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山驚雷陣陣。


    無數由五洲四海聚集而來的修士用驚駭的目光望向遠處被炎曜日騎兵圍聚的那處深坑。


    ——曜日太子要渡劫蛻凡!


    這則消息如同驚濤駭浪般般傳遞開來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這一次天劫。


    尤其是同為西洲的修真者們。


    若葉懸光能夠順利渡劫, 他將是這幾千年來最為年輕的蛻凡期修士。


    曜日皇朝的鐵蹄已經蠢蠢欲動,西洲大地即將迎來巨變,若注定將在皇座上加冕的曜日太子能夠提前到達蛻凡——這對許多人而言, 並不是一則好消息。


    天池山巔。


    山風吹動潔白衣袍,陳微遠仰頭, 漆黑的眼眸仿佛穿透了滿天的烏雲看見星芒。


    頭戴方巾的觀星士在他麵前躬身, 恭聲道。


    “少閣主可看出什麽了?”


    陳微遠卻隻是輕輕笑了一聲,道:“若我說, 方才我什麽也沒有在看,你可相信?”


    觀星士彎腰彎得更低,“屬下不明白少閣主的意思,還望少閣主指點迷津。”


    陳微遠低眸看眼前觀星士垂著頭的恭謹麵容, 覺出一點無趣。


    “是父親叫你前來問我的意思?”他道。


    觀星士擦了擦臉上的汗,他知道自己的隱瞞在少閣主眼前毫無意義, 艱澀道:“確實……是閣主的意思。”


    葉懸光突然要提前渡劫蛻凡,打亂了許多人的布局。


    若是不成功便也罷了, 可若是成功……太古世家之間相互製衡的局麵便要發生改變。


    天地大劫的預言或多或少都在世家間流傳,許多東西,在劫數來臨之前的數百年, 便要開始提前準備。


    不可退讓。


    “你回去與父親說,現在還未到我渡劫的時機。”陳微遠淡淡道,“那位殿下太過著急, 即便功成,也會留有後患。何況我陳家萬年底蘊, 並不畏懼一個剛踏入蛻凡期的修士。隻要未達踏虛,天機陣便絕不可破。真正該生出畏懼之心的,是西洲諸雄。”


    觀星士道:“所以, 少閣主的意思是……”


    陳微遠淡淡道:“不必出手。靜觀其變即可。”


    觀星士行禮退下,陳微遠依舊立在山巔。他伸出白皙的手掌,無形的血脈之力凝聚。


    受到道法牽引,數不盡的星光匯聚在他的掌心。


    有一點,他並沒有說出來。


    在他所窺測的命運中,葉懸光渡劫的時間,要遠遠晚於此時。


    縱然星軌一直在細微變化,隻是自他出生至今,如此頻繁的變動,也不多見。


    似乎是從遇見了那個人開始,有許多事情,便開始脫離掌控。


    隻是,這也無妨。


    棋子終歸要落於棋盤,變化之中,最終究竟誰勝誰負,到底仍是掌握在製定規則的人手中。


    陳微遠合起掌心。


    星芒在他手中攥碎,而與此同時,天邊一聲雷鳴震響。


    醞釀許久的蛻凡天劫已至。


    極為粗壯的紫色雷電從天而降,如同一條咆哮的蒼龍。


    而赤紅烈焰自地麵燃起,化為一隻展翅的火鳳,與雷電碰撞。


    一聲震徹蒼穹的轟然巨響。


    蛻凡天劫有九重。


    每一重的威力都是前麵的數倍。


    一個高大人影漂浮於虛空雷劫之下,手持一柄血紅修長的利劍。


    那雙燦然金色的眼眸穿過烈焰雷光,顯於世人之前。


    如帝君臨世。


    距離天劫十裏外,站著一群神色凝重的墨宗弟子。


    其中就有天池山地動異寶出世時,在深坑旁邊攔截眾人不允許人靠近的墨宗少年和他的師姐。


    墨宗少年遙望著遠處火光,緊緊抿著唇,好半晌才道:“師姐,我真沒想到……他竟然當真能夠得到了那樣法寶的認可。”


    師姐道:“天池山出世的本來就是火係至寶,與曜日皇族屬性相近,曜日太子能夠得其認可,也並不奇怪。”


    墨宗弟子道:“可那也並不是他強令所有人退避,不得在近處圍觀的理由。……如此做法,曜日皇族未免太過霸道,又置我墨宗弟子於何地。這場論道會,本來也應當由我們來主持秩序。”


    師姐卻道:“小晴,此物能被曜日太子收服,其實也算好事。畢竟寶物動人心,當時僅僅靠近便會將利欲熏心之人燒成灰燼,當真出世也不知會引發多少混亂殺戮。那位殿下有此實力取得寶物,也能夠避免諸多覬覦,若換做你我所得,恐怕走不出這天池山。”


    墨宗弟子沉思了一下,“師姐說得有理。不過曜日皇朝能夠派遣那樣多的炎麟獸過來保護,也當真是大手筆,這天池山裏,恐怕沒有什麽勢力敢於阻擋那位太子渡劫了……”


    師姐還未回話,旁邊卻傳來一道懶羊羊的聲音。


    “這可未必。”


    說話之人有一副平平無奇長相,唯獨一雙睡鳳眼生的頗為端正,眼皮似闔非闔,透出一點慵懶。


    是墨宗大弟子,王道衍。


    師姐一怔,“大師兄?”


