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用過了晚膳後,施清如方問起常太醫韓征讓他問他的問題來,“……督主讓我問師父,說您知道是他讓問的,自會告訴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還請師父賜教。”


    常太醫便知道韓征又已與自己的小徒弟見過麵了,不由暗暗撇嘴,以前避之不及,如今一有空閑就去上趕著,還變著法兒的獻殷勤,這叫什麽?這叫活該!


    不過兒孫自有兒孫福,這些事他通不打算再管,也管不了了,且由得他們折騰去吧。


    常太醫遂壓低了聲音,道:“是這樣的,皇上前陣子大病了一場,這種事兒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韓征便奉旨把乾元殿外鬆內緊的全麵封鎖了,直至皇上病愈,都無人知曉。可福寧長公主在乾元殿卻顯然有人,還是知道了,就去找皇上鬧,說皇上瞞別人便罷了,連自己這個最親近的胞姐也瞞,不是信不過她,防著她嗎?簡直太寒她的心了。”


    “皇上呢,心裏也很不痛快,覺得別人逼他便罷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也變著法兒的逼他,巴不得他早點兒死,不然幹嘛那麽著急過繼,她當姐姐的,不是該為自己的弟弟祈福,希望他長命百歲嗎?就與福寧長公主吵了起來,最後不歡而散。韓征又趁機請示了皇上,把她在乾元殿的釘子全部拔了個幹淨,她心裏豈能不惱火,豈能不逮誰咬誰的?”


    韓征知道常太醫自來不耐煩這些爭權奪利的事,他也不想常太醫的醫術深淺徹底暴露了,一向都隻有太醫院排得上號的太醫都去乾元殿會診時,才會讓他去隆慶帝麵前晃晃。


    所以這次一開始也沒叫常太醫去給隆慶帝治病,隻傳了江太醫去。


    奈何江太醫治了兩日後,發現自己實在沒有把握,又怕隆慶帝真有個什麽好歹,自己第一個就要人頭落地,家破人亡。


    於是戰戰兢兢求了韓征,能不能再傳幾個太醫來會診,大家一起拿主意開方子?


    可隆慶帝與韓征為什麽要封鎖消息?不就是想盡可能少些人知道隆慶帝病倒,病得還不輕的消息嗎,再傳幾個太醫來會診,哪裏還瞞得住。


    便是江太醫一個人,韓征都不敢讓他時刻待在乾元殿,都隻是讓他上午下午各去一次,晚上再尋由頭在宮裏當值,然後悄悄兒的去乾元殿,就這樣,還隻是短期之計,時間一長,勢必要瞞不住。


    韓征隻能又悄悄兒傳了常太醫去乾元殿,幾日下來,總算是讓隆慶帝轉危為安,龍體大愈了。


    所以韓征讓施清如問常太醫呢,他不說整件事情的細枝末節都知道,至少為施清如解惑是絕對夠了。


    常太醫說完,正色與施清如道:“你和韓征之間旁的事師父不管,但他提醒你這個,卻是真為你好,所以你以後千萬得加倍小心,也千萬要與那蕭大人保持距離了,福寧長公主連與皇上吵架都敢的,還有什麽是她不敢的?尤其韓征自來不買她賬,前兒又拔除了她苦心埋在乾元殿的釘子,新仇舊恨之下,她暫時不能對韓征怎麽樣,要對付你一個小小的太醫,卻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明白嗎?”


    施清如是真沒想到當中還夾雜了這般複雜凶險的過程,宮裏的平靜果然從來都隻是表麵上的,誰也不知道在那平靜的表象之下,到底有多少暗流在翻滾湧動。


    她不由後背發寒,片刻方道:“師父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加倍小心,也一定會與蕭大人甚至丹陽郡主保持距離的。其實我之前已經與蕭大人把話說清楚了,今日也不想去乾西五所的,是丹陽郡主硬拉了我去,但肯定不會再有下次了。”


    也不知蕭琅與丹陽郡主可知道這些了?


