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雁樓


    花緣君很擔心這樣失魂落魄的香玉棠,倒杯茶推到他麵前,放緩語氣對他勸道:“香公子,這事已是絕無轉還的餘地,皇上能讓她不缺吃喝,有下人伺候,還過著郡主般錦衣玉食的生活,已經是皇上給予她天大的恩賜了。別的什麽,皇上是斷不可能再有恩典給她的了。”


    當初西宣帝偷偷暗中救了那些個孩子,不就是因為稚子無辜嗎?


    先帝與當今皇上,不也是一直不曾再找過這些融入普通人家生活孩子的麻煩嗎?


    隻是康乾太子嫡出一脈的人不能放任其隨波逐流,因此才會將人秘密圈禁,好歹留其一條性命,也算是西宣帝他們這一脈帝王的仁慈心了。


    “連王妃也不能……幫忙去皇上麵前求情嗎?”香玉棠一直記著鎮國王妃是個心地善良,樂於助人的好人。


    這一次,難道不能求她幫忙向皇上求個情嗎?


    花緣君見香玉棠居然打上讓王妃幫忙求情的主意了,他不由蹙眉搖頭道:“香公子你也是個聰明人,你難道還不明白,隻要康乾太子餘黨一日不被鏟除幹淨,她就永遠不可能離開流芳園。她是個女子,可她卻能生下帶有康乾太子嫡出一脈血統的孩子。隻要有這麽一位少主,康乾太子的餘黨,便會扶持他一直與朝廷作對,攪得天下不得安寧。你說,皇上可能會冒這麽大的險,答應王妃這種請求嗎?”


    再者說了,王妃和王爺對皇上是一樣的重視,她不可能因為一個外人,便這樣去為難皇上。


    唉!果然,情令人智昏,連香玉棠這樣沉穩冷靜的人,也有為情所困,再不果決的一日。


    香玉棠明白了,隻要康乾太子餘黨一日不消失,她就永遠都別想得到自由。


    隻因,她不止生而有罪,更是生來便是帶有隱患的。


    她是康乾太子嫡長孫之女,比之夏縉華這個嫡次孫之子,身份更要貴重。


    哪怕是她母親隻是一個婢女,可她身上也流著康乾太子一脈嫡長房的血脈。


    西賀國人十分重視嫡庶之分,長幼之分自然也是極為的重視。


    否則,曆朝曆代的太子,就都不可能是嫡長子一降生,便立即封為東宮太子的了。


    隻有康乾太子與西宣帝是個意外,他們那一代便是太子被廢,庶出次子為帝。


    花緣君起身送香玉棠走出去,還是忍不住規勸一句:“香公子請慎重行事,莫要連累了家人。”


    “多謝花公子提醒,在下會謹記於心,萬不會做出連累家人的蠢事。”香玉棠轉身對花緣君拱手一禮,這位花公子是個好人,他從不曾遇見過這樣好性兒的熱心人,也不曾遇上一個這般懂人心的聰明人。


    “香公子保重。”花緣君拱手還禮,止步在了院子裏,目送香玉棠離開。


    水滄海不知是何時來的,在香玉棠向前堂走去後,他便現身在了花緣君身邊,與他一樣望著那棵桂花樹,蹙眉不解的問:“你不打算將這事告訴王妃嗎?”


    “不!我會把這件事告訴王妃,事關重大,不是論私情的時候。”花緣君收回了目光,轉身向著屋裏走去。


    他是欣賞香玉棠這個人,也與香玉棠算是有幾分交情。


    可公就是公,私就是私,公私不能混淆了。


    再者說,這事的確事關重大,不與王爺王妃說清楚,不讓他們做好預防準備,說不定將來香玉棠不知道何時會一個衝動了事,便做出了不可挽回的錯事。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是香玉棠真觸犯了國法,香家會因此完了,與香家結親的厲家與夙家,包括與厲家結親的寧國公府,都會一律受到牽扯。


    王妃是寧國公府的大小姐,這是不爭的事實,那怕湘江郡夫人已經改嫁做了鎮南王妃,可王妃始終還是顧氏女,寧國公府受到牽連,鎮國王府又怎可能會半點毫發無損?