    王道衍雙手抱胸,背靠著一棵鬆樹樹幹。


    周圍個個墨宗弟子都神情凝重,唯獨他撩起眼皮朝人看過來時候,是一副沒睡醒的懶散模樣。


    “這幾日好多不速之客,卻也沒有提前通知我們一聲,實在是有些失禮。”他道,“隻不過,我問過掌門真人,掌門真人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些都是常事,西洲的爭端,便讓他們西洲的人自去解決。但如若有誰要開始破壞論道會的秩序,便當是我等出手之時。”


    師姐不解,“哪裏有不速之客?”


    王道衍笑了笑,“已經來了。”


    天池山西麵,陰影之中,一位跨坐在渾身黑焰的魘獸王上的玄甲武士從扭曲的空間之中走出。


    他麵上帶著星月麵具,手持長.槍,槍尖之上,沾染著經年不褪的暗紅血跡。


    天池山南麵,山腳密林,有空間波動如水波蕩漾開,一個身披金色袈裟的僧人走出。他很年輕,麵容英俊,卻雙目緊閉,單手豎掌於胸前。


    僧人脖頸上帶著一串碧綠佛珠,每一枚都有嬰兒拳頭大小,裏麵閃爍著純白瑩潤的光芒,但仔細看,卻似乎是一張張小小的、瑩白的人臉。


    而此刻,第二重雷劫正在醞釀。


    葉懸光手持著妖皇劍,渾身心神都被雷劫牽引。他未做萬全準備匆忙渡劫,本身並無十分把握,而比天劫更為危險的,卻是人劫。


    暗處有無數陰鷙目光鎖定了他,他知道自己此時氣機旺盛,還沒有到那些人要動手的時機,等雷劫過五重,他身上力量耗去大半的時候,便要開始警惕四麵八方的危險。


    但即便如此。


    此刻的他已不能退。


    葉懸光知道,族中早已經開始為他準備渡劫蛻凡的聚靈台,匯聚全族氣運和血脈靈力。


    在那裏渡劫,他的成算起碼提高數倍,也不必擔心會被外人攪擾。


    隻是在那樣的地方到達蛻凡境,他的氣運修為便會徹底與葉族勾連。他將刻上葉族的烙印,帶著永世不能掙脫的枷鎖,為家族而生,為家族而活。


    ……而對此,他早已經有所預料。


    也並沒有拒絕接受。


    隻不過,是在見到葉雲瀾之前。


    天雷一道接著一道落在身上。


    護體的真氣被擊散,雷電落於身體,伴著劇烈的痛楚。


    雷聲轟鳴之中,葉懸光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磅礴雨夜。


    他將懷裏失血過多的幼弟小心翼翼放到自己馴養得最為乖巧的炎麟獸背脊上。炎麟獸親昵地蹭著他的手,他拍拍炎麟獸的頭。


    而後,他便看著炎麟獸振翅而飛,越過他平日仰望的朱紅宮牆與無盡飛簷,消失在廣闊無垠的夜色之中。


    他望著驚雷遍布的夜空,如網覆蓋著這座皇宮,忽然之間便很想與炎麟獸一起,與自己的兄弟一起,走進外麵自由無垠的良夜中。


    後來呢?


    他恍恍惚惚想起,那匹炎麟獸在回返之後,便被他的父皇下令處決,原因是因為缺乏管束,未得命令卻擅自離開皇宮。


    後來,他再沒有親自養過炎麟獸。


    驚雷重重劈在背脊。


    葉懸光低頭溢出一聲悶哼,泛著金光的血液自唇邊流淌而下。


    血還沒有來得擦。


    他瞳尖卻驟然收縮如針,強自扭轉身形往旁側一避,與此同時,暗紅的槍尖從他臉頰邊擦過。


    周遭負責護衛的炎麟獸軍團大驚——竟然有人穿過他們重重保護襲擊太子!


