裏,得讓他們老兩口兒‘安享晚年’。


    不然他們今兒就躺這兒了,哪裏都不去;縱被強抓了回去,找到機會了,也一定要再請街坊四鄰為他們評理;再不濟了,他們還可以一根褲腰帶把自己吊死在施家大門前,屆時就不隻是街坊四鄰吐施延昌和張氏‘兩個不孝的東西’唾沫了,滿京城的人都要吐他們的唾沫,官府也勢必饒不了他們!


    林媽媽真被施老太太眾目睽睽之下便躺在地上的行為惡心到了,這樣的鄉野潑婦,連給她提鞋都不配,更別說給她家太太提了,卻竟然是她家太太的婆婆,她家太太到底造了什麽孽!


    林媽媽真的很想拂袖而去,不管他們的死活了。


    可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她卻又知道自己不能走,他們可以不要臉,她家太太卻不能不要臉,她家太太的親朋可都是京城裏,難道以後再不出門見人了不成?哥兒姐兒也不出門交際進學說親了不成?


    林媽媽隻得強忍憤怒與惡心,先替張氏應下了施老太太的話,隻求先把人弄回去,待關好門了,要殺要剮都不會讓人再看笑話兒了!


    施老太太這才自地上爬起來,答應了隨林媽媽回去,卻不忘再次請街坊四鄰回頭一定要多留意一下他們一家子的死活,別讓他們死得不明不白。


    一場鬧劇才算是結束了。


    待把人弄回施府後,張氏真的是生吞活剝了施老太爺施老太太的心都有了,直接讓人去請施延昌回來,‘商量和離的事’。


    不想施老太太卻一點不怕,直接說她:“你嚇唬誰呢,有本事真和離啊,和離了你以為你還能嫁第三次?還是你以為你娘家能養你一輩子?哼,當我不知道你女兒是怎麽嫁回你娘家的,連我們鄉下的小姑娘都幹不出那樣不知廉恥的事,還大家千金呢,呸!現在你嫂嫂恨不能生吞了你,連門都不讓你登了,怎麽可能再管你的死活?你大哥也沒什麽了不起的,連個太監都怕,以為我們還會怕他?他有本事就弄死我們啊,就怕他不敢!”


    因為知道了常寧伯一心求一個太監,還求不到的事,施老太爺施老太太對他的敬畏心一下子都沒了,他們才不會管常寧伯要求的那個太監到底有多厲害多有權勢,他們隻知道那不過就是一個太監,常寧伯卻還怕得什麽似的,隻恨不能給人當孫子。


    那他們還有什麽好怕他的?至少他們才不會怕一個太監!


    施老太爺倒是隻有一句話:“你要和離可以,你自己走你的,孩子卻是我們施家的,必須給我們留下,你的嫁妝也必須都留給兩個孩子,那是你當娘的應當的!”


    卻讓張氏氣得更厲害,當場吐了血。


    心裏真是為當初自己為何會瞎了眼挑中施延昌,而悔青了腸子,腦子裏也第一次閃過了‘報應’兩個字。


    她當初明知道施延昌在家鄉有妻有女的,卻裝作不知道,與他成了親,之後祝氏便一命嗚呼了,——如今想來,都是報應,都是報應啊!


    可她卻還不敢真的和離,不是怕自己和離了不能再嫁了,她都這個年紀了,不再嫁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她又不是離了男人就不能活了。


    而是怕自己帶不走自己的一雙兒女,娘家又不肯再管她了,那她的日子豈不是要比現在更糟一百倍?


    這個家是她一手撐起來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的,就算要滾,也是姓施的一家子不要臉的滾,憑什麽她走,她哪怕一時半會兒奈何不得他們,耗也要耗死他們!


    張氏再次打落牙齒和血吞,讓施老太爺施老太太和施二老爺又住回了西跨院去,之後心裏每日想得最多的,便是要怎麽才能神不知人不覺的弄死施家所有人,包括施延昌在內,並且漸漸已有了一個完整成形的計劃。


    直至她得知了施清如已經成了一名太醫,更成了太後跟前兒的紅人。


    她才按下了心裏的計劃,也那麽久來第一次,又與施延昌打了照麵,一起商量如何挽回施清如的事,畢竟與施清如有割不斷的血緣關係的人不是她,而是施家眾人,那他們便暫時還死不得。


    張氏那時候便告訴自己,隻要能讓施清如回心轉意,助施延昌飛黃騰達,讓她的一雙兒女能有一個好前程,也讓她的嬿兒在婆家能有好日子過,她什麽都能忍,什麽都願意付出!


