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書墨是第一個發現暮顏異常的人。


    這個丫頭隻是比平日裏更安靜、更沉默、眼神更淡一點。她每日定時定點都會祭拜一次,進去,磕頭,上香,然後一言不發地退出來,除此之外,她幾乎不踏出長樂宮。


    暮顏很多時候都很安靜。


    但是,這幾天的安靜和以往不同。她的眼神更淡一些,若非真的了解的人,都不會發現她的這一點不同。但是暮書墨何其了解這個孩子,她但凡有一點點情緒上的變動,他都能看出來。


    暮顏也不瞞著他,一五一十地說了。暮書墨沉默了下,喝了會茶,正巧南瑾來了,當下兩個人擺了棋盤,下了盤棋,暮書墨就走了。


    南瑾留著用了晚膳。


    期間也覺得暮顏似乎有些不對勁,但是這事情南瑾屬於當事人,暮顏搖了搖頭,終究什麽都沒說。


    當晚,暮書墨去找太上皇喝了點酒。


    第二天,宮中就傳出消息,太上皇因著太後娘娘過世,憂思成疾,一病不起了。


    太醫們隻說是心病,絞盡了腦汁也想不出對策來,宮中白布還未卸下,太後離世的陰雲還在皇城上空,太上皇突然也似乎岌岌可危了。


    當下,遍尋名醫的布告貼滿了大街小巷,無數的人來了,又無奈地走了。


    一時間,夕照太上皇病危的消息,經過了這一群群的大夫名醫宣傳,如同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大陸四國大街小巷。


    也飛進了那高高穹頂。


    ……


    穹頂之上,還是一如既往地空曠和寂寥。


    今日微雨,涼風徐徐,巨大的穹頂在這微雨涼風裏,顯得格外清冷瑟縮。


    紫色的縐紗因著偶爾被雨淋濕,看上去一塊塊的深淺不一,有些醜陋。


    白衣女子還是那般打扮,鬥篷遮住了臉,看不清容顏,跪在案幾前的蒲團之上,上半身挺地筆直。


    身後黑衣人低頭站著,黑衣黑袍,雙手垂在身前,沉默等在。


    風吹進穹頂,撩起他的袖子,露出裏麵枯瘦的手,手並不大,瘦骨嶙峋的,看著隻剩下了皮包著骨。


    皮膚上,深淺不一的很多老年斑,一個疊著一個。


    “你說……他病了?”女子問道,聲音有些冷,帶著譏誚,和一些自己都不曾發覺的情緒。


    “是。夕照皇室在遍尋天下名醫,聽說是因為太後過世,憂思成疾,一下子就垮了。”黑衣人回答地格外恭敬,他的聲音特別難聽,像是生鏽的木頭鋸子生生拉過桌腳的聲音,聽地人牙都泛著酸。


    “哈哈!”女子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冷冷從口中嗤笑,憂思成疾?那個男人會因為那個瘋婆子地死憂思成疾?他心裏除了他的江山和他自己什麽都沒有!


    別看世人都說他如何癡情,為了一個瘋女人苦守形同虛設的後宮二十年如一日,嗬,也就是那些世人什麽都不懂,嗬,這話估計,連那瘋女人都要笑死!


    當年自己年少無知,信了一個帝王的承諾,如今哪裏還能不知道,這全天下,最無心的男人就是帝王!


    他們權衡利弊,他們謀劃人心,他們的任何付出都是為了得到,如今,竟然說憂思成疾一病不起了?哈哈!


    黑袍人又低了低身子,那背,愈發佝僂了,他的額頭沁出細密陰冷的汗,順著滿是皺紋的臉往下淌,簌簌地癢,如同一群螞蟻爬過。


    他壓下心底的恐慌,恭敬回話,“應該是真的。暮家那小丫頭也在宮裏,也是束手無策,說是心病還需心藥醫。”


    當年,心血來潮找了個徒弟,無形之中保住了孩子一命,可是,那一命,還不如不保,若是他鬼知道,未來自己會落在這個瘋女人手裏,他一定絕對不會去收那個徒弟。


    這個女人,早已經六親不認,即使自己終究是救了那孩子一命,可是,那孩子後來所遭遇的一切,她都怪在了他的身上。


    奈何,自己打不過,反抗不了。誰能想到,一個滿懷恨意的女人,能走到這一步!


    “哦?自己親爹都不救?”那女子倒是微微的意外了,要說救不了她是不信的,暮家那小丫頭到底有多大能耐,也許以前不清楚,但是這兩年來,還能不清楚?


    更何況,月蟬那麽重的傷她不是也治好了?若真擔心,真想治,森羅學院的人早去了。


    “太後去世前,她去了,聽說兩個人獨處了將近一下午,然後當晚,太後就走了。”黑衣人垂手,將自己所知,一字不落地回稟了。若是女人都像她一樣難纏,這天下,還有男人什麽事情?心思縝密,心狠手辣,簡直就不像女人!


    你見過親自設局,將自己兒子害死的麽?要他說,如今這女人哪裏還是為了兒子,根本就是走火入魔了!


    沉吟,女子抬頭,看向前方,案幾上的沙盒裏,沙子紋絲不動。更遠的地方,紫色縐紗輕輕揚起,露出暗沉蒼茫的天際。


    這下雨的天,真冷啊……


    當年,那些宮女端著墮胎藥的碗推門而入地時候,也是這樣綿密陰冷的細雨,她看著那碗,隻覺得全身的血液一寸寸凝結成冰,然後一榔頭敲下,碎成了渣。


    她的心就是那個時候死去的吧。


    那麽她的人麽?她的人應該就是在自己的十月懷胎的兒子被抱走,她拖著還未出月子的身子,跌跌撞撞出去找,無意間聽到了帝後的安排的時候吧?


    夕照皇室太子的長子,隻因為母親身份不好,所以,就被安排了一個注定無後受盡屈辱的一生!


    何其狠毒的心!她的兒子,注定要卑躬屈膝,向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兄弟下跪請安,注定一輩子不能娶妻生子!


    而他,竟沒有阻止!竟然就這麽默認了!


    嗬嗬……這樣的男人,會憂思成疾?她撐著蒲團起身,因著跪地太久於是發麻的腿有些疼,她緩了緩,然後抬頭,看著那蒼茫天際,癡癡一笑,“既然他以這樣的方式邀請我去,那麽,走一趟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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