    兄妹兩個一人違逆母親,一心抗婚,一人則無所不用其極的為自家兄長製造機會,想來都還不知道吧?不然也不會如此行事了。


    隻盼他們能盡快知道,盡快與福寧長公主同心同力,再顧不得理會她吧,隻要他們不再理會她了,她熬到給太後治完了病,便請辭出宮,想來也就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常太醫皺眉道:“那丹陽郡主到底怎麽想的?我可不信她真拿你當朋友,也毫不在乎你的出身家世,就一心希望你能做她嫂子,連因為你,使得她母兄失和,都毫無芥蒂。”


    施清如苦笑了一下,“誰知道呢?那些貴人們的心思本就變幻莫測,誰能猜得到?總歸我以後再去仁壽殿,一定給太後紮完了針便立時就走,絕不多停留了。”


    丹陽郡主怎麽想的?自然是希望她與蕭琅成了後,督主身邊便再無一個略微親近一點的女子,她注定得不到的,便也希望其他女子都得不到而已!


    可這畢竟隻是她的猜測,本來也不宜告訴師父,就讓師父疑惑著吧,總歸隻是隱秘的小女兒情態,無傷大雅也無關大局。


    當下師徒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眼見時辰不早,也就各自回房,梳洗歇下了。


    次日,小杜子仍準時送了綠豆湯和新鮮瓜果到太醫院來。


    施清如便知道昨兒她最後與韓征說的話,他並沒有聽進去了。


    卻也沒說什麽,反正花不了多少銀子,太醫院上下也都不容易,就當是督主體己給大家夥兒的夏日貼補吧。


    她知道韓征忙,在得知了隆慶帝大病初愈,龍體仍虛之後,就更確定他短時間內除了打發小杜子送這樣那樣的東西來給她以外,應當什麽“彌補”都做不了了。


    那都由他去吧,反正對她影響不大,時間也持續不了多久了,等她去了自己的莊子上,彼此離得遠了,自然就清淨了。


    但沒想到估算錯誤,當日傍晚施清如和常太醫前腳才回了家,還未及用膳,後腳韓征便帶著小杜子也來了師徒兩個的家。


    小杜子還提了個食盒,一進來便笑嘻嘻的道:“常太醫,知道您老喜歡春熙樓的肘子,幹爹出宮時特意繞道去買了來孝敬您的,您待會兒可一定要與我幹爹多喝兩杯。姑娘,還有您愛吃的清蒸大玉斑,以往都是家裏廚子做的,今兒這個卻是玉鳴樓大廚做的,是他們排名第一的招牌菜,也是幹爹特意繞道去買來給您吃的,您待會兒也一定要吃多一點兒才是。”


    常太醫就晲了韓征一眼,似笑非笑道:“今兒督主不忙呢,竟然大駕光臨我這個賤地兒?可惜我們師徒每日的飯菜都是定量的,沒有多餘的,你們父子兩個還是回都督府吃去吧。至於肘子大玉斑什麽的,也帶回去吧,我們師徒晚間都吃得清淡。”


    不想韓征卻是笑道:“春熙路的肘子一向以肥而不膩著稱,大玉斑本來就是清蒸的,就更清淡了,至於您和清如每日的飯菜都是定量的,那也沒關係,隨便給我們父子吃點兒什麽便是了。”


    常太醫逐客的借口都被堵了回來,隻得看向了施清如,徒弟,師父努過力了,可敵人太凶殘太油鹽不進,我隻能铩羽而歸了。


    施清如自然讀懂了常太醫的意思,倒是神色不變,隻平靜上前給韓征行了禮,便扔下一句:“師父,那我去廚房瞧著讓她們再添幾個菜吧。”


    徑自出了廳堂。


    卻是“黃鶴一去不複返”,韓征是左等也等不到人回來,右等也等不到人回來,終於忍不住要吩咐小杜子去瞧瞧到底怎麽一回事兒了之時,總算門外有動靜了。


    卻是常太醫府上的廚娘帶著丫頭上菜來了,“督主、老爺,姑娘吩咐奴婢們添了六個菜,都很是清淡爽口,再配上督主帶來的兩樣大菜,用來下酒再好不過了,所以姑娘請督主和老爺慢慢兒吃,慢慢兒喝,至於她自己,因為累了一天,實在有些支撐不住了,就先回房歇息去了,請督主和老爺千萬不要怪罪。”


    廚娘也是從都督府過來的,自然認得韓征,也不像尋常人那般懼怕他。


    廚娘帶著丫頭上完菜,便行禮告退了,也沒注意到韓征早已是麵沉如水。


    常太醫與小杜子卻是注意到了,並且深知他不高興的原因,小杜子不由暗暗一凜,幹爹不高興了,回頭倒黴的隻會是他們這些底下服侍的啊!


