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北路陳、蔡之兵已經出動。”


    “報——左路韓將軍已經封緊楚人!”


    “報——左路竹將軍已經封去楚公子後退之路!”


    ……


    日頭快要下山時,消息終於全部匯到公子無夏這裏來,他深吸一口氣,“該來的都來的了,成敗在一此一舉!”


    薑美初點了點頭,從戰車中拿起水袋,“公子,吃些幹糧,喝些水,反攻吧。”


    公子鄭重的點點頭。


    鄭都城上,公子興已經受傷,站在城門樓上指揮的是鄭伯,他沒想到楚人這麽強憾,衝車已經攻破城門數次,他已數次讓人用木頭修補上,可再這樣下去,就算修補上,怕也是無濟無補。


    周天子卿士祭公從麵色淡然到現在心急如焚,一把老骨頭不會損在鄭都吧。


    周天子身邊幾個護著他前來的士族緊抿著嘴,也立在城門樓,此刻他們心情複雜,不知是希望鄭國被攻破,還是希望鄭國人打退楚人。


    遠方廝殺怒吼的聲音,響徹雲宵。


    “尊吾王,殺蠻楚……”


    “尊吾王,殺蠻楚……”


    ……


    石門立在祭公身邊,看向遠方,晉楚大戰已經全部迸發,如火如塗,聽說自己的弟弟就在晉國為將,此刻他會在那個方向呢?


    已到魯國邊境,再行上個十天八日,就能到達莒國了,公子呂帶著大肚妻子在某驛站停留。


    有幣有人,日子好過多了,就算是長途跋涉也不覺得累。卿士雪良安頓好主人後,帶著團兒去市集采補物什。


    市集道邊,有人仔細辨別後,叫了一聲,“雪卿?”


    雪良轉身,尋著聲音看過去,“你是……宣羅大夫?”


    “正是在下!”宣羅上前一步,給卿士揖禮。


    “你這是……”雪良看向四周,發現他身邊隻有幾個家丁。


    宣羅搖頭歎息:“衛王見楚人強盛,自認為坐穩了候位,沉湎酒色,不理國事,任用克喜為卿士執掌政事。克喜為人奸佞乖巧,善於奉承,貪圖財利,民不聊生。”


    雪卿雖身在外,但國事依然關心,有所耳聞,隻恨沒人跟隨公子,沒有軍卒難以成事,跟著搖頭歎氣,“那大夫現在是……”


    此時,有些有抱負的士族會離開本國,到其他諸候國謀職,以圖發展。


    宣羅看了眼雪良身後,沒發現公子,開口而問:“公子現在還好嗎?”


    雪良回道:“還算好。”


    “聽說公子找周天子主持公道,有沒有……”


    雪良無奈搖頭:“要是周天子能主持公道,還能有代叔為候嗎?”


    “說得也是!”宣羅問,“公子現在準備去那裏?”


    雪良那敢說公子逃亡去莒國,“聽說莒國現在發展的很快,國富民庶,公子現在準備去莒國遊學,學習富國之道。”


    公子竟是這等賢能好學,宣羅雙眼亮了,“公子竟是如此勤勉於心,太好了,某也要跟著公子建功立業。”


    雪良麵色不自然,不過聽到有人跟隨,馬上隱去心虛,微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歡迎大夫。”


    宣羅道:“聽說晉楚大戰,晉國公子振臂一呼,四萬諸候國軍卒跟隨,看來楚人要招降了,卿士何必去莒國,不如折回曹國。”


    “回曹國?”雪良問:“卻是為何?”


    宣羅看了看周圍,上前一步,悄聲而說:“要是楚人大敗,吾能招集人馬,趕走衛候!”


    “麽……”聽到這話,雪良真是又驚又喜,難道公子真可複國?


    天色越來越暗,戰鬥卻越來越白熱化,此刻,雙方的餘兵都損失慘重,兩國帥將終於在陣前對峙。


    明亮的火把中,楚王站在高高的站車上,一張如刀刻剛棱冷硬的容顏,威猛、有力、目光如炬,渾身蓄滿爆發力:“晉國小兒,別來無恙!”


    “楚子,別來無恙!”


