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一個時辰過去,元欽終於是受不了,接見了眾人,不出所料,宇文泰的要求和說法不容人拒絕。


    雖然深知這的確是最好的做法,也是當下該做的決策,但元欽不甘心,這相當於是將大半江山拱手於人。


    喝了個半醉的元欽命人提著酒,來到了桂宮門前,一腳踢翻了侍衛,不顧驚呼的闖了進去。


    “宇文雲英!”元欽還未走進殿內,聲音卻已是傳了個遍。


    宇文雲英皺著眉攏了攏身上的裏衣,方才才沐浴完,正準備就寢的人,此時正披散著頭發,坐在寢殿內疏離著沾著些許水珠的發絲。


    正殿尋了一圈,元欽來到寢殿外,一把奪過跟著的人手中的酒,推開了殿門:“你們都下去!”


    宇文雲英朝著那些人點了點頭,才慢吞吞的起身,淺淺行了一禮:“參見皇上。”


    元欽扯著嘴角一把拉過宇文雲英坐下,大咧咧的將酒壇子往桌上一放:“來,陪朕喝酒!”


    宇文雲英扯回被抓得有些疼的手,自己握著揉了揉:“陪酒的話,皇上該去找那些勾欄女子。”


    “你還是這樣說話無所顧忌,果然宇文家的人,都是這樣跋扈囂張慣了。”


    “皇上,你喝醉了。”


    元欽隨便拿過一個杯子,接連倒了好幾杯喝下:“醉了?倒是覺得是前所未有過的清醒。”


    宇文雲英默不作聲,也沒有接過杯子,隻是安然的坐著,看著已經有些酒上頭的人。


    “從小,朕就看著父皇如何的昏庸懦弱,如何的將魏室江山一步步的拱手送人。”


    “他不僅保不住這權勢,他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護不住,所以朕自懂事起就發誓,一定不能和他一樣。”


    又是連著喝下幾杯,元欽險些被嗆到,隻得是捂著嘴咳了咳。


    “你知道嗎,他要朕從小就跟著那個朕一直都討厭的人,要朕跟著他學習,受他操控。”


    “後來啊,終於登上皇位了,朕打敗了所有敵人,卻唯獨打不動他!”


    “他要革新新政,他要掌握軍權,朕覺得不久之後,他還要這個皇位!”


    宇文雲英皺著眉看著胡言亂語的人,忍不住開口:“父親他不會……”


    “不會?”元欽靠近宇文雲英,直視著她的眼睛:“還有什麽是他宇文泰不會的?”


    “父親一直都很欣賞皇上,也一直認為皇上會是這個江山最好的統領者。”


    元欽直接拿起酒壇對嘴喝了起來,咕嚕咕嚕幾口下去已是見了底,搖了搖之後,不耐煩將其砸碎在了地上。


    守在殿外的人立即跨了進來,正要說話就被元欽砸出去的杯子打斷:“滾出去!”


    宇文雲英一臉淡然的坐在原地,冷冷的看著這一切,心裏卻是暗潮湧動。


    看來現在的矛盾已是不斷激化到了一個頂峰,而自己一直糾結的事卻好像沒這麽重要了。


    到底自己是誰,要選擇哪邊,已不是眼前的最焦慮的問題,目前最重要的是,這其中會否有一個兩全法。


    既能護宇文家周全,也能護這個人安穩,從而也讓自己可以安心,這或許很難,但會不會真的有這樣一個法子,去平衡這個天平兩端。


    元欽側目看了看置若罔聞的人,自嘲的笑了一笑:“朕都忘了,你是因為宇文家才嫁的,所以你聽朕說這些,是否覺得十分可笑?”


    “臣妾並不覺得可笑,隻是到了此時此刻,皇上看臣妾的目光還是未變。”


    元欽不解的看著說話的人,臉頰上的醉意更是彌漫了上來。


    “此前臣妾也因皇上說過話而苦惱困惑,今日見了皇上,反倒是心下清明了。”


    “何意?”


    宇文雲英伸手倒了一杯茶水遞了過去:“隻要再無人逼迫臣妾做選擇,臣妾便不會選擇。”


    “不選擇?”


    “臣妾雖然背負的東西沒有皇上多,但臣妾也很是疲倦,隻想要簡簡單單的過日子。”


    終於是抬頭對上了元欽的眼睛,眼底一片澄明:“曾經臣妾也以為命由天定但事在人為,現在卻也接受了宿命,隻要能做好一個皇後該做的,餘願足矣。”


    看了半晌,元欽終於收回了眼光,有些踉蹌的起身:“你錯了,這世上從沒有兩全法,孟子曾說過: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你遲早都會做出選擇。”撇下這句話,元欽已是起身倒在了床榻之上,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宇文雲英走過去坐在床頭,看著這人那令人著迷的臉龐:“你啊,總是讓我一次次狠下心,又一次次的心軟。”


    伸過手想要輕輕拂過那皺著的眉頭,卻在距離一指處停下了手:“其實隻要你不再逼迫我,我很是願意與你共享餘生的,可偏偏你就是不明白。”


    也不知是小瞧了滔天權勢的誘惑,還是小看了這複雜的人心。


    元欽第二日醒來時,天已經大亮,正逢今日是休沐,倒也不必理會那些政事。


    回過頭看著床邊趴著一個人,順滑的黑發正好散落在床邊,有幾絲落在手邊,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那張臉正一片恬靜的閉著眼沉睡著,若不是時時顫動的睫毛,還真是像一幅畫像,襯著那明亮的光線,甚美。


    元欽就這樣坐在床頭看著,一絲也未挪動過位置,感覺到心境從未如此的平靜過。


    時間如同定格一般,卡在了剛好的時候。


    宇文雲英醒來時,自己正好躺在床榻上,身上的被子蓋得好好的,隻是殿內的寂靜宣明著隻有自己獨自一人。


    昨夜打碎的碎片還在原地,上麵掛著的水珠早已幹涸,留下了斑駁的印子。


    從來都喜歡假手於人的宇文雲英,此刻慢慢起身走到了那堆碎片前,輕輕的撿起了那些碎片,就連細碎的渣滓都未曾放過。


    就像想要撿起破碎掉的從前,重新將其牢牢的放在手心,哪怕再也黏合不回最初的模樣,也不想再丟失掉了,畢竟這每拾起一次,都有一次極大的受傷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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