    雖然才隻是開頭,她已經覺得怨毒恥辱得快要撐不下去了。


    但撐不下去,她也得撐,一直撐到她的兒女們都有了好日子過,一直撐到她恨的所有人都死無葬身之地為止!


    張雲蓉旁觀者清,卻比張氏看得明白多了,恭定縣主那決絕的樣子,哪裏有絲毫回心轉意的跡象?


    她不讓施家家破人亡,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話說回來,她怎麽就那麽好的運道呢,明明才進京隻一年多,便已一躍成為了縣主,哪怕有韓廠公給她撐腰,她這也爬得太快,運道也太好了吧?真是讓人想不羨慕妒忌都難啊。


    不過運道再好又如何,沒有韓廠公那樣大一尊靠山,也是說什麽都白搭……


    張雲蓉一麵想著,一麵已淡笑應起張氏的話來:“姑母,還是算了吧,我算哪個牌麵上的人,能一再勞動堂堂縣主為我問診?何況有了今日這一出,她勢必說什麽都不會再來了,我若再要強求,豈不是白招人恨呢?我勸姑母也別白費功夫了,縣主擺明了軟硬不吃啊,您就是真讓施家所有人都求死磕死在她麵前了,隻怕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又何苦再自討沒趣呢?”


    頓了頓,“姑母家裏勢必一攤子事兒等著您回去處理,我就不多留您了,——張媽媽,替我好生送了姑母出去。”


    張氏這麽久才抓住了張雲蓉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如何肯輕易離開?


    忙道:“蓉兒,你就再替姑母安排一次吧,下一次我一定讓她回心轉意。那總是她的親爹、親祖父母,我就不信真磕死在她麵前了,她能不動容的,隻要再一次,她肯定就能回心轉意,自此大家日子都好過了,便是你,也少不得跟著受益,又何樂而不為呢?舍不得孩子可套不著狼,何況這也沒讓你舍孩子啊,不過隻是付出那麽一點點,一旦成了,便能得到百倍千倍的回報,你上哪兒再找這麽一本萬利的買賣去?”


    張雲蓉有些鬆動了,的確,再找這般一本萬利的買賣不容易,要是她大嫂這一胎也生了兒子,那便是真正的長子正孫,她兒子哪怕論起年紀排行來,才是長孫,立馬也得靠後了……


    她猶豫道:“可姑母,真的不容易了,我能說動我們家太夫人和我婆婆再堅持為我請太醫,卻不能保證縣主就肯來啊,有韓廠公和太後在,誰又能勉強得了她呢?”


    張氏急切道:“那也要再試一試啊,她雖是縣主了,卻也是大夫,當大夫的豈能見死不救?隻要你把情況說得嚴重,再嚴重一點,我覺得還是有很大希望的。”


    張雲蓉這才點了頭,“好吧,那我就再勉力一試吧,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要是最後沒能辦成,還請姑母千萬別怪我才是。”


    張氏忙點頭:“這個自然,你肯幫忙我已經很高興了,怎麽會怪你?你放心,若事情能成,將來姑母一定不會忘了你。”


    張雲蓉笑道:“那我可就記住姑母今日的話了。”


    當下姑侄兩個又說了幾句話,奶娘抱著張雲蓉啼哭個不止的兒子過來了,張氏遂趁機告辭了。


    張雲蓉讓張媽媽代自己好生送了出去,忙哄起兒子來。


    待她把兒子哄好,讓奶娘抱走後,張媽媽也回來了,低聲道:“奶奶,您真要再幫大姑太太一次嗎?我瞧著她真的是異想天開,縣主那樣子,哪像是還念著絲毫骨肉親情的樣子?本來麽,這麽多年對她不聞不問,好容易想到她了,卻是接她進京來送給一個太監的,也就她運道好,長得也好,入了韓廠公的眼,才有了今日,要是她沒有入韓廠公的眼呢?隻怕早就沒命了……換了誰能不恨的?”


    頓了頓,繼續道:“我說句不好聽的,換了是老奴,不但會恨本家入骨,連、連咱們伯府,都會一並遷怒上……奶奶又何必趟這灘渾水呢,弄得本來縣主沒想過要對伯府和咱們怎麽樣的,也激起了氣性來,不願再給大家好日子過了,可如何是好?依我說,奶奶還是孝順好了太夫人、大夫人,同時調養好身子,盡快再生一個哥兒是正經,那就算大奶奶此番也生了哥兒,咱們勝算還是要大一些不是?”