    泛著黑焰的魘獸王與黑騎兵出現在虛空,氣息遠遠超過了凡身六境的極致,已經無盡逼近蛻凡期。


    “那是什麽?天池山周圍已經設了陣法,這人如何能夠避開我墨宗陣法出現在那裏?”墨宗弟子小晴驚呼。


    “那是太古影月守衛,嚴格意義上說,已經算不得是人。”


    王道衍懶散的神色稍稍收斂,解釋道。


    他手裏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本書。


    墨宗弟子都有一本屬於自己的書,他的書似乎比其他墨宗弟子的書都要厚都要重,書頁裏的字體狂草亂舞,恐怕除了他自己,沒人看得懂寫的是什麽。


    “我聽老師說過,這是星月皇朝的底蘊。一旦動用,便是不死不休之局。”


    王道衍輕歎,“看來想這位太子死的人很多啊。”


    天空中的炎麟獸衛兵在騷動。


    有帶著神聖麵具的將士舉起曜日陣旗,“眾將聽命,列陣於前,護佑我族榮光!”


    曜日將士齊聲喊:“是!”


    大陣快速在天際排列,成百上千的炎麟獸等於同等數量的渡劫期修士,一旦形成陣法,便是太古影月護衛也難以抵擋。


    影月護衛黑色的麵具之中。傳出一道沙啞至極的聲音,“法無,你不出手,究竟還在等什麽?”


    虛空中傳來一個溫和聲音。


    “非到必要之時,貧道不欲殺生。”


    伴著虛空漣漪,金色袈裟的僧人出現在炎麟獸包圍之中,他單腳而立,腳尖一朵金蓮,另一隻腳微屈,點在站立的那隻腳的腿腹,低眉斂目,臉含慈悲。


    “諸位施主,殺戮之事實在違我本意,不若與貧僧一同,前往無憂世界一聚?”


    他彈指敲碎了脖頸上其中一顆佛珠。


    無形漣漪散開,一株虛幻碧蓮蕩漾在虛空,聖潔的蓮花中心,卻是一顆蒼白的美人頭。


    美人頭朝著曜日將士微笑,碧蓮蓮根往四處蔓延,纏卷入曜日將士列成的陣法中。


    被蓮根纏上的將士,動作慢慢停止,眼皮闔上,麵帶微笑,似乎都進入了酣夢之中。


    陣法凝滯了。


    影月守衛再無阻礙,驅使著黑焰魘獸王,拿起長.槍在雷劫空隙之中朝葉懸光襲去!


    風馳電掣。


    妖皇劍與長.槍交錯,發出震耳聲響。


    葉懸光唇邊鮮血一點一點流淌,劍柄的麟羽刺入他掌心,吸取著他體內血脈之力。


    他金眸冷淡,“你們便如此害怕孤,不惜徹底與我曜日皇朝交惡?”


    影月守衛沙啞道:“豎子敢廢我皇朝太女經脈修為,欲斷我族生機,此恨不死不休。”


    葉懸光:“生死之戰,是他技不如人,又與我何幹。”


    他懶得再多廢話。


    僧人法無卻豎掌朝他微微躬身,“此番前來,乃貧道一人所為。貧道以為,施主身上戾氣過重,鋒芒過盛,當經打磨淬煉,否則於西洲而言,終歸是一場厄難。”


    葉懸光冷冷道:“冠冕堂皇的話可以少說,要戰便戰。”


    他握緊了妖皇劍。


    濃鬱的血脈之力注入,終於令這把仙器重現當年幾分威力。


    而他的身上,似也慢慢升起幾分當年妖主的威嚴。


    僧人法無眉頭緊緊蹙起,忽然睜眼。


    他目中隻有眼白,沒有瞳仁。


    “殿下,失禮了。”法無道。


    緊接著,他沒有等葉懸光繼續聚力,數顆碧綠的佛珠綻開,化成巨大的藤蔓朝葉懸光襲去。


    與此同時,葉懸光手中的妖皇劍,發出一聲嘹亮的鳳鳴。


    強大的烈焰升騰,映照半邊天空緋紅如血。


    烏雲匯聚成一個漩渦,其中電光閃爍。


    轟隆——!


    ——


    飛舟之上。


    葉雲瀾忽然若有所感,望向天池山方向。


    一種奇異的波動從遠方傳來。就好似穿越漫長時間歲月,帶給他一種隱秘的熟悉。


    缺影劍在他手中震顫。


    劍為百兵之首,每一把劍有自己的靈性和傲氣,也會為強大的同類而共鳴。


    能夠令缺影也為之震顫的神兵……


    他看向棲雲君放在床邊的太清渡厄劍,這把劍本很沉寂,漆黑劍鞘倒映著月光如雪。


    自棲雲君到達蛻凡後,世間已沒有多少人值得他拔劍。


    而此刻,太清渡厄劍竟也在輕微嗡鳴。


    “誰在渡劫?”葉雲瀾開口道。


    “曜日皇族之人。”棲雲君淡淡道。


    他俯身將太清渡厄劍握住掌心,那隱約的嗡鳴便停止了。


    葉雲瀾還想繼續問,卻聽棲雲君忽道:“我還未問你,你為何在曜日皇族的飛舟之上?”


