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開始吃不下睡不著。


    然即便與她親密如桃子,都不知道她的這一變化,蓋因她仍照常學醫,甚至比之前更刻苦;照常生活,一點低落頹然都看不出來。


    桃子擔心了幾日,見她比自己期望的還要好,因也不知道她和韓征到底怎麽了,便當情況並沒有她想象的那般嚴重,一直懸著的心,自然漸漸落了回去。


    常太醫一開始也暗暗為徒弟擔心,他作為旁觀者,一雙眼睛看過的人和事又太多太多,自然比桃子更清楚事態的嚴重性,但就連桃子都沒怎麽感受到施清如的異樣,他每日比桃子忙十倍,心也天生比女子粗些,自然更察覺不到施清如的異樣了。


    見她比以前更刻苦,還曾暗暗在心裏感慨欣慰,這孩子委實是個通透又堅韌的,認準了目標,便心無旁騖,一心去實現它,哪怕再累再苦,也絕不皺一下眉頭,更沒有絲毫的退縮,倒真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人!


    隻有施清如自己才知道,她白日尚能強撐,吃不下也能遮掩過去。


    可一到晚上,尤其是到午夜夢回時,她便無論如何,都自持不住了,她心裏就像有數不清的螞蟻在噬咬自己一般,痛不可當,可她又說不清那到底是怎樣一種痛法,更別提緩解治療了。


    她隻能在黑夜裏,一遍又一遍的背誦那些醫學典籍,以免自己會控製不住去想那些不該想的,然後就這樣生生熬到實在累極了,才會迷迷糊糊的睡上一小會兒。


    如此蠟燭兩頭燒,施清如便是鐵打的身體也要受不住,不過十來日,便已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圈兒,哪怕她以自己是長高了,所以顯得瘦了,其實並沒瘦來遮掩,常太醫與桃子依然看出了問題來。


    桃子有多心痛自不必說,常太醫也是長長的歎氣,這孩子大了,便有煩惱、有壓力了,偏偏還隻能靠她自己去排遣,自己走出來,旁人根本忙不上她任何忙。


    好在成長路上都要走這一糟兒的,隻盼她能早些明白,早些看開吧!


    其時已是臘月二十幾,離年隻得幾日了。


    施清如的莊子也給她送了今年的賬冊和收益來,刨去今年的一應開銷和明年的必要支出,她莊子今年的收益有七百多兩,擱大戶人家不值一提,於施清如來說,卻是一筆不小的進項了。


    她留了一百多兩零花,然後加上之前手上的一千多兩銀子,去大通號存了個兩千兩的整數,以備將來不時之需。


    當然,除了賬冊和收益,莊頭還給她送了不少的年貨來。


    什麽活雞活鴨臘肉醃魚的,還有今年的新米,甚至還有一些新鮮的瓜菜,卻是她那莊子的一角竟有個小小的溫泉泉眼,連帶周圍一片地都是熱地,春夏秋季時隻能荒著,冬日卻能種點兒新鮮的瓜菜,隻出產不多,但於天寒地凍的冬日來說,那點兒綠色的新鮮瓜菜已經夠難得了。


    施清如厚賞了莊頭,打發了他後,便帶著桃子,清點了一小部分的年貨出來,留著她和師父過年時吃。


    然後著人將剩餘的大部分年貨,都送去了都督府,那邊人多,且督主胃不好,冬日能多吃些新鮮的瓜菜,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總歸她該盡的心,該報的恩,她會一輩子都銘刻於心,絕不忘記的!


    施清如還特地給小杜子封了個二十兩的紅包,算是答謝他為她找了個那麽好的莊頭,把莊子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雖是那莊子的主人,拿著地契,卻深知若不是靠著小杜子親自替她安排,若不是靠著東廠的蔭蔽,她不會那麽省心,連莊子在哪裏都不知道便坐著拿銀子,自然要好生答謝一下小杜子才是。


