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肅醫院——港城一流民辦醫院,擁有世界上最先進的醫療設備,最權威的醫務工作者,最貼心的服務,在港城人心中口碑爆棚的醫療機構。


    心髒科vip病房內,花甲之年的顧正林自生日宴從鬼門關走上一遭後,前時心情的抑鬱和焦慮反倒減輕了不少。如今,於他而言,後輩成才與否都是自己管教的結果,半點怨不得人。年輕人的路是坦途還是崎嶇,今後就由他們自己走吧!


    “小江,你跟我多少年了?”看著與自己朝夕相處了半輩子的心腹兩鬢已經出現倉色,顧正林感歎道:“人生如戲,隻有眼前人最珍貴!”


    江伍心中憂慮重重,麵上卻還要不動聲色地為他忙活著早點,半點也不敢表露出異樣:“老爺子,喝些粥吧!醫生說了,讓你好生修養……心放開一些,一切都會好的!”


    “當年你來到我身邊的時候,阿威才那麽大一點兒!”老人伸手劃撥了一下孩童的高度:“人是皮了一些,本質卻不壞……還有之宜,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嫁給我,已經在東區混得風生水起了。人又年輕又漂亮,性子卻潑辣得很,好些個男人都鎮不住,嗬嗬!”


    江伍聽到那個名字,眉頭幾不可察的皺了一下。


    “老夫少妻!現在想來,倒是我耽誤了她!”顧正林歎息一聲:“這些年,她跟著我,放棄了夢想和野心,整日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沒有一天安穩的。阿威對她的成見也一直沒有放下……我這個做丈夫的,不合格啊!”


    “老爺子,別說了!”江伍心中發酸。他知道自己的主子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雖然表麵不說,內裏對這位小妻子卻很是尊重喜歡。隻是,他太忙了……如今伊人已去,縱然有再多的金錢權勢也無法挽回,餘生隻有遺憾。


    顧正林接過手下遞上的白粥,心情赫然開朗了:“小江啊,我出院之後,你幫我參謀一條旅遊路線,你把老婆帶上,咱們一大家子輕輕鬆鬆去玩一回。那些個糟心事,都不管了!”


    江伍的話堵在喉嚨眼兒,憋得他難受。老爺子,“風雲會”還有一大堆爛攤子等著您收拾呢,叛離的兩個堂口、太子爺恐麵臨牢獄之災,還有夫人的……喪事!


    “對了!之宜呢……”顧正林喝了兩口清粥,臉上露出些難得的孩子氣:“我要把這事兒好生同她商量商量,她想去華國的許多地方,念叨很久了。”


    江伍攥著手坐立難安,直到門外年輕的保鏢進來通報馳二爺探病,他才像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心裏的焦慮放下了太半。如今,“風雲會”大亂,無人坐鎮主持,而梅之宜的事誰都不敢告訴這位病號,怕他接受不了……但是,隱瞞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誰又來做這個殘忍的“好人”?


    “我的小朋友來了!”顧正林忙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喜悅心情表現在臉上:“快快請他進來。”


    江伍手心裏都是汗,忐忑地出門迎人。


    ……


    而這一次,馳家家主卻並非隻身探訪,他的背後除了年輕的保鏢外,還有好幾名中肅最有實力的心髒科泰鬥,都是國際知名權威,他們用最快的速度組建了一支應急團隊,草擬搶救方案,連所需的機械設備都已經準備得妥妥當當。


    江伍緊蹙的眉頭鬆了開來。的確,長痛不如短痛。相較佳人逝去,若不能送她一程,必定會成為第二個遺憾。“風雲會”裏誰都不願做那個惡人,倒是這位爺爽利——你糊裏糊塗的什麽事兒也不知道,行!我來開口,如果心髒受不了,後麵預備了一大堆人搶救。快刀斬亂麻,再明白不過了!


    顧正林看著馳衝進門的陣仗,先是一愣,而後心中疑問重重,漸漸不安起來。他用手肘支撐著身子,勉力坐直,蒼白的唇抖動了兩下,沒有先開口。


    “世伯!”馳家家主麵容沉寂淡然,金邊眼鏡掩蓋了太半的戾氣,整個人如皇室貴胄般優雅矜貴至極。甫一進屋,男人頷首後徑直來到“風雲會”掌權人的病榻旁邊,尋一處靠椅坐下,嗓音低沉暗啞:“請原諒我先斬後奏,已經聯係好了美國紐約sd律師事務所代理顧威涉嫌過失殺人的案子,希望盡己所能讓顧少減輕牢獄之災!”