    “老子現在是王。”


    “哈哈……”晉公子仰頭大笑,“沒得到周天子承認,你就名不正、言不順,你就不會得到天下人承認,你就隻能是個子爵。”


    “我呸,格老子的,我大楚國地廣人豐,國富民強,與大周朝平起平坐,憑什麽不能自立為王?”楚王反問。


    晉公子抽出佩劍,指向身後兵卒,“就憑天下數百個諸候國不同意,就憑他們無休止的討伐你。”


    楚王半張臉掩蓋在濃密的絡腮胡中,雙眸閃耀著犀利的光芒,開口道,“那我們就戰場上見真章,看是你的百諸候強幹,還是我大楚雄威。”


    楚王親自擂鼓,大吼一聲,“小子們,給本王殺將過去,拿住晉太子項上人頭,加官進爵,賞黃金千鎰。”


    “殺啊……黃金千鎰……”


    “黃金千鎰……”


    ……


    突然,烏雲在天際嘶鳴著劃破雷電,眼看一場大雨將至,晉公子亦氣勢十足,擊鼓鳴戰,驟然之間,鼓聲、衝鋒的號角聲再次大作,


    兩國大軍再次廝殺相撞,他們都是強兵幹將,都有慷慨赴死的猛士膽識。勇者相遇,死不旋踵,猙獰的麵孔,帶血的戈戟,低沉的嚎叫,彌漫的煙塵,整個原野都被這種原始搏殺的慘烈氣息所籠罩、所淹滅……


    公子通聽到三十裏外傳來的廝殺,聽到了廝殺聲中的絕決,揮起自己的長矛,“給老子攻上城門樓,務必在子夜時分拿下鄭都。”


    腥味彌散在鄭都城內外,根本來不及消散,新一輪攻城又在夜色中綻開,城下堆積的屍體,在夜色中猙獰而可怖,濃重的死亡氣息讓人幾乎窒息。


    “報……楚人衝車撞壞了女牆(垛牆)……”


    “給我擋住……擋住……”鄭伯揮劍怒吼!


    “衝啊……殺啊……”


    楚人不停的攀上城門牆,就在鄭伯抵當不住時,陳蔡二國公子領著兩萬之眾軍卒到了。


    已經受傷的南陽君見到他們鬆了口氣,此刻,他早就忘了這二國曾是鄭國最難搞的對象。


    陳蔡二國兩位公子趕緊拉開陣勢,弓箭手、戰車、步卒齊齊攻了上來。


    就快得手的公子通爬在高高的雲梯之上,被公子嘉射中了大腿,“啪”一下,一個不及防從雲梯上落下,幸好被雲梯下的士卒接住了,沒形成二次傷害。


    “公子……公子……”眾卒擔心的叫道。


    被擊落的公子通怒休成怒,給我戰車,我要碎屍了他們……”


    ……


    “不可……不可……”令尹上前勸阻,“下官帶人阻擊陳蔡二國,公子仍然指揮攻城,不出老夫所料,子夜時分,必能拿下鄭都。”


    “格老子的,孤要報了這一箭之仇。”


    “公子……公子……”令尹追上去,也沒有阻止勇夫公子通。


    “卿士……”將軍叫道。


    令尹揮手,“繼續攻城。”


    “唯!”


    三十裏之外,晉公子沉著應戰,年輕的他,在近一個月的實戰中,在與楚人毫無陣法的廝殺中,已經越來越成熟,越來越有大將風範。


    “子咎,領兵八千從左側後翼繞過去,殺他後路。”


    “諾,公子!”伍咎馬上帶領八千人馬突圍而出。


    “子熾——”


    “末將在——”


    “領兵五千,抄近中間殺進,衝散其三軍。”


    “諾,公子!”


    “口袋之處,還有沒有漏?”公子晉目眺遠方,問向薑美初。


    “沒有,公子!”


