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顏對著月林兒走出門等著,院子裏都是言正楓送來的彩禮,錦衣華服、地契鋪子、珠寶玉石,每個箱子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大開著,實實在在的塞了整整六十四抬。


    其實很多人大婚彩禮,聽著多少抬多少抬,很多都是虛的,可是言正楓卻實實在在籌備了這麽多。恐怕,整個丞相府都搬空了。


    她看著,眉目含笑。


    “殿下……”邊上,猶豫了很久,踟躕了很久的月林兒,終於開口問道,“他……還好麽?”


    問完,卻已白了臉。這問題多奇怪,他怎麽會不好?更何況,他好不好,何時輪得到她來關心。自始至終,自己隻是他的一枚恰到好處的棋子罷了……


    什麽時候,下棋之人好不好,需要棋子的關心了?


    少女心,一目了然,芳心暗許之際卻發現那人隻是為了通過自己去接近月家,感情的種子還未生根就已注定無法開花結果。


    純白的生命之紙上,注定了有這樣濃墨重彩的一筆。每每觸景生情之時,都必定黯然神傷。


    “他挺好的。”暮顏看著這女子,心底無聲喟歎,“隻是覺得愧疚。”


    暮書墨愧不愧疚她不知道,也許月林兒是誰他都已經不太記得,但是看著這樣一個女子,在這一片喜慶的氛圍裏白著臉的模樣,暮顏終究有些不忍,說著善意的謊言。


    愧疚……


    她慘然一笑,扯了扯嘴角,卻比哭還要難看,“明知道殿下是在哄我,可我還是想要去相信……”即使隻是愧疚,也至少證明他還記得自己。


    那日月府大門口,他連一眼都沒有瞧她,可見,所謂愧疚,也不過是這位殿下安慰自己罷了。那一日,他站在長公主身旁,別人不曾發覺,她卻是看得明白,他的眼中隻有長公主一人。


    因她微笑,因她皺眉,因她動怒和喜悅。


    至於旁人如何,在他暮書墨眼中,怕是半點幹係都沒有的。


    “如今,月家不該有那些個限製人的規矩了。”暮顏歎了口氣,知道月林兒自己足夠清楚,轉移了換題,“若是得空,出去走走也是好的。若是要來夕照,便托人寫信給我。”


    眼前之人,可以說是月家傾倒的罪魁禍首,卻無端讓人討厭不起來。人人都說她是這個世界最尊貴的女人,高居雲端之上俯瞰眾生如螻蟻,但是這一會兒相處下來,卻又覺得,其實和她們並沒有什麽區別,一點架子也沒有。


    她沒有穿朝服,穿著一襲白色長裙,裙子繁複層層疊疊,行走間如雲朵般飄逸,腰間一顆碩大紅寶石璀璨奢華,在此刻淡薄的日色裏,折射著刺目的光。


    她溫柔微笑,自稱“我”。


    可是,那日月府門口,張揚、霸氣、肅殺、決絕的女子,亦是她,那怒火,宛若驚動天地,令家主都駭然倒地。


    思及此,月林兒終於明白,這女子動怒也好,平和也罷,都不過是因為月蟬,於是後退一步,行了禮,道謝,“謝長公主殿下。”


    這位殿下,和他是一類人。


    ……


    吉時很快就到了。


    大門口已經響起了喧嘩聲,是來接親的丞相大人到了。


    屋裏,那位大嬸嬸走出來,對著暮顏有些拘謹地笑,“殿下,新娘子的蓋頭,還是由您來蓋吧。”這位長公主蓋的蓋頭,怕是天下獨一份的。


    暮顏點點頭,聞言就往裏走,進門前笑著回眸,對著這位大嬸嬸笑道,“其實,你叫我丫頭,也是可以的。”多少年,沒有人這麽親切地稱呼她,或者說,從未有人這樣稱呼過她,丫頭。


    初來之時,她是良渚尊貴的郡主,嬌養在太上皇身邊的寵兒,人人護著寵著,卻沒人敢這樣喚,後來,成了暮離的私生女,所有人都說她是廢物,丟了將軍府的臉麵,這般帶著疼惜的稱呼自然也沒有。


    到了如今,更沒有了。


    走在身後一步的大嬸嬸聞言一愣,下意識抬頭,就看到那位尊貴的女子眼中情緒波動,又愣了下,才笑著喚道,“噯,丫頭。”


    將門口互動看在眼裏的月蟬了然,對著暮顏招了招手,她現在開始便不能說話了。


    屋內其他的喜娘見到她進來,都後退了一步讓出了位置,頭微微低著,很是拘謹的模樣。方才月林兒的那句話,所有人都聽見了。對著這位長公主,他們的心情敬畏有之,複雜更有之。


    畢竟,月家今日的情境,可以說是她一手造成。


    暮顏卻並未在意,她走到月蟬跟前,看到又精心修飾了一遍妝容的月蟬,本就美麗的少女,此刻真的是驚為天人。嫵媚、嬌羞、明豔,所有詞匯都已經不足以描寫起萬一。


    按照規矩,新娘子是要手握著蘋果上花轎的,但是月蟬不同,她手裏拿著的,是個黑檀木小盒子。


    盒子裏,便是自己送給她的戒指。


    “師姐。緊張麽?”她雙手輕輕搭上紅蓋頭,看著抬頭看來的新娘子,她長長的睫毛下,含笑的眼眸亮若星辰璀璨,她搖了搖頭,指了指暮顏,有你在,便不緊張。


    禮樂聲越來越近了。


    月蟬應該由父兄背著出門,可是一早她就拒絕了。她沒有兄弟,卻也不願意父親背出門,最後大長老快馬加鞭請回了自己的兒子。


    這會兒,青布長衫的男子已經走了過來,站在門口,並不催促,隻是看著,輕聲說了句,“小蟬,長大了。”


    “吉時到了,蓋蓋頭吧。”大嬸嬸在身後提醒,悄悄轉了身,擦了擦眼淚。


    暮顏放下了蓋頭,牽起了她的手,低聲說道,“師姐,我送你上花轎。”


    蓋頭下,少女輕輕點了點頭。


    暮顏牽著她起身,牽到門口,看著她爬上青年的背,又一路牽著她的手出門,掌心裏的手,微微有些濕潤,有些涼,她輕輕捏了捏,看著蓋著紅蓋頭的少女,無聲微笑,看向門口。


    門口,一身喜袍帶著大紅色綢緞花的新郎官已經跨步進門,身旁,一左一右站著暮書墨和黎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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