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帶上赤腳郎中,將白啟複送去縣城。


    白離傷得不輕,他聽郎中說白啟複頭部傷得很嚴重,他束手無策,死活要跟著一起去。


    沈遇答應白離同行,順便給白離檢查一番,確定沒有其他並發症。


    白薇將一家人托付給他,他並未保護好。


    沈遇周身氣息冷沉,時刻關注白啟複的情況。


    這一切的始末,因白離而起,白離心中內疚、自責,一路上很安靜。


    一行人來到一家醫館,沈遇與郎中相熟,將門給敲開。


    郎中給白啟複檢查傷勢,診脈之後,神色凝重,“傷勢太重,幸好急救得當,還能救。再耽誤半天功夫,我就沒辦法了。”


    沈遇沉聲,作揖道:“有勞你了。”


    “醫者仁心,這是我的本職,不必客氣。”郎中囑咐藥童取藥過來,清理傷口,包紮。


    白啟複頭部傷得最嚴重,敲了幾悶棍,皮下有淤血。


    又寫一張藥方,交給藥童去煎藥。


    白離神智清醒,上藥包紮,叮囑他注意事項,不再管他。


    沈遇聽聞有救,長長籲出一口氣。


    他寫一封信,派人給白薇送去。


    又給南安王去一封信。


    忙完之後,他回到白啟複床邊,白離守在一邊打盹。


    “你躺床上去。”白離做錯的事情,等白薇之後再做打算。


    白離沒有想到因為他的任性,差點害死家人,這一個教訓,足夠讓他銘記一生。


    不得不承認,他最開始嫉妒白薇,得到所有人關注。他故意和白薇作對,何嚐不是為博得親人的關注?


    他一直看不上白薇,可白薇後來大放光彩,讓他更黯然失色,一無是處。


    一邊享受白薇帶來的好處,又一邊暗暗比較,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就是這種陰暗不平的心理,在他遇見自己心愛的女子,心中本就自卑,因緣巧合下,才能如願娶回家。又遭遇白薇的阻攔,他的逆反心理被觸動,憑著自己‘一腔孤勇’,毅然決然,離開白家。


    薑姍對他的溫柔順從,薑家對他的吹捧,讓他虛榮心膨脹,更加忘形!


    他想證明是白薇錯了,爹娘錯了,可事實卻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從始至終,他就是一個愚蠢而又平庸的人。


    偏偏又不甘於命運,想要去鬥爭。


    教訓慘痛!


    白離心裏悔恨,眼睛通紅,哽咽地說道:“我沒有想害死爹,也沒有想害白薇。我……我就是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證明自己不是一無是處,離開家人的庇護,我依然能夠過得很體麵。可我錯了,我這種榆木腦子,這麽蠢笨的人,就該認清事實。”


    他心裏害怕,爹拚死要護著的玉器,他沒能護住,“薑姍將玉器打碎,白薇無法給皇上交差,會不會降罪咱們家?”


    沈遇麵無表情,看著白離蜷縮成一團,緊緊抱住他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似乎知道悔改。


    “聖意難測,最後會不會牽連白家,現在還未知。”沈遇已經逮住薑姍,白薇能夠摘出來。


    他並未說實話,想要給白離一個難忘的教訓。


    今後做事,記起今日種種,方能夠三思。


    白離嚇壞了,臉色慘白。


    沈遇不再理會他,離開屋子。


    ——


    白薇乘坐馬車趕到縣城,已經是當日下午。


    沈遇在官道等她,攔下馬車,讓車夫去醫館。


    白薇見到沈遇很詫異,臉色冷下來,猜測家中出事。


    一聽去醫館,心一沉,“誰受傷了?”


    “你爹。”沈遇言簡意賅,將事情來龍去脈告訴白薇,“玉器被薑姍毀壞,她被我捆綁在柴房,有人看守。你想如何處置她?”


    白薇麵如覆霜,真叫她猜中了,果然是薑家調虎離山之計。


    “傷了我爹,這筆賬不是這般好算!”白薇冷笑一聲,“你叫人打斷薑姍的四肢,將她掉在薑家門口。這件事不必刻意瞞下,我會向西嶽帝請罪,並且另外挑選一塊上好玉料,重新給他雕刻薄胎雙耳玉瓶!”