    公子伸出左手,“生死存亡的時刻來了。”


    “我與公子共生死。”薑美初亦緊握公子的手。


    “好!”公子點頭,“如若……來生我們還要在一起。”


    “好,公子!”薑美初的眼淚汪在眼裏,仰頭看天,不讓眼淚落下來,可是該死的眼淚還是落下來了。


    “不對……”突然,她驚叫道。


    “怎麽啦!”公子驚問。


    “下雨了。”


    萬分沉重中,公子轉頭莞爾一笑,“我就當是你為我流的眼淚。”


    “公子,現在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趕緊殺敵。”


    公子倏一下轉過頭去,“對,殺敵去。”


    “衝啊……”


    “殺啊……”


    一拔又一拔,前撲後繼,雷鳴閃電之中,熊熊戰火,照亮了夜色,如注的雨簾中,已經分不清是血,還是雨。


    嘶喊慘叫,兩軍軍卒此刻都麻木的廝殺著,如波浪般起伏,殘破襤褸,死屍伏地,血流不止,大雨無情的衝刷著濃濃的血腥。


    大雨滂沱中,鄭都城內一片混亂,蟄伏在城內的三教九流,竟趁著戰火,洗劫著貴人們的門庭戶院。


    館舍內,諸候們動蕩不安。


    “虞公,楚人眼看著就要攻上來,我等該何如?”


    虞候坐立不安,內心正在盤算如何逃出去,聽到虢候問話,大吼一聲:“就怪你把兵卒借給了晉國小兒,害得我連逃命的兵卒都沒有。”


    “啥,不是你先同意的麽,我跟在你後麵才同意的。”


    “就是你,貪戀美色,不想上戰場,竟把自己保命的兵卒借給晉國小兒,現在讓我們處於如此被動的境地。”


    “你……你這堅子,你難道不懶惰成精,你不也是整天想著享樂……”


    “你個老色……”


    ……


    整個館舍內,諸候國主公們鬧成一團,他們都後悔把兵卒借給了晉國小兒,害得他們連逃路都沒人護衛。


    大雨如注,雨下得天色發白,漸漸的,眼看著天色就要亮了,晉公子手持長槍一路追趕逃回的楚王,


    楚王隻能往後退去,結果他的後路被晉國大將伍咎斷了,駕著馬車打著圍兒,“衝向西路,去城門口與通兒匯合。”


    “唯,王上!”


    此刻的楚王沒有了雄糾糾之風,在大雨滂沱之中,他如落水狗一般駕車找兒子去了。


    鄭都城下,公子通與公子嘉、南陽君已經大戰三百回合,不分勝負。


    “格老子,有本事與孤單挑,兩人合攻一個算什麽種。”


    公子嘉老實,不會回話,南陽君冷哼一聲,“不管什麽種,都比你這等楚蠻子強,你們不但不守禮製,還卑鄙無恥,偷襲成隱,讓天下人唾罵。”


    “老子才不管天下人,老子隻管拿下鄭國,進軍城周……”


    “那你就試試!”南陽君給了公子嘉一個眼神,兩人再次合攻而上。


    “報……”斥候大叫,“楚王往鄭都城門方向而去。”


    “公子通在那裏?”薑美初抹了一把雨水叫道,“我們得超在楚王前麵,拿住他!”


    “好!”


    晉公子揮劍大叫,“護著孤,突出重圍,朝城門進發。”


    “唯……唯……”


    大雨在黎明時分竟住了,天空蒙蒙竟亮了,楚國令尹帶著兵卒集中猛擊鄭都東城牆三個城門,鄭伯領著眾將死守城門,竟顧不得從雲梯爬進來的楚人。


    楚人竄到大街上,燒殺搶擄無所不為,公子興拖著傷腿,領著眾卒殺無數。


    鄭都岌岌可危!


    周天子卿士祭公已經命人到了鄭城北門,準備破門而逃,眾諸候聽到卿士去了北門,連忙跟上,混亂的大街更混亂了。


    雀兒一直跟著公子季,卻被他的衛卒推到一邊,“死開去,你還真當公子稀罕你,趕緊滾,再不滾,老子一戟刺了你去。”


    衛卒的話,嚇得雀兒連滾帶爬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夷姬……夷姬……虞候跟著祭公逃向北門了!”她失慌失措的推開門,暗暗祈禱夷姬還沒有走,果然……


    夷姬坐在幾後,淡定的喝著美漿。


    “夷姬,還不逃?”雀兒鬆口氣的同時,驚訝的看向淡定的夷姬,感覺她跟往日一點也不同,好像那裏變了似的。


    餘光裏,老巫婆趴在地上,“她這是……”雀兒指著她問向夷姬。


    “年紀大了,累了!”


