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感歎了一回,也就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丟開了。


    一國皇帝還輪得到她來操心呢?


    雖說比喻有些不恰當,但隆慶帝和她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就好比瘦死了的駱駝也要比馬大得多,萬萬也輪不到她操心,她還是操心自己吧!


    太後已經發了話,那她明兒便是非去大相國寺不可了,去了後她人生地不熟的,身邊又沒個可靠得用的人保護幫襯,怎麽看怎麽都是福寧長公主砧板上的肉啊,——可要怎麽才能躲過這一劫呢?


    要不,找督主借幾個身手好的人暗中保住一下自己?


    可她最後一次單獨跟他對話時已說過了,她的私事以後不勞督主費心,之後他每次去她和師父家時,她也都是避而不見,可謂十分的不客氣了,如今再要開口求他,實在有些個開不了口啊!


    不然,她一直寸步不離的跟著太後?


    也不現實,她不過一個七品的太醫,別說尊貴的長公主了,就是太後跟前兒隨便一個太監宮女,都能使喚她,屆時福寧長公主隻要說一句想她去給個診個脈,難道她還能說半個“不”字兒不成?


    還真是哪條路都行不通,也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福寧長公主總不能眾目睽睽之下就對她不利吧?


    那事後督主定不會與她善罷甘休,她既然一心謀圖大位,就該知道如今實在不是得罪督主的時候,屆時不過為了對付她一個小小的太醫,就極有可能弄得蕭琅與大位失之交臂,那代價也太大了,福寧長公主但凡有點腦子,定然都不會做這樣因小失大的事!


    所以,她此番極有可能隻是在自己嚇自己,其實還是有很大希望平安無事回來的。


    不過,她還是得把自己的擔心與師父說一聲才是,師父既知道了,督主自然也很快就知道了,想來,明兒定會主動安排人暗中保護她……吧?


    若是他主動安排的,她也就勉為其難接受了,總歸……不是她自己開口要求的!


    施清如想到這裏,心下稍安,回了太醫院後,也能勉強靜下來心做自己的事了。


    可惜一直到傍晚,她都沒能等到常太醫回太醫院,江院判幾位也沒回來,她略一打聽,方知道是隆慶帝病情又有反複,眾太醫都被留了在乾元殿隨時待命,想要遞話兒進去,也是困難重重。


    施清如無法,隻得自己交班出宮,回了家去。


    次日卻並沒有按太後昨兒說的,穿常服進宮,仍穿的是官服,也沒帶桃子服侍左右,——昨兒半下午,段嬤嬤又打發了人到太醫院傳話兒給她,讓她帶個自己用慣了的人在身邊服侍,萬一要在大相國寺住幾日呢,怕臨時派給她的宮人她使不慣。


    施清如想到桃子沒見過什麽世麵,怕她緊張害怕之下,反倒誤事,便沒有帶她,真要在大相國寺住幾日,左不過也隻是些穿衣梳頭洗漱之類的小事,她自己又不是不能做。


    可惜到了太醫院後,施清如仍沒能見到常太醫,倒是隆慶帝的病情,經過一夜,聽說已經穩住了,隻太醫們仍不敢掉以輕心,還得寸步不離的守個一兩日兩三日的。


    施清如隻得向太醫院剩下資曆最老的一位郝太醫說明了一下情況,然後再托羅異給他帶個話兒給小杜子,就說她隨侍太後去了大相國寺,可能還會在那裏小住幾日,隨太後同去的還有福寧長公主和丹陽郡主,護送的人則是金吾衛的蕭大人後,去了仁壽殿。


    就見太後已經換過一身出門衣裳了,以段嬤嬤為首的眾服侍之人也都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施清如昨兒本來還抱了幾分僥幸的希望,隆慶帝病情又反複了,指不定太後便改變主意,不出宮了呢?誰知道今兒隆慶帝病情便控製住了,那今日之行,隻怕太後勢必也不會改變了。


    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她因為心裏早已準備,倒是不至失望,笑著上前行了禮來:“臣參見太後娘娘。”