    本來她還想多包一點銀子的,又怕小杜子反倒覺得她見外,想去給他買禮物吧,又委實沒有時間,隻能如此折中了。


    如此忙到臘月二十九,隆慶帝封了印,要一直過了正月十五元宵節,滿朝文武才會開始再忙起來,一時間整個京城年的氣氛便越發的濃厚了。


    常太醫與施清如的日子倒是沒受封印太大的影響,反倒因為過年了,太醫院的太醫們都有家有口的,惟獨常太醫無親無故,求到他麵前換班的太醫曆來就多,常太醫能答應的,一般都不會拒絕。


    所以師徒兩個整個過年期間,反倒將比平常在宮裏的時間還多些。


    常太醫因此頗有些歉然,與施清如道:“一年辛苦到頭,大過年的也累徒弟你不能好生鬆散幾日,都是師父的不是,回頭就師父一個人進宮去當值,你就留在家裏吧。”


    本來還想問她要不要回去跟自己的親人們團聚的,想到能把女兒送給一個太監的親人,能是什麽好東西不成?好懸給忍住了。


    又想說不然就讓她回都督府去小住一陣兒,至少那邊人多些,也更熱鬧些的,終究也忍住了。


    施清如如今卻巴不得自己能更忙些,聞言忙道:“師父,我一點兒都不累,還是同您進宮去吧,好歹也能學點兒東西,不然在家裏閑著也是無聊。”


    常太醫見她因為瘦了一圈兒,而顯得眼睛越發的大,少不得又暗自歎息了一回,點頭同意了她屆時隨自己一道進宮去。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兒,這一日常太醫倒是不用進宮去,晚間宮裏會有大宴,太後和帝後都會列席,慣例這一晚都是太醫院的院判副院判們當值,其他太醫倒是可以樂得輕鬆了。


    常太醫不用進宮,施清如自然也不用去了,用過早膳後,便帶著桃子進了廚房,帶著廚娘一道忙活兒起來。


    雖然今晚的年夜飯隻有他們師徒兩個,也該比平常隆重豐盛些才是,不然算什麽過年?


    若隻有她自己,倒還可以湊合過去算了,可她卻不能讓師父他老人家也跟著湊合,他孤身半世,就算再醉心醫術再淡薄親情,心裏也未必就不渴求,如今既有了她這個徒弟,他老人家又對她實在好,她當然也要好生孝敬他,讓他以後的年夜飯都不再孤清才是,——前世那個渾渾噩噩的她是再想不到這些的,好在老天爺給了她彌補的機會。


    一直忙到下午申時,施清如已做好了十來道菜了,都起了喜慶應景的名字,什麽‘事事如意’、‘年年有餘’、‘步步高升’……都裝在甜白瓷的盤子裏,看著就讓人心情無端好了起來。


    又交代了廚娘幾時開始做熱菜後,施清如方帶了桃子回房換衣裳。


    然後她對著桃溪所在的大概方向,給祝氏和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磕了頭,遙祭了三人,在心裏默默許了願,希望母親與外祖父外祖母能保佑她願望實現後,方帶著桃子,去了前廳。


    常太醫已經在花廳裏了,他今日難得換了一身暗紅色的簇新衣裳,看起來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施清如笑著上前給師父拜了年,得了紅包,師徒兩個又說笑了一回,眼見天已黑了下來,施清如便吩咐桃子去告訴廚娘,可以上菜了。


    眼見大圓桌很快便被擺得滿滿當當的,常太醫不由驚歎:“徒弟,你弄了這麽多菜呢?我活了五十幾年,還是第一次年夜飯這般豐盛,你這個徒弟,我老頭子可真是收得太值了!”


    施清如見常太醫明顯很高興,笑道:“大部分都是楊廚娘弄的,我和桃子不過幫著打打下手而已。師父喝點兒酒吧?我也陪您喝一點,難得今兒過年,高興嘛。”


    雖然酒實在不是個好東西,那一晚督主若不是喝多了,也許……她因此起了誓,以後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喝酒,可今晚她實在太想喝一點兒了,所以就破次例吧。


    施清如說完,便動手給常太醫斟起酒來。


    常太醫也不阻攔她,她短時間內睡不好,能瞞過他,長時間睡不好,就瞞不過他的一雙利眼了,想勸她想開點,或是睡前喝點安神湯,又開不了那個口,且當大夫的,哪個不知道安神湯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若她今晚能借助酒意,睡個好覺,也不算什麽壞事兒。