    “哦!”雀兒感覺那裏不對,可她也說不出來什麽不對,繼續勸道,“夷姬,再不逃來不及了。”


    夷姬悠然放下手中的杯子,輕輕說道:“鄭都暫時不會破。”


    “啊……”雀兒驚叫。


    “楚人會被晉太子打敗。”


    “麽……”雀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夫人,你怎麽時候成巫人卜師了?”


    夷姬挑起眉:“什麽時候?就是昨日晚上啊!”


    “……”雀兒臉麵皺起,她根本聽不懂,轉了轉眼,“你的意思是,巫人把巫術全部教給了你,然後她命不久矣?”她曾聽人講過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指著趴在地上的巫婆說道。


    “哈哈……”夷姬大樂,“也可以這樣說。”


    “你……她竟肯?”雀兒皺眉,巫術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教,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學的。


    夷姬卻不管,輕啟紅唇,“本姬餓了,煮些食來吃。”


    “可……可鄭都城……”


    “你聽……”夷姬堅起耳朵。


    雀兒跟著堅起耳朵。


    聽了一會兒後,雀兒興奮的叫道:“外麵的殺聲小了?”


    夷姬點點頭,“晉公子運勢正強,所向披靡,楚王氣雖盛,卻略負於他,所以城暫時不會破。”


    “暫時?”


    “嗯!”


    “那什麽時候……”


    “老……老巫婆給我的術道還不能算出更久的運道。”


    “哦,原來如此。”雀兒半信半疑,卻也不鬧著要出城了,給夷姬煮食去。


    軍隊被晉公子打散,楚王急切想攻下鄭都,沒想到他急切的心給兒子差點帶來滅頂之災。


    公子通身材魁梧,麵大方闊,一點也不似南方人溫文爾雅,還真像是未開化的蠻人,尖刀眉(就是雜亂的劍眉)橫斜,性格相當暴躁,有勇卻粗勁,明明要占上風的戰局,生生被他不服氣的驕燥之心給對方以喘息之機,拉平了戰局,如果不是楚卿令尹把持大局,都能被一團散沙的鄭人反敗為勝。


    鄭都東正門眼看著就要被衝破,斥候來報:“卿士……卿士……晉太子駕馬而來。”


    令尹抬頭,這晉太子是落敗而來,還是趁勝而擊,他搞不清,前方消息沒有及時送過來,“來人……”


    “小的在……”


    “趕緊去看看王在那裏?”


    “唯,卿士!”


    在薑美初的建議下,公子無夏單騎上馬,一手執韁,一手執長槍,勇猛而來!


    晉太子……


    晉太子……


    楚、鄭兩國正在廝殺,生生被晉太子衝開一條大道,衝向了圈內,衝向了楚太子通。


    “殿下……”


    “殿下……”


    楚人疾呼!


    “子夏——”公子嘉驚喜叫道。


    “晉公子……”南陽君亦跟著叫道,不過他的情感複雜。


    公子無夏朝二人揮了揮長矛後,拉著韁強就衝了上去,長槍正刺而去,公子通連連後退,被公子無夏的馬匹逼得一個踉蹌,沒站穩,連忙用斧鉞拄住身體,就在這一晃神之間,公子無夏一個反挑長槍,刺向公子通,被他後仰避過,隨即長槍擊跪公子通,大吼一聲,“二位還不上前綁住他。”


    公子嘉與南陽君正愣神,聽到公子無夏吼叫,連忙上前,二人合力縛住了公子通。


    “啊……啊……”公子通如困獸之鬥,嗷嗷大叫,公子嘉與南陽君居然拿他不住,跟著他跑了幾步,公子無夏剛想從馬上跳下來,公子清到了,三人合力才把公子通鎮住。


    “晉國小兒,你想幹什麽?”晨光中,公子通通紅的雙眼跟剛剛升起的紅日有得一拚。


    “報——”斥候連滾帶爬到了楚王麵前,“大……王,大……事……不好!”


    “說——”


    “殿下……殿下……”


    “子通怎麽啦?”