    葉雲瀾:“我在天池山傷勢發作,是曜日太子以聖木之精救我,說起來,我還需感謝他。”


    棲雲君卻道:“你為天宗弟子,當回天宗的飛舟上療傷。”他頓了頓,薄唇弧度顯得十分冷漠,“少與西洲之人扯上因果,會有麻煩。”


    葉雲瀾:“曜日太子以族中聖物救我,再如何,也要等他渡劫之後,我親口致謝。”


    棲雲君說渡劫者為曜日皇族之人時,他便已經猜到了。


    此番曜日皇族來到天池山能夠渡劫蛻凡之人,隻有一個,是葉懸光。


    ……隻是葉懸光渡劫的時機,怎麽會比前世提前那麽多。


    棲雲君眉頭皺緊。


    須臾,道:“聖物療傷的因果,我會替你還清。你無需在此久候。”


    葉雲瀾屬實感到一絲詫異,這些年棲雲君總是強行要為他療傷,已令他覺得意外,而此番分明是旁人為他療傷的因果,這人也要為他出手償還?


    忽聽遠處雷鳴震響。


    棲雲君身形突兀消失在房間之中。


    就如同他到來之時,無聲無息,葉雲瀾隻一抬眼,就見到這人白衣高冠,側身站在門邊靜靜看他。


    葉雲瀾環視了無人的房間一眼,轉而看向窗外翻騰的雲海。


    唯有此時,他感覺出幾分修為缺乏的不便。


    閉上眼,太陽穴卻突突直跳。


    遠處始終有一縷奇異的氣機在牽引著他,讓他不禁想起夢中焦黑的土地,飛揚的火星,還有那一座龐大的、荒涼的城池。


    心口在跳動。


    他抬手攥住胸口的衣襟,長睫垂下。


    無人看見,他漆黑眼眸裏,有若有若無的金色在不斷湧現而又不斷黯淡。


    忽然,房門被推開。


    有光線射入進來,映出門邊一個佝僂的影子。


    來人的臉上帶著神聖麵具,頭發已花白。


    是洵長老。


    葉雲瀾側過臉。他烏發披垂,臉容如霜雪堆疊,病態虛弱,依舊美得人心旌神搖。


    洵長老心中一動。


    殿下所救這人,確實與那一位……很像。


    葉雲瀾道:“你是來找我的?”他眉目淡淡,“你若是想問我何時離開,我如今傷勢已經穩定,不會在飛舟久留。”


    “您是殿下的客人,在飛舟之上想留多久,都由您來決定,我等不會多言。”洵長老道。


    “隻是,有人想要見您一麵,不知客人可否賞臉。”


    葉雲瀾微微蹙眉,素白長袖低垂,支著身體。


    “誰要見我?”


    洵長老不回答,隻是拍拍手,便有侍從推著一塊一人高的火紅靈石進入房中。


    那火紅靈石宛如鏡麵平滑,上麵倒映出葉雲瀾的影子。


    葉雲瀾安靜看著。


    很快,便見鏡麵慢慢發出紅光,他的影子黯淡,轉而鏡麵中顯現出來當然,是另一人的身影。


    那人坐於皇座,身材高大偉岸,帝冕珠簾,狹長俊美眼眸正看著他,目光審視。


    與鏡麵中人視線對上後,葉雲瀾指尖微僵,有些泛冷。


    前世,他幼時被送離曜日皇宮之後,便再沒有見過他這位血緣上的父親一麵。


    縱然他有過目不忘之能,對這個男人的印象,卻也都十分模糊。


    這其中,或許也有幼時他總是得隔著很遠,才能窺見這人一麵的緣由在內。


    葉雲瀾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看見葉帝的模樣。


    葉帝生得實在很年輕,麵容俊美無雙,若和葉懸光站在一起,甚至比他更像是對方的親生兄弟。


    是葉帝率先開口。


    “你認得朕。”


    他的語氣冰寒而篤定。


    葉雲瀾沒有接話,隻是淡漠道:“不知陛下特意遣人用這樣的方法見我一麵,所為何事?”


    葉帝卻道:“難道不應是朕問你,你蓄意接近懸光,究竟所為何事?”