    師徒兩個遂對坐著,一邊喝酒一邊吃起菜來,加上穿堂裏分別開給男仆和女仆們的兩桌年夜飯,倒也熱鬧。


    一時吃完了年夜飯,常太醫又讓小廝放起他提前吩咐買好的兩筐煙花爆竹來,霎時滿院子的火樹銀花,連上邊兒的天空都映得五光十色的,看得桃子及眾人都歡呼起來。


    施清如卻隻看了片刻,便有些酒意上頭了。


    也再控製不住自己的思緒,想起韓征來。


    此刻督主在幹什麽呢?是與他那些美人兒一起,也在吃年夜飯,看煙花爆竹嗎?一定很熱鬧吧……


    不對,今晚宮裏有大宴,督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既要出席宮宴,在皇上太後等人麵前應酬,還要總領總控全局,比誰都忙,他那些美人兒們,可隻能自己吃年夜飯了。


    想到這裏,施清如心裏有了幾分痛快,卻隻是一瞬,又痛快不起來了。


    年夜飯不能一起吃又有什麽大不了的,都督府本就從來沒有年夜飯,但等督主忙完回府後,他那些美人兒們立時便能見到他,也能立時把年夜飯給補上了,——隻要是那個人,年夜飯不年夜飯的,說到底不過是個形式而已。


    之後那些美人兒更是有的是機會與督主一起吃飯說笑玩樂,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她有什麽可痛快的?她又憑什麽痛快?


    可真的,就隻能這樣了嗎?她和督主之間,以後真的就隻能這樣了嗎?


    她才十幾日沒見他而已,已覺得過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快想不起他的臉了,以後更漫長的時間,要怎麽熬,才能熬到全然忘記?


    不,她不要忘記,再難熬,再痛苦,她也要一直記著,絕不忘記……


    施清如感覺到自己的眼淚快要下來了,忙抬起頭,借看煙火的姿勢,將眼淚都逼了回去。


    彼時宮裏就比常太醫府上更熱鬧不知多少倍了。


    從王公貴胄到宗室重臣,從妃嬪公主郡主到誥命夫人,京城排得上號的人家今晚都齊聚一堂,與帝後和太後一道辭舊迎新。


    這樣的場合,曆來安全戍衛都是最重要的,萬一讓哪個刺客趁機混了進宮,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韓征每年的大年夜,都是最忙的,都督府也因此從來沒有年夜飯,但韓征大方,給的年賞從來都是翻倍,自然也就沒有誰會有怨言了。


    大宴一直持續到二更才結束,帝後和太後都先回了宮去,韓征卻沒有因此就清閑下來,還得總領全局。


    直至所有臣工和外命婦都出了宮,明日的正旦朝拜也確定不會出任何岔子後,他才回了自己在宮裏的住處。


    小杜子忙忙迎了上來:“幹爹,您回來了。”


    知道禦宴任是誰也吃不飽吃不好的,他幹爹這些日子胃口還一直不好,隻怕壓根兒連筷子都沒動,至多應景兒喝了幾杯酒而已,忙又吩咐小太監:“讓人弄一碗熱熱的麵來,記得清淡一些。”


    待小太監應聲而去後,才服侍韓征解起大氅來。


    韓征任由小杜子服侍,待洗了把熱水臉,坐到火盆前後,整個人方慢慢暖和了過來,——乾元殿正殿是真寬敞闊朗,是真富麗堂皇,卻也是真冷,連燒地龍都不管用,大冬天的任誰在裏麵坐滿一個時辰,都得凍得渾身僵冷,何況韓征還一路吹著冷風回來的,身體就更冷了。


    但身體是暖和了,心口那一處卻是怎麽都暖和不了,無論是醒著還是睡著,無論是忙著還是閑著,都冰涼一片,還伴隨著微微的,雖不會讓人很難受,卻連綿不絕的鈍痛。


    韓征當然知道那是因為什麽,但他這輩子活到二十一歲,痛的時候,遠比不痛的時候多多了,以前能適應,能過來,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很快小太監送了熱氣騰騰的雞湯麵回來。


    韓征便低頭吃起麵來,禦廚的手藝自然非同一般,又是給他做的麵,就更精心了。


    韓征卻隻吃了一半,便吃不下去了,一年就一次的大年夜,他卻連吃一碗自己想吃的麵都做不到,便真坐擁了四海,細細想來,又有什麽意趣?