    “他……他被晉太……”


    斥候還沒有說完,楚王銅戈橫掃,斥候人頭應聲落地,血如泉噴。


    周圍的將軍、衛卒們被噴了一身,他們不知覺的朝後麵退了退。


    “啊……啊……”楚王怒吼之聲直衝雲宵。


    ……


    大雨衝刷掉了花草樹木的灰塵,讓它們重新蔥翠,大雨也帶走了空中的陰霾,讓藍天更藍,雲朵更白,大雨使原野被踐踏的痕跡歸於無。


    然,真歸於無嗎?


    公子無夏掃了眼狂囂怒吼的公子通,並沒有回答的他的話,抬眼看向東邊日出,一夜暴雨過後,一天一夜的惡戰,血與雨水混在泥濘的戰場上,狼籍一片,屍體成堆,死馬無數,無限心酸地脫下頭盔,任憑陽光拂麵,風亂衣衫……


    銅鑼聲隨著晨風隱隱傳過來,公子嘉等人都堅起耳朵,銅鑼聲從稀變稠,由遠變近。


    “難道是楚人鳴金收兵了?”跟在晉公子身邊的裏二驚喜的叫道。


    “楚人收兵了?”眾人也不敢置信的看向被縛的公子通。


    剛才還狂囂不止的公子通頹然軟下身子。


    “那就是真的了!”裏二急叫,“公子,公子……楚人鳴金收兵1了!”出處《荀子·議兵》聞鼓聲而進,聞金聲而退,此處‘金’一般指銅鑼或是鉦。


    “楚人收兵了……”


    “太好了,楚人收兵了!”


    ……


    暴風雨中的瘋狂殺戮終於都結束了,活著的眾卒都下意識地揮去殘留在臉上的雨水,整了整濕透的衣衫,雨後的陽光,照在一張張或愁苦、或堅強、或希望的臉上,終於都熬過去,終於再次見到了日出。


    曆經困頓,走過絕境,海闊天空,絕對隻給勇敢的人!


    楚王戰車咯吱咯吱而來,公子無夏等人默默的看向迎麵而來的楚王,隻見他身材魁梧彪悍、麵色剛棱冷硬,威猛、有力、目光如炬。


    掩蓋在濃密落腮胡中的半張臉,雙眸閃耀著犀利的光芒,讓人望而生畏,果然不愧為‘王’者。


    公子無夏坦然對上了如炬的目光,不懼不畏,毫不退縮,雖然他可能比楚王的兒子還要小上幾歲,但此刻,他們以平等的姿態……


    不……不……,看了眼被縛的公子通,晉公子完全是勝利者,他微露笑意,“楚子,兩個時辰不見,你可還好?”


    “晉國小兒,好樣的,你……”楚王咬牙切齒,輕啟長滿胡須的嘴。


    “哈哈……”公子無夏仰天大笑,伸手指向天空:“看這天多藍,這雲多白,今天又是一個晴好之天!”


    楚王耐著性子,道:“晉國小兒,不要扯三道四,如何才能放了我兒?”


    公子無夏隨著自己的坐騎動了幾下,等馬兒站穩,他才悠悠開口,“我不過是周天子派來的主事之人,如何對待戰俘,還輪不到我來說辭。”


    “你……”楚王雙眼圓瞪,“你想拿我兒跟周天子卿士談條件?”


    公子無夏微仰下巴,“楚子,你弄錯對象了吧,要談條件也是跟你談啊!”


    “無恥小兒,無恥小兒……”


    “哈哈……”公子無夏拉著韁繩打馬到公子嘉等人麵前,“把楚國太子押到鄭都城內,聽由公卿發落。”


    “諾!”


    公子嘉就是一個單純的軍人思維,聽到公子無夏的話,覺得本來就應該是這樣,馬上高興的回道。


    南陽君神情複雜的看了眼高高坐在馬背上的公子無夏,突然感覺刺眼極了。


    公子無夏揮了一下手,手下的卒將們馬上開始收拾戰場,整理整頓,動作迅速讓人目不暇接。


    馬兒仿佛也感覺到了公子的輕鬆,嘚嘚向前悠然而走。


    勝利者果然有資本拽,為了兒子,楚王忍住氣,再次叫道,“如何才肯放了我的兒?”