    太後見她仍是一身官服,道:“哀家昨兒不是說了,讓你今兒著常服的嗎,怎麽仍是一身官服呢?虧得你年輕,又生得白,不然早讓這身兒難看的衣裳襯得不能看了。”


    施清如忙笑道:“臣是想著穿官服行動要方便一些,還請太後娘娘千萬恕罪。”


    太後擺手道:“什麽罪不罪的,哀家不過是想看一看你穿常服有多好看而已,到底是你自己在穿,當然得以你自己舒服方便為要。”


    正說著話兒,福寧長公主帶著丹陽郡主到了。


    施清如忙與眾服侍之人一道行過禮後,肅手退到了一邊。


    福寧長公主卻跟沒看見她似的,徑自與太後道:“母後,這麽大熱的天兒,要不您還是別去了吧?如今是皇上病著,沒人敢告訴他您老人家要出宮去,要是讓他知道了,肯定不顧病體,也第一個要來勸阻您,您還是待過些日子天涼快些了,再去也不遲啊。”


    丹陽郡主也附和道:“是啊皇祖母,您要不待天兒涼快些了,再去大相國寺也不遲啊,橫豎仁壽殿也有小佛堂,您也日日都虔心禮佛,其實要我說,在您的小佛堂上香祈福與去大相國寺,也沒什麽差別,佛祖和菩薩一樣知道您老人家的誠心,不是嗎?”


    太後卻是道:“哀家心意已決。哀家能等到天涼,百姓們可熱得快等不得,地裏的莊稼也旱得等不得了,你們娘兒倆要是不想陪哀家去,就留在宮裏,哀家自個兒去便是了,反正哀家跟前兒服侍之人眾多,還帶了施太醫隨行,也沒什麽可擔憂的。”


    福寧長公主聽出太後不高興了,忙賠笑道:“母後,我不是那個意思,您去哪裏我肯定都是要陪著的,我這不是心疼您大熱天兒的還要車馬勞頓嗎?”


    丹陽郡主則笑道:“我肯定也是要陪皇祖母去的,您不讓我去還不答應呢。”


    太後臉上這才有了笑意,“哀家不累,哀家身體在施太醫的調治下,可比往年康健多了,你們就別擔心了,再說了,哀家也是想去避幾日暑。”


    她宮裏的小佛堂如何能與大相國寺的大雄寶殿比,神佛菩薩都要少得多好嗎?


    何況她兒子病勢昨兒又反複了,就算已經穩住了,那也誰都說不準什麽時候才能徹底痊愈,她不趁現在去好生求一求佛祖菩薩,等他病情又反複了時,再去臨時抱佛腳不成?


    雖然她兒子是天子,洪福齊天,勢必不會再反複了,但求一求總能心安些;


    何況也正是因為她兒子是天子,所以出不得半點岔子,不然大周的江山社稷可要靠哪一個去,她和大閨女母子幾個又要靠哪一個去,傻子都知道有名又有實比那有名無實好處百倍且不止!


    福寧長公主見太後心意已決,也就不再勸說了,隻著人催蕭琅去,“……問他什麽時候能出發?待會兒太陽升高了,可就要熱起來了。”


    便有宮人答應著去了,不一時便引了一身金吾衛官服的蕭琅回來,看起來精神氣色還很不錯,身上的傷應當早已痊愈了。


    施清如飛快瞟了一眼後,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麽說,蕭大人挨打多少都與她有關,如今他大好了,她總算可以安心了。


    蕭琅目不斜視,隻恭聲回答太後的話兒,“三百金吾衛已點齊了,一百先去了大相國寺戒嚴,剩餘二百由孫兒親自率領,前一百後一百護送皇祖母和母親妹妹去大相國寺,定然萬無一失,皇祖母和母親隻管安心吧。”


    太後滿臉的慈愛,“你自來妥帖,由你親自安排護送,皇祖母再沒有不放心的。”


    蕭琅笑道:“謝皇祖母誇獎。不知內務府可已準備好皇祖母和母親妹妹的車輦了?車內狹小悶熱,隻怕得用冰釜才是。”


    這才終於看向了施清如,“施太醫,隻是從宮裏到大相國寺,至多兩個時辰而已,皇祖母車上用冰釜,隻把口子開得小小的,借點涼氣,以免中暑也就是了,應當問題不大吧?”