    他吩咐小杜子:“撤了吧。”


    小杜子見他一碗麵剩了多半,賠笑小聲勸道:“幹爹要不再吃一點兒吧?您今兒一整日下來,就沒吃什麽東西,待會兒眯一會兒,又得起身等著正旦朝拜了,再這樣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沒見才十幾日功夫,人就瘦了一圈兒嗎?


    別人都說他幹爹是累的,連皇上都因此幾次讚他幹爹‘真乃朕的肱股之臣’,他卻知道,他幹爹瘦了是因為心裏不痛快鬧的。


    不但瘦了,人也更沉默冷清了,一日下來,除非必須開口,其他時候都是能不開口,絕不開口,再這樣下去,豈不是要成仙兒了?


    聽說施姑娘這些日子也瘦了一圈兒,他幾次想去看她,都抽不出空來,但不是一個人說施姑娘瘦了,那必定就是真有其事,——小杜子有時候生氣心痛到了極點,都恨不能掰開他幹爹的腦子看看,裏麵到底在想什麽了!


    韓征仍是道:“飽了,撤了吧。”


    小杜子還待再勸他,“幹爹,是不是這麵不合胃口?要不兒子讓他們……”


    見韓征已端了茶杯起身,走到了窗前去,知道自己說再多都是沒用的,隻得讓人撤了碗碟,動手給韓征的炭盆加起炭來。


    一直沉默到三更,眼見韓征還沒有歇下的意思,小杜子上前小聲道:“幹爹,您要不燙個腳,睡一會兒吧?四更可就得起來了。”


    韓征片刻方沉聲道:“過了子時再睡也不遲。”


    小杜子聽他的意思,是要守到交新歲,忙賠笑湊趣:“幹爹,要不兒子多叫些人來,咱們玩點兒什麽,再賭點兒什麽彩頭的,便既能很快就把時間混過去,又能熱熱鬧鬧的辭舊迎新了。等待會兒交了子時後,大家再熱乎乎的吃一碗元宵或是餃子,管保新年一整年都圓圓滿滿,您看怎麽樣?”


    韓征道:“你要去玩就去,本督這裏不必你伺候了,下去吧。”


    小杜子傻眼了,他哪裏是自己想玩兒,他是想為幹爹解悶兒,想讓幹爹高興一點兒好嗎?


    他都十幾歲的人了,怎麽可能一天到晚隻想著玩兒!


    可韓征已經在趕他了,他隻得行了禮,卻行退了出去。


    韓征這才推開窗戶,對著漆黑一片的夜空,發起怔來。


    子時很快到了,都不用宮裏提鈴打更的人吆喝,韓征已提前知曉子時到了,因為還沒交子時,整個京城的上空忽然就多了大量的煙花,照得上麵的整片天空都亮了,京城真正成了一個不夜城。


    耳朵裏也全是燃放煙花爆竹的聲音,縱皇城內不許燃放,皇城以外也好遠才開始有人家,煙花爆竹的聲音依然不絕於耳,——京城所有人不論貴賤貧富,都辛苦了一整年,如今到了辭舊迎新的時刻,當然要好好熱鬧一下,去去頭年的晦氣與不順,期冀來年的豐收與順遂,自也不會計較多花了幾個銀子了,總歸一年就熱鬧這麽一次。


    韓征在漫天的火樹銀花中,閉上了眼睛,舊的一年,就這樣過去了。


    這一年,他除了一如既往的勞心勞力,如履薄冰,還有痛苦、有舍離,但收獲卻無疑更多,希望新的一年,那丫頭能實現自己的誌向,能每日都開開心心、再不流淚,過兩年再……再找到一個如意郎君,平安喜樂的過完這輩子!


    至於他,自然還是要繼續走他的路,成則天下至尊,敗則萬劫不複。


    但無論是成是敗,他都會盡可能護她平安祥和,直至最後一刻!