    公子無夏轉過頭,“等吾會過周天子公卿之後,自然會給楚子一個交待。”


    楚王深吸氣,扶在戰車橫木上的雙手青筋直冒,兀那堅子,兀那堅子……千萬別落在寡人手裏。


    “進城!”公子無夏揮手叫道。


    “諾!”公子嘉連忙讓兵卒押解公子通進鄭都。


    “公子——”薑美初一直等在後麵,見公子處理完事情,小跑著上前,輕輕喚道。


    “小兒——”公子一個探身,把心愛的小女兒撈上了馬,“我們進城。”


    “好,公子!”


    公子雙手擁在小女人的細腰間,看向遠方,暴雨過後,萬物顯得容光煥發、清新美麗,微風徐來,讓人感覺輕鬆舒暢,看向平靜的戰場,在明媚的晨光中,公子無夏默默的念道,謝謝曾經看輕我的所有人,是你們讓我不低頭。


    公子無夏的心與頭頂平靜如水的天空一樣,轉過頭對舊心酸瀟灑一笑,讓它們隨風而去。


    楚晉之戰終於告一段落了,至於是停戰,還是繼續,那都要等見過周天子公卿之後了。


    城外突然安靜,讓鄭伯驚詫不已,他正要讓人下去打探消息,城門前已經有人叫門了。


    “開城門——”


    “開城門……”


    “晉人大敗楚人……”


    “晉人大敗楚人……”


    第一個喊出‘晉人大敗楚人’的,是公子嘉,忠直厚實的他脫口而出,根本沒想過,‘晉人’與‘盟軍’一字之差會產生怎樣的影響,甚至後果。


    那麽對於年僅二十二歲的晉公子,他能應對比戰楚更為厲害的暴風雨嗎?


    公子清立在公子嘉身邊,吐口氣,拉過他:“你……你的話是不是不妥?”


    “呃……我……我什麽話不妥?”


    公子清看了眼周圍,“包括我你在內,一百多個諸候,你說晉人打敗楚人……”


    “我……”公子嘉意識到自己失誤,“可……可無論是主力軍,還是關鍵時刻,都是晉人出力的呀!”


    公子清再次籲氣,“話是這樣說,但……”他也不知道如何跟公子嘉說這其中的道道,“趕緊押公子通進城吧。”


    公子嘉抿抿嘴:“然!”


    盛夏的原野,流淌著頑強不息的生命。空氣是那樣的清新,被踐踏的雜草,在雨露陽光的滋味下,又依然挺立,頑強的生長起來,仿佛忘記了那被踐踏的恐怖。


    晉公子打敗楚人的消息跟長了翅膀一樣,到處流傳。


    “夷姬,夷姬……”雀兒提著裙裾小跑著進了房間,“真被你猜中了,晉公子真得勝了楚王。”


    夷姬正在理雲鬢,聽到雀兒的話,也沒有放下手中的銅境,“我向來算得準。”


    “夷姬,你好厲害。”


    “那是自然。”夷姬毫不客氣的說道。


    雀兒鬆了口氣說道:“夷姬,你現在學了巫術這麽厲害,要是能入晉公子的眼,那該多好。”


    聽到這裏,夷姬的手頓住了,嗤嗤一笑,“我可沒那命。”


    “夷姬,就算做個妾也不行嗎?”


    夷姬放下銅鏡,眯起雙眼,“從今天起,我不許你再提這種話。”


    麵露疾色的夷姬讓雀兒心生畏懼,“唯……唯……”


    鄭都北城門口,周天子卿士與眾諸候正在北門與守卒爭執讓他們開城門,突然,遠方有兵甲急奔而來,“傳主公之令,北門開啟!”


    “麽,為何?”


    不讓開,要開;開了,眾人又疑惑。


    “晉人大勝楚人,楚人公子通已被活捉,請公卿回城主事。”


    “啊……勝了……”


    “竟贏了……”


    ……


    眾人紛紛鬆了氣,個個笑逐顏開,“太好了……太好了……”


    “我就說晉公子能打敗楚人,果不其然。”


    “他能打敗楚人,還是我第一個同意借卒的呢!”虢候得意的捋須而道。


    “我也是,要不是我們都同意借卒與他,就憑他三萬之卒,何能贏了十多萬楚人。”


    “然,吾等趕緊回城,收回我們的軍卒。”


    “正是,趕緊收回我們軍卒。”


    “若超過預估損失,我們也好在公卿麵前討回來。”


    “說得是!”