    王爺本就功高,朝中多數人都想用“功高震主”削弱王爺手中的權利,皇上到時在朝堂之上左右為難,王爺會做出什麽事,可是誰也無法預料的。


    防患於未然,這是他一直的處世之道。


    “花緣君,有時候你想的太多,也是有好處的。”水滄海隨著花緣君進了房間,落座後,方才神情凝重道:“我想求王爺讓我去吏部,你我在夏淩身邊多年,不能說是十分的了解他,卻也能了解個七八分。所以,我想幫幫王爺,總不能一直這樣白吃白喝人家的,半點事不為人家做吧?”


    “嗯,如果你能進吏部,我會整理出一些東西給你,應該對你大有幫助。”花緣君提壺為水滄海倒了杯茶,水滄海若是對夏淩有七八分了解,那他對揣摩夏淩的心思,便能是九分。


    “夏淩一直沒打算放過我們,若不是我們處處謹慎小心,王爺又一直派人暗中保護你我,咱們早就不知道那一日……暴屍街頭了。”水滄海之所以一直無所事事,便是在對付夏淩派來要殺他和花緣君的人。


    這些人就像狗皮膏藥,黏住你,你想甩都甩不掉。


    好在夏淩還沒舍得派出絕頂高手來殺他們,否則,他們的小命可就真危矣了。


    “夏淩近年來損失慘重,手底下應該沒有多少可用之人了。若是要殺我們,他可能就要去找他幕後的那個人了。”花緣君在夏淩身邊那麽多年,他一直在懷疑,夏淩的背後還有人。


    夏縉華是夏淩手裏的傀儡,夏淩也是別人手中的一把利器。


    可是這個最為神秘的幕後之人,又會是誰呢?


    “不!他手裏還有一個人,那個人的武功很高,我曾與他交過手,年齡應該介乎四十到五十歲之間。”水滄海當年眼睛是不能視物,可他的感知能力卻超強。


    “居然有這樣一個人,之前怎麽沒聽你說過?”花緣君一直是為夏淩出謀劃策之人,倒是不如水滄海,水滄海時常會被西陵派出去執行任務。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今日不是話趕話,我都快忘了這件事了。”水滄海對於無關緊要的人,一向是漠不關心的。


    花緣君看向他,嘴角上揚微微笑道:“你還是先回王府吧,金雁樓還有些事,我需要處理好才能回去。”


    “嗯,你慢忙,我就不打擾了。”水滄海也不說句幫忙,就這樣背著琴,拿著劍走了。


    花緣君在後一愣,隨之又不由的失笑搖頭歎道:“這人真是慣會偷懶,連一點忙都不肯幫。”


    ……


    水滄海出了門,便上了大街,一路走來,滿目盛世繁華之景,倒是真讓人看著舒心。


    “閃開,閃開,快閃開!”


    “澹月縣主車駕到,還不速速閃開!”


    啪!這些馬上侍衛,一個個囂張跋扈的甩著鞭子,躲閃不及之人,必然會挨一記火辣辣的鞭子。


    “甜妞!”李氏今兒陪楊百花一起來西蘭城,本想去鎮國王府看望相思,給相思送點東西的。


    可路上孩子看上一隻布老虎,她正在和小販講價,想著能不能再便宜點賣給他們,不料孩子貪玩,一個轉身就跑了出去。


    “甜妞!”楊百花喊了一聲,吳栓便跑了出去。


    吳栓抱住了孩子,可他背上也是真挨了一記火辣辣的鞭子。


    周圍人群瞬間就人聲鼎沸的議論紛紛了起來,這也太過分了,那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這群人再是權勢大過天去,也不能當街拿鞭子對一個孩子下狠手吧?