    施清如與常太醫也守到子時交了新歲,又吃了湯圓後,才各自回房歇息了,正旦下午他們就得進宮去交班,不好生睡一覺,可熬不住接連一日一夜當班。


    隻是身體雖已累極,施清如酒醒了後,還是睡不著,在黑暗中不知道翻了多久,直至渾身都翻痛了,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等醒來時,天已大亮了,還難得出了太陽,一掃之前的陰沉昏暗。


    施清如心情禁不住好了幾分,下床對著窗外的陽光,雙手合十許起願來,新的一年,新的開始,她一定要好好兒的,督主也一定要好好兒的,一切不好的事終究都會過去!


    正月自來便是所有人都吃吃喝喝,玩樂鬆散的日子,時間自然過得比平時感覺快得多。


    常太醫與施清如自大年初一晚上起,幾乎日日都待在太醫院,哪怕正月裏人們都忌諱請大夫,宮裏宮外的貴人們更是忌諱這個,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傳太醫,師徒兩個其實比平常更清閑。


    但隻要安心想做事,又豈會找不到事做?


    所以師徒兩個還是很忙,一個忙著教學,一個忙著受教,一忙起來,時間自然也過得快了,幾乎是在師徒兩個的眨眼之間,已出了元宵節,再出了正月,天氣開始慢慢回暖了。


    太醫院兩年一度的醫官選拔考核也到了。


    這於太醫院上百名藥童來說,都是頭一等的大事,因為通過了考核,他們便能成為一名醫官,繼而再晉升為太醫,甚至一步一步往上升,自此徹底改變命運,當然沒一個報了名的藥童會掉以輕心。


    施清如自然也不能例外,這場考核於她的重要性,比之其他藥童更甚,成功了她才算隻是踏出了萬裏征程的第一步,她也才真正拉近了與督主雖隻有一步,但至少終於能拉近一點了的差距,所以她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不然一個是天上月,一個卻是水中泥,還想什麽有的沒的呢?連站在一起都不配,當然首先要拉近彼此的差距,要讓自己先變得足夠優秀、足夠強大,橫豎她還年輕,來日方長,實在不必急於一時三刻的……


    整場考核持續了三日,施清如的精神一直高度緊張,等終於考完,出了考場時,她差點兒沒一頭栽倒到地上。


    待回家後,狠狠睡了一日一夜,她才算是緩了過來。


    桃子見她終於醒了,簡直要喜極而泣,“小姐,您可真是要嚇死我了,哪有您這樣,一睡就睡這麽久的?”


    雖說太醫他老人家說了小姐沒事兒,隻是累著了,她依然擔心得不行,如今總算可以安心了。


    桃子抱怨完,忙又關切道:“小姐,您肯定餓了吧?我這便給您拿吃的去啊。”


    施清如的確餓了,也不阻止桃子,等她風風火火的出去,又給她風風火火的端了一堆吃的回來,她吃得半飽後,方緩下了速度,問桃子:“師父這會兒在哪裏,進宮去了?”


    桃子點點頭:“嗯,一早就進宮去了,讓您這幾日隻管好生歇息,考核的結果大後日才會出來,等出來了,他會第一時間告知您的。”


    施清如便沒再說話,低頭又吃起東西來。


    一時飯畢,桃子撤了殘桌,捧了茶給施清如後,方又道:“小姐,小杜公公昨兒打發人送了份喜帖來,說好像是施家送去都督府給小姐,請小姐本月十八,回去喝他們家大小姐喜酒,送他們家大小姐出閣的,問小姐要去嗎?他好提前安排。”


    小杜子再厭惡施延昌,這種事兒卻是不好直接替施清如做主,尤其如今施姑娘和他幹爹生分成那樣,他就更不能替她做主了。


    桃子一麵說,一麵尋了大紅燙金的喜帖出來,雙手奉給施清如。


    施清如接過打開一掃,內容果然與桃子所說的一致,就扯唇冷笑起來:“這施老爺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呢?”