    眾諸候如一陣風似的席卷進城。


    混亂殘破的鄭都城大門終於緩緩開啟,禁閉了近一個月,又惡戰了一天一夜差點失城的都城終於開了城門。


    更子與公子禧混在各國軍卒中進了城門,他們渾身烏黑黑滾得全是汙泥,他們躲在晉人挖得壕溝邊已經一天一夜了,就在他們餓得快要暈過去時,大戰竟停了。


    真是天助人也啊!隨著各國軍卒混進去的還有屠狗。


    公子無夏被所有人奉為尊賓,原本跟眾諸候一起住在館舍,現在被鄭伯請進了宮殿。


    如果是利令智昏、自我膨脹之輩,估計在這樣的吹捧之下,會毫不猶豫的住進奢華的宮殿之中,那多好啊,有美人、美酒、美食!


    可晉太子是誰,一路走來,經曆世人多少白眼與輕視,又怎能體味不到這種熱鬧喧華背後的虛偽之極。


    “子夏,你不住,讓世人,讓諸候國公卿們如何說我,顯得我鄭國如何無禮、慢怠尊客。”鄭伯說得一臉真誠,仿佛他受了無盡的委屈。


    公子無夏麵色無瀾,“如果鄭公真想盛情而待,不如單獨拔我一座庭院,既可堵住世人悠悠眾口,吾亦圖個清靜,汝覺得何如?”


    “這……”


    “鄭公如果不答應,那吾仍舊跟諸候一樣住館舍。”


    看著麵上不顯,實則意誌堅定的晉太子,鄭伯笑了笑,仿佛非常親昵般拍了拍他的肩頭,“那好,吾就為公子準備一座清靜的小院。”


    “多謝鄭公。”


    “晉公子客氣了。”


    午食過後,公子無夏終於帶著薑美初住了鄭伯特意準備的庭院,耳根子終於清靜了,“公子,我要去洗澡,還要大睡一覺。”


    “都依你!”公子親昵的捏了一下薑美初的鼻子。


    “公子你真好!”薑美初雙手摟住公子脖子,“你也休息一下,那些事情,等休息完再做。”


    公子點點頭,“嗯,我知道了,去洗漱吧。”


    “好!”


    還沒等薑美初離開公子的事務房,崔嶺和陳陽一起到了,“公子……”


    兩位大夫忙得胡子拉碴,衣袍不整。


    “何事?”


    陳陽連忙說道:“正在清理戰後事宜。”


    “要是忙不過來,多招些賢能。”


    “諾,公子!”陳陽嘴上回公子話,雙眼卻看向許美姬。


    “大夫有事找我?”


    見公子麵色不善,陳陽連忙揮手,“沒有……沒有……”


    薑美初按了一下公子的手,示意陳陽繼續說。


    陳陽噎了下口水,“那個素正在幫我們統計數據,他統計的又快又好。”


    “這是好事啊!”


    “可……”陳陽說道:“他再快也是一個人,聽說你教了什麽公……方法……”


    “公式……”


    “對,那個……那個可以寫下來教給更多的人嗎?”陳陽問道。


    “可以啊,素也會啊!”


    “有些他會,但寫不出。”


    薑美初懂了,“行,你們常做那些事,說說看,我看需要那些公式。”


    “多謝美姬。”


    “不客氣。”


    一翻討論之後,最簡單的乘法口決肯定是擺在第一位的,還有堆放兵器的公式、消耗品眾數、出入開支記賬法等,隻要薑美初會的,都以最簡化的方式教給了陳陽,讓他教給手下做事的胥吏。


    “有些,我也不會,你們找懂行吧。”


    “不……不……沒有人比你更懂了。”陳陽樂嗬嗬的邊收拾紙張邊回道。


    公子無夏趁著他們討論的功夫,手抻著頭竟眯著了。


    等陳陽行禮準備出去時,發現公子睡著了,輕手輕腳出了門,卻在拉動移門時,公子醒了,“你們兩個等一下。”


    “諾,公子!”


