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撇嘴,暮書墨也不反駁,拿起桌上的茶壺就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嫌棄地放下了。茶是好茶,可惜,涼茶,隔夜的。


    重新趴回了桌,說道,“這不,前陣子來了個真的異數麽。”


    熠彤說大也不大,有點兒什麽八卦事情自然逃不過厲千川的耳朵。而前陣子最大的事情,就是將軍府來了位三小姐。他聽說的時候不過笑笑,他和暮離都是武將,雖說一個做了將軍,一個做了王爺,年齡差別也不小,但也是有些知道的。


    暮離的私生女?怎麽可能。


    他在那兀自想著,暮書墨看著他表情就知道想什麽地方去了,拍了拍桌子,道,“對,就她!搶了我的酒壺就直接灌,大半壺下去,醉了。……還搶我的雞吃。”


    這時候想著都覺得可氣,這丫頭真能吃!


    厲千川看著好友甚是惋惜地搖頭晃腦痛心疾首,淡薄的眼裏浮現點點笑意,自從暮書墨出現之後就一直輕輕蹙著的眉因著這一笑,如同微風拂過的碧波湖麵,一層層舒緩著漾開了。


    他自顧整理了床鋪,走到窗前打開窗戶,看著晨曦將起,東方微微的亮意,說道,“才到將軍府幾天,私生女在豪門大院裏活著不容易,她卻在幾天之內已經和你把酒言歡搶雞吃?由此可見,倒是個妙人,和你臭味相投。”


    “你不怕以後她來搶你的桃花醉?再說……臭味相投的不是我和你麽?”


    厲千川聞言,嫌棄地瞅了眼這沒骨頭一樣趴在桌子上的小子,鬼才和他臭味相投。


    今日起的委實有點早,想著這小子一夜沒睡,便又關了窗,走到案幾上點了安眠香,叫了等在門口的小廝進來,才說道,“……酒也別吃了,在我屋裏睡會兒吧。我這就要去早朝了。”


    他做這一係列的動作,姿態甚是優雅而美好。暮書墨原本是呆呆看著的,聽著這話,瞬間一個蹦高,手腳麻利地爬上了戰神王爺的床榻,就像怕他反悔似的。


    他跟他一條褲子穿了這麽久,如果說桃花醉是他第二肖想的,那麽第一絕對是戰神王爺的床。


    倒不是床有多好多金貴,隻是戰神有潔癖,平日裏絕對不會讓自己爬上他的床。因此這機會何其難得。也不知今日怎麽這麽好說話。


    他抱著枕在錦被上樂嗬地打著滾,滾著滾著突然就安靜了,他看著厲千川姿態優雅氣質高貴的更衣洗漱,看著他梳著一絲不苟的束發,看著他步履從容走向門口,熏香嫋嫋裏換了朝服的厲千川,沉默而內斂,縹緲遙遠地仿佛換了一個人。


    或者說,那才是對外的安陽王爺。


    他終於沒忍住,在厲千川的手搭上門扉的時候,以一種特別納悶、不解的口吻,嘀咕道:“厲千川,你說她怎麽就死了呢……”


    那個聲音,悶在被子裏,淹沒在將亮未亮的晨色裏,帶著不甚明顯的哽咽。


    他沒有說是誰,厲千川卻頓了頓,歎了口氣。方才剛剛舒展開的眉眼又微微蹙著,最後卻什麽都沒說,推開了門出去。


    室內安靜了下來,暮書墨趴在錦被上,臉埋在被子裏,很久都沒有動彈。臥房外,傅管家也沒有回去睡覺,他已經穿戴整齊重新站在了厲千川身後,遲疑了下,他還是問道,“王爺,暮三爺他……”


    厲千川站在門外,站了很久。他極為嫌棄地想,他的那床被子,今天一定得換了,“無礙,讓他睡吧。他隻是老毛病犯了。你讓廚房備著早膳,免得他又要鬧著吃。”


    他原本也是不喝酒的,每次來問他討酒吃,必是為了那件事,原以為這次不同,卻不想並沒有區別。這些年,他的酒癮似乎越來越大,想來,這件事在他心裏,反而越來越放不下了。


    “哦對,讓人守著,別讓人進去。”他那個讓人頭疼的妹妹,要是知道人在這裏,見了必然又要傷心。他揉了揉眉角,不再多言,步履從容地出了王府。


    此時上朝,還有些早。


    “是。”傅管家朝屋裏看了看,搖了搖頭,這暮三爺啊……世人都說是個風流不羈的種,他倒覺得,是個心思重的人。


    四下無人的臥房裏,過了半晌,悶在被子裏的暮書墨翻了個身,睜著眼睛看著屋頂。


    他不會承認,他作了一晚上的妖,從將軍府的牆頭,作到安陽王府的床榻上,隻是因為他今天難受。難受到必須作妖才能不讓自己低落。


    開元二年,皇帝陛下聖旨,將傾城公主的女兒夕顏郡主許配給將軍府三少爺暮書墨,隻待郡主成年禮成,就行大婚之禮。


    朝廷之上的權謀,他不懂。隻是覺得好奇,一個抱在手裏的孩子,以後會是自己的妻子。前幾年,他總跟著父親進宮,偷偷溜到後花園,溜進去看看他的小未婚妻長成了什麽樣子,當然,他隻能遠遠看著。看著她一點點長大,會走路,會說話,會笑,會哭,會鬧,看著她笨拙地按照嬤嬤的教導如何成為一個郡主,厲千川說暮雲雪是高山雪蓮,那他一定沒見過她,沒見過那朵含苞的雪蓮,是如何高華而貴氣。


    後來,漸漸也見不到了,太上皇將她保護的太好,聽說半步不舍得離開。再後來,父親過世,他就再也沒進過宮。隻聽說,這是一位很有當年傾城公主風範的殿下。


    一直到六年前。


    宮裏傳來消息,說太上皇駕鶴西去,而她,失蹤了……一個月後,陛下親衛帶回了白布覆蓋下的小小一團。聽聞陛下近前掀開一半,滄然淚下,再也看不下去了,之後,便病倒了。


    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怎麽死的,隻猜想,必然是極其慘烈。


    他也不知道就怎麽地,心就空了。明明也沒見過幾麵,明明連她現在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了,可是就是空了。他開始終日流連煙花之地,品酒聽曲,困了累了,在哪兒就睡哪兒……原來,那些遠遠看到的憨態,就讓他失了心。


    這些年來,仿佛皇室也忘了這麽一道聖旨,於是,他就這麽尷尬地晾著……皇室賜婚,哪怕人死了,在沒有解除婚約的時候,他都不能娶了別人。


    如此也好。終不必再尋借口。


    隻是漫漫長夜,深深回廊,對影成雙,那個問題就愈發不得解——她,怎麽就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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