    桃子道:“聽小杜公公打發來送信的人說來,施老爺如今在禮部的日子很不好過,正月裏試圖各處找門路,也是一直沒找到,常寧伯府還壓根兒不讓他進門,想來這是走投無路了,所以又想來小姐這兒碰運氣了?”


    ——年前施府還是給施清如送了東西來的,連同之前她的生辰禮,也一並送了來。


    隻不過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比以往送來的差得多,顯然是迫不得已才送來的,畢竟之前他們都送了,忽然不送了,萬一惹著了施清如,讓廠公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呢?


    可再要像以前那樣的大手筆,施延昌又承受不起了。


    尤其張氏如今越發不將他放在眼裏,家裏一應錢財,也通不許他沾手,反正在張氏看來,與施清如已是撕破了臉,絕沒有握手言和那一日,更別提沾她的光了,那她何必還要委屈自己受盡種種屈辱?


    一條路走不通了,走另外一條便是,韓廠公再權勢滔天,東廠再令人聞風喪膽,畢竟不是真的天,江山也是宇文家的,不是韓家、不是東廠的,她有什麽可怕的,將來總會有施清如匍匐在她們母女腳下,磕頭求饒的時候!


    於是施延昌隻能勉強湊了幾箱禮物送到都督府,臨送禮前,才忽然想到了施清如的生辰好像就在秋冬季?


    一問施老太太,果然如此。


    立時又後悔又懊惱,那麽好的機會啊,竟然就錯過了,清如便是已有兩分動搖了的,怕也要因此更恨他了吧?


    事實也的確如此,禮物送到後,又如泥牛入海一般,連個水花聲都沒聽到,便沒有然後了。


    施延昌氣得在家裏砸了好些東西,給常寧伯府送年禮時,隻能掏所剩已不多的體己銀子,又給加厚了幾分,正月初二也是一早便陪張氏出了門,去常寧伯府拜年去。


    想著施清如那邊眼見已絲毫靠得上的可能都沒有了,常寧伯府這邊便更不能疏遠生分了。


    可惜他連常寧伯府的門都沒進得成,便被門子皮笑肉不笑的勸回了,“我們太夫人和伯爺近來心裏都有些個不痛快,怠慢了自家人還罷了,要是連客人也一並怠慢了,豈非有違待客之道?姑老爺今日還是請回去,回頭再來吧。”


    勸回了施延昌,卻放了張氏和施寶如施遷進去,簡直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啪啪的扇施延昌的耳光!


    施延昌隻差沒當場氣吐血,卻還隻能硬生生咽下這口氣,剛上了自家的馬車,便已恥辱得恨不能死過去。


    當丈夫和女婿能窩囊到這個地步的,怕也隻有那些倒插門女婿了吧?可他明明不是倒插門!


    回去後卻還得百般奉承張氏,就怕張氏忽然再提出要送施老太爺施老太太和施二老爺走,施延昌就算知道施清如那邊已絲毫希望都沒有了,到底還是不敢徹底與她撕破臉,得防著那個萬一。


    至於此番給施清如送請帖,卻是施延昌瞞著張氏辦的。


    他已經是病急亂投醫了,明知道施清如不待見張氏和陳嬿,絕不可能回去送陳嬿出嫁,還是隻能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僥幸心態,送了請帖來。


    隻要施清如願意幫他,願意助他高升哪怕一級,甚至平調到其他衙門,隻要能有點實權和旁的進項,他就是給她下跪都心甘情願,他如今在禮部是真的舉步維艱。


    但前提是,他得見得到清如的人才成啊,隻要她肯再見他一次,他無所不用其極,也一定要讓她答應幫他!


    可惜施清如顯然不會讓他如願,聽了桃子的話,冷笑道:“他想來碰運氣就盡管來,看能不能碰著!我巴不得他送來的東西越多越好呢,那育嬰堂的孩子們便又能多幾頓飽飯吃了!”


    年前施府送來的東西,便被施清如讓人送去換了錢,都捐到了育嬰堂,若施延昌還想做善事,給那些可憐的孩子們“捐”這“捐”那的,她當然不會介意。


    桃子便知道施清如這是不會回施家去了,雖早預料到定是這樣的結果,但現在才算是有了準信兒,便忙安排人給小杜子回話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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