    常太醫卻是一臉的幸災樂禍,斜著韓征道:“怎麽著,沒想到我小徒弟會對你如此避之不及,不高興了?活該,她才對你避之不及這一次而已,你之前避她避了多少次?如今無論她如何對你,都是你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頓了頓,“別想山不來就你,你就去就山,去她房間見她啊,我這個師父還在呢,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硬闖我徒弟的閨房,除非你踩著我的屍體過去!”


    韓征卻是忽然笑了起來,“您也說才這一次而已,我有什麽可不高興的?我以後得了閑就來,二十次不行就五十次,五十次不行就一百次,總有一日,她對我不會再這般避之不及的。”


    他會學著像之前她對他無微不至的好那樣,去關心她、對她好,會學著去了解她的喜怒哀樂,然後讓她慢慢再喜歡上他的!


    常太醫幸災樂禍不起來了,“你那麽忙,哪來那麽多時間二十五十一百次的?別把大話說早了。”


    韓征道:“我是很忙,但隻要有心,再忙也是擠得出時間來的,反正您很快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說大話了。倒是您,當初最先棒打鴛鴦的人不是您嗎?要不是您,我後來還未必會那般疏離那般決絕,所以,您得對我負責,助我一臂之力才是,我也不讓您做旁的,以後隻需要適時替我敲敲邊鼓,說說好話,再製造幾次機會也就是了,沒問題吧?”


    常太醫氣極反笑,“我憑什麽得對你負責,事情難道是我讓你做得那麽絕的?再說我沒多久就已經改了主意,不再阻攔你們,甚至鼓勵你了,你是怎麽做的,依然拒我小徒弟於千裏之外,還要把他推給別人。這手心也是肉,手背也是肉,我不扯你的後腿就是好的了,還想我助你一臂之力,給你敲邊鼓說好話,製造機會,你簡直就是無賴嘛!”


    韓征以眼神示意小杜子退出去後,方笑道:“對,我就是無賴了,怎麽著吧?眼看媳婦兒都要飛走了,我還管得上什麽無賴不無賴呢,隻要招數好使,那就是好招數。反正您是幫我也得幫,不幫也得幫,不然將來我憑自己的努力,挽回了清如,再與她有了孩子後,我可不會讓我孩子叫您‘爺爺’的!”


    常太醫目瞪口呆,“你、你、你想得倒是挺長遠的,大雁還沒打下來呢,已經在想怎麽吃了,真的美得你!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怎麽不要臉呢?我可真是瞎了眼!”


    韓征一臉的坦然,“您今日才知道也不算晚,總之以後記得替我敲邊鼓說好話兒啊,就譬如今日這樣的情形,您就該親自去把人給我請回來才是,不過今兒便罷了,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啊。”


    “我、我、我……”常太醫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惟有泄憤般大口大口的啃他帶來的水晶肘子了。


    哼,他肯定是前世不修,這輩子才會攤上了這麽個無賴,隻能順應他的無賴邏輯,還敢威脅他將來不叫他孫子叫他‘爺爺’,真是……算他狠,他除了幫他,還能怎麽著?


    然話雖如此,心裏有多高興於韓征的幡然醒悟與果斷出手,有多高興兩個小的終於要守得雲開見月明了,便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小徒弟他知道,對韓征依然是有情的,那隻要韓征拿出足夠的真心與誠意,“烈女怕纏郎”,她一定會回頭的,屆時兩人終於心意相通,走到一起了,他抱孫子的日子還會遠嗎?


    指不定再過兩三年,他就能抱上了呢?


    至於要怎麽才能瞞天過海,怎麽才能保得清如和孩子平安,那就是韓征當爹的事了,他可管不著,他隻管抱孫子帶孫子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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