    葉雲瀾平靜的心湖泛起微瀾。


    他覺得很是荒謬。荒謬中帶著一點可笑。


    卻又覺得為此而動氣,並不值當。


    “我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他道。


    葉帝道:“你不明白,又怎會在懸光所乘坐的飛舟之上。”


    葉雲瀾看著眼前陌生的男人。


    即使已經近乎麵對麵,他依舊感覺不到與對方一絲一毫血脈相連,親緣掛牽。


    葉帝在他腦海中,與任何一個陌生人沒有區別。


    於是冷淡道:“我昏迷時為殿下所救,自然便在殿下飛舟之中。若陛下不願,我可以馬上離開。”


    葉帝不置可否,似乎並不認為他會如話中所言。


    隻是警告道:“你要清楚你身上血脈已經失去,與我曜日皇族再無牽連,即便你想要回來,族中已經沒有你的位置。”


    葉雲瀾道:“我也不欲與曜日皇族有任何牽連。”


    葉帝似乎被他的回答噎了噎,眉峰一挑,冰寒麵色籠罩上一絲陰翳。


    自己的長子忽然選擇在此時渡劫蛻凡,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明明在此之前,對於他的種種安排,葉懸光都未有顯出任何異樣。


    他的長子一直是他所培養的最為出色的繼承人,心性穩定,有責任擔當,最重要的是,天賦出色,血脈優越,脾性也繼承自他,足夠冷靜,冷血,能為家族做出最好的抉擇。


    葉帝篤信他對葉懸光的教導完美而成功,而葉懸光之所以會忽然出現這樣的改變,肯定是與所遇到的人有所關聯。


    他透過火靈石,看向鏡子對麵人的臉。


    很美。


    與檀歌很像。但相比檀歌如盛放牡丹的美豔,這孩子倒更像是遠山上清冷的雪蓮。


    這是他當年讓自己長子處理的那個孩子。


    卻沒想到還存活世間。


    還長成了這般模樣。


    隻不過,無論美豔或者清冷,到底都隻是花而已。


    花本就隻是讓人觀賞之物,本身卻極為脆弱。


    輕輕扼住,便會凋零。


    “你是天宗弟子。”葉帝陳述調查到的事實。


    這是他動手前唯一的顧慮。


    若葉雲瀾如今隻是一個無名無姓小修士,他根本連見都不會去見。


    然而葉雲瀾還是天宗的內門弟子。


    天宗宗主能夠在太古世家的重重封鎖之中,成為修真界近百年來第一個真正到達蛻凡的修士,其實很不簡單。


    那位宗主手上那把太清渡厄劍,連他也有所顧慮。


    雖然並不覺得那位宗主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弟子而親自出手,但有些東西,還是能免則免。


    畢竟這孩子修為已廢。


    這倒是省了他些許功夫。


    他想起洵長老所傳來的消息。


    這孩子比凡人還要病弱,受了傷還需要靈藥吊命,差點便一命嗚呼。


    這孩子已經廢了。


    很難成為他兒子的威脅。


    然而即便隻是小小的威脅,他也並不想留存世上。


    他隻有一個兒子,也唯有這個兒子能夠帶領葉族走向巔峰。必須萬無一失。


    而其他一切,都是阻礙。


    為了葉族榮光重新恢複那一天的到來,葉族已經籌劃了無數年。


    葉雲瀾:“我是。”


    他隨時回答,神色卻已經透出一點厭倦。


    對於不想理會之人,他素來吝於多言。


    即便這人是他血緣上的“父親”。


    “所以,這就是你如今故意靠近我族的憑依?”葉帝道。


    葉雲瀾:“……?”


    葉帝卻似乎並不打算與他多言。


    甚至幹脆將話語中的平和徹底撕裂。


    “我需要你立誓,不再與我曜日皇族之人有所牽連,從此之後徹底遠離葉族,不再踏入西洲半步。”他道,“如此,朕或許可以暫時放過你一命。”


    葉雲瀾覺得可笑。


    他此一世,本就不想與曜日皇族有所牽連,葉帝倒是好,上趕著過來要與他劃清界限。


    洵長老走了過來,將一片金色符文書放置在他的眼前。


    這是葉族中的“神聖契約”,上麵內容,約摸要是從因果上徹底斷絕親緣,並且讓他此生不再踏足西洲的一份契約。


    而契約另一方的曜日皇族,卻沒有署明任何義務。


    葉雲瀾麵無表情地掃了一眼。


    “要與你葉族徹底斷絕關係,我求之不得。”


    “隻是,”他頓了頓,“我是否能夠踏入西洲,卻並不是你說了算。畢竟西洲之大,並非是你葉族一家之所。”


    他沒有再稱呼“陛下”。


    長眸冷淡,從病態中透出一點尖銳鋒芒,美色如刀,透骨鑽心。


    便連常年麵對著葉檀歌的葉帝,也不自覺怔了一下。


    他本能不敢再仔細打量自己這個孩子,隻道:“以後會是的。”


    葉雲瀾卻依舊遲遲沒有動作。


    卻忽然有一群帶著麵具的曜日士兵從房間外走入,將他圍住。


    葉帝露出一點溫和的笑,道:“朕其實並不欲當真與你動手。把契約簽了吧。”