    張雲蓉道:“媽媽說的我心裏都明白,所以隻打算再試一試,不行便立時撂開手了。我就算兒子生得再多,隻要大嫂也生了兒子,那我們勝算便立時少了大半。媽媽別忘了,大伯是要過繼兒子,不是過繼孫子,那隻要大哥有兒子,香火能得以傳承,便誰也滅不過他長子長孫的次序去,不然舍長立幼,還有什麽規矩法度可言,豈非要亂套了?便是大伯願意這樣做,朝廷還不會眼睜睜看著呢!”


    所以哪怕希望再渺茫,為了爵位,為了她兒子的大好前程,她也必須試一試。


    張媽媽卻仍是皺著眉頭,“我還是怕惹得縣主遷怒起來,反倒弄巧成拙……奶奶方才不知瞧見了沒,大姑太太半邊臉都又紅又腫,肯定是方才被縣主打了耳光,奶奶想,在別人家裏,縣主尚且那般不留情麵,可見是真絲毫沒把大姑奶奶,也沒把施家放在眼裏,我覺得真的不可能。”


    張雲蓉又不是瞎子,自然也看見了張氏的腫臉,——所以張氏所謂的‘遮掩’,真的隻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看在旁人眼裏,隻會覺得可笑。


    沉聲道:“就算希望渺茫,我總也要再試一次才能甘心。那些一心鑽營向上的人,一開始連八竿子都打不著,最後還不是硬生生鑽營出了一條路來?可見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何況這還不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是實打實的親女兒!便是最後真惹惱了縣主,不是還有姑母一家擋在頭裏麽,我隻是卻不過姑母哀求,隻能幫她這個忙而已,與我何幹?”


    歎一口氣,“哎,隻恨縣主的靠山是韓廠公和東廠啊,要是換了旁人,哪怕是位王爺呢,都還能讓禦史上書彈劾她‘不孝’,還能讓輿論物議逼她就範,可有韓廠公站在她後麵,誰還敢彈她啊,活膩味了不成?”


    她主仆兩個說了什麽,施清如自然無從知曉。


    她一肚子火的出了張雲蓉的屋子,正坐在穿堂美人靠上吃茶乘涼的宣武侯夫人的貼身媽媽忙迎了上來,賠笑道:“縣主這麽快就看完診了?怪道都說縣主好醫術呢!那縣主要開方子嗎?我們夫人備了一些新鮮的瓜果,讓奴婢等縣主一出來,便請了縣主賞臉過去,多少嚐一嚐呢。”


    施清如哪有心情吃瓜果,淡笑道:“瓜果就不吃了,替我謝過侯夫人的好意了,我還要趕著回宮去給太後娘娘治病,就不親自去向侯夫人作別,先告辭了,勞煩媽媽送我出去吧。”


    貼身媽媽見她神色有異,不知道是不是張雲蓉哪裏惹著她了,可她都搬出太後來了,也不敢強留,隻得笑道:“那奴婢這便送縣主出去,縣主請——”


    一路殷勤的送了施清如到垂花門外上車,又忙忙送上了幾個提前便備好的禮盒,見施清如沒拒絕,方暗自鬆了一口氣,一路送她的馬車出了侯府的大門,直至看不見了,才忙忙折了回去,麵見宣武侯夫人不提。


    施清如坐在回宮的馬車裏,讓窗口吹進來的涼風一吹,心裏才覺得沒那麽煩躁了。


    不免又想到了方才的事。


    張氏明顯是因為得知她封了縣主,才又想撲上來,想自她身上得到好處去的,不,不止張氏,應該施家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吧?


    可惜他們實在高估了自己,以為那點所謂的血緣關係有多重要,她不讓施家家破人亡,而隻是對他們不聞不問,已經是她最後的仁慈了!


    就是不知道,這一年多以來,張氏與施老太爺施老太太,還有施二老爺狗咬狗,咬得怎麽樣了?


    看張氏那脂粉華服都掩蓋不了的憔悴和老態,應當吃了不少虧吧?畢竟她雖心狠手辣,寡廉鮮恥,卻好歹還要臉,遇上不要臉的人,免不得就要落下風了。


    不過施老太爺施老太太應當也沒討到多少便宜去吧?


    總歸他們一定都要活得長長久久的,把彼此都折磨得遍體鱗傷,人不人鬼不鬼才是!