    “賤民,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阻攔澹月縣主的車駕,找死!”前頭騎馬開路的兩名侍衛,揚起手裏的鞭子,便又向著吳栓甩去。


    水滄海認得吳栓,他一個箭步跑過去,拔劍斬斷了二人的鞭子,一手握著劍鞘扶起了吳栓,眸光冷寒的看向這兩個狗仗人勢的東西,縱身一躍,雙腿劈開,一腳一個,將二人踹下了馬去。


    丫環挑起車簾,澹月縣主坐在馬車裏,望見了那抹飄逸出塵的身影。


    水滄海翩然落地,收劍回鞘,隻看了那精美奢華的馬車一眼,便轉身走過去帶著吳栓他們走了。


    若不是不想為王妃惹事,他今兒非劈了這輛馬車不可。


    “縣主,這人好囂張啊,連咱們靖南王府的人也敢打。”一名丫環對此極為不滿,滿臉的倨傲之色,好似他們靖南王府很了不起似的。


    “是夠囂張的。”西陵澹月此次進京是為了代父親來看沈貴妃的,順道也想在帝都找個權貴子弟做夫君。


    瞧之前那位公子身著雲綾錦,還是今年的新料貢錦,可是非尋常人家公子能穿得起的。


    那挽發的如水般通透的鳳翼翡翠簪,瞧那玉料以及做工,倒像是宮中司珍司的手藝。


    看來此人,出身很不尋常啊。就是不知道,他是誰家的公子?


    水滄海已經帶著吳栓他們離開了這條街,也真是有驚無險。


    一路上李氏還是又驚又怕的訓斥她女兒,這要是沒有水公子路過救了他們,今日不止這丫頭差點丟了小命,吳栓說不定也要被人給活活打死了。


    人家吳家就這麽一個兒子,要是因為他們家丫頭丟了性命,他們這輩子可怎麽補償得了人家?


    楊百花也是心有餘悸,這栓子背後的衣裳都破了好長一條口子,皮開肉綻的還在流血,可見對方出手是有多麽的很辣了。


    水滄海也不知道這位澹月縣主是何許人也,因此也隻是救了人,教訓一下兩個狗仗人勢的下人而已。


    等回王府問問王妃,這事該怎麽處理吧。


    ……


    鎮國王府


    碧波居,明月苑。


    顧相思讓吳栓脫了上衣,背後的傷勢真是好嚴重,一鞭子下去,皮開肉綻,深可見骨,出手之人是習武之人,內力也不弱,這才一鞭子就把吳栓打成這樣子。


    吳栓一個大男人,下田收割麥子時,也有用鐮刀誤傷過自己的經曆,可那些傷痛,和這次這一鞭子比起來,可是太微不足道了。


    楊百花心疼的直掉眼淚,這幫天殺的,咋就能出手這麽重,瞧把她兒子打的,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吳栓一個粗壯的漢子,都疼的唇色發白了,這一鞭子要是落在甜妞一個小孩子身上,孩子還不得活活疼死啊?


    顧相思先為吳栓傷口清理消毒,後又為他將傷口縫合上,雖然給吳栓喝了點麻沸散,可這縫合的時候,吳栓昏迷著,肌肉也還是有點輕微的收縮,可見這傷口使人多麽痛苦。


    楊百花捂住嘴,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下來,這樣一針一針的把傷口縫起來,栓子得遭多大的罪啊。


    顧相思為吳栓縫合上傷口,又在表麵上了消炎止痛藥粉,這才給吳栓包紮好,讓水滄海小心點,把吳栓抱到西院客房去休息。


    水滄海也就是個習武之人,這才抱的動吳栓一個死沉的大男人。


    因為吳栓傷在背後,傷口長約十寸,也就是一尺那麽長。


    水滄海抱著吳栓時,隻能一手在他頸後,一手托住他膝彎,這可是很考驗臂力的。


    好在西院就在隔壁,沒多遠,否則,他還真不一定能撐住,把對方送客房床上去。


    顧相思用清水洗幹淨了雙手,她之前也沒想到吳栓會傷這麽重,二三十針,對方出手可真夠狠的。


    “相思,你可要為栓子做主,這可不是咱們的錯,是那個什麽縣主的人要打甜妞,栓子是為了救甜妞,才被人打成這樣的啊!要不是水公子出現救了栓子他們,那群人非得活活打死栓子和甜妞不可啊!”楊百花聲淚俱下的跪倒在地上,她知道他們是平民百姓命賤,可他們這些貴人,也不能這樣當街草菅人命啊!