    他麵上雖然笑著,但事實上,心中依舊是一片算計的冰冷。


    有一點他沒有說出口。


    即便簽了契約。


    他也並不打算真正放過這孩子。


    他想要利用神聖契約令對方與葉族斷絕親緣。


    不過是要讓葉族的天命和氣運徹底歸於葉懸光,不再有被對方占據的可能。


    而他派遣的曜日隱衛正在趕往。


    曜日隱衛最擅長的事情,便是將人處理無聲無息。


    葉懸光不會發覺。


    天宗那邊也不會發覺。


    葉雲瀾已經握住了手邊的缺影。


    缺影劍受到外界那柄神兵的影響,依舊在微微顫抖,但顫抖的幅度在他指尖慢慢歸無。


    他已經準備好拔劍。


    卻忽然聽到一聲又輕又軟的呼喊,“……瀾兒!”


    那聲音如百靈鳥一般婉轉。


    來自火靈石的另一邊。


    他看到一個美麗柔婉的身影出現在鏡麵中。


    是葉檀歌。


    在他很小很小,還沒有被扔進宮牆偏僻之地生活時,他雖然極少能夠見到葉帝,卻已經記得葉檀歌的手,抱著他的時候,柔軟而溫暖。


    但那已經是太過久遠之前的記憶了。


    血祭台上,葉檀歌並沒有阻止葉帝的任何行為。


    葉檀歌透過靈石看著他。


    往日沉靜溫泉如同一灘泉水的眼眸,此時似乎泛起一點虛渺的光。


    “瀾兒。”她又輕輕喊了一聲。


    她表情依舊十分溫婉,卻有一顆淚珠順著她美豔的臉頰無聲滑落。


    葉帝側過頭,微蹙眉心,憐惜地用指腹印上她眼尾。


    “怎麽忽然哭了。”


    “陛下……”葉檀歌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她不說話,眼眸裏卻帶著輕輕的祈求。


    葉帝看著她,便不禁想到,當年血祭台上,葉檀歌也是這樣望著他,讓他忽略了自己的長子,究竟有沒有按他的意思將這孩子處理。


    到底是婦人之仁。


    葉帝想,他仔仔細細幫葉檀歌將眼尾的淚珠擦去,而後道:“這份契約他必須簽下。”


    “臣妾知,陛下所想,都是為我族考量。但,但……”葉檀歌眼尾依舊有淚在淌。


    葉帝擦不幹淨,覺出一點煩躁。


    葉檀歌平日乖順可人。


    卻偶爾總是有些不合時宜的任性。


    或許是自己平日太寵她。


    “檀歌,”他緩聲道,“你想要怎樣。”


    “別讓侍衛強迫他,他已經夠苦的了,何況,他畢竟也是我的……”葉檀歌咬了咬紅唇,卻不敢說出那一個詞。


    葉帝捏起她下顎,擰著眉道:“別哭了。”


    又往火靈石另一邊看過去。


    “你到底如何才肯簽訂契約?”他冷冷道。


    葉雲瀾卻隻凝視著畫麵中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美麗女子,葉檀歌除了一開始深深看了他一眼,便隻專注地望著葉帝。


    他收回目光,平靜道:“我可以與葉族徹底斷絕因果,但以後我是否會踏入西洲,是我自己的事情,世上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拘束於我。”


    葉帝微微眯起眼,長眸流露幾分危險。


    葉雲瀾平靜地回看他,不避不讓。


    不得不說……這孩子生得實在是與檀歌太像了。


    葉帝想。


    佳人在懷中梨花帶雨,這孩子雖麵無表情,麵色卻比檀歌更加蒼白羸弱,眼尾下那顆朱紅淚痣,像是擦不幹淨的一顆血淚。


    刺得人心口生疼。


    葉帝覆在葉檀歌眼尾為其擦淚的指尖一頓。


    終究是道。


    “……洵長老,將最後那行字擦了吧。”


    看著修改後的神聖契約,葉雲瀾神情漠然,他偏頭咬破指尖,殷紅的血滴落在金色的契約紙頁上。


    血跡滲入書頁之中。


    與此同時,葉帝心中一跳,心底似乎忽然生出一種難言的不安。


    他隻道是錯覺。


    葉檀歌倚靠在他懷中,長睫盈著淚珠,霧蒙蒙的眼眸裏似乎有悲苦,又似含著微笑。


    而正在渡劫的葉懸光手腕忽然一抖,妖皇劍偏向它處,差點便被眼前襲來的黑色長.□□個對穿。


    龐大的雷劫和凶惡強大的敵人都沒有使他露出半分軟弱,但此刻,他金色淩厲的眼瞳,卻倏然出現一抹刻骨的悲傷。


    他不知這悲傷由何而來。


    卻比二十多年前那個雨夜所感受到的更為真切。


    而那一紙神聖契約之前。


    葉雲瀾滴完鮮血之後,便起身,沒有再看火靈石中傳輸過來畫麵一眼。


    洵長老問:“客人要去哪裏?”