    顧正林怔愣著:“賢侄,你說的話……我沒聽懂!顧威那個畜生……又怎麽了?”


    江伍在一旁暗暗忖度馳家家主的話,他用的是“過失殺人”四個字,從主觀上改變了矛盾的性質,弱化了顧家太子爺的罪責,盡量激發聽眾的感官同情。而顧威被捕和梅之宜死亡的事情,任一件對顧正林而言都是滅頂之災。但是哪一個先講,哪一個後講,卻是需要技巧的,排列順序不同對人的心理會造成完全不同的接受度。


    馳衝平靜道:“顧少醉酒失態,與夫人發生了衝撞……夫人不小心墜樓!”


    一句話如晴天霹靂,炸得顧正林頭腦中一片空白,他顫抖著雙手,連呼吸都沉重起來:“之宜,怎麽了?”


    “經搶救無效已經辭世!”馳家家主嗓音低沉無波。


    顧正林一口氣吊在胸口,憋得臉發青,左手往空中一撈,仿佛眼前有愛人的影子,想努力捕捉,卻徒勞無功。


    死寂中,馳衝果斷抬手,一把握住老人不受控製的蒼老的手腕:“已經去了一個,你還想放棄另外一個嗎?”男人目光一寒:“我認識的顧正林,可不是這麽沒用的人!”


    花甲老人眼眶潤濕,一時間麵色就像蒼老了十歲,好半晌才哭出聲來:“這個畜生,我對不起之宜啊!”如果沒有自己的寵愛縱容,顧威也不會這樣肆無忌憚的吃喝玩樂,養成那些劣根性,犯下這樣不可饒恕的錯誤。


    “事情已經發生,想辦法贖罪吧!”馳衝目光幽深,不給他半點退縮悲傷的時間。


    “贖罪?”顧正林反複念叨著這兩個字,聲音沙啞。


    馳家家主說:“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為什麽言語中還會模棱兩可,讓人狗急跳牆!”他所指的是樓霄。“我曾經對世伯說過,眼光不必放在二子身上……其實,“風雲會”任人唯賢,不必任人唯親,你身上的擔子會輕許多!”所以,一切錯誤的根源就在於年老的人愈發優柔寡斷,總是試圖一碗水端平,哪有這麽容易?


    顧正林這時候才明白了當初他對自己說那句話的意思——有時候,難以抉擇的人選隻能說明都不是最好的人選。


    “顧夫人掌權,其實比兩位公子更加合適!她若肯放手一試,巾幗不讓須眉。”馳家家主歎息道:“而且,也能最大限度的保住他們……”正是無權,才造成了梅之宜野性逐漸被馴服,最後任人宰殺的悲劇。


    此語一出,顧正林如遭雷擊。是啊,梅之宜確實比膝下二子更加適宜執掌“風雲會”,她是個有抱負的女人,若非為了自己,哪裏會受這麽多年委屈?“之宜的死,與樓霄有關?”他從男人的話語中已經聞到了警告的味兒,心中暗暗生疑。


    馳衝並未多言:“無憑無據,不敢斷言!”那人,手腳很幹淨,不會這麽容易留下把柄的。“如果世伯想試出其中水深,就目前而言病情惡化比病情恢複……更加容易。”


    “賢侄的意思是?”顧正林眉頭一挑,心下了然。


    另一邊,江伍恍惚從過道拐彎處看到了不良於行的青年被家中仆傭推著,一點點向病房靠近:“二爺,樓少來了!”不知出於何種心理,他張口呼喊的,卻是僅有數麵之緣的馳家家主。


    “顧老爺子心髒病複發,立即搶救!”男人當機立斷起身。


    一大堆人呼啦啦圍了過去,就像彩排已久的戲子,認真扮演著各自的角色。顧正林也不是傻子,迅速進入了狀態。


    江伍這才明白馳二爺領著這麽多人過來的真正含義——搶救是假,做戲是真。


    “爸爸!”片刻之後,麵容雅致的青年止步於房外,蒼白著臉看著屋內急救的情形,內裏卻興奮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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