    “嬸子你這是要折煞我了,快起來,有話坐下來慢慢說。”顧相思好不容易才把楊百花從地上拉起來,讓她坐下來,伸手接過初晴奉來的茶,遞給了她,讓她們都喝口茶慢慢說,仔仔細細都給她說清楚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氏抱著女兒,坐在顧相思對麵,眼淚也是止不住的流,後怕的哽咽道:“相思,你都不知道哪個縣主多麽可惡,她的車駕路過之處,那就是一片的雞飛狗跳,攤位都給人家砸的稀巴爛了,回頭灑點錢賠給人家,像是打發叫花子一樣……”


    “那個什麽縣主,她就算是身份再尊貴,再有錢,也不能這麽糟蹋人,瞧把栓子給打的,我這當娘看著心都痛死了。”楊百花氣憤的說著說著就又哭了,哪有這樣欺負人的,拿他們小老百姓的命不是命啊?


    顧相思也不曾聽說過這位什麽澹月縣主,她看向初晴她們幾個小丫頭,見她們也是蹙眉搖頭,看來,這個縣主不是帝都的縣主了。


    “王妃,奴婢這就去找趙管家,趙管家在王爺身邊快二十年了,應該知道這個什麽澹月縣主是誰家的女兒。”飛漱雖然不知道這位澹月郡主的來曆,可他們王府有資曆深的老人,他們應該知道這個鬼縣主是什麽人。


    “嗯,你去吧。”顧相思神情淡淡,平靜的讓人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飛漱行一禮,便低頭快步出了門。王妃生氣,還生了很大的氣呢。


    楊百花和李氏與顧相思也算是最熟悉的鄰居了,相思一般生氣都會發火吼人,這回怎麽……看著似乎、似乎更嚇人了。


    屋裏屋外伺候的婢女,就沒有一個是敢大喘氣的,王妃可好久沒生過這麽大的氣了。


    不過也是了,那位吳少爺傷那麽重,連她們看著都觸目驚心的,更不要說王妃了。


    趙晟來的也是快,氣喘籲籲,進門就行了一禮:“拜見……王妃。”


    顧相思抬眸看向麵色通紅,氣喘籲籲的趙晟,淺笑淡淡問:“趙管家,澹月縣主是何許人也?”


    “回王妃,澹月縣主是靖南王最小的女兒,因為是老來得女,靖南王十分寵愛這個幺女,更是在靖南王府有郡主在前下,還是請皇上恩典,冊封他這個幺女為了縣主。隻不過,因為是庶出幺女,隻有縣主尊位,而無賞賜封號罷了。澹月,是這位縣主的閨名。”趙晟果然是知道這位鬼縣主的來曆,而且還是十分的清楚了解。


    “一個連封號都沒有的縣主,進了帝都,也敢如此囂張跋扈?”顧相思勾唇冷冷一笑,起身抬手扶下頭上的金鳳展翅金步搖,看向趙晟淡笑吩咐道:“去把本王妃的馬車備好,本王妃要進宮告禦狀。因為,有人快把本王妃的義兄打死了。”


    “是。”趙晟應一聲,便退下去。


    顧相思就喜歡趙晟這一點,從來不會質疑主子的話,主子吩咐之事再不合理,他也會半分隻辦事,不說廢話。


    “相思,你……”楊百花看著兒子受傷這麽重,的確心裏又心痛又氣憤,可是……她也沒想把事鬧這麽大啊!


    她一開始也……也就想相思給栓子出口氣而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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