    他道:“離開這裏。”


    ——


    沈殊在登天階上攀登。


    他不知道外界已經過去了多少時日,但他隻想著快點、再快一點。


    山靈交給他的幽藍花枝被他妥帖地放在了內衫之中,緊貼胸口的地方。


    山靈已經告訴他,這花的名字,叫做長生。


    長生花。


    很動聽的名字。


    他想,等他見到師尊的時候,一定要告訴他,這花很美,他很喜歡。


    他在登天階上受到了很多考驗,有同為登天階上攀登的人之間的爭奪,也有各種各樣陣法困境的考驗。


    而每每精疲力竭時候,他便將懷中的長生花拿出來細觀。


    上麵沾染的血,教他瞧著瞧著,便不免紅了眼。


    他甚至不敢去想,他師尊傷勢被引動,而今究竟如何了。


    登天階雖然隻是通靈澗中一條上山路,卻仿佛蘊藏了世間無數的風景變幻,走一遭仿佛就走過世間山河萬裏。


    他還在陣法中碰到了許許多多的太古幽魂,這些幽魂早已經在天池山中化盡戾氣,教予了他許多知識。


    隻不過其中有一個太古魔魂,執念未滅,跟著他糾纏半宿,明明快要消散,卻依舊神態激狂,硬是要把一部魔門法決傳授給他。


    隻是他早已經答應了自家師尊,此生不會走入魔門歧途,縱然他私底下曾經瞞著師尊做過一些布置,但也不會真的去修什麽魔門法決。


    而今這般,已經很好。


    登天階之上,日月位置恒定。


    起初時候隻能看見星月,越往上,破過雲層,便漸漸能夠看見大日灼眼。


    沈殊意識到,自己快要到達出口了。


    此時腳底下已經不再是石階,而是雲梯。


    周遭白雲沉浸在橙紅的陽光中,陽光熾盛。


    ……這就是浮雲巔麽?


    即便快要功成,沈殊依舊謹慎。


    行百步者半九十,這個道理師尊曾經教過他。


    雲巔之中,前方忽然出現了一片龐然花海。


    在橙紅日光照耀之下,無邊無垠的花朵盛開搖曳,美麗得仿佛夢境之中。


    有嫋嫋琴音傳來。


    那琴音清冷,仿佛掠過流水高山,雪原林海,攜著天地自然的風,從渺遠之境而來。


    寂寥,卻又溫柔。


    如此熟悉。


    沈殊恍惚了一瞬,想起這些年來無數午後,他坐在書房,看著那人端坐在琴案之前,長睫垂落,素手撫琴的模樣。


    那是他所無比珍惜的安寧歲月。


    如果可以,他想要坐在那裏聽琴,聽一輩子也無妨。


    一陣微風迎麵吹拂,帶來沉醉花香。


    無法教人清醒,反而教人在甜美的香氣中,愈發……沉淪。


    那琴聲繚繞在耳邊。


    香氣卻慢慢地,慢慢地變了。


    他似乎聞到了杏花香。


    清淡,微甜,若有似無。


    他睜開眼。


    入目是木製的房梁屋頂。


    他閉了閉眼。


    幾片杏花從窗外漂浮進來,飄落在他頸邊。


    很輕。很軟。


    他從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爬起來,迷茫地看著周遭。


    暖融的日光從窗外射入,屋裏的一切都有種熟悉的陌生。


    木桌木凳、灶台案板,角落裏用竹編筐裝著一籮子曬幹的杏花,還有柴刀鐵鏟等工具,靠裏間就是他睡的這張床。


    木桌木凳上被錦布細細鋪了一層,灶台上東西也理得整整齊齊。


    床被綿軟,透出日曬之後溫暖味道,夾雜著些許杏花香。


    這分明是一個凡人的住所。


    不過看起來相當溫馨。


    他從床上走下來,走了兩步,發覺有些不適。


    他以前……似乎並沒有這麽高?


    不過,他以前……又是誰?


