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顏於心不忍,轉了話題,主動搭話道,“這位大娘,你們每天出海麽?”


    “是啊,我家那口子,和我家那小子,每天出海捕魚,可勤快了……”剛剛急著推薦自己家“十七歲小子”的婦女一看這個很是漂亮的小姑娘主動搭話,當下又找著了機會。


    “嘿,我說,你家小子勤快?天天不務正業的,老想著折騰才對,你看看都弄壞幾隻船了,上次差點被大怪物給吃了!……姑娘我跟你說,我家那小子啊……”


    大娘絮絮叨叨說著,誇起了自己兒子便也收不住了,暮顏卻抓到了重點,“大怪物?”


    大娘愣了愣,轉了話題說道,“對呀,你沒見過吧,好大的怪物,比我們的船隻大不知道多少,就跟一座島一樣,會噴老高的水,我們遠遠地都能見到,那地方是不能去的,去了回不來……”


    “也不是沒人去過,不過都沒回來過。這裏一年四季都是一樣的風,怪得很,所以我們也隻能在這一片地方捕魚,再遠是不敢去的了……”


    打開了話匣子的大娘,說了很多他們不曾見過的“大怪物”,還有千奇百怪的現象,大怪物其實就是鯨魚,而那現象就是暮顏以前就了解到的關於風向的問題。


    客觀因素和未知的世界,讓漁民們望而卻步。但是林家,卻出了一個異類,林小北。


    林小北,就是剛剛推銷自家“十七歲小子”的大娘家的兒子。


    他喜歡用小漁船一次次衝進老人們劃好的“禁區”裏,勇氣可嘉,隻是一次次都被大自然無情摧毀,於是,成了海邊小鎮的笑料。


    誰都知道,林家有個林小北,腦子不太好。


    腦子不太好的林小北,在這些婦女絮絮叨叨的講述裏,在自己母親恨鐵不成鋼的眼神裏,從海裏回來了。他似乎也不是去捕魚的,聽說漁船一般吃完午飯也就回了。像這樣到了夜晚的,都是出去“瞎轉悠”。


    當然,林小北其實是一直捕不到魚的,因為他出海,從來不是為了捕魚。


    這個少年,長得黑乎乎的,穿著漁民們常穿的短衫大褲衩,拖著長長的漁網,頭發亂糟糟地像個雞窩一樣,他大搖大擺傻不愣登地走過來,拉著自己母親回家吃晚飯,對於婦女們口中帶著點笑意帶著點兒嘲諷的討論似乎習以為常。


    甚至,他似乎都沒有注意到三個外人。


    他的母親雖是口中嫌棄,卻滿滿的遷就,隨他拉著一起回家。


    天色漸漸晚了,漁民們都回去了,閆夢忱也說困了要去睡了,一時間,海邊竟隻有暮顏和南瑾倆人,暮顏突然就起了興致,說要烤魚。


    她倒不是說餓了,隻是覺得機會難得。挽了袖子就要衝海裏去,被南瑾給攔住了。


    南瑾脫了鞋子,挽了下擺衣袖,下海去捉魚,暮顏在沙灘上架了火把,準備工作剛剛做好,南瑾已經抓了兩條魚過來了。


    難得見南瑾如此接地氣的模樣,挽了衣擺,赤著腳,衣袖一直高高撩到了上臂,一手拎著一條魚,手中的魚甩著尾,灑了他一身水,怕是始終都像清貴公子的南瑾,從未這般有生機過……


    暮顏脫了鞋,坐在沙灘邊玩水看著南瑾殺魚,黑色金屬匕首第一次見他用來殺魚,手法倒是嫻熟,好奇問道,“瑾,烤過魚麽?”


    “嗯,餓了什麽都吃。兔子,蛇,鳥,魚……”甚至更奇怪的東西,卻不願跟她說。經常會接了荒郊野嶺的單子,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的等一個人,或者說幾日跋涉,自然隻能如此解決。許是因著夜色舒緩,海風徐徐,沉默寡言的南瑾似乎比平日裏少了幾分凜冽和淡漠,話也多了點。


    沒一會兒,兩條魚就清理幹淨了,也不用暮顏動手,他自己生了火開始烤。


    其實,這個世界的烤魚並不好吃,沒有那麽多調味品,普通人家的鹽巴都是奢侈品。不過難得吃上,倒也新鮮,一時間,興致勃勃地看著南瑾倒騰,想著若是有酒,最好是桃花醉,那便是很美的一件事了。


    都說,心情不好的時候適合看海。夜幕之下的海,在風中一層層蕩漾開來,海水覆上她的腳背,清清涼涼的,疏忽間又褪去,如此反複……


    暮顏索性枕著手臂躺在沙灘上,白色的長裙在沙灘層層疊疊鋪展開來,腰帶隨風飄舞,在暗色夜景下美得驚心動魄,她看著夜空,呢喃道,“我以前,就很想去海邊……可是,我們那邊的海,比這裏人多,多很多很多……跟下餃子似的。”


    少女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更溫軟而迷人,甚至帶著點醉酒之後的低喃,南瑾聽著她嘀咕,也不說話,偶爾瞥一眼,又回頭看著魚。他不知道她說的是哪裏、又是什麽時候,不過倒也沒有去問。暮顏跟他獨處的時候,經常會興之所至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想來也是不打算要他回答的。


    於是便也不做聲。


    一個安靜地看海,一個安靜地烤魚。


    海風徐徐地吹,帶著特有的腥味,少女仰麵躺著,長長的下擺已經被海水浸濕,一個一個小小的浪花卷過來,將她的裙子一直卷到了膝蓋,露出纖細修長的小腿,白皙小巧的蓮足,腳趾圓潤飽滿很是可愛,在夜色下泛著驚人的白。


    南瑾皺了皺眉,這孩子真的不太有形象,難道她不知道女子的腳是不能隨便給人看的麽?幸好此時也沒什麽別人……他自動將自己規劃為“別人”之外的範疇。


    暮顏卻並不知道南瑾在想什麽,她閉著眼,低低喃語,宛若夢囈,“瑾……為什麽……不想留下?”


    安靜地環境,突兀的問題。南瑾一怔,回頭,直直撞進少女回過頭來亮晶晶的眼,突然不知道怎麽回答,他不能告訴她,他的時間不多……


    當初答應的時候,他想過會回去拿解藥,滿了三個月再回去便是。如今,卻是半點不想了。他隻想做那個叫做南瑾的少年。


    哪怕餘生如秋蟬般短暫。


    於是他沉默。


    一如當初,她問他,你叫什麽。他也沉默。


    於是,他成了南瑾。握瑾懷瑜的瑾。


    如今,他又一次沉默。每一次他不願說的事情,也不欺騙,就隻是沉默,表明我不能告訴你。


    暮顏就在這沉默裏,漸漸暗了眼。她似乎習慣了這個少年的存在,並期待他留下。隻是,兩次,他都拒絕了,那便不會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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