    至於施延昌,也一定要活得久一些才是,才能受夠夾板氣,也嚐夠明明眼看著有捷徑,卻怎麽也搭不上,隻能氣個半死,恨個半死,悔個半死的痛苦,一直到死!


    一時回了宮,施清如先去太醫院,告知江院判她已去過宣武侯府,宣武侯府二奶奶的病並沒有說的那麽嚴重,不消施針,隻消繼續吃著裴太醫的方子即可後,才回了司藥局去。


    常太醫見她回來了,忙道:“怎麽樣,此行還順利吧?……臉色怎麽這麽難看,不順利嗎?”


    施清如搖搖頭,“挺順利的,就是有些熱,歇會兒就好了。”


    常太醫聞言,便不再多說了,低頭忙起自己的來,時不時的還指點幫忙的羅異一下。


    一時午膳到了,三人吃畢,羅異忙自己的去了,常太醫方低聲又問施清如,“是不是宣武侯府之行發生了什麽事?你師父雖老眼昏花了,卻還沒瞎,你這臉色一看就有問題。”


    施清如笑起來,“我就知道瞞不過師父的。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


    便把張雲蓉的病並沒有說的那麽嚴重,實則是為了誑她去見張氏,張氏又如何胡攪蠻纏了一通,大略與常太醫說了一遍,末了嗤笑道:“我就不明白了,他們是不是以為這世上就他們自己是聰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他們說什麽都信,他們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呢?”


    常太醫早已聽得是滿臉的冷笑了,道:“可真是人至賤則無敵啊,我老頭子活了五十多年,還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人,不想徒弟你卻不但遇見了,還他媽全是你的所謂‘骨肉至親’,你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麽孽?不行,我得告訴韓征,讓他立刻派一對緹騎去施家,滅了這一家子賤人,一個都不留,省得他們以後還想著禍害你!”


    常太醫都氣得爆粗口了,可見他有多生氣。


    本來麽,害死了自己的結發妻子,也是恩人之女不算,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不聞不問,還放任父母弟弟弟媳百般欺淩她也罷了,終於想起她來了,卻是因為要送她去給一個太監,以換取自己的飛黃騰達,——也就是他小徒弟遇上的是韓征,韓征還那麽巧剛好受過她娘的一飯之恩,才留了她,讓她一步一步有了今日,與韓征也守得雲開見月明,算是苦盡甘來了。


    要是那禽獸施延昌當初把他小徒弟不是送給了韓征,而是送去給了別的太監,那種真正的太監,一個個說話做事都陰陽怪氣,私底下不知道多心狠手辣的真太監,他小徒弟如今焉還能有命在?


    隻怕墳頭的草都早三尺高了,真是氣死他了,他這麽乖巧聰明、懂事體貼的小徒弟,便是外人多相處幾次,都沒辦法不喜歡、不心疼,怎麽當親爹的,反倒會舍得那樣對她!


    常太醫越想越想,拍案而起,就大步要往司禮監而去。


    施清如忙拉住了他,“師父您別氣,先聽我說。他們肯定是知道我封了縣主,所以又開始想要投機取巧了,可他們之前便根本沒機會見到我、靠近我,如今我上了一次當,以後連這樣的機會都不可能再給他們,他們就是想得再好再美,也隻能落空,又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沒的白影響了自己的心情。”


    常太醫卻是餘怒未消,“可我咽不下這口氣!”


    他也見不得任何人欺負他小徒弟,雖然沒有護短的本事,隻有護短的心,卻一樣要為他小徒弟狠狠出一口氣不可。


    反正韓征既有那個心,更有那個力,他何必與他見外!


    施清如忙笑道:“師父您真別生氣,沒那個必要,其實我自小到大,真沒吃多少苦……”


    前世的且不說,這一世反正自她醒來以來,真沒吃過任何虧,一路走來都是她在給別人虧吃,“便是進京以來,也都一直是我在占上風,畢竟您徒弟這麽聰明,誰能輕易自她手裏討到便宜去呢?便是今日,那張氏好話說盡,還又哭又求又貴的,我也給了她一個耳光的,您公道說,吃虧的是我還是她?所以您就別惱了,也先別告訴督主,他這些日子人都忙瘦了一圈兒,我不想再讓他還要為我操心了,尤其還是這樣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督主一忙起來,是真忙,她都好些日子沒見過他了,哪裏舍得再讓他為這些小破事兒費神?