    他晃了晃頭。


    吱呀一聲,他有些踉蹌地推開了房間的門。


    外間是一個充斥著暖融陽光的院落。


    牆邊擺著一堆還未劈完的幹柴,空地上擺著晾衣的木架,上麵還有晾幹的衣物在隨風飄動。


    而角落之中,有一棵生得很是高大的杏樹,濃密的樹蔭遮蓋了院落的一角。


    樹影搖曳。


    有人躺在樹下的藤椅上。


    他倏然屏住了呼吸。


    以他的角度,隻能看見那人一襲素白長衫,漆黑的烏發如雲如瀑,垂落在藤椅旁的指尖蒼白如雪。


    那人沉沒在斑駁的樹影裏,像是浮光掠影間的一場幻夢。


    仿佛鬼迷心竅一般,他控製不住地走了過去。


    腳步很輕,唯恐將那人吵醒。


    走近前,卻是一愣。


    他看到一張銀色的麵具,覆蓋住那人的臉,看不清模樣。那人脖頸修長,卻有黑色燒灼的傷痕在上麵蜿蜒,破壞了原本的白皙無暇。


    但即便如此。


    他心口依舊怦然。


    想要伸手去觸,卻又慢慢收回。


    他蹲身在那人身邊,好似隻要看著這人,心中就被一種奇異的柔軟充斥。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見那人指尖微顫,慢慢清醒過來。


    下意識的,他低啞開口。


    “……仙長。”


    那人漆黑眼眸自麵具之後朝他望過來。


    像瑩潤剔透的玉石,該帶著些許剛睡醒時的迷蒙。


    無數斑駁光影浸在那人眼底,卻都在望向他時,化成無聲流淌的溫柔。


    “怎麽又待在我身邊。”那人輕聲開口。


    他再自然不過地去牽這人的手。


    那隻手蒼白柔軟,縱然陽光暖融,卻依舊透出難以褪去的寒。


    他握住那隻手,有些執拗地想要把他暖熱了,低低笑了笑,道:“因為喜歡看你。”


    隔著麵具,他看不見那人神情。


    卻敏銳覺察到,有一抹淺紅浮現在那人耳尖。


    就那麽一點點紅,卻看得他心旌神搖,血氣奔湧。


    明明已經與這人相處了這麽多年,此刻卻仍激動得像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心念一動,他單膝擱在藤椅上,俯身輕輕摟住了那人身體。


    “你身體好冷啊,仙長。”


    他靠在那人肩頸低語,輕嗅那種清冷溫柔的香。


    那人瘦弱柔韌的身軀就在他身下,他隻覺頭腦暈乎乎的仿佛要炸開,忍不住得寸進尺問:


    “我想要讓你暖一些,好不好?”


    那人如同玉石瑩潤的黑眸靜靜看著他,而後,那隻柔軟的手撫上他的頭,輕輕揉了揉,低低地道了一聲。


    “好。”


    他心中喜悅和柔軟如同煙花般炸開,想要傾身討一個深吻,卻忽然感覺自己在下墜。


    風聲響在耳邊。


    他睜著眼,看見了漫天的……神佛雕像。


    那些雕像表情或是慈悲,或是微笑,或是嗔怒,森羅萬象,不一而足。


    但因為數量太多,便顯出十分詭異。


    墜落之感停止。


    他發覺自己似乎到了一個黑漆漆的無名之地。


    沒有風,也沒有光。


    每走一步,腳步聲都會發出巨大的回響,震徹在黑暗中。


    他望向穹頂。


    遙遠高處有微光。


    但是距離卻很遠、很遠。


    這是哪裏?


    他的目力足夠看清黑暗中的一切。


    這似乎是一座佛塔的塔底。


    塔壁上鐫刻著無數的神佛雕像,但是這最底下的一層,周圍雖然也刻滿了雕像,可所雕刻的,卻是與上麵全然不同的猙獰惡鬼,還有熊熊火焰。


    地獄的業火燒灼著無數的惡鬼,它們的表情恐懼倉惶,猙獰邪惡,仿佛凝聚了世間所有醜態。


    而塔壁上,一道極窄的、盤旋的樓梯,向上方遙遠的光蜿蜒而去。


    而在那座樓梯的最底端處,有一個靠坐在那裏的人。


    如果不是他真的看到,他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個黑漆漆的地方裏,居然真的有人。


    該怎麽形容靠坐在樓梯邊的人呢?


    大約,就像是一堆散在那裏的骸骨,沒有生機,連呼吸都輕不可聞。


    他的腳步聲那樣明顯,那人卻似乎依舊一無所覺。


    他想了想,用身體中殘存的靈力點起火光。


    這回,那人總算有了反應。


    那人的眼睛似乎已經久未見過光,依舊如同飛蛾撲火一樣向他看來。


    即便被火光激出了眼淚,而眼淚在那人漆黑空洞的眼瞳中不斷流淌。


    那人有一張被火灼傷的,漆黑醜陋的臉。


    比牆壁上鐫刻的惡鬼更為猙獰。


    那人靜靜看著火光和他。


    他很難形容對方目中神色,但他覺得,對方或許,是將他看作了一場虛幻的、難得的夢境。


    ……所以才會這般眼也不眨,安靜地對著他瞧。


    盡管如此,那人卻依舊開口了。


    他的聲音是許久未曾說話的幹澀嘶啞,像是破損的木琴。並不動聽。


    那人輕輕道。


    “尊上,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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