    卻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敢。


    隻因福寧長公主之前知道施清如去過乾西五所他的住所,還差點兒給他喂了藥後,對著他放過狠話了:他若再敢與施清如私下往來,她便立時要了施清如的命,絕不會再管什麽後果不後果的。


    總歸她是尊貴的長公主,難道還有誰敢讓她為一個小小的太醫償命不成?


    就算是韓征也不敢。


    韓征至多也就隻能讓她損失一些名利錢財的身外之物,過幾年也就該過去的過去,該找補回來的找補回來了,她有什麽可顧忌的!


    還連丹陽郡主一並臭罵了一頓,隨後又哭起來,把自己這麽年的不容易都哭訴了一遍。


    如此軟硬兼施之下,蕭琅與丹陽郡主還敢說什麽做什麽?


    所以才會這些日子都沒再找過施清如,連丹陽郡主都與她再沒打過照麵兒的。


    施清如見蕭琅問到了自己,忙恭聲道:“時間短,冰釜口子也開得小,自是沒有問題的,不然矯枉過正,就該中暑了。”


    蕭琅“嗯”了一聲,轉回了太後:“那皇祖母,孫兒再去安排一下,我們便準備出發吧。”


    說完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太後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滿臉都是笑,“這孩子,真是光看著便讓人覺得可靠可信,叫哀家怎能不疼他?”


    福寧長公主笑道:“母後這是自家的孩子總是最好的,不過他也的確還算爭氣,等什麽時候娶一房門當戶對,溫柔嫻淑的妻室,再給我生兩個小孫孫,女兒這輩子啊,也就心滿意足,別無所求了。”


    太後嗬嗬笑道:“哀家也盼著抱重孫子呢。前陣子不是聽你說過,奉國公家的六小姐極好麽?什麽時候傳進宮來,也讓哀家瞧瞧吧。”


    福寧長公主笑道:“自然要請母後過目的,不過過一程子吧,待皇上龍體大安了,我也好去求了皇上聖旨賜婚,那才足夠體麵呢。”


    一麵說,一麵時不時的晲施清如一眼,眼裏的輕蔑之意幾乎不加遮掩,意思不言而喻。


    施清如當然知道她是什麽意思,暗暗好笑。


    她對蕭琅又沒意思,福寧長公主難道以為這樣能讓她自慚形穢,刺激到她不成?


    不過方才她們母女都極力勸阻太後別去大相國寺,這麽看來,真是太後臨時起意,不是福寧長公主攛掇的太後去大相國寺了?


    太後與福寧長公主又說了一會兒話,蕭琅再次進來,說可以出發了。


    於是一行人出了仁壽殿,福寧長公主和丹陽郡主先服侍太後坐上了肩輦,隨後母女兩個自己也上了自己的肩輦,被一群宮人簇擁著,到得西華門外上了車,前呼後擁,浩浩蕩蕩的直奔大相國寺而去。


    大相國寺就在京城內,隻不過是修在半山腰的,山背麵的陡峭懸崖便成了天然的城牆屏障,既防外人擅入寺中,更防外敵。


    因金吾衛早就清過道了,蕭琅又治下有方,於是雖車馬紛遝,人數眾多,還是隻用時一個多時辰,一行人便順利抵達了大相國寺的山門前。


    早有大相國寺的主持德衍大師帶著一眾僧人迎在山門前了,“太後娘娘駕臨敝寺,實乃敝寺的榮幸,貧僧攜敝寺上下恭迎太後娘娘。”


    德衍大師乃當世得道高僧,太後自不會在他麵前擺太後的架子,雙手合十笑道:“大師實在客氣了,是哀家叨擾了大師和眾位師父們的清淨才是。”


    彼此又寒暄了幾句,德衍大師便請太後上了大相國寺自己的肩輦,親自引著太後進了山門,然後沿陡峭的石梯拾級而上,足用了大半個時辰,才抵達了位於半山腰的大雄寶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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