    常太醫想到韓征這陣子也不知道在忙什麽,他唯一能確定的,便是他是真忙,不然他怎麽也要抽空到他家蹭飯,必定還要擠出些時間來與他小徒弟單獨相處,談情說愛。


    可他愣是連飯都沒去蹭過,隻能說忙得連擠時間都擠不出來了。


    總算暫時打消了念頭,“好吧,那我就先不跟韓征說了,看他們還有沒有後著,若是有自知之明,沒有便罷了,若是還敢有,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施清如笑道:“您放心,我也是這樣想的,到時候不用您開口,我自己先就要告訴督主,狠狠狐假虎威一把了!”


    常太醫“嗯”了一聲,“不過最好還是沒下次吧,省得癩蛤蟆不咬人卻惡心人。”


    他還當他傻徒弟是心軟,那畢竟是她的血親,幸好她愛憎分明,不肯做那愚孝之人,他也可以放心了。


    師徒兩個正說著,小杜子來了,進來便笑眯眯的行禮:“太醫、姑娘。”


    施清如惟恐常太醫說漏嘴,忙衝自家師父殺雞抹脖的使眼色,換來常太醫的白眼兒,當他嘴巴那麽大呢?


    施清如接收到常太醫的顏色,這才鬆了一口氣,笑著問小杜子:“你這會兒過來做什麽,可是督主晚上要去我們那兒用膳?”


    小杜子苦著臉道:“幹爹要有空去姑娘和太醫家用晚膳就好了,幹爹馬上要出京一趟,連當麵兒與姑娘和太醫作別的時間都沒有,隻好打發我跑一趟,告訴姑娘和太醫一聲了。”


    “督主馬上就要出京?”施清如皺起了眉頭,“這麽大熱的天兒,什麽事兒這麽著急,非要督主親自去辦啊?本來朝中也離不得他啊。”


    常太醫也道:“是啊,到底多緊急的事,說走就得走?就不能等這陣子熱過了再說麽?”


    小杜子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這話我隻告訴姑娘和太醫,出我口,入您二位耳,便再不能讓旁人知道了啊。是皇上啦,不知道忽然哪根筋搭錯了……竟說萬一咱們大周與南梁真的開戰了,他要禦駕親征,把南梁打得落花流水,讓幹爹和閣老們做好他禦駕親征的準備……可國本未定,幹爹與閣老們怎麽可能同意?好容易才求得皇上沒有在大朝會上征求文武百官的意見,隻限於有數的幾個人知曉,幹爹和閣老們連日都在曉之以理動之以理的勸皇上,真是口水都說幹了……”


    施清如與常太醫都是大驚失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隆慶帝竟然想禦駕親征?


    他好好修他的仙,問他的道就好了嘛,非要鬧著禦駕親什麽征,他是那塊兒料嗎?他有那個本事嗎?就拿這麽大的事來當兒戲,簡直就是病得不輕啊!


    好半晌,施清如才先回過了神來,忙低聲問小杜子道:“那督主和閣老們勸住皇上了嗎?皇上又是怎麽生出了這麽個異想天開的念頭來的,‘古來征戰幾人回’,他當上戰場很好玩兒呢!”


    關鍵他是皇帝,他可能隻是隨口一句話,底下人就得疲於奔命,勞命傷財,實在令人生氣!


    小杜子小聲道:“說是他這幾年也有夠苦悶了,別說出京了,連宮都沒出過,他是當皇帝呢,還是當犯人呢?又說他至今膝下空虛,隻怕全天下所有人都在明裏暗裏笑話兒他,堂堂一國皇帝,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還是個男人嗎?他必須以一場大勝仗,來證明自己春秋正盛,龍馬精神,也才能重新令萬眾歸心,八方來朝……明明就是皇上自己沉迷於修仙問道,連自太祖爺起,便一直傳下來的秋狩都給取消了的,到頭來卻反倒怪起這個,怪起那個來,還說自己是犯人,全天下哪個犯人能有他這般尊榮富貴至極的?”


    不知道多少人做夢都想當這樣的‘犯人’好嗎!


    常太醫聽到這裏,眉頭比施清如皺得更緊,“後來呢?”


    別說是堂堂一國皇帝了,就算隻是個尋常人,都四十多的人了,難道還不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嗎?


    卻如此的任性妄為,且竟然已可悲到了要所謂‘禦駕親征’來證明自己雄風猶在的地步,——大周的百姓也真是有夠倒黴的,攤上這樣一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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