    薑美初起身,“公子,我先出去了。”


    “嗯,好好睡一覺,醒來過來幫公子。”


    “好!”薑美初微笑出了房間門。


    裏二拉上移門,公子這才開口,“對於下麵的軍卒來說,最重要的戰爭撫恤;對於我來說……”


    “公子,現在對你來說,最重要的麵對他們的捧殺。”陳陽沒有拐彎抹角,直接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什麽事都及不上眾人對能幹公子的敵意,公子會被他們‘殺’死的。


    公子沉重的點了點頭,“你說得是!”


    “公子,如果可以你縱情聲色吧!”


    晉公子倏得一下抬起雙眸,不知為何,他腦中第一反應是,小女人她不喜歡我這樣做:“有別的方法嗎?”


    “這……”陳陽與崔嶺相互看了看,“那公子想以什麽方法避開他們呢?”


    “曾有天子好牛,吾好馬如何?”


    “公子的意思?”


    “射擊好獵、打鳥逗魚如何?”


    “公子……”陳陽皺眉,“能混過去嗎?”


    “再加一個好財、好吃如何?”


    “公子何意?”


    公子回道:“上次小兒賭馬贏了千金!”


    “公子你……”陳陽想說,公子你是真的好財好不好,“那就聽公子的。”


    “嗯,多備些好馬、好食材,還有奇玩珍物過來,本公子要做一個盛極而驕的貴公子。”


    “諾,公子!”


    放下摸下巴的手,公子無夏立即正色道,“趕緊還回五十多個諸候國的小卒,並且連他們該得的金幣一份不少的全發下去。”


    “諾,公子,小的要公式正是為這些。”


    “我希望明天早上,這些事全部搞定。”


    “諾,公子!”


    知道晉公子住進離宮殿不遠的華庭院後,五十多個諸候國公子、卿士馬上過來索要借出的兵卒,他們在正堂裏嘰嘰喳喳鬧個不停。


    “趕緊還我們兵卒……”


    “不還,我們就找到周天子那裏……”


    “……”


    鬧騰了一陣子,發現公子晉並沒有出來見他們,虢公大叫,“是不是不想還了?”


    崔嶺暗暗揮了揮手,讓陳陽去忙,他來應這些諸候。


    “沒有的事,我家主人在戰場上與楚人對戰多日,實在是太過勞累,已經休息了,等他一醒來,就幫眾位處理此事。”


    “那他什麽時候醒來?”


    “這個說不準,說不定明天一早就醒了,也有可能後天早上……”


    “麽,要睡兩天……”


    “那我們等不及了。”


    “然,是不是不想還回兵卒?”


    “沒有的事,就算不還,我們也養不活啊,各位主公、公子,你說是不是?”崔嶺苦笑道:“說老實話,小的巴不得諸位現在就把兵卒領回去,也好讓我們的糧草能寬乏些。”


    聽到糧草,諸候個個閉嘴,是啊,軍卒要回去,可不就得自家提供糧草了?


    虢候說道:“真得等公子醒來就還卒?”


    “那是當然。”崔嶺說道。


    虢候轉了轉眼珠子,聽說周天子公卿與楚人談條件,這談條件,要是順利的話,很快就能各回各國,要是談得不順利,還不知道要多少天呢?


    虢候真舉棋不定,崔嶺道:“現在是晚食時辰,不如諸位在這裏吃頓便食,也讓我們公子盡半個地主之宜。”


    “哈哈……”聽到吃食,虞候高興了,“聽說晉國冬麥香醇,寡人還真想償償。”


    “我也是……”


    眾人紛紛附合。


    一場擾亂,被晉人無知無覺的擋了下來。


    鄭國宮殿,南陽君立在鄭伯麵前,“主公,楚人被服,現下鄭國危機算是解了一半。”


    鄭伯點頭:“吾知道你說的另一半,可那被占的幾國,現在都不在我鄭國手裏,他們在楚人手裏呢,那些人要複國,讓他們複去唄,隻要他們有本事從楚人手裏拿回來。”


    南陽君微微點頭:“小弟來時,那些諸候國正在華庭院鬧要回借卒。”


    “哼!”鄭伯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晉公子能還回多少卒,怎麽平下這場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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