    就這般放薑姍回去,讓太子發話處置,她心底這口惡氣出不來!


    她眼底閃過冷意,僅憑這隻壞了的玉瓶,隻怕沒辦法讓薑家跟著獲罪掉腦袋!


    既然薑家要玩,那她就陪著玩一場大的!


    “好。”沈遇應道。


    白薇沒好氣瞪他,“除了這個,你就沒有其他的話?”


    沈遇嘴角輕輕一揚,“婦唱夫隨。”


    白薇看著他一本正經的說這句話,攏上一層陰霾的心底,驟然多了一絲明亮。


    兩人抵達醫館,守在白啟複床邊的白離,已經不知去向。


    白薇冷笑,哪會不知白離在躲著她?


    她靠近白啟複,看著白老爹腦袋上纏著厚重的繃帶,臉上布滿青紫淤痕,閉眼躺在床上。


    “頭部傷重,手臂骨頭有輕微裂開,暫時沒有醒過來,郎中交代是他腦中淤血沒有化開。等積血化開後,就會醒過來。”沈遇低聲道。


    白薇蹲在床邊,握著白啟複寬厚粗糙的手掌,鼻子微微泛酸。


    “爹,您平時瞧著精明,咋就關鍵時刻犯傻呢?這玉器他們想要,就給他們帶走,保護好自己才要緊。您若是有個好歹……”叫她如何原諒自己?


    在她心目中,活著最重要!


    “隻要咱們活著,沒有想不到的辦法,也沒有邁不過去的坎。”白薇看著白啟複眼角沁出的淚水,她別開臉,微微仰著頭,想將溢出來的水霧憋回去,可她越是想忍,這眼淚越是洶湧地流出來。她將臉埋在白啟複的手掌心,帶著濃厚的鼻音,“沒有什麽比您和娘的命重要,今後不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能用自己的命相博!”


    白薇心裏很愧疚,隻覺得她對白父白母不夠好。


    而白父白母,為了護著她的玉器,都能舍出命去。


    能有這樣為她的爹娘,白薇覺得很知足。


    沈遇在一旁默默陪伴白薇,心中十分觸動。


    為兒女不顧一切的白老爹,令他憶起了母親,他們的愛太過無私。


    白薇安靜地守了一個時辰,郎中說仍舊沒有清醒的跡象,她便立即乘坐馬車,趕回石屏村。


    白離在院子裏來回踱步,瞧見白薇,他想躲,可見白薇已經發現他,點穴般定在原地,低垂著頭,等著挨訓。


    白薇卻不過是淡淡一瞥,大步離開。


    白離愣住了,雙手下意識握緊成拳頭。


    他以為自己懼怕白薇的打罵,可真正到這一刻,看見白薇陌生的眼神,將他當做無關緊要的人,看一眼都嫌多餘,才發現這才令他難以接受!


    白離心裏發慌,朝白薇追過去,第一次,希望白薇幹脆利落的痛揍他一頓。


    也好過,無視他,將他當做‘陌生人’!


    “白薇……姐……姐……”


    白離喊叫。


    白薇腳步一頓。


    “姐,我差點害死爹,沒有護住你的玉器,你怎麽不打我,不罵我?”


    白離心中很痛苦,希望白薇打罵他一頓,似乎這樣,他才會稍稍好受一些。


    白薇目光冷厲,“白離,你該慶幸爹沒事,否則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白離看著白薇毫無感情的眼睛,波瀾不興,連往日的譏誚諷刺,統統都沒有了。


    他深刻的體會到幾個字——追悔莫及。


    ——


    白薇回白家,江氏魂不守舍,坐在院子裏抹淚,眼睛腫成一對核桃。


    “娘,爹沒事兒,明天我帶您去看他。”白薇坐在江氏身旁,自責道:“對不起。”


    如果不是她招惹薑家,不會給家人招禍。


    江氏搖搖頭,“你說啥對不起,是爹娘對不住你,沒有好好把守住家門,讓賊人進屋搶走你的玉器。”


    白薇壓根沒有想過要責怪白父白母,兒女是爹娘的心頭肉,白離再混賬,這骨肉親情,哪是那般輕易割舍的?


    “娘,有心人針對我們,防不勝防。就算您沒有放白離進屋,他們也會從其他地方下手。”白薇掏出帕子,擦幹淨江氏的淚水,“下次再遇見類似的事情,首要保住您和爹的安全,那些身外之物,不用去管。”


    江氏再三確認白啟複,白薇信誓旦旦說沒事,這才稍稍放下心。


    她去廚房去做飯。


    白薇則去柴房會會薑姍。


    薑姍被關在柴房一天,嘴巴被堵上,一口水都沒有沾,早已又饑又渴。


    門一開,她抬眼望去,看見白薇,瞳孔一縮。


    白薇看著她一臉驚恐的模樣,嘴角微勾,“怕了?”她往前走一步,薑姍驚慌地往後退,白薇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動你半根毫毛。”


    薑姍不相信!


    白啟複傷得那般嚴重,不知是死是活,白薇能饒了她?


    果然,白薇掃向一旁的護衛,“你們誰打斷她的四肢,我就放了誰。”


    護衛驚住了,完全沒有想到白薇會這般操作!


    他們本就是薑家自鏢局請的護衛,談不上多忠心,原以為死路一條,如今有一條生路,紛紛願意替白薇出頭。


    沈遇挑一個人鬆綁。


    隻有一個人有機會,那名護衛心口砰砰跳,他問白薇要幾捆繩子,將薑姍雙手雙腳展開吊起來。


    手裏捏著一根木棍,發狠的朝薑姍手臂劈下去。


    ‘哢擦’一聲,薑姍嘶聲嚎叫,嘴被堵住,聲音全都悶在咽喉中。


    她痛得臉色慘白,滿頭冷汗。


    白薇皺眉。


    護衛收緊手指,以為白薇不滿意,便不是這般幹脆的一悶棍,變著法兒折磨薑姍。


    薑姍痛得昏過去,腿被打折,又痛得醒過來。


    她朝白薇嗚嗚叫喊,寧可白薇給她一刀子,給點痛快。


    白薇冷嘲道:“你以為弄壞玉器,就能讓皇上對我不滿,薑家就能躲過一劫嗎?天真!我重新製一件玉器,在皇上給的期限之前補替上去,哪裏有罪?反而是你這一砸,將你們薑家的前程給砸斷了!”


    薑姍情緒激動,嘴裏唔唔地發出聲音,像是在咒罵白薇。


    白薇見她越憤懣,越高興,“你爹太愚蠢,用美色勾引白離,不過是花銀子叫白離嫖你,他還能吃虧?你們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我不殺你,你傷我爹,我就斷你雙手雙腿,你得好好活著,看著薑家怎麽走上死路,看著我白家拿著你薑家的玉礦步步高升。”


    薑姍死死瞪著白薇,恨不得將她得意的臉給撓爛。


    可她再氣恨,不可否認,白薇說的是事實!


    “阿遇,你讓人將薑姍送回薑家!”


    白薇將幾個護衛,交給沈遇處置。


    ——


    薑府。


    薑老爺一直等薑姍傳遞消息。


    一天一夜,都毫無動靜。


    太子的人眼見就要到安南府城,他坐不住了,當即派人去打聽薑姍的進展。


    直到日暮,來人帶來一個消息,“小姐被抓住,白薇的玉器被毀。”


    薑老爺眉頭緊鎖,這是一個壞消息!


    玉器被毀,薑姍被抓住,事情宣揚出去,罪名扣在薑家頭上。


    “辦事不利的東西!”薑老爺一拳砸在桌子上。


    薑姍帶去五六個護衛,連兩個老東西都應付不了!


    反而將薑家給搭進去!


    “老爺,我們該怎麽辦?”薑夫人憂心忡忡,隻覺得懸在頭頂的那把刀,又往下墜了幾寸。


    他們不怕太子的人查賬,怕的是挖出薑家與水盜勾結!


    這可是要殺頭的大罪!


    薑老爺哪裏有辦法?


    威遠侯隻叫他將白薇雕刻給皇上的薄胎玉器給弄到手,他自會幫助薑家渡過難關!


    如今玉器毀了,隻怕威遠侯也會收手,不肯再管!


    他眼底閃過厲色,想和白薇來個魚死網破!


    薑家就算沒有好下場,他也絕不會讓白薇好過!


    “老爺,不好了!出事了!”管家匆匆進來,神色慌張道:“大小姐被吊在府門前,好在發現及時,還有一口氣!”


    薑老爺臉色鐵青!


    “姍兒怎麽了?”薑夫人大驚失色!


    她匆匆朝門口趕去。


    那頭門仆將薑姍抬進來。


    “府醫!快去請府醫!”薑夫人瞧見薑姍臉色慘白,昏迷不醒,嘶聲喊道:“姍兒!姍兒!你快醒醒!”


    門仆將薑姍放在闊榻上,薑夫人拍著薑姍的臉,急得淚水在眼眶打轉。


    府醫很快趕來,檢查一番後,神情凝重,“大小姐四肢被打斷,她被迷藥給捂暈,等下會醒。”


    薑夫人眼前一黑,刺激得險些昏過去。


    她不敢相信道:“你方才說什麽?”


    “大小姐今後不能自理。”府醫重複一遍。


    薑夫人臉色煞白,搖搖欲墜,似乎承受不住打擊!


    婢女攙扶住她,薑夫人切齒道:“白薇!好你個白薇!”


    這般心狠手毒,毀了她兒一輩子!


    薑老爺將薑姍送出去,就已經當做棄子,隻覺得白薇這舉動,是在打他的臉!


    “姍兒!你醒了!”薑夫人雙手發顫,想拉住薑姍的手,又想到她的手斷了,淚水籟籟而下,“你受委屈了!”


    薑姍見到娘親,淚水奪眶而出,她想撲進薑夫人懷中,訴說她的委屈。可她一動,便是鑽心的疼。頓時五雷轟頂,不得不正視一個問題,她如今成了一個廢人!


    “娘!白薇!是白薇打斷我的手腳,你要幫我報仇!”薑姍情緒激動,恨不得白薇去死!


    薑夫人咬緊牙根,眼底充滿怨恨,對薑老爺道:“老爺,你可得給姍兒討一個公道!”


    薑老爺沉默不語。


    薑姍心一涼,將白薇的話轉述給薑老爺,“爹,白薇太囂張,她說不弄死我,就是讓我眼睜睜看著你們去死,再看著她坐擁咱們薑家的財富和礦脈!”


    薑老爺怒極反笑,一個丫頭片子,這般囂狂!


    事情到這一步,他知道薑家走上絕路!


    可他絕不會便宜白薇!


    薑老爺疾步離開,招來心腹密談。


    既然守不住,那就毀了!


    ——


    白薇將江氏接到縣城,照顧白啟複。


    但凡白薇在場,白離老老實實在角落裏縮著,眼巴巴地看著。


    江氏心中怨怪白離,可到底不是個硬心腸的人,瞧見他鼻青臉腫,頭上包著繃帶,可憐兮兮的模樣,又狠不下心腸。


    雖然心軟,但也沒有理會白離。


    這一日,白薇找郎中詢問白啟複的恢複情況。


    郎中說:“慢慢在好轉,用不了多久,能醒過來。”


    沒有一句準話,可好在有希望。


    白薇從藥房出來,沈遇帶來一個消息,“郭大人已經抵達安南府城,與安南府城知府,前往薑家。”


    “已經到了嗎?”白薇眼底閃過冰冷寒意,勾著沈遇的脖子,將他的頭拉低,耳語幾句。


    沈遇被她的動作弄得一愣,看著她圈在肩膀上的手,兩個人挨得很近,她身上的清雅的體香混合著淺淡的藥香,讓他微微失神。聽到她的話,麵色一肅,“你放心,我會辦妥。”


    “我相信你。”白薇就等著這一日!


    沈遇憂心事情生變,匆忙去軍營,他點一支軍隊,趕赴玉蓮山。


    一行人,方才到山腳下。


    轟隆一聲,地動山搖。


    挖掘的玉